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有任何一种品性像骄傲这样更具排他性。骄傲的人会受到许多惩罚,其中最主要的和最重的惩罚是,无论他有多少优点。他对此多么在意,人们并不爱他。一个人如果骄傲自大,他就会与别人疏远开来,并因此被剥夺了生活中最大的快乐——与所有人自由而愉快地来往。但人们仍一如既往地骄傲自大。如果你们比别人强大、富有、学识渊博,你们就要用你们比别人多出来的东西去为别人服务。如果你们强大,就去帮助弱者;如果聪明,就去帮助不聪明的;如果学识渊博,就去帮助没学识的;如果富有,就去帮助穷人。但骄傲的人并不是这样想。他们想的是,如果他们拥有他人所没有的,他们不应去与他人分享,而只是用来在他人面前夸耀。
155.只有粗野的没教养的人才会诉诸暴力
用强制的方式迫使人们停止做坏事——这就如同筑坝截流,你会一时高兴,河水在堤坝之下变浅了。然而过不了多久,时机一到,河水就会漫过堤坝流淌如前。同样,那些做坏事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只不过是在等待那个时机而已。而强迫他人去做我认为有益的事,这是让人对我认为有益的事加以厌弃的最好办法。有些人一面说,所有人都应当和睦相处、互不伤害,而他自己却不是用和睦的方式,而是用权力去强迫别人按照他的意志生活——这种行为就如同说:要照我们所说的去做,而不要照我们所做的去做。对这种人可以有所畏惧,但不可相信。因此,苏格拉底指出,谁用威势强迫我们,便是剥夺了我们的种种权利,我们因此而憎恨他。我们敬重那以理服人的人,就像对待我们的恩人一样。只有粗野的、没教养的人才会诉诸暴力,而哲人不会。若要以势力压人,需要许多协从者;而若要以理服人,无需任何帮手。
那感觉自身有足够的力量掌握智慧的人,不会去诉诸暴力。国家之所以使用暴力,是因为意识到它无力在必要的时候以理服人。
156.发展自己向善的禀赋
康德说,人必须要发展自己向善的禀赋。天命并没有把这种禀赋以完美的形式植入人的心中;这还只是一种禀赋。改造自我,使自我更加美好——这就是人生的主要任务。卡莱尔说,在你的心中有着对尽善尽美的认识,但也有着达到尽善尽美的障碍。鉴于你的这种处境——就需要努力工作,以走近完善。与暴力水火不容的爱的学说,不仅在人为了使自己、使自己的灵魂受益方面,在容忍恶和以善报恶方面十分重要,其重要性还在于,惟有善才能制止恶、扑灭恶,使它无法存在下去。
真正的爱的学说是强大的,因为它可以扑灭恶,而不使其形成燎原之势。
157.我们行善常常是为了我们可以不受惩罚地行恶
我们行善常常是为了我们可以不受惩罚地行恶。我们承认我们的缺点,是想用我们的真诚来弥补人们因这些缺点对我们形成的不利看法。讨厌说谎常常出于一种不易觉察的野心,是想给我们的话提供有力的证据,并吸引人们以崇敬的口气加以谈论。厌恶恩惠不过是爱好恩惠的另一种方式。我们通过对蒙受恩惠的人们表示蔑视,来安慰和缓解自己没有得到恩惠的苦恼;既然不能夺走使那些人吸引芸芸众生的东西,我们就拒绝给他们以尊敬。我们的懊悔与其说是对我们所做的坏事感到的内疚,不如说是对可能降临到我们身上的后果感到的恐惧。与敌手的和解只是出于一种想改善自己状况的欲望,或者是出于对斗争的厌倦,再不就是对某一坏结局的恐惧。
158.灵魂的诊治
灵魂的疾病就像身体的疾病一样有其复发的时候,当我们自己痊愈的时候常常不过是一次间歇或者转化。灵魂的健康并不比身体的健康更有保障,无论我们显得激情多么遥远,被激情夺走的危险并不少于身体健康时突然患病的危险。灵魂的缺陷犹如身体的创伤,不管我们采取什么样的治疗方法,伤口总在那里,并随时有复发的危险。医治恐惧的药物就是确信我们所害怕的那个东西(死亡),因为它引起生命的终结,或者爱情的终结;这是一个残忍的医治,但比起怀疑和恐惧症却要甜蜜。
159.我们不沉溺于一种恶行是因为还有其他的恶习
有一些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们不可能相信他们的恶行,但实际上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大惊小怪的东西。我们可以说:一些恶行正在人生的道路上等待我们,就像旅店老板必须不断在他家里接待投宿者一样。并且,即使我们被允许在同一条路上走两次,我也怀疑经验是否能使我们避免犯这些恶行。当恶行离开我们时,我们就自吹自擂,相信是我们摆脱了它们。那些经常阻止我们沉溺于一种恶行的是我们还有其他的恶习。
160.崇高与高尚
“崇高”的意义是相当确定的,然而我们还可以说它是一种正当的骄傲,是一条通向被颂扬的最高尚的道路。崇高不了拥有一切而蔑视一切。崇高是骄傲的一种高尚的努力,人类凭借这种努力成为自己的主人,并进而成为一切事物的主人。有一种完全不依靠运气的高尚:它是一种确定的神态举止,它标示出我们,似乎我们注定要从事伟大的事业,这是一种我们不知不觉自我赋予的价值,正是靠这种品质,我们赢得了其他人的尊敬,也正是它,常常使我们高出那些门第出身、高官显爵和功绩本身。高尚之于价值,犹如首饰之于美人。有并不高尚的价值,但决无不带有某种价值的高尚。
161.沉默是缺乏自信的人最稳当的选择
沉默是缺乏自信的人最稳当的选择。比起保持沉默来,我们较喜欢谈论自己的痛苦。
162.善良和邪恶
我们所行的恶,还不及我们的善良品质那样给我们招来那么多的迫害和仇视。邪恶和善良一样有它自己的好汉。伪善是邪恶向德性所致的一种敬意。对人们行太多的善比对他们行恶更危险。宣扬得如此厉害的本性善,常常要靠最小的利益使之充实。
163.礼貌与礼节
礼貌是一种回收有礼貌的尊重的愿望。礼节是所有规范中最微小却最稳定的规范。
164.懒惰是我们所有缺点中相处最惬意和最平和的
仿佛是魔鬼,完全故意地在一些德性的边界上放置了懒惰。在我们所有的缺点中,我们依旧最惬意地与之和平相处的是懒惰,我们自以为它连接着所有宁静的德性,相信它只是暂时搁置一些职责,并且没有完全取消其它职责。不经足够的考察就迅速地相信邪恶的事情是由于骄傲和懒惰:即使人们想发现别人的犯罪,又不想付出考察罪恶的辛苦。当懒惰和怯懦使我们回避我们的义务时,我们的德性就经常得到履行义务的全部荣誉。
以为只存在一些猛烈的战胜其他感情的激情(像野心和爱情)不过是一种自欺。懒惰——它整个是疲惫无力的,却不放弃自己常常作为主宰的地位,它僭越生活中所有的意图和行动,冷漠无情地摧毁和耗竭各种激情和德性。我们的精神比我们的身体有着更大的惰性。精神因为懒惰和惯性而依恋于那些使它舒适愉快的事情之上,这种惰性总是为了我们的认识设置界限,没有人愿意承担尽其所能地发展和引导他的清神的辛苦。当一直满足于自我懒惰的懒汉们,突然想表现得勤勉起来的时候,他们催促起别人来比任何人都积极。
165.优雅
优雅之于身体,犹如良知之于精神。新颖的优美之于爱情,犹如花儿之于果实,她放射出一种稍纵即逝、永不复返的光彩。新颖的优雅和长久的习惯,尽管它们是对立的,却同等地妨碍我们察觉我们朋友的缺点。
166.赞扬善心就是以某种方式把善分给自己一份
对于善,人们通常只是赞扬其中的一部分——那些赞赏我们的人。对善心的赞扬就是以某种方式把善分给自己一份。我们在人类中看不到极端的善和极端的恶。我们很难辨别一般的善和散布在全世界的巨大精明。再没有什么比真正的善良更稀少的了,甚至那些相信自己善良的人通常也只不过是有一种讨好和软弱的癖性。有某种过分的善和过分的恶超出了我们的感觉范围。为了总是能够善良,必须使其它人相信他们决不能不受惩罚地对我们行恶。
167.真正的学说教给人们最高的善
中国的哲人孔子在谈到思想的意义时是这样说的:“真正的学说教给人们最高的善——使人洗心革面,并达到至善的境界。为了获得至高无上的幸福,需要使全体人民得到妥善安置。为了妥善安置全体人民,需要使家庭得到妥善安置。为了妥善安置家庭,需要使自己得到妥善安置。为了妥善安置自己,需要端正自己的心。为了端正自己的心,需要鲜明而真诚的思想。”
168.与恶习斗争就在今天
孔子教导我们,与恶习斗争只有在今天,而不能等明天。不考虑明天是对的;但为了不考虑明天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我是否完成了此日、此时、此刻应做的事。不必去考虑未来,而只应在现在去努力为了自己和他人,使生活变得充满快乐。
169.德性常常只是某些行为和各种利益的结合
我们对我们的所有德性,可以有一位意大利诗人对女人的正派所说的同样的话:这常常不过是一种使其显得正派的技艺。世上名之为德性的,常常只是一种通过我们的激情造出的幽灵,我们给它一个“正派”的名字,以便我们可以不受惩罚地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人们所谓的德性,常常只是某些行为和各种利益的集合,由天赐的运气或自我的精明巧妙地造成。男人并不总是凭其勇敢成为勇士,女人亦不总是凭其贞洁成为贞女。德行消失在利益之中,正如河流消失在海洋之中。德性的名称可以像恶一样有效地服务于利益。恶性进入了德性的结构之中,正像毒药进入了药物的范围一样。审慎的明智聚集和缓解它们,有效地利用它们来反对人生的疾病。不管人们是多么凶恶,他们并不敢公开表现出自己是德性的敌人,当他们想要迫害德性时,他们就假装认为它是虚假的,或者设想它是恶。这种人们看作是德行的大度,其动机有时是虚荣,有时是迟钝,经常是恐惧,而更多情况下是这三者合一。有些人十分轻浮和浅薄,以致他们既远离坚定的德性,又远离真正的缺点。我们并不蔑视所有沾染恶习的人,但蔑视所有毫无道德的人。伟大的灵魂并不是比普通的灵魂有较少的激情和较多的德性的灵魂,而仅仅是那些有较伟大的意向的灵魂。我们常常不能正确地评价那些证明德性之虚伪的格言,因为我们太容易相信它们在我们自己那里是真实的。
170.节制是为了限制伟人们的野心,安慰那些价值平庸者
节制不过是害怕遭到人们的嫉妒和非议而已,因为这种嫉妒和非议会降临于那些陶醉于他们的幸运的人们。节制也是我们精神力量的一种无谓的炫耀,说到底,节制出于那些运气较佳的我们的一种这样的欲望——他们想使自己显得比自己的幸运更伟大。在幸运中的节制只不过是担心激动带来耻辱,或者害怕失去拥有的东西。幸运者的节制来自好运气给予他们的心情宁静。节制就像节食:人们很想吃得更多,但又怕给自己造成恶果。人们发明出一种节制的德性,是为了限制伟人们的野心,安慰那些只有很少一点运气和价值的平庸者。节制并不能制止和克服野心:它们两者决不会同时并存。节制是灵魂的萎靡和懒惰,野心则是灵魂的活跃和勤勉。
171.嫉妒比仇恨更难和解
我们的嫉妒总是比我们所嫉妒的人的幸运持续得更久。嫉妒比仇恨更难和解。嫉妒被真正的友谊驱除,调情被真正的爱情消灭。我们赞扬那此刚进入社会的人们,常常是因为我们稳秘地嫉妒那些已经在社会上确立了地位的人们。
172.猜忌是所有恶中最大的
猜忌是所有恶中最大的,它对引起猜忌的人们给予的怜悯最少。猜忌是在怀疑中滋长的,当人们从怀疑达到确信时它就变成愤怒,或者立刻消失。猜忌总是与爱一起产生,但并非总是与爱一起消失。猜忌比爱情有更多的自爱。猜忌在某些方面来说还是公平合理的,既然它只是倾向于使人们保存属于自己的利益,然而,嫉妒却是一种不能忍受别人幸运的愤怒。我们很喜欢猜别人,却不喜欢被人猜。
173.精神始终是心灵的受骗者
每个人都说他的心灵好,但没人敢这样说他的精神。并非所有认识他们精神的人都认识他们的心灵。精神并不能够长期扮演心灵的角色。精神始终是心灵的受骗者。精神的有力或软弱实际上只是身体器官好或者坏的状况。随着年龄的变老,精神的缺陷也像脸上的缺陷一样增加。精神的高雅在于思考那些善良和优美的事物。精神的文雅就是一种令人欣悦的方式谈论那些让人喜欢的事物。经常如此:事物更完美地呈现在那些并不雕琢它们的精神面前。言简意赅是伟大精神的特征,相反,渺小精神的特征则是空话连篇。渺小的精神太易受到琐事的牵制,伟大的精神看到这一切琐事却不为其所累。平庸的精神常常谴责所有超过它们智力范围的东西。健全的精神使自己服从于乖戾的精神比引导它们受到的折磨还要少些。精神的狭隘造成顽固,人们不轻易相信离他们的视界稍远的东西。不够机智但却直截了当的精神毕竟比富于机智却拐弯抹角的精神要少烦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