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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金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庭院深深,锁紧眉头伤悲究竟是为了谁。

冷登庚见了太多太多独自倚栏叹息,浓妆艳抹的女人了。她们的模样都是不一样的,美的各不相同,环肥燕瘦,秋色平分,可是她们却又是一样的,泪珠垂垂,黯然叹息,目光从深院里延伸蜿蜒,不过是期望院子口那个身影能再度出现。

他记得那最深的院子里,那最深最深的院子里,曾住着一位笑起来温柔似水的美人儿。

不过是一时贪玩,丢了纸鸢进了院子,所以才偶然看到了艳丽如花的她。

“你是谁?”

她真的好美,若是说实话,真是比娘亲还要美上几分,那骨子里就带着媚气,年幼的他是看不到的,只是听着她淡淡的声音。

“我是四皇子……”他丝毫不做设防,问了他便答了。

“四皇子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起来了。

“你的生母是哪位妃子?”

“我母后才不是妃子,我母后是当今皇后娘娘!”纵是他年幼,可是在这宫中,生而而来的傲气却是有的,虽然他不明白这后宫尊卑之位,可是他知晓妃子自然是比他母后差的。

“皇后?”

女子愣了一愣,突然发起了狂来,痴痴傻傻就砸起了身边的东西。

“皇后?”

“皇后娘娘?”

嘴里念念叨叨不过这两句。

他被吓了一跳,纸鸢也不敢拿着了,只想要赶紧先走。

“你想走?你能走去哪里?”

她笑,妆容都笑花了,可是她还在笑,全然没了刚刚那副淡然的模样,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年幼力气根本不足,只能傻傻被制住,吓得脸色都白了起来。

“你是皇后的孩子?你是么?我才是皇后娘娘!我才是!”

他吓得哇哇大叫,可是女子的指甲像是长在了他的肩膀上,镶嵌进了他的肉里,他无论是如何挣脱都是摆不开。

侍卫听到他的声音,匆匆赶来 ,急忙将他从女子手中救了出来。

女子过于蛮狠,好几个侍卫男子都没办法从她手里救出他来,为了拉开她,只得粗鲁的扇了好几个巴掌,直接把她蹬到了地上,才是罢休。

他吓了好久,战战兢兢扑到宫女身上,目光刚刚移到她的身上,又是匆匆移开。

“这个贱婢,不要污了四皇子的眼。”

宫女毫不留情在女子身上踢了几脚。

“我是皇后,我才是皇后,我是,我是!”女子痛得在地上翻滚,可是边翻滚又是边笑着边喊着。

“你们一群贱人!我才是皇后!”

她狰狞的模样,他许是永远也无法忘怀。

那样美丽的模样,柳叶眉弯弯,标志的瓜子脸,那一双眼睛里媚气十足,一皱眉,一舒眉,都是风情万种。

那样美丽的模样,为何最后却没能得倒那个人的恩宠呢。

宫中走马来回美女如云,今日此宫明日别宫。

这世间向来都是只听新人笑,何人又能闻得旧人哭?

吓到了的他回了鸿灯殿,母后正在小憩,微微睁了眼看他。

“回来了?”

“嗯。”他乖巧的点头。

“洗洗去吧,那模样脏兮兮的,哪有皇子的风范?”

便有宫女要带他回去,冷登庚顿了一会。

“母后!孩儿有一事相问。”

“问了便是。”

皇后娘娘眉眼微睁。

“孩儿今日去了静苑,见到了那院里面娘娘……”

“你去那种地方做甚?”一听闻静苑二字,皇后娘娘面色微嗔。

“可是那娘娘……”

那人的模样,恶狠狠的,掐着他,说着她才是皇后娘娘。

“你这是脑子糊涂了,来人,带皇子下去休息。”

宫女听话直接将他架了下去。

曾经他一直不明白,那些娘娘口中等待的那个人是谁?为何她们都是千篇一律的等待着那个人。

那个人,目光在你身上一扫,你便成了天上的云,当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你的脸庞,那你就是地上的泥。

后来,他明白了,那个人,就是他的父皇,众人心中的圣尊,当今的圣上。

边疆斯私通的事情一出,贤妃兰玉公主都被赐死了,那是曾经最受宠爱的妃子和公主,千万人之上,欺辱着所有的人,包括他的胞亲姐姐玲珑。

那般骄傲的人,那种能在殿上同那个人撒娇的人。

不过是在他沉默了一会,相互权衡不过一刻钟。

“贤妃私通边国,鸩酒赐死。”

兰玉死后,那个人沉默了许久,这个许久,不过是一日两日沉默叹息。

冷寂的鸿灯殿热闹了几日,许是心中的懊悔和不甘让那个人心里头对发妻有了些许愧疚。

“庚儿。”

皇后娘娘喊着他。

“嗯?母后有何事吩咐?”

“你父皇今日在书房,你去陪陪他吧。”

说来谁人都是不信的,可是他就是这样替代了兰玉,得到了最盛大的恩宠,圣上怜惜他,见他乖巧,宠爱的不得了,封为太子。

可是这份宠爱,又是如何?不过是那个人给他的一些眷顾,从来都不是他的。

可是就是这份眷顾,又是多少人在追寻着呢?就连他的胞姐,那个软弱唯唯诺诺的人,也争相争夺起来。

可是每次当所有人都在说,说圣上是如何宠爱他的时候,那些女人的脸就会不断的在他眼前晃悠,那冷宫中,那深苑里,那哀戚的脸,那守着等待那个人的那些,永远悲伤的脸。

日复一日,红了绿了暖了冷了,疯了。

冷登庚所看到的,不是拼了命想要爬上那个人床的女子,就是爬了之后等待着的女子,抑或是正是得宠春风得意笑意盎然的女子。

大概,这世上就是这样了吧。

他想。

玲珑公主夺得圣上的宠爱,开始肆虐的夺权,圣上年老了,终究是疼爱儿女的,对这些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府云占城忠心耿耿,可是逐渐有了退意,你去走动走动罢。”玲珑公主,一身华服,大红色几乎是晃花了他的眼,坐在镀金的座椅上,高傲的昂着头,那模样,同那时的兰玉,也是相差无几。

果真她们的傲气,都不过是那个人的权力给的,若是没了那个人……

“弟弟明白。”

他垂首。

云府风气开放,许是云老爷在外征战多年,各种习气都见过了,府中少了不少迂腐的气息。

“听闻这云家小姐傲气的很,太子最好是不要接触了。”来之前,随从已经交代过了,他也不过是点头。

他对女子从来都是没兴趣的,可是他想要姐姐安心,总是故作沉迷美色,加上从小性子软弱,说是太子,手上一点权力都没有。

这世上的女子,她们的模样。

他着实没兴趣,尤其他还见过了云家大公子云子破,模样俊美,性子却是极不好,目光未曾在他身上落下一分。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冷登庚四皇子了,世人都称他为太子姜,可是云家不过都是这样,不靠近,不疏远,虽说云府是太子的幕僚,两边关系却也说不上极好,不过是云家想找个靠山,玲珑公主想找个长枪罢了。

若不是遇到了那个人,他想着自己没准就这样过下去了吧,浑浑噩噩从那个人手上接过了皇位,浑浑噩噩当上了君主,浑浑噩噩娶了那般多的女子,又搁置在一旁,然后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可是,上天从来都不给他浑浑噩噩的机会。

那是个晴日,他记得,就像他记得多年前那个美艳的女子掐着他的肩膀一样。

“你在做甚?”

一个石子直直砸了过来,看来砸过来的人手上有几分力,身上也有几分技巧,他甚至来不及躲就被石子砸到了手。

可是陪伴着而来的声音却是娇嫩无比,带着小女儿的微嗔与憨气。

接着一个灰色身影就跳了过来,虽然是尽力掩盖,可是他一眼就看出了来人不过一介小女子。

“诺小姐!”被调戏的婢女是云府新来的,并不知晓他的身份,所以乱叫了几声,引来了这位诺小姐。

来人将婢女拉到身后。

气势汹汹的发问。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还调戏我家婢女?”

那双眼睛可真是漂亮啊,纯洁无比,从未被任何污浊沾染,骨子里的傲气像是个被宠上了天的小姑娘有的,可是这种骄傲同宫里那些得宠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这模样像是就算没人宠她,她也能横冲直撞骄傲到底。

太多的人,是依赖着那个人的势力,才成为别人所说的,被宠爱的人。

只有眼前这个女子,独独是自己宠自己上天的骄傲。

“我出现在这,不就是为了寻你么?”他心中顿时生了一股子不知名的笑意,就想要调戏一下她。

听闻这话,来人愣了一下,顿时脸都气白了。

“登徒浪子!”

她微微抬起的下巴,毫不收敛,一股子被宠爱的上了天的模样。

“你知晓我是谁么?”他问。

“管你是谁。在我云家的地盘上调戏婢女,就是你是当今圣上我也照打不误!”

高昂的模样,可是眼神却是那般清澈。

她的模样,就是他想要却永远也得不到的模样。

“若我真是呢?”他继续笑着。

“你再近一步?”她也笑。

可是,他没敢再进一步,他性子太软了,从小在皇后娘娘和玲珑公主身边长大,任何事情都是他们安排的,他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那样盛气凌人的模样,真的,把他吓到了。

当真是没在近一步。

突地远远听到了声音。

像是一个小女子喊着什么小姐小姐一般。

那人撇撇嘴,冲他不屑的哼了一声。

“今儿个本姑娘没空陪你闹,你哪里来就滚哪里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接着拉着婢女就走,大概是怕那个小女子寻她找麻烦吧,跑得贼快,像是一只偷吃了的小猫咪,急忙就溜走了。

他不用猜,也不用想,最后知道的也确实如此。

那就是云家那刁蛮任性的小姐云一诺。

听说她被家里宠爱的无法无天,一个小女子不好好在闺房里坐着绣绣花看看书,竟然喜欢弄什么刀枪,每天就在院子里拳脚来去。

听说她傲气十足,今天出门掀了这个人的摊子,明天又去那边打了人。

听说她没羞没脸的,每天就爱和男子混在一起,倒是不喜欢和小姑娘们在一起,连个知心闺中密友都是没有的。

听说……

听说了那么多,却没有一个能完全说完她。那些听说越是张狂,他好像就越是在意那个女子,虽然她可能都不记得他。

但是有幸,他碰到了她掀摊子。

“你快快拿出好的饭食盛给这位壮士!”

凶神恶煞的模样,穿着男儿装,一脚搭在凳子上,身边跟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

那店家愣了一会,撇着嘴。

“你算是什么人?”

“我不算什么人,但若是你今日没有把饭食盛给这位壮士,我就能变成把这摊子掀了的人。”

店家愣了一会,脸色变了又变。

大概都是听闻过那有个掀摊子成瘾的云家大小姐了吧,况且这云家小姐出名的主要原因是,就算事她掀了摊子,也会有人,比如云家大公子云子破甚至云家老爷替她收尾。

这更是造就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店家不过愣了一会,脸色变了变,不情愿搭了凳子给她,接着就去准备饭食了。

她也不客气,就让那乞丐坐在凳子上,自己站在旁边等着。

这模样着实好笑,就像是在欺辱这小店家。

他想了想,上前。

她察觉到了他靠过来的意图,很是狐疑的上下看他一眼,等他真的靠得很近的时候,很是不耐烦。

“你做甚?你谁?”

他笑了笑,“你不认识我是谁了?”

“屁话,我怎生知道你是谁?”她再看了他几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登徒浪子!”

他苦笑,这是该高兴她还记得他呢还是该难过她能记起他不过是因为这个呢?

“登徒浪子也比你这直接欺辱这小店家好些吧。”

“谁说我欺辱他了?”

“你这模样,都要拆了他摊子了还不是欺辱他?”他反问,却是带着笑意。

“哼。”她连解释都不愿意,直接别开了头。

旁边的乞丐倒是哭哭啼啼起来。

“都亏了这位壮士的,若不是他,这人打死我都没人知道!”乞丐许是有人撑腰,才敢怯怯指了指那小店家。

他故意装作迷惑的看向她。

这云小姐也不矜持客气。

“怎么,我亲眼看见这店家无缘无故殴打这位壮士,要他一碗饭食算是便宜他!”

她指了指店家,又指了指乞丐。

正好店家端着馄饨上来了,一上桌,那乞丐急不可耐就开始吃起来,被烫得嗷嗷叫,一转眼就吃完了一碗,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店家极不情愿的再端上了一碗。

乞丐一口气吃了四碗才罢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跟他们挥手走了。

他想了想,召来店家,塞了点银子。

“这钱就算是云家小姐给的,不要再去寻那乞丐的麻烦,若你你敢……”

店家是个有眼色的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位富家子弟,当然是忙不迭的点头应好。

这边刚弄好,一转身,就看到她要走了,太子姜不甘示弱,也连忙跟了上去。

“登徒浪子,跟着本公子做甚?”她装模作样的说。

“路是大家的,你怎知是我跟着你而不是你跟着我?”

她也不争,“登录浪子花言巧语,本公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笑了笑,过了会突然发话。

“你这样帮了一次,下一次那乞丐,哦,不,壮士还是会被欺辱的啊?”

她沉默了一会。

看了他一眼,装是不信任的模样。

“你以为我没看到你跟那店家商量了?就算你不做,自然也有人替我做。”

“云家公子云家老爷?”

她知晓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也不掩藏。

“这世间从未有完全公平所言,我能做的,眼不过是狐假虎威,谁又会不知道我这样做除了逞了点威风以外是毫无用处的,可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若是我是君王,我就会努力将这些寻常百姓的生活弄得更好,而不是去搜罗更多美女。”

他看到她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无奈感。

这是太子姜第一次,突然想要自己得到这皇位,然后不做个浑浑噩噩的君王的时候。

可是,现在的他,真的还能做到么?

“若我不是女儿身,我就早早的跟着爹爹哥哥出门征战保四方去了。”

他顿了会,笑。

“女儿身,加入君王家不是也可以么?尤其是若是得了宠爱,可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

“切,登徒浪子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无用之物啊。”她嫌弃的切了好几声,“嫁入帝王之家,就算是得了天下,那也是别人给我的,我如何得来的就要如何还回去,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何用?”

兰玉公主,玲珑公主,那些宫中的,娇艳的,哀戚的女子的脸都模糊起来了,只有眼前的她,画着剑眉,一脸英气的她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他,想要想要,却得不到的。

那张脸。

“不过看登徒浪子你今日考虑也算是周到,我就不打你了。我要回去了,不要再跟着我了,有缘再见罢。”

他一句话还没说,就看她飞快的甩开了他,接着隐入蜿蜒的巷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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