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低声道:“那倒不是,这龙舟赛百姓都可来看,但皇上也想要与民同乐,所以在这鹊喜桥上设了卡,将闲杂人等普通百姓都隔在桥这边。皇上只给京中亲王、六部尚书,一二书大员发了一道铜牌,可携家眷到摘星楼上与皇上一同看龙舟赛。师母拿的是舅舅送来的铜牌,舅舅这几日一直跟皇上在一起,等会儿你会见到他。”
小七惊了一跳,瞪着眼睛:“你是说,我今日竟然可以见到皇上?”
薄言点头:“嗯,不过,隔着数道屏障,咱们看的只是影影绰绰的一个黄影子罢了。”说完,他又凑到她耳边,嘻嘻笑道:“再说,有什么可看的,夜晚睡觉打呼噜,清早起来长眼屎,每日,还蹲茅房。”
小七脸色发红,这话都是她说他的,如今他倒用上了。
他走在小七的身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遥指桥对岸的摘星楼道:“这摘星楼是皇上登基之年建的,听说当年钦天监在此观测到帝星异象,还捡到一块陨石,上刻着:景星庆云出,一代英明主。所以皇上很喜欢这里,元宵灯会之时也常来此观河上花灯。”
小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当今皇上夺了侄子的天下,生怕别人说他篡夺皇位,所以一直刻意渲染他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全国各处时不时都要出点祥瑞来。
步行在鹊喜桥上,清风徐来,衣衫翩飞。桥下的秦淮河波光如练,水流轻缓,数支龙舟停靠在河的另一端。
走到桥中,一根朱色木柱绑在桥栏杆上,顶上悬挂着一只绣球。微风徐徐,将那绣球吹的飘飘浮浮,七色彩带环绕着,十分好看。
少容问道:“姑姑,那是什么?”
戚夫人低声道:“这就是玲珑珠,等会谁摘了这玲珑珠,谁便是龙舟赛的魁首。”
“不是在桥下赛龙舟么?”
戚夫人道:“这龙舟赛划船快的未必赢,到了桥下,需龙舟上有人一箭射下玲珑珠,还需将那玲珑珠接到手里,方是胜者,所以,这龙舟之上,有许多深藏不露的高手。赛龙舟只是前奏,抢龙珠才是重头戏,精彩之极!”
小七仰头看着玲珑珠,这河上清风不断,它挂在高处也一直动来动去的飘飘忽忽,一箭射下已是极难,而掉下之时,桥下诸人都可去抢,更是难得到手,不一小心就要掉进河里。
于是,她情不自禁叹道:“皇上他老人家,可也真会玩。可不是调戏人么?”
薄言忍着笑左右看了看:“嘘,一会说话可要小心,有什么想法,咱们回家细谈。”
步下鹊喜桥的最后几级台阶,沿着青茵石板路步行了片刻,到了摘星楼前。这里更是戒备森严,三步一岗,兵士全副武装佩着真刀真枪。
她顿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陪皇上,真的不如在河边和老百姓挤成一团逍遥自在。
验过铜牌,步上台阶,缓缓登上高台楼阁之内,气氛更是冷凝拘谨,鸦雀无声。
楼内宽绰气派,用雕花画屏一格一格隔开。戚夫人领着我们在楼西一侧的一格中落座,透过画屏上的薄纱隐隐约约可见隔壁已经坐了人,有喃喃低语之声。
少容小声问:“姑姑,什么时刻开始?”
“等皇上从宣武门过来,登上摘星楼亲自敲响铜钟就算开始了。”
小七静静地看着对面,这摘星楼果然是观景的绝佳位置,日头半斜天际间,秦淮河的风景一览无余,玲珑珠正巧对着摘星楼,届时可清清楚楚的看见如何夺珠。
不知何时,突然听见一声钟声从顶楼上传来,雄浑深沉,回音悠远。
接着便是山呼万岁之声,她被薄言拉到红毯前,随着众人低头跪下。
过了片刻,一行人的脚出现在红毯之上。黑色靴子,土色靴子,红色绣鞋,然后是明黄色的靴子。她心里一动,这便是当今圣上了。
“平身,都坐吧。”略带苍老的声音,带着不怒而威的凛然霸气,众人谢恩之后纷纷落座。
片刻之后,屏风处身影一闪,坐过来一个人。
薄言起身施礼,低声道:“舅舅。”
“爹爹。”
“大哥。”
她回过神来,忙起身施礼。
“小七?”
薄言低声道:“是,舅舅。”
“嗯。坐吧。”
皇上在座,摘星楼上很快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静默。
戚冲将军坐在戚夫人身边,小七甚至没有心思去看看传说中的虎翼将军,那位江湖儿女口中的侠之大者,百姓心里功高位赫的国之砥柱。
此刻,河面上龙舟已经开始划行,水波荡漾水声哗然,岸上也是一片沸腾。
龙舟从河的那端破水而来,一炷香的功夫到了眼前,离鹊喜桥只有数丈之遥。
四只龙舟,除了一只稍稍落后,其他三只龙舟不分上下,咬的极紧。龙舟上已有人准备拉弓,紧张精彩一幕即将展开。
突然,摘星楼上一道白色身影飞身而下,逸如云鹤,快如流星。
她险些惊呼出声,因为,那身影,身法她极是熟悉,是温子然!
翩若飞鸿的身影落在最后一只龙舟上,不及舟上之人反应,他一招翻云覆雨抢过船上人手里的弓,拉弓搭箭,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摘星楼上有了窃窃私语之声。只听见屏风东侧传来惶恐的告罪之声:“皇上,老臣惶恐,犬子子然莽撞,老臣事先并不知情,请皇上恕罪。”
“温爱卿,这是你的公子?”
“是。”
“无妨,且看看他的身手,若能夺了玲珑珠,朕重重赏他,哈哈。”
小七暗舒一口气,眼睛紧盯着温子然,他手中的箭已如流星离弦而去,与此同时,其他龙舟上的人也开始放箭射向玲珑珠。
一枚箭破空凌云,斜上桥栏,直刺缆绳!
数声惊呼在河面上响起。
“掉了,掉了。”
玲珑珠从栏杆上掉了下来,七色彩带缠绕着飞旋着如一团飞火流星,明亮灿烂,夺人心魄。
龙舟上同时跃起三个人影去抢玲珑珠。一个虬髯大汉,一个年轻少年,还有一个,是温子然!
两只手同时抓住了玲珑珠,是温子然和那少年。温子然的轻功在逍遥门一向都是拔尖的。
虬髯大汉稍逊一筹,离那玲珑珠半尺之遥,一口气拔不上来,径直落了下来。
温子然和那少年谁也没有松手,齐齐落到龙舟之上,小七险些惊呼,因为,少年稳稳占在了船头,而温子然却只站了一个脚尖,惊险之极!
虬髯大汉双掌一推,直奔少年胸口,掌势凌厉刚猛,风卷残云,应是久负盛名的金刚掌法。少年一手抓着玲珑珠,一手接招,自是不敌,连退两步避让,温子然站在他的身后,本就落了一个脚尖,眼看即将被他挤入水中。她焦急万分,却只能默默咬唇。
虬髯大汉欺身上前,一手抓住了玲珑珠,三人谁也不肯放手,挤在狭小的舟头形势十分紧急。
温子然一掌击向虬髯大汉,虬髯大汉身子一偏,接力推着云洲的胳膊,将掌力悉数引向了少年,又顺势送去一腿横扫。少年上下受敌,身子一倾落了水。顿时,一片可惜唏嘘之声。
虬髯大汉扫腿之际,身姿尚未站稳,温子然一掌潜龙出渊击下虬髯大汉的腋下,虬髯大汉手下一松,温子然抢过玲珑珠,身子往后一纵,跃到了另一只龙舟上。
他单手举着玲珑珠,淡然傲立在舟头,一身白色衣衫,纤尘不染。
欢呼之声如潮般在河岸上响起,摘星楼上也情不自禁有人赞叹谈论。
小七长舒一口气,手心竟全湿了。
温子然纵身跃上鹊喜桥,手持玲珑珠踏上摘星楼。众人的目光都随他而动。
耳边响起皇帝的笑声:“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虎父无犬子。温爱卿,有子如此,朕都替你高兴。”
“皇上过奖了。”
温子然走到红毯之上跪下,玲珑珠被呈上皇帝案头。
“多谢皇上。”
皇上朗声道:“好身手,好胆色,朕赏你四书侍卫如何?”
温子然叩首谢恩,一字一顿道:“臣,想求皇上赐婚。”
温子然清朗坚定的一句请求如同是轰然一声惊雷,惊诧之余,瞬间有种奇妙而令人心慌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摘星楼上,似是山雨急来,风波欲起。
他话音刚落,她的手猛的一疼!这股痛感顿时让我悬到喉间的心骤然一落,薄言,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力气大的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的手,她的手,此刻都粘着潮潮的汗,已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皇上又是一阵朗笑:“哈哈,果真是风流年少,官爵赏赐都不及佳人。朕倒是好奇,以温家的地位还有谁家女儿竟要朕来指婚才肯下嫁?”
小七的手越发被握的紧了,似要被嵌进薄言的掌心,融入他的骨血。她愈加的心慌紧张。
“皇上,她是……”
“皇上,臣有事容禀。”子然尚未说出是谁,温子然之父的声音急急响起,硬生生打断了他。
“温爱卿,你说。”
“犬子胡闹,皇上不要理会。”
“诶,温爱卿,人不风流枉少年。子然,你看上那位姑娘只管说来,朕来成人之美,异日传开,这也是端午龙舟赛的一件风流佳话。”
“多谢皇上,臣想求的是……”
小七紧张到极致,心弦绷紧得几欲昏厥,然而还没等温子然说完,他父亲再次急切的拦住了他的话头:“皇上,皇上,容老臣私下禀告一件事。”
“哦?”
一阵静默。
片刻之后,皇上叹了口气道:“子然,朕封你为中郎将,近来沿海倭寇猖獗,你协助父亲回福建剿匪。等你立了功劳,将来朕再为你另指一位佳人。”
温子然急唤了一声:“皇上!”
温子然之父一声厉声呵斥:“还不谢恩!”
片刻之后,她听见子然的低声谢恩。
小七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而她自己一直情不自禁的屏着呼吸,崩着身子,此刻手里的支撑力道一弱,她的身子骤然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