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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观雨独白

(秋雨,萧索索。一滴滴,那是送葬者的眼泪。一个姑娘,石雕般地伫立在阳台上。丑陋的脸面,刻满了无尽的愁绪和惆怅。“轰隆隆”,天爆炸了。天被炸裂了一道金色的口子。可天外的那个世界,仍是个谜,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是谜。只有雨。雨湿了街巷,雨湿了墨绿色的梧桐。雨湿了自然万物,雨湿了一个世界。)许多年来,我总是反复地说,我是在寂寞和苦痛中长大的。莫非寂寞是维生素,苦痛是蛋白质,它们也能滋养一个活的躯体么?

我是一个作家,我曾走过一段人人都眼热的红运,他们见了我总是这么说。可又有谁知道我心中的那一包苦水呢?我尝了,确是很苦,愈是发酵就愈是苦。

我已是三十二的人了,妈来信总是催,说她在这个年龄,已是五个孩子的妈了。可我,有谁喜欢我呢?我生相太丑了。他们曾给我画过一幅漫画:眼儿一条线;眉毛没有眼睛长;厚嘴唇,朝上翻;塌塌鼻二两半;加上一张麻子脸;粗糙得就象砂轮一般。

谁能喜欢我呢?没有。没有一个人。不,有、有过一个。他叫唐朝,个儿没我髙,车间的“哥们”戏谑地叫他“半截人”。你为何也长得这般不中看?难道天底下就难看个你和我?

唐朝不善言语,却出一手漂亮的木工活儿。他说这是他的业余爱好。他的嘴极大,牙齿又是朝外龇的。未见笑来,牙就先跳了出来。他走路常常目不斜视,有一种兢兢业业的神态,又习惯把手甩起来。见了生人就愕然,就肃然。

他没“婆姨”,厂里人都知道。他也是地地道道的一个“困难户”呢。凡女子都极少与他调笑,接近。他心底一定也窝着一包苦水呢。

你找我干嘛?有一天他来找我。我愕然了。他木讷讷站在我跟前,半天泛不上言语来。

我想,我应该来找你。他嗫嗫嚅嚅地说。我有两张电影票,《少林寺》。我想,我只能同你一块儿去。和……和别的姑娘去,招人笑话哩。

笑话什么?我仍是愕然。白看电影么,不去是傻子。我随他去了。

晚上回来,和我同屋住的肖虹一个劲地窃笑。你吃喜娃他娘奶了!

她仍是笑。笑罢了就说:他和你去看电影啦?对你有意思么?

你这个鬼……我的脸红了,我想肯定是红了。象被谁搔到了痒处,一身都骚动起来。你想他成吗?别嚼舌头了!

为什么不成?他出一手好活,日后给你打满屋的好家具。

俗气!我拉过被子,蒙了脸就去睡。我在等待着一个梦,一个好的梦。

梦没有来,来的却是他。那时候我心内空虚得厉害,落落漠漠的。他来了也好,与我一起聊天,散步,看球赛。不过,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嫁他。这不是我的归宿,不是的!男子汉,本当是英英武武,能踢能打,自创一番天下的。他不能,他象是个低能儿,只知道使力,一日接一日的在工厂里泡,为那不起眼的工资和那八元的奖金。

要说的是,我并非是嫌他丑了,我自己就是丑的,哪还敢嫌弃他人?为的就是他少了那一番“拳打武当,脚扫少林”的武功。

不过,我仍是和他来往,不冷也不热,不近也不远。记得我曾问过他,问他喜欢什么?他就闷闷地笑,说他喜欢面墙看悬在屋角的蜘蛛网,蹲在树荫下看蚂蚁打架。

小孩子一般天真。我自然也无话可说。而且以后再也不敢发问此类的话了。我只能同他胡诌八扯厂里的琐事。听他说东道西的,权当是排遣孤独和寂寞呢。

确实,我没有多想的,他却想了。一天,他来找我,我随他去了。他说他有事告我。他把我领到一个无人的墙角,半天却不言语,只是勾着头。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良家妇女般地忸怩不安,吞着闷闷的嗓音说:没想到,哦,我,我喜欢你。他们都这么说。他们让我写爱情信给你。说我要没纸,他们给我买。我想,要写信,还不如明着跟你说。话完,他就转过脸去望墙,半天没回头。

我顿时傻了。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把我们之间的各谐全破坏了!我觉得,我的厚嘴唇以致把我的塌塌鼻子都挤出一种痛苦的模样。

我忿然地扭身跑去。唐朝却依然地脸冲黄墙,他的脸一定也和那墙一般黄。只是,他的身子却在一搐一搐耸动。我知道他在干什么?

月亮是圆的,白光光的。周围怎么有一圈虚晕。月亮也是在做梦吗?

我跑出厂门,在浑浊的小河边坐定。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远处有人在歌唱,情歌。是男人唱给女人的,还是女人唱给男人的?我没有……(雨还在落。这是多少人的眼泪?坑洼不平的街面,竟自泊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湖。一家家的屋檐,也就垂挂上了一面面雨的珠帘。

柏油马路上湿漉漉,泛着一层发青的白光。人呢,稀稀落落,匆匆慌慌。雨天,是愁的日子,不是说情话的时候。影子呢,没了。人没了影子,树也也没了影子。没了影子更孤独。日光下或是月光里,漠漠地在路上走,影子就忽长忽短地拽着你,那还有几分慰籍呢。)……我发表小说了。我太丑太陋,我知道我只有升华,才能有梦诞生。原来,我是从不做梦的,自然也不知我笑的时候竟会是什么模样。

开始,我收到的总是铅印的退稿笺。肖虹总是笑,辣味十足的浪笑。这时的我就羞得走投无路,必定趴在桌上不起身,用钢笔一遍一遍地描我的名字。两个字,描来描去,竟描得千姿百态,万般潇酒,遗憾的却是男不男女不女的。描完了,我心内就电光瞥过似的突然照彻。我真傻,傻得象是一根木头。“王伦”,这两个讨厌的字滚蛋吧,我要的是“艾娜”,这两个字多秀,多雅,多诱惑人呢。我决定起用笔名,就用它。

我就这么干了,而且,在那两个字的前面,还恭敬地标上一个“女”字。

真奏效!不久,《文艺春秋》就发了我的小说,编辑是黄强。他写来的信老长,说我的小说娟秀,玲珑。除了吹捧的。再无他话。

我又一连寄去几篇。还好,全发了。我成一个“暴发户”了。黄强亲自上阵,撰写了评论文章。他的来信也随之多起来。我喜欢读他的信。常是看过几遍,才锁进抽屉的,连同我的日记一起。

他说他很想见到我。这种渴望与日俱增。象我的苦痛一样,愈是发酵就愈是浓吗?浓得象“老白干”,象“1059”吗?我总是写信给他,言说我们会见面的,总有那么一天。信末必有一句“友谊地久天长,又何乎以朝朝暮暮”的话。

他仍是耐不住,到底来了。是以组稿的名义来的。一下火车,就打电话给我。

你是艾娜吗?我是黄强。他的声音在颤——一种得了疟疾,或是冬日冷得哆嗦才会诞生的嗓音。我刚到。我马上去你那儿。

啪地挂上电话,我就开始张罗。肖虹帮我去买鱼,买啤酒——要上好的“青岛”啤酒或“五星”啤。我则在屋里手忙脚乱地折腾油盐酱醋米。我准备宴请他——使出我浑身的解数,以一颗虔诚的心。

肖虹没回来,他倒先到了。他有四十多岁,长相没挑的,典型的一个中国的“高仓健”,潇洒,魁伟,风流倜傥。我说,他若舍下无妻,我一定嫁给他。

他瞥我一眼,极大方地在床沿坐定。还没等我招呼,他就先说话了。你和艾娜住在一起吗?噢,我这是在说废话!声音不颤了。疟疾病医好了。艾娜是出去买东西了吧?他认定艾娜是出去了。

我……嗫嚅了半天。喉咙里莫非是生了瘤子?还好,言语还算有,黄老师,我,我就是艾娜。

什么,艾娜是你?他皮球一般从床沿上弹起来,眼睹瞪得死大,一时也没了光采。鼻下的那道口子,上下两片皮肉搓扯得一下歪到这边,一下歪到那边。

半响,他还是重新坐下了。不过,象是猴的屁股,总是坐不稳定。我发现,他脸上的皮肉凝固了,死巴巴的不动弹,象是在模子里拍打出来的。

二三分钟后,他起身了。噢,我走。还有别的作者,都该去见见。

我留他,他脸上的皮肉却仍是不再活泛。不啦,劳你费心啦。时间太仓促。以后再说吧。

他走。我去送他。一路却没有言语。恋人中闹别扭才有的气氛,竟没缘由地摊到了我的头上。倒霉!倒霉!倒霉!

好在分手时,他说了一句话。你的小说写得很美,可只是小说。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是从鼻下那道肉口子里挤出来的。我又觉得他的心好象是被谁捅了一刀子。

妈的,也好。桌上一摊子的酒肉菜,让我和肖虹享受了个够。酒是个好东西,泡得我没了感觉。只是,躺在被窝里,我却流了眼泪……(小小的一个雨巷。一个姑娘,撑着一把红的伞,象一朵红云,在雨巷里飘,飘呀飘,飘得不见了。

一个醉汉龌龌龊龊的,在街的小巷上躺着,从从容容,实实在在。他的脚步很沉,每一落下去。就是“扑”的一声,有水花溅起来。

一个城全湿了。娘的,都一样!高的楼房湿了,低的伞槐湿了,你也湿了,他也湿了。雨湿了一个天地。你便是他,他便是楼房,楼房便是伞槐……俗话说,跳到澡塘子里都一样。一个世界入进了一个雨的天地,低的伞槐和高的楼房又有什么两样?反正都是浴着雨,都是一身的精湿。世界跳到澡塘子里去了。)……他走了,留给我许多难言的隐痛。

我觉得,我是愈加地痴木了。不过,我写了小说,还是径直寄给了他,就在他走后的不几天。

真快,快得就象火箭。刚过十天,我那稿子就由编辑部“发射”回来了。拆开来,没有他的信。那委婉、客气的铅印言语,登时成了太阳上掉下来的冰块。我捏着铅印退稿单。这回是我得了疟疾。脸瞅着土墙,半天不再回头……还好,调省作协的事还算顺利——因为我的一篇小说在省内获了奖。人是去了,可心还是冰冷。一个屋子,就我一人。屋子窄小,我却觉得象是沙漠。我拿过镜子一照:好一副秋风过后的残花枯草相。我怀疑那不是我,或者说我已经不认识我自己了。

肖虹来了。她穿一件极是漂亮的连衣裙,爱死人了。我知道我不能穿。不穿虽丑,却无人指着背影戳指头;穿了,艳艳的,如妖精一般,街上人的眼睛必定是白多黑少呢。

我真眼热肖虹。肖虹却说她眼热我。唉,天下竟有这等怪事!

肖虹欢欢喜喜的。我说,你真的该和唐朝好呢。她还记着过去。

我笑了,笑得很凄惨。没影的事,你白日黑夜的叨叨,不怕嘴上磨了茧子出来。

他得了病。肖虹的脸坠了铅。

得了病与我有啥关系?

他得的是相思病,为你得的。你晓得么?

不会,我回答得毫不迟疑。我一个丑相人儿,值吗?

她却说是有的。她说唐朝跟她说了一切。一切又都是为了我。你该跟他好的。他心很实诚,实诚得如石头,如木头。他确是实诚地爱你哩。

可他,要值得我爱!我有了几分的忿然。三脚踢不出个屁来,软得象个婆姨。

肖虹哑口了,无话可说了。噎了半响,才直瞅着我说话。我绝不是耍笑。为你,为唐朝,我才说的这些话。我实心希望你俩好……我瞥不住了。你真是只八哥。说得好,你怎的不嫁他?你嫁他,我不眼热!你去嫁他吧!

肖虹腾地起身,脸全红了。两叶嘴片子直哆嗦。不过,她却仍板出一副庄重的自强之态,腰板挺得绷直,双肩微微有点向上耸。她瞪我一眼,就飞身下楼去了。笃笃,高跟鞋声……我后悔了。我这才想起,肖虹那般漂亮的,能嫁他唐朝么!就是肖虹愿意,他唐朝也不敢呢。我这话,损得和刀子一般。我后悔。

这一夜,我圆睁一双大眼,心儿悬悬地不能落睡。你真损!

(萧索的秋雨,滴哒哒,敲打肥实的梧桐叶,打得人心发颤。世界冷了,泛着一层青幽幽的白光。人的心儿随之也长了:剪不断,理还乱。

噢,也有唱情歌的。那边,电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那女的好帅呀!好一段身材,好一头秀发,好一节缠绵之情。那男的突然抱住女的的肩头。女的啪地就打开了一把伞。脸面不见了,只有四只脚,爱挪不挪地在泊满小湖的街面上磨蹭……哦,男人都是色鬼!色鬼!全都是色鬼!……)……我不看。看见了,心里不是滋味儿,鼻子发酸,想哭。

那天,确切的时间已经模糊。总归,天是快要黑了。我妈的一个远房挂搭亲戚,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把一个男人领进了我的沙漠。是的,我这沙漠里需要一个男人。

一副金丝边眼镜,给他平添了几分的斯文。镜片后面,是一双潭一般的眼睛,幽幽的,深不可测。他无缘无故地笑一下,在椅子上坐下了。我模糊地觉得,那笑很勉强,因之模样也便不怎么让人动心。

我打量着他。我发现他的眼角有纹,额头有褶,深深的。不知多久没熨了。你是来相媳妇的,门面上的皱褶也不去熨,未免有点太那个了吧?我突然地觉得有几分的茫然若失了。

你,很忙吗?我的声音在哆嗦。

嗯。他没再看我,却透过窗户去看对面阳台上的花。那花多漂亮。姿色自然也迷人。

我心一沉,悲凉了。好在他这时转过脸来,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说,你是作家?你写过很多很多的小说?我觉得他的眼光里隐匿有疑意。

是的。我听得出来我的声是硬的,僵直直的,如冻冰一般,敲击一下,就有“铮铮”的脆音。我写过不少小说。你看过吗?

没有。他的话很冷淡。我忙。一回家,什么也干不成。女儿还小……女儿?我惊愕了。我想,这时候的我,模样一定很吓人。

我老婆死了。他很凄然。

我……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我只知道他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关于这一点,这一极其重要的“情节”,我的那位地上的树,树上的枝,枝上的叶,叶上的露水的胖姨妈,却只字没有透露。这也不要紧,看得出来,他是个能踢打的人,虽说没有“高仓健”的脸,却有“高仓健”的精神骨髓呢。要不,怎的能做副研究员呢?

他到底开始看我了。我的心通通地在打鼓。我觉得,他的眼暗幽幽地,射着蛇一样的目光。目光里渗着一脉毒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地就发软发酥。我明白,我随了他,他的那脉毒气会把我毒死。可我愿意,我会闭着眼睛去迎接那个死亡……谁知,那毒气突然地消失了。他说他要走,家里还有孩子。

他一走,屋子又成了沙漠。耐不住,第二天就去找胖姨妈。胖姨妈很是难为情。算了!他觉着不称心。他说他是在寻老婆,讨个作家干嘛?

我手把着窗栏,没言语,只是对着空中的太阳苦涩地笑。我心里知近,他是嫌我丑。只是,他不愿意把一切都说得那么坦率。

我说,你也没啥挑拣的。胖姨妈的嗓门粗得象是个男子汉。干脆,弯个腰屈个身,寻个工人算了。一个工人,总该不会嫌你……她把那个“丑”字吞进肚里去了。我无话可言。我只想说,世上也有这样的一个人生……(街巷的那头,是一个广场,空空落落的,只有竖着的旗杆,和一潭潭的积水。一个姑娘,打扮得极是入时,撑着玲珑的红自动伞,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徘徊着。真象是一首朦朦胧胧的小诗呢。

她在等人么?等她爱恋的人么?是希望,还是失望;是欢乐,还是苦恼……等待吧。无数个等待,链结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人生。娘的,这等待象谜一样,总是诱人去追求……雨还在下。下得很惨淡,很痛苦。那个女孩呢。也还在雨里徘徊,等待。无尽的等待……)……也许,我应主动进攻才是,我常这么的想。也许,我的感觉有了几分的麻木。不过,我还是决定主动出击。因为我还没有完全的丧失信心。世人能得到的,我也应该得到。因为我也是个人。

晚上坐在桌前,捉了笔,想写点什么,小脑却总是作乱。笔下出现的,也总是一些男人的名字。到后来,就只剩下了一个——江黎。

这是一首冗长,徐缓,巳经记不大清楚的畅想曲。他的影子若隐若现地总是在跟我捣乱。雪花在窗外飞舞,空中就不时地有他倏忽即变的形象。

他在社科院工作,有点象卓别林,骨头缝里都往外渗幽默。他评论过我的小说,也曾到我这不象个女人的房间的沙漠里来过。他说话总带笑。我觉得,毫无疑问,他是个热情奔放,无拘无束的人。

对了,他不止一次地开过我的玩笑。他说,我象一个气筒子,泄了一筒,就必定又装进一筒子去。终日的愁长着个脸,好象谁把你家的馒头掰了半拉子去。寻个男人呀,要象你一样,家里可就有爆发不完的战争罗。

对哩!这准是暗示。倏忽即变的形象陡地消失。他就是我该猎取的对象。

记不清那个荒谬至极的信是怎么写的。反止是有那么一封信。肯定是写了许多大胆的话,我想是的。漆黑,潮湿,凝固了的夜,我把那信塞进了邮简。

以后的事情就很简单。我困在屋子里等他落网。

通通。这确实是脚步声。是从楼梯上传来的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有人上楼。一个人,脚步声很轻,不知怎么的就具有了一种谨慎和神秘的味道。

我心儿就悬悬地不能落地,期待着一个庄严的开幕。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那脚步声就走近了。听出那步子是坚定的,毫不掩饰的,心儿就又一阵发狂。

脚步声到了,我想去拉门。可是几秒钟过后,那脚步声却又向上一层楼去了,愈渐地,那声音就消失在通向楼顶的地方。

他不是江黎。

我软了身子就倒在床上。我说我沮丧,我后悔。与此同时,我突然地就想到,他接到我的信时,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他一定很恐惧吧?

男人都是色鬼,全是的。我想对着天空呐喊。他们都是色鬼!

(蒙蒙的雨雾,在天空织成了一个网——网住了世界。天地一色,浑浑然,噩噩然。

一个人影突然从楼下掠过。他低矮矮的个子,披着雨雾,快跑了几步,踏上了停在不远处的5路电车。电车刺啦一声开走了。留下的又是一片寂寞。)……象是唐朝。这念头水泡一般浮出水面,马上就又被我击破了。胡扯!他不是在太平洋彼岸嘛!我极力想幻出他现时英英武武的模样,过去的唐朝,却总是跟我作对,出现的总是他。懊丧极了。

寂寞的时候,没人来,男人们更是离我好远。江黎自接了我那信,吓得再也不敢见我的面了。莫非是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和谐?

还好,肖虹这鬼,在四年后的一个粘糊糊的下午,总算又登我的门了。

吃糖!她从玲珑小包里模出个红纸包,捅破了扔在桌上。我的喜糖。她抿着嘴儿笑,脸上红扑扑地放射光采。

跟谁?这个我很关心。

唐朝呗!你让我嫁他的嘛。

唐朝?我愕然了。同时,又有了一种暗暗的惶恐,好象自己有了值得羞渐的罪恶。他好么?还是那么喜欢打傢俱吗?过去的记忆并没完全从我脑海中吹出去。

咯咯。肖虹坐在我杂乱无章的床上,毫不掩饰地笑。他早不会了。他在美国加州大学留学。放假回来和我结婚。像俱全是买的……我蓦地心里一跳,感到浑身异常沉重。唐朝?是咱们厂的那个唐朝吗?我不相信会是他。

肖虹却说是的。我的嘴唇火辣辣的,用舌头舔舔,却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尝过的滋味。

他是什么时候出国留学的?我心里不时有些醋意泛起。

去年。他说这得感谢你。他学的是西方哲学。噢,他还有一封信给你。

她给我一封信。拆开来看,却只有一句话——祝你在和谐的生活中生活得更和谐,永远地。

肖虹走了,我的思绪却愈加纷乱。我觉得我起卧的小屋,竟然也是如此陌生。世界多么陌生呀!在黄昏的幽暗中,我呆呆地仰面躺在床上。我怀疑我浑身都已木然了。

我突然地又觉得,我是多么地爱他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挚烈地爱过我。他不是色鬼,不是色鬼!他本该是我的,然而却又成了她的。

白日有幻觉,夜里有恶梦。幻觉中,恶梦里,我就常闹不清,是我戏弄了人生,还是人生戏弄了我?

(雨似乎是在突然间停的。雨一停,街灯随之也就全亮了。在那惨淡的灯下,有有纷纭扰攘的人群,有变幻莫测的事变,有男人,也有女人。有权力,有孤独,也有爱情。这个世界真大呀!)……成名欲并没能填补了我的那片空白的领域。小说仍是一篇篇地发,寂寞和空虚却也是愈加强烈地震撼我的心。别人能得到的,我为什么就一无所有?不公平!我想呐喊,对着天和地。

我真害怕。我不知道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模样,也许,那时候我真的会认不出我自己来。

(天上似乎悬了月亮。要不,怎的就有一圈晕晕的,银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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