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身子已颤得厉害,一不小心,双脚一麻几乎瘫倒在地,“你早已认定我便是凶手了吧,那为何……难道全是虚情假意,那又为了什么?我宁可你当初一刀杀了我。”
杨宇桓眉头敛了一下,自知道信阳的手段后,他觉得与她再无情谊可言,但人终究是与自已一同长大的。他利用她,不是无愧,而是愧意不足以填补心头的怨气。
“只怪你太相信你自已。”他冷冷地答。
信阳骤然一笑,“不,只怪我太相信你。”
皇后曾无数告诫过她,一旦动情便已亡一半,她只道自已宁可用全部的性命去博这一次,如今结果已定,她输了,这一世一生。
杨宇桓见她这模样,无心再言,平淡道了句:“公主殿下,这几日便委屈您在此,若有什么不便,只管向大志说便可。”
“你……你想软禁我?你们敢。”信阳奋力道,“如今城中全是禁卫军,母后一声令下便能将杨府铲平。”
杨宇桓半笑,“公主方才不是为微臣,为何虚情假意?若非有公主襄助,微臣又怎去得了会稽。又怎能悄无声息地将人带入临安?”
说着,一块金漆的令牌自他的袖中摸出。信阳自然认得,且记得是自已亲手交至他手中的。
透过窗向外望去,不知皇城哪一处城门上燃起了火把。天如泼墨,没有星与月,似将迎来一场暴雨,这样的夜色更能突显那火光的明亮。
信阳被请回自个卧房时,负俗价园已经被清得没半个闲人,除了大志,杨宇桓另吩咐了几人扮作家丁将园子守了住。因为是生脸,大概会被认出来,倒也无妨,这样的情形只需支持三日便足焉。
交待过事情后,路经偏阁,发现杨夫人依然未离开。壶中的茶已经喝了几盏,她似正等着他,见他走过,忙将人招呼了起来。
此次的事,实则多亏她帮忙才能如此顺利,杨宇桓自是感激她,于是恭敬上前揖了揖,道了声:“我正想去向夫人道谢,您竟还未走。”
杨夫人很是和蔼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将手边的茶推给了他,“只是道个谢吗?你与阿九俩人可算是折磨了本夫人几个月。”
明明是笑着开口,但放气却让杨宇桓一个寒战,他忙腆着笑脸道:“是是是,那事是因不及细说,如今夫人问什么,宇桓便答什么?”
杨夫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憋了几个月的疑问都摆了出来。
其实杨夫人的问题很简单,只五个:其一,他与九丫是何时串谋的;其二,如何说服固执的杨老太爷将兵符交于他手。
倒了杯茶,杨宇桓清了清喉咙,将事情回溯自年头。当初他得知阿九因难产险些丧命时,曾一度以为一切是巧合,倒是茗玉的一句让他在麻木中幡然醒悟。
“若姑爷今日留在小姐身边,那她便不会受这样的苦吧。姑爷,小姐危难时,您又在哪儿?”
进宫面圣,是临时传的旨。当日,皇后坐在龙床边,抹着泪道:“皇上病情不容乐观,本宫昨日听着他喊大人的名字,所以今日传召大人进宫来见。愿是以为他有话要说,没想到……大人,如今朝中人心惶惶,大臣们都吵着要见皇上,可皇上这病,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来,若惊扰了皇上,让他病情加重,那本宫可是罪人。”
自始至终皇帝都只是瞪大着双眼,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想不出皇帝如何说得出他的名字,且又为何偏偏唤了他的名字。一切都太巧合了。
但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他的阿九还是紧阖着双眼躺在床上,找了几个郎中皆说无法,他日日守望着,就连刚出生的菜菜亦无心照料,哀莫大于心死,心已死了一半的他,又哪儿还去计较旁人的罪与过。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大约是为表贤惠,信阳请出了在宫中为皇帝诊病的郑太医。
与庸医相比,郑太医不仅治了九丫的病,还治了他杨宇桓的心。开给九丫的是一张药方,而给他的不过是一句话:“三夫人之病并不难治,但若治不了根,她便有本官求不了的一日。”
九丫醒来,是在一月之后,而查出信阳的罪证只用了十日而已。
他曾对她说:若有一****伤害了你,可愿意原谅我?
她并未多想,只笑道:“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吧,即便是真的,我也不会后悔,因为你曾经深爱过我,已经够本了。”
是的,一切皆有因,而他对她的情,永远不会加上“曾经”俩字。而她自然也未辜负他的坦诚,本担心知道真相后她会做不好这场戏,却没想到她竟有自已的办法。装疯卖傻兼梦行症,这倒是适合她。在别人认定的事实里,真话往往不为人们所信服。
那是负俗园的春,桃花还开在枝头,信阳会在树下陪他下棋。比起他那大哥,他没有风流之名,却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他不愿。杨攸曾说过但凡女人对了心,你便可要风得风。他亦说过,与女人得把握住那个度,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乏。而他与信阳的度,便在于疏离与亲近之间。
信阳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但那****让她一同去会稽时,她最后一道防线便崩塌了。然,一切的转变,皆是从那日开始。杨老太爷的病不是因为坠马,只是因为收到了他的信,而说服杨老太爷,他花了整整一月。
“助你离开临安,不是为了让你来搬救兵,是让你别再回去。”杨老太爷难得与他下棋,手上怎能留情,几乎招招杀手,“祖训在祠堂里摆着,可要老夫亲自取来与你一看?”
杨宇桓棋技不弱,但心思全没在棋上,片刻后,棋子便被吃了一半,“爷爷,如今皇后实属谋反,食君禄,担君事,您还说只为了皇上,如今他亦受皇后迫害,那又如何呢?”
杨老太爷眉头一拧,白子毫不客气地落了下来,“为了皇上?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她?”
棋局已现败势,黑子再挣扎已无生机。他愣了许久,不知如何落子,最终一笑,将手中的子还入篓中,“爷爷,阿九曾说,为臣为将者,该忠于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位,而是这个天下。天下既白姓,若明知君不仁而白姓亡,那又何谈忠字呢,那这样的忠臣良将,不过只是倾覆天下的刽子手罢了。她亦知道这个道理,但我们却不懂。孙儿觉得,我们不是不懂,而是不愿去想。或为了一族,或为了一国。如此而已。”
棋没能下完,最终被杨老太爷给掀了。
要说服杨老太爷,杨宇桓觉得太高估自已了。可是依然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便在他打算回临安另想他法时,兵符却交至了他的手中。
“老夫自是活不过你,手中的一切终会交付于你的,到时你不一样会照自已的意志而为。”次日的园中,杨老太爷将未完的棋重新摆在了棋盘上,棋未到最后,谁又能肯定输赢呢。最终那局棋,黑子反败,成了定局。而杨老太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带句话给你夫人,当初她在我面前发的那个誓,可还记得?”
自会稽回来后,因忙于诸事,他没能好好与阿九相处,杨老太爷的话,他亦没带到。
杯中的水已经换了好几次,杨夫人听着省力,但杨宇桓却已经口干得说不出话来了。见他如此辛劳,她终于肯收手,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信阳心中可有愧疚。”
前两个问题都算不得问题,只是一段随口言说的经过罢了,可这第三个……他仅愣了片刻,却再寻不着回答的机会,杨夫人直接截断了他的话,“那你可别让阿九知道,她的醋劲有多大,你可是见识到的,当初宁可赔了性命,也不愿让公主入府,此次若知道了,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杨宇桓愣在椅上,眼睁睁看着杨夫人起身,“我可什么都没说?”
杨夫人撇了撇嘴,直接无视了他的无辜表情,“我倒希望看到那个别人口中绝情的杨三公子。”
杨宇桓抽了抽嘴角,见她已出阁门忙追了出去,“夫人,还请带我去见阿九,她如今在何处?”
这声问得很急,以至于杨夫人的脚踢在了门槛上,眼看便要栽下去,幸得身后的人扶了一把。她反手一把抓住他的小臂,神色却不如方才自然,“阿九不是被你救走了吗?我去时,人便已经换了,她怎可能与我在一起。”
月已经升了起来,已被遗忘多时的九丫终于被人想了起来。
今日杨宇桓本是派霍昀前往,可初来临安的霍小弟却因为贪食在街头吃了碗豆腐花,于是时间便耽搁了,赶到山上那破观时,九丫已经被掉了包。而九丫,究竟去了哪儿?
九丫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整个脑袋像被驴狠踢过一般,还伴随着片刻的失忆,但仅片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