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皇宫是那么静,静的令人心悸。
洛长安甩着手中的长鞭,枣红色的骏马在月色下奔驰。
黑压压的军队挡去了他的去路,因着坐在高头大马上,他轻易就将前面场景收进眼中。
领着护林军的是魏副将,站在他前面的是一身明黄的六皇子,他的嘴一张一合,对着场中的苏贵妃说着什么,而苏贵妃身侧的那位身穿月白祭司服的,就是洛姬了。
一个男子,两个女儿,一个身后千军万马,一个身前堪堪不过五十号来人。
“皇贵妃娘娘,本王还是劝你识趣一点,让开来。”
六皇子洋洋自得,似乎王位已经辍手可得了。
苏贵妃冷漠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曾说。她在等,等洛姬所说的救兵。
嗒嗒的马蹄声传来,虽然那声音是如此的单薄,但在两方人马对峙下还是显得十分突兀,苏贵妃看着马上那个一身玄衣的男子,心中猛然松了一口气。
她是知晓洛长安在禁军中的威望的,只是,要比那个所谓的魏统领要高的多。
六皇子见苏贵妃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甚至还把头别开来去看别的东西,于是乎,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了一匹枣红色骏马上腰杆挺的笔直的洛长安。
心下一喜,洛长安定是为他助阵来的。
还未来得及转身向来人走去,就听得马上的人沉稳的声音散开来——
“汝等同吃皇粮,怎能背叛皇上!”
和着内力的声音传遍了在场每个角落,六皇子也听得清清楚楚,这,他想做什么?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洛长安再次开口:“犯上作乱,是为谋反;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罪,你们担的起吗?还不快迷途知返,全部退下!”
洛长安本就在禁军中威望颇高,哪怕他被贬谪,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一言一出,有不少人犹豫的看着周围的同伴。
“洛大统领——”魏统领一声高呼,他怎么来了?
习惯使他卑躬屈膝,这时,六皇子却偷偷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示意他振作点,“现在你才是大统领,他不是。而且,他是来策反的,不要被他唬住了。”
姓魏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高声的向着他曾经的头儿喊到,“洛长安,你已经不是大统领了,有何资格命令众将士听你的?”
洛长安轻轻一笑,“至少我是为了大家好。你们且想想,谋逆失败,是个什么下场!想想你们的老母妻儿,连他们都会受到牵连!”
人群一阵骚动,大家都握着兵器窃窃私语。他们本来就不是自愿来的,只是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魏统领一看场面要乱,连忙再次出声,“大家不要听他的!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退去,谋逆的罪名还是背在身上,不如放手一搏,荣华富贵,近在咫尺啊!”
众人思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才好了。
“姓魏的!”洛长安隔着八万禁军向里面的人喊到,“你莫要那么自信,林副将的大军就在我身后,你有把握打得过他?”
“现在回头还来的及!法不责众,洛某一定会为诸位求情的!受些皮肉之苦,总比丢了全死性命要好吧!”
此言一出,人群已经彻底松动了,纷纷向着后面退去,很快,八万禁军七成就退到了洛长安身后,六皇子和魏统领身侧,里面空荡了起来。
“你们这些叛徒!”魏统领气的跳脚,却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大批人马退去。
六皇子也急红了眼,洛长安,你很好!
大手一挥,下令,“进宫!”
他不是说有救兵吗?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冲进去把老皇帝控制了,事情才会有所转机。
“谁敢!”高头大马上的人虽不穿军装,却一身威严,“众将士听令,六皇子及魏征谋逆,我命你们立刻将他们二人拿下!”
长矛整齐划一的对着六皇子一干人,他气的直发抖,却还是咬牙坚持,“进宫!”
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苏贵妃大手一挥,五十来名武将以血肉之躯向前一步,“想进宫,先从吾等尸体上踏过去!”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死,本王就成全你们!”六皇子笑的阴恻,他还有两万余人马,足够挡上一阵子。那么,只要杀掉眼前这些手无寸铁的武将,他就能够冲进最里面,揪出老皇帝。到时候携天子以令诸侯,就算他援军来了又怎样!
腹背受敌,六皇子却无所畏惧,或许他不是不怕,而是失败的代价太大,他只能不顾一切的向前,背水一战。
三方人马迅速混站在一起,损失最惨重的是禁军,因为分辨不来哪些人是六皇子那边,哪些人又不是,只得提起武器一顿乱打,鲜血四溅,也不知道死在自己长枪下的,到底是不是敌人。
眼见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白洛姬终于按捺不住要出手。
她注意到,六皇子一直尽量的远离打斗,身旁还有魏统领护着,想必是不会武功。
一节白绫出手,她虽然废了右手,可经过这些年的锻炼,左手还是勉强能出些力。
人流攒动,白色的绸缎缠住六皇子的腰,将他尽力向这边勾来。
六皇子尽力挣扎着,洛姬到底是半个废人,撑不了多久,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落。
“我来吧!”关键时刻,苏贵妃出手,一把握住白绫,轻轻松松就将那头的人拉了过来。
“贱人!放开我!”六皇子尽力扯着腰间的白布,却被最近的两个武将一下子治住。
“六皇子已在此,你们还要做无谓的挣扎吗?”苏贵妃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浑重的内力推向四面八方,打斗中的人们陆续停了下来。
“本王不服!”六皇子还在试图挣扎,他策划了这么久,挨家挨户的放下身段去说服那些人,到头来,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不服!
“老实点!”两个武将按住他上蹿下跳的身体,将他直按到了地面。
“末将救驾来迟,望娘娘恕罪!”千军万马整齐划一的声音接近,原是林副将率大军而来。
六皇子彻底面如死灰。
他,败了。
“将六皇子押进天牢,其余反叛人等,原地听候处置!”
苏贵妃见大军已到,霸气的一挥袖,基本上判定了所以人的结局。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挤在这方寸之地,不安的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袅袅微光由宫人们掌着,跳跃闪烁,秦淮遥静静躺在龙椅上,他,已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在这种时候晕过去。
外边,由他的苏贵妃挡着,而他一个男人却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要他还撑不住,算什么男人!
他,绝对不能倒!
挥挥手,示意公公把参茶递过来给他提提精神气。
颤颤巍巍的接过茶盏,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来。
所有人都紧闭呼吸,紧张的看着那缓缓开启的大门。
三皇子紧紧握住衣袖下的拳头。
“沙沙沙——”整齐划一的军队脚步声传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指、二指、三指,门,渐渐开了。
立在门外的人抬头,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
跨步进入御书房,她朱唇轻启,“启禀皇上,六皇子已伏法。”
是苏贵妃!
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她,此刻的她犹如神邸降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
随着她话音落地,两男一女也在她身后站定。
“微臣(末将)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辛苦诸位了!”秦淮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身体也跟着撑不住了,说完这句话话便倒下了。
“父皇!”三皇子急急奔上去。
“天色已晚,还请诸位大臣在各偏殿将就一晚。”苏贵妃一句话,就将所有在场的人都强留下来,以免节外生枝。
大劫已过,的亏化险为夷。众位大臣也没什么不满,听着苏贵妃的安排都下去休息了。
受了一夜的惊吓,本就身体不好的秦淮遥更是起不了床,一连数日都在龙塌上腻着,直到三四日后,勉强能睁开眼。
床边围着几个重臣,他们,不止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对六皇子一等逆贼的判决。
终是到了这一步啊!老皇帝悲从中来,“魏统领,斩了吧!其余将士,迷途知返者,赦了。”
大将军见他绝口不提六皇子和淑妃,知是他心中不舍,也不好说什么,领了令就要出去了。
“皇上!淑妃娘娘,自尽了!”
一个小宫女哭着撩着裙子跑进养心殿,跪在正中央。
“什么?”秦淮遥自塌上惊起,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下面的人。
她,怎么就自尽了?
“娘娘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许我们进去,今日里奴婢几个合计着把门撞开进去,却发现娘娘已经拿一尺白绫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取下来时已经硬了!”
秦淮遥还没从中缓过劲来,又一个人进来,正是去而复返的大将军。
“启禀皇上,六皇子在狱中,自尽了!”
秦淮遥只觉得脑袋一涨,再次昏了过去。
养心殿再次乱成一团。
“大祭司,六皇子和淑妃娘娘,都没了。”
祭司殿中依旧烟雾缭绕,仿佛外面的世界纷扰与它无关。白洛姬坐在重重烟雾之下,闭着双眼,内心却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她只觉得恍惚。
才不过半年光景,六皇子就从高高在上的王爷变成了乱臣贼子,畏罪自杀在天牢之中。
六部之中,工部尚书王安、侍郎史进问斩。
淑妃娘娘也没了。
还有那被六皇子暗杀的御史大夫陈碧云。
在接下来的这些时日里还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因为这场不成功的宫变而被送上刑场,大刀一挥,成为刀下亡魂,失去生命。
他们,有些本身就罪大恶极,有些,却只是政权斗争的牺牲品。
她不知道,这些都有什么意义?
于她带走娘亲,有什么意义?
有时候,她都会经不住怀疑,这些,都是她曾经的同门师兄,暗中布下的局,顺着她抛出的炸弹,一步一步将所有人都算计其中。
毕竟,他要复仇。
“江南那边怎么样?”平静下来,她不想再去思考这些烧脑的问题,尔虞我诈,这些,她已经厌烦了。
“白公子递来信,说他这几日便要进京了。”
师傅要进京?座上的女子心中一紧,她的父亲不是同他是旧相识吗?他来了,会不会有危险?
“他来做什么?”
“公子没有交代。”
“好,我知道了。”
殿外,杨柳已黄,只待秋风来,尽落大地,变成枯黄。
数日后又快到了中秋,又是一佳节,家家户户都准备着祭月,宫中却静的可怕。
虽然说是往年都是如同这般,但,那至少是建立在皇上不喜热闹的基础上。
可今年呢?好不容易办了个七夕宫宴,却在一片血光中草草结束。甚至于,一连数日,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血腥之气下,空气中的腥味令人作呕,压抑着每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秦淮遥每日卧在塌上,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执掌朝政了,可他又不想把权利交给任何一个儿子,他觉得,他们,都靠不住。
不比死去的老六靠谱。
窗外是一颗老梧桐,他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二十多年过去了,它从一颗并不是很粗的小树成长成一颗参天大树,遮天僻日,将半个养心殿纳入他怀抱。
他已迷茫了很久。
这几日在浑浑噩噩的梦里,他经常梦见几个人。
苏灼华,她立在那片桃花林中,背对着他;秦碧落,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白慕歌,他还是那个倔强的少年,拦住他的去路……
还有他不曾谋面的一儿一女。
莫名其妙的,他觉得,妹妹的那个儿子,是他的。
所以他才会将皇子的排位从三排开吧。
秋风要起了,他老了。
四十来岁的年纪,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是如日中天,也至少不是他这般模样。
可他觉得他老了。
比起老去,令他更为难受的,是他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除了冷冰冰带不走的龙椅,他什么都没有。
他的妻恨她,他的儿女叛他,他,得到了什么?
“哈哈哈——”苍凉的笑声自养心殿传出,惊飞了一片老鸦。
养了几年,白慕歌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比以前强上几些,便启程自江南而上,一路向北。
马车悠悠的走了半月,终于是赶在八月十五前进了京。
四九城还是那个样子,阔别二十年,城墙依旧,繁华如斯。
马车自大道驶过,路边的小摊上的小贩吆喝的起劲,赶走他连日来的疲惫。
还是这样的喧哗,适合他啊!
自采买的宅子上安顿下来,就递了信进宫,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个小丫头了。
这半年来的勾心斗角,她虽略有小成,必定也是很累吧。
浓浓的自责涌上心头,他再一次后悔把她拉入这摊浑水之中了。
洛姬收到了信,以去灵隐寺拜会方丈为由,自宫中出来。
软轿自宫门抬出,一路上行至灵隐寺山顶。
进了寺门,里面不见一个香客,因是得到今日里大祭司要来的消息,怕冲撞了她,特意闭门谢客。
转到寺后的桃花林,白洛姬伸手叫人停了轿,赤足自软轿上下来。
“在外边候着吧!”
拖着长尾祭司服,女子走进桃花林深处。
“师傅!”树林深处立着的,是那抹纤长的背影。
他一身白衣素雅,墨发如瀑,负手而立。听得有人呼喊,转过头来,一个娇俏的身影映入他眼帘,是洛姬。
那女子三两步的跳至他面前,仰着一张略带成熟的脸,满是喜悦,“师傅你怎么来了?”
白暮歌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早先不就叫人递信给你了吗?”
“不是不是。”洛姬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见着自己师傅还如同一个孩子般撒着娇,“洛姬问的不是这个。”
“这京中局势复杂,师傅你又有诸多熟人在此,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你担心我?”他将她紧促的眉头抚平,温声细语,“别皱眉。”
半年不见,还以为小丫头见了她师兄就把自己忘了,现在看来,她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嘛!
这样想来,面上的笑容便又更深了一层。
她离开的这半年来,除了部署计划,他也会在闲暇时刻想想她。二十年前他因为懦弱错失了一场姻缘,二十年后,他不愿再放手了。
他想明白了,管他什么年龄辈分,只要小丫头愿意,他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守着她,直至他死!
“可是——”洛姬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只见的他嘴角不断扩大的笑意,一头雾水更加的迷茫了。
“因为,我不放心你。”男人低头,在靠近她耳朵的地方耳语,痒痒的感觉从她耳尖蔓延开来,一朵红晕爬上她耳尖。
“师傅——”洛姬臊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撩人。
突然,她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拉住眼前人左看右看,“师傅,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