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班时间。
锁好房门。
刚走到水池边上,文医生、狄医生、麻医生、李护士、王医生,皆走过来。打声招呼,一起朝着医院走去。
医院大院里面,已有病人等候,皆是熟悉面孔。看到医生、护士走过,彼此打着招呼。
签到完毕。
打开诊室大门,病人一涌,进了诊室。院子里顿时清静许多。
文医生穿好白大衣,坐定。我亦穿好白大衣,对面坐下。
进来六七位病人,乃是老冯、老潘、李二娃、孙大婶子、张狗子、老张头、瘸腿老胡头。常来看病,与文医生自是熟悉。病人就诊,颇显邪乎,似有定向选择特性。譬如去那商场购物,起先挨家转悠,最后转到某个商场,买到称心如意物品。自此以后,他购买其他物品,皆要光顾这家商场,再不去别处转悠。又譬如去到饭店吃饭,亦是这般,哪一家吃得合口味,日后自会常来光顾这家,而不去别家饭店。看病亦如这般,最初看的医生,效果若是不错,以后逢到感冒发烧,或是腹泻、拉肚子,仍要寻了这位医生。别的医生,即使医术再是高明,亦不去寻他。此不无道理,患者专一看一个医生,他那一切情况,医生非常清楚,好比存一份档案,在医生这里。若是撇开这个医生,而去另找一个,患者却是自找麻烦,等同自头至尾,重整一份档案出来。似此多有费事!再个说了,此医生技术尚可,一样看得好病,患者又何必自寻苦吃,与自己过意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患者专了心,亦懒得寻找其他医生。另外,池县县城本就小地方,人口不过十几万,医院倒有六七家,分别是:县医院、县公疗、中医院、防疫站、城关镇医院、妇幼保健院、健康医院。诸多医院之中,县医院当是主角,公疗、中医院、妇幼保健院乃是副角,其他皆是配角,如那小丑一般,几无多大作用。主角、副角门诊量多,配角少得可怜。前来健康医院就诊的,多是附近老门老户,距离其他医院较远,所谓近水楼台,前来健康医院看病了。尚有一些乡下过来,多是慕了某某医生名号,过来帮衬帮衬,多为穷酸无钱之主,住不起县医院,只得委身于健康医院了。
缘于如此因素,健康医院上了年纪医生,坐诊时间偏长,病人自然多一些。而我,仅只一年时间,哪里有恁多病人?虽说名校毕业,可这些小城百姓,谁个吃你这一套?若是在那省城大医院,多少尚可派上用场,唬一唬人。
找我的人少,找文医生的人多。我闲得够呛,他却忙得够呛。故而打个帮手,替他干些琐碎事情,譬如测量血压,开具化验单等等;或者侯其心情特爽之时,替其开出处方:文医生口述,我自动笔。如此长久,多少学到些许本事。好似杨氏偷学太极拳一般,虽不成套路,却是独创招数。年轻人原本该是这般,不行之时,需要虚心学习,虚下心来,方才有所收获,稳步前进。
文医师坐稳,点一支“双龙”烟,吸上几口,拿过处方笺,掏出钢笔,右手捏稳了,左手小指拨拉一下挂号单,说道:“老冯,瞧你那阵势,莫不是腰痛病犯了?”
老冯将近七十,留一撮山羊胡,胡色灰白。家住乐康街口,距离医院多说二百米。上了年纪,总是腰痛。曾听文医生说,二十年来,老冯乃其常客。老冯这病,夏秋无事,冬春加重,疼痛之时,很是难熬。文医生说是老冯年轻之时,不知惜力,感受风寒,年纪大了,自是疼痛。
老冯弯腰坐下,咧嘴说道:“他娘的屄,每年天气寒冷之时,它就发病,疼得难受。哎,只怨我年轻时候,不当一回事,到老来受尽洋罪!”
文医生诊脉完毕,说道:“脉象浮紧,微数。来,张开嘴,我看看舌苔!”
老冯张大嘴巴,伸出舌头。牙齿尽脱。
“舌苔发白,稍微发厚,微腻,”文医生拿过听诊器,说道,“来,来,让我听听心肺!”撩起老冯上衣,听了前面,听后面,末了按一下老冯腰间。
“哎呦呦,疼死我了!”老冯嗥叫。
“我晓得你疼,方才轻轻按一下!”文医生小声说道。
周围有人发笑。
老冯拉下衣服,整理好了,嘴里一直嘘气。
“咋办?开几付中药给你?”文医生说道。
“那就开几付得了,不治总是不行的。”
“来,张医生,我说,你写!”文医生说道。
我忙拿出处方笺,打开钢笔,准备就绪。
文医生复点一支烟,吸上一口,说道:“当归,12克。”
“嗯,当归,12克。”
“川断,9克。”
“嗯,川断,9克。”
“甘草,6克。”
“嗯,甘草,6克。”
“川芎,9克;全虫,6克;赤芍,6克;牛膝,9克。”
“嗯,川芎,9克;全虫,6克;赤芍,6克;牛膝,6克。”
“再加焦术,12克;独活,6克;川乌,6克;防风,9克;草乌,6克。”
“嗯,焦术、独活、川乌、防风、草乌。”
“你且看下,总共几味中药?”
我于是数一数,说道:“十二味。”
“再加一味,”文医生吸一口烟,顿一下,说道,“加上杜仲,9克。此物擅治腰痛,必不可少!”
处方写好,交予文医生。
文医生接过去,审核一遍,说道:“牛膝,剂量下错,应为9克,而非6克,6克偏少!”随手更改过来,而后询问老冯,“五剂如何?”
老冯说道:“也可!”
文医生写上剂数,签了名字,交予老冯。
老冯接了处方,说道:“再开一些瓶装的,方便服用!”
文医生说道:“活络丹如何?”
“哪一种?”老冯说道。
“八宝活络丹。”
“亦可。”
文医生开出两瓶活络丹,方子交给老冯。
老冯接了,朝文医生点一下头,弯腰出去。
文医生再燃一支烟。
“老潘,结石可否下来?”
“这几日我格外操心,小便时候皆拿盆子接着,果真有那三四个,直如绿豆子大小!你那药确实有效,只是已经服完,你可否再开几付出来?”老潘说道。
“结石可否拿来?”
“这个我倒忘记了,就在家里放着,小瓶子装好了的!”
“切记下次拿过来!连上这次尿出来的,一并装起来,莫要搞丢了,送与我做标本使用!”
“中,中,我收起来就是。下次过来,定要带来给你!”
“来,我且叩上一叩!”文医生吩咐老潘松开腰带,撩起上衣,转到其身后,朝他腰部轻叩数下,“怎么样,疼不疼?”
“只些许,不很疼!”
“嗯,效果尚可,”文医生说道,“来,转过来,张开嘴,我且看下舌苔!”
老潘张嘴,伸出舌头。
“张医生可否看到?”文医生说道,“舌苔黄腻,内有湿热,”诊了脉,又道,“小便如何?”
“偏黄,稍微发红。”
“大便如何?”
“颇是不顺,干结难下。另外近来口臭,刷牙亦无甚效果!”老潘说道。
“嗯,我已晓得,看来方子需要更改,”文医生说着开起处方。
我拿眼细看,其开的处方如下:鲜绿豆,150克;金钱草,30克;海金砂,30克;川牛膝,30克;白茅根,20克;茜草,20克;黄芪,60克;当归,20克;山药,30克;茯苓,30克;大黄,10克;芒硝,5克;内金(生冲),30克;琥珀,30克;杜仲,15克;寄生,15克。
文医生开完处方,猛吸一口烟。
“先开上三剂,服完之后再做调整。你且记住了,务必多饮开水,每天至少两大水瓶!喝不下亦得喝的!”
文医生话音落地,众人发笑。一人说道:“两大水瓶!打死我也难以喝下去!”
我扭头看时,见是张狗子。
“喝不下也得喝,治病要紧!另外,服药之后,过上三十分钟,跳一跳,蹦一蹦,有助于排石!”
“跳,蹦?怕是力不从心了的,”老潘说道,“将近六十的人了,哪里蹦得动的?”
“蹦不动也得蹦几下,”文医生说道,“实在不行,叫上翠环,让她抱了你蹦!”言罢笑起来。
众人大笑。
翠环乃是老潘老伴,几近六十。
“让她抱我?我抱她还差不多!”老潘一语逗乐众人。说罢拿起处方,走了。
有人就说文医生病看得好,亦会逗人开心。再不舒服,他也可把你逗笑了。
文医生脸上挂笑,吸几口烟,继续看病。
接下来是一位年轻人,二三十岁,模样却是相当痛苦,愁眉苦脸。
“咦,又是如何了,李二娃儿?”文医生说道,“平时如那狗獾一般高兴,今儿个却是为何?莫不是丢了钱不成?”
“球,真是丢几个钱,亦无大碍,全当破财免灾!几百块钱,算个球,当不了一回事!”李二娃儿说道。
“倒腾地毯,自是有钱啊!哪个手里没有几十万?”文医生说道。
李二娃儿自裤兜摸出一盒“锦绣中华”,抽出几支,让予文医生、我,他自己一支。而后丢到桌上,哭丧了脸,说道:“球,地毯行情近来看跌,仅是够本,哪里赚得许多钱!”
“强过我等拿死工资的,”文医生说道,“你娃子一个月,少说赚他个万儿八千!”
“万儿八千倒没有,三五千还是有的!”李二娃说话间,一丝得意遮掩了苦相,瞬间消失。
“又且无须缴税,净赚不赔!”文医生说道。
有那几个病人,小声议论地毯方面行情。
“哎,文叔莫再耽搁,看病要紧,快要疼死俺了!”李二娃儿说话间,褪去西装,脱掉羊毛衫,露出左胳膊。
“你娃子莫不是表演脱衣舞?”文医生笑了说道。
有人低笑。
“文叔,莫要逗我,你且看这里!”李二娃侧转身,使劲撩起左肩,“不知为何,针扎一般疼痛,寝食难安!实在没招儿,只好弄一张风湿膏,暂且贴了上去。估计扭伤了的,疼痛要命!”
文医生站起,转到李二娃儿身后,仔细看上一遍,但见那风湿膏周边,满布小水泡,部分溃烂,浸流黄水儿。
“你几时贴的风湿膏?”文医生颇显吃惊。
“昨天上午。”
“你哪里是扭伤了的?分明是带状疱疹,中医所说‘腰缠龙’是也!”文医生说道,“当是由于病毒感染所致!这张风湿膏,务必立刻揭下来,贴上去,有害无益!”言语间伸手去揭。哪知刚刚碰上,李二娃儿即做杀猪一般嗥叫。
“我的娘啊,疼死我了!文叔,莫要揭了,莫要揭了!”
诊室病人皆笑出声。
“不揭肯定不行!如不揭掉,休想治愈疱疹!”文医生说道,“搞不好还会感染,一旦感染,落下疤瘌,你娃子哭亦来不及了!还是尽快揭下为好!”
我亦帮腔说道:“不揭不行,揭下好得快,长痛不如短痛!”
李二娃儿闭了嘴,不说一句话。手扶桌沿,额头细汗密布。
文医生复又坐下,说道:“来,我且替你把把脉,风湿膏暂不揭去!”
李二娃儿伸出手。
“脉弦滑,微数。来,张嘴,让我看下舌苔!”
李二娃儿张大嘴巴。
“舌苔厚腻,舌质发红!”文医生说道,“好了,且让我听听心脏,再做下一步分析!”说着站起来,去到李二娃儿身后,撩起衣服,说道,“李二,你且帮我拿了听诊器过来!”
听诊器放在桌子里边,须得站起方拿得到。我离得远,正要伸手去拿,文医生使个眼色,我于是坐了未动。李二见我没动,欠身去拿。在他起身瞬间,文医生却是眼疾手快,伸手揭下那张风湿膏,其速度之快,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李二又是一声嚎叫,蹲坐于板凳之上。诊室内“啧啧”之声响起,皆言文医生有那两下子。
揭开部位水疱部分破溃,渗出黄水,多数完好无损。
“文叔啊文叔,你竟使如此阴招儿!”李二娃儿苦笑了说道。
诊室有人发笑。
文医生丢掉风湿膏,说道:“幸亏揭下来,如其不然,定要烂得一塌糊涂!”坐下之后,继续说道,“今后你切记住,凡是出疱之处,万不可贴了风湿膏!越贴越烂,不透气儿!”言罢,自抽屉拿出一包干棉花,递与我,说道,“你帮他擦拭一下,过一会去到外科,涂抹一些碘酊,免得感染!”
我接过药棉,蘸了一蘸。黄水较少,三几下即已干净。
“多谢张医生!”李二娃儿说道。穿好衣服,又自裤兜摸出一盒“锦绣中华”,抽出几支,每人分发一支,而后丢在桌上,正压桌子边线,距离方才那一包烟,仅只七八公分,离我稍近。
“文叔,这疱疹究竟如何染得?疼死我了,几乎要我小命!”李二娃儿咧嘴说道。
“我正要问你!”文医生吸一口烟,说道,“带状疱疹发病,有那两个前提,我且说与你听。一是感染疱疹病毒,因它属于病毒感染;二是情志压抑,心情颇不舒畅。肝经有郁火,复感时邪,致使火毒之邪侵犯少阳胆经、厥阴肝经,或留滞于太阳膀胱经。具备此等因素,十有八九逃不掉。你莫不是遇到不顺心之事?抑或倒腾地毯赔大了?”
“球,我哪里明白啥子胆经、肝经、膀胱经?不过,近来的确遇到些许麻烦事情,”李二娃儿说道,“只是并非生意之事,实乃夫妻之间事情!我今说出,文叔莫要笑我!”
“我哪里笑你?你说来即是!”文医生说道。
李二娃儿抽一口烟,说道:“日她娘的死屄,俺家那个东西,表面似是老实,只怪我没看出来,虽说结婚将近四年,我压根儿不曾看出,她原来却是浪货!”李二使劲啐一口唾沫,猛抽几口烟,头顶烟雾一片。
诊室内只他与文医生抽烟,十几平米空间,已是烟雾缭绕。
“究竟何事?”文医生说道。拿过处方,书写起来。
“何事?说来气人!就在上个月,初七那天,我去市场卖地毯,走到半道,发觉忘带钱包,于是折回家去拿。刚刚返至院子,我母亲告诉我,秋丽领一男人回来,正在三楼。秋丽你是知道的,单位效益差,停薪留职,跟我学做地毯生意。我只是以为,那男人过来看地毯,并未多虑其他,于是上楼取钱。到了三楼房间门口,听得室内电视声响,说话声音却是不对劲,那俩鸟人说的话,并非地毯行情,而是那等行话!她娘的死屄,可把我气坏了!我当时只那一脚,踹开房门,逮了正着,俩浪人如那蟾蜍一般,抱得正紧!事已至此,我亦无多言,多言何益?我本是直脾气,只狠狠修理了那男人一顿。那鸟男人,乃是街北苏小四,亦倒腾地毯,是一个孬种,喜好勾引女人。只是我搞不明白,想我既挣得钱,床上功夫亦非常了得,可那秋丽骚货,怎会与苏小四那等瘪三,鬼混整到一起?莫不是那等女人,真就贱人本性?抑或苏小四其人,深谙日屄之术?”
“此类事情颇为玄妙,非一言两语说得清楚。你且继续讲来!”文医生说道。
“修理苏小四之后,自是由他去了。接下来轮到秋丽,我当时未曾动她一指头,免得她喊叫,传出去丢我脸面。再个说了,也没这个必要,省下气力,不如多卖几块地毯,尚是正事。当时我妈叫上我爸、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全部回来家中,问我接下来如何处置。球,此等鸟事,搞到这种地步,乃是秃子头顶虱子,明摆着的,只有离婚,不离自是不可。自家老婆那屄,被人日来日去;身体被人摸来摸去,日子自是没法再过下去。谈及离婚,秋丽亦无话讲。做了亏心事,哪里有脸说话?大家一起,去到法院办理离婚手续。最后说到财产,说是财产平分,包括存款,一并平分。文叔,你是晓得的,那些存款,百分之八十,乃我一人贩卖地毯所赚,秋丽挣上几个小钱?这会儿说到离婚,却想分俺的钱,哪里有恁美之事?”
“我自是晓得,你赚了不少钱!”文医生说道,“只是国家法律,已是规定好的,《婚姻法》写得清楚,夫妻离婚,财产均分。搞不好你还得倒贴!”
“倒贴倒没有,只是平分了财产,被骚女人弄走几十万!”李二娃儿说道,“她娘的死屄,自己做下见不得人之事,到头来还要瓜分俺的钱,实在没有道理!国家那些法律,忒是无大意思,不能总是这样判定。依我说,女人做下坏事,让她净身走人,丁点不分给她;男人干下坏事,财产判给女方,净身出户。此谓之善恶有报!文叔,你以为如何?”
“国家制定法律,走的乃是折中路线,不走极端的。如你所说,似乎不无道理,只怕是行不通,太过极端!”文医生说道,“你那儿子咋办?”
“儿子我定不会给她!我自己的种,留下来我自己养活!”李二娃儿说道,“送与别人,不定当做猫狗使唤,或者当做奴仆,亦有可能!”顿了一下,“只是咽不下这口闷气,她娘的死屄,实在气煞我也!”
“凡事想开一些,自不会损伤身体。”文医生说道,“不是你今儿个说出,我哪里知道如此事情?只是,事情既已过去,不可放置心上。敞开心扉,好生过日子。日后遇到合适姑娘,文叔我帮你撮合一位,保你满意!”
“文叔此话当真?”李二娃儿已是喜上眉梢。
“文叔我非胡诌之人!”
“那真是谢谢文叔了!果真说成,我李二花大钱,请您美美搓上一顿。我可是说话算数,从不放空炮的!”
“也好,就在明后两天,我即与你说上一位,你且等我好消息即是,保证比了你那位,还要好上几分!”
李二娃儿喜不自胜。
“有您老此言,我李二天大之事,再不放到心上,二三十万算个球,全当喂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文叔,我专心等您好消息!说成那天,您当是俺的大恩人,俺终生不忘您老大恩大德!”李二娃儿使劲拍胸脯。
“中,中,我尽快说一位与你,有钱还怕娶不到媳妇!”文医生稍作停顿,拿左手小指指甲弹磕桌面。我自是晓得,他那动作意思,忙伸手过去,拿起那包“锦绣中华”,抽出一支,递与文医生。文医生接了,自己点火,抽上一口,憋上三秒钟,而后呼出。继续说道:“我开一处方给你,取上三付,回去熬好饮下,即可无事。”又对我说,“张医生,你且记下这个方子,日后定用得上。类似李二这种情况,亦可针灸治疗,选上几个穴位,如那外关、曲泉、侠溪、太冲、大椎、阿是穴,采用泻法,扎上几针,就全好了,显效亦快!只是李二怕痛,也就算了,服用中药,亦无不可!”
我要过方子,拿出笔记本,记录下来,一共十九味,方子如下:龙胆草12克山楂12克黄芩15克生地20克大青叶15克柴胡12克当归12克白芍30克车前草20克元胡20克厚朴15克苍术15克板蓝根30克白术15克玄参15克薏米30克黄柏12克甘草6克茵陈30克记下之后,处方交予李二娃儿。李二娃儿收好处方,千恩万谢一番出去了。
两盒“锦绣中华”留在桌上。
接下来是孙大婶。
文医生吸一口烟,看了我说:“方才那个方子,用来治疗带状疱疹,很是神奇。多年来,此方治愈病人不下二百。其中有那几味,你记一下,用量尚可加大一些!”
我急忙掏出笔记本。
“大青叶可加到20克;茵陈可加到50克;板蓝根可加到40克;元胡可加到30克。如不加量,恐剂量偏小,扳不住病,病人枉花钱!”文医生说道。
我迅速记录下来。
文医生吸一口烟,模样颇显得意。
孙大婶说道:“文医生神仙一般,病看得准,量用得亦准!”
诊室众人表示赞同。
文医生更加得意,拿了右手食指、中指交替轻叩桌面,眼角却是乜斜了,瞄那两盒“锦绣中华”。
“老嫂子,有何不舒服?莫不是与孙大哥交火,过于激烈,故而过来请老弟,开出一些滋阴降火之方剂,与你降温使用?哎呦呦,你那孙娃子也抱了过来,凑热闹不是?”文医生说话间,伸出手去,抚摸孙大婶怀内小男孩。
“没一句正经话,越是老,越是不正经!”孙大婶佯怒道,“今儿个非我有事,而是俺孙子这里有点肿,你请看看,可否是痄腮?”孙大婶指了孙子腮帮子。
诊室内有人说像,有人说不像。
“娃儿他爸妈哩,怎不见过来?”文医生说道,“来,来,乖孩子,让爷爷看看,听话,听话!”文医生伸手去摸孩子脸蛋。
“前天去了广州,欲进一批货,到现在尚未返回!”孙大婶说道。
“坐飞机?”文医生说道。
“坐屁飞机?坐的火车!”
“坐火车,去一天一夜,回来一天一夜,如在广州停留两天,来回亦需五天。”文医生边检查了说道,“娃儿实在漂亮,脸蛋似那苹果一般,煞是好看!”
“爷爷满脸胡子,真不好看!”小家伙不怯场,伸手去摸文医生脸颊。
诊室内尽是笑声。
“娃儿确实好看!”有人说道。
“妈长得好,娃儿自是长得好!”有人说道。
文医生掰开小孩虎口,看了一看,而后说道:“来,来,爷爷给糖你吃!”掀起白大衣,自上衣口袋,摸出一块糖块。
我看上一眼,正是昨晚文二带回去那糖。
男孩伸手抓糖。
文医生右手拿糖,说道:“你且张开嘴巴,爷爷自是给你糖吃!”
男孩颇是听话,嘴巴大张,似那字母“O”一般。
“嗯,娃儿真是听话,来,来,吃糖,吃糖!”糖块递与男孩。
男孩撕开糖纸,糖块放进嘴巴,“咯嘣咯嘣”咀嚼起来。
“还不谢过爷爷?”孙大婶轻拍男孩一下。
“谢谢爷爷!”声音细长。
诊室人笑。
“乖乖,真是懂事,不错,不错!”文医生冲我说道,“方才你可曾看到?娃儿舌苔干黄,说明内有热,需尽快清热。男孩罹患腮腺炎,务必抓紧治疗,不可耽搁,久则影响生育,及其长大,多有麻烦!”
文医生说话时候,男孩嚼了糖块直响,甚是喜滋滋,无忧亦无虑。对他而言,影响生育与否,远不如嚼了糖块有意思!
孙大婶已是坐不住,拉住文医生胳膊,惶惶不安说道:“老弟,你可得说句实话,这病到底怎样?可是严重?可否影响生育?”
文医生说道:“现在看来,亦不很重。发病多久了?”
“只那两天光景!”孙大婶说道。
“应是刚刚患病,你自无须紧张!”文医生说道,“服用两付中药,即告无事!”
孙大婶听得此言,长吁一口气,脸上泛笑,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怎会那般厉害?”有人低语。
“文医生所说,当是没错了的!”有人说道。
“孩子微烧,千万注意勿要受凉感冒,一旦感冒,必定加重!”文医生说道。
“那是,那是,宝贝蛋子,哪里舍得冻凉了他?”孙大婶连声说道。
“莫要只是忙乎自家那事儿,撇了孙子于一边不顾!”文医生笑了说道。
“你真乃老不正经!”孙大婶捅一下文医生。
有人发笑。
“来,来,张医生,我说你写!”文医生冲我说道。
我急忙做好准备。
“孩子小,剂量不可太大,大了损伤身体。你且写来:蒲公英,12克;金银花,12克;黄芩,9克;玄参,6克;写好没有?”文医生问道。
“写了,写了,您请说来!”我说道。
“还有六味,你写下来:夏枯草,12克;赤芍,9克;穿山甲,3克;银柴胡,3克;板蓝根,12克;贯忠,12克。可否写完?”
“写完,写完!”我说道,撕下处方交予文医生。
文医生接过去,仔细看了一遍,说道:“剂量务必精准,不可出错,大不可,小亦不可,影响疗效!”说话间另开出一张处方,一并交予孙大婶,说道,“另开一些冰片、风湿膏与你,一会儿取药回来,把那冰片研碎,敷于风湿膏之上,给娃娃这个地方,一边贴上一张,每天更换一次,过上三天,即可无事!”文医生说着,摸一下男孩腮帮。男孩却是不知领情,抬手打一下文医生,说道:“爷爷手很是冰凉!”文医生听见,笑将起来,双手搓上几下,说道:“娃儿真是耐看,讨人喜欢!嫂子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呦!”孙大婶笑一下,说道:“漂亮啥子?一般般的!”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那小孙女哩,可是上学去了?”文医生说道:“上学去了。学了不少唐诗,别的无甚收获。”转而对着小男孩说道:“来,来,你且给爷爷背一首唐诗听听!”孙大婶说道:“帅帅,小乖乖,听话,来,给爷爷背来一首听听!”孩子眨一下眼,说道:“我今年四岁,背得了一百多首唐诗,李白的、杜甫的、白居易的,俺都背得出!”文医生激将他说道:“怕是吹牛!一首也背不出的!根本不会背唐诗!”
文医生这招确实管用,男孩挣脱怀抱,跳将下来,站直身体,朗朗背诵,声音清正,单听他背道:“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嘀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口气背上几首,脸蛋憋得通红。
文医生听了,赞不绝口:“娃儿真有能耐,将来定做得国家主席!”
男孩大声说道:“不当,待我长大,要做教师,教那国家主席!”
诊室众人大笑。
孙大婶抱起孙子,说道:“莫听幼儿园老师胡说,咱长大了,不做教师,做医生,如你文爷爷一般,专门给人看病,挣大钱!”
文医生低声说道:“挣大钱?果真那般,当是最好不过!可惜只是几个小钱而已!”
男孩说道:“做医生,专给国家主席看病,他有病!”
众人又笑。
孙大婶忙说道:“娃娃可是不敢乱说,小心被人听去,把你抓起来!”
“我哪里怕他们抓的?我家里有枪、有大炮、有坦克、有飞机,谁个抓我,我打谁个!”说着伸出拇食二指,比了一个打枪动作。
诊室内有人就说,这孩子印堂发亮,鼻正口方,双耳硕大,将来定有出息。
孙大婶很是自豪,抱了孙子,与文医生打声招呼,出去了。
接下来轮到张狗子。狗子二十出头,稍有弱智,说话时候,舌头频频外伸。曾听文医生讲,他看着狗子长大,狗子刚出生时候,感受风寒,高烧不退,几乎送命。文医生先是针灸,而后输水、打针,总算控制了病情。却是落下后遗症,有些偏傻。狗子傻了,狗子爸妈却是感激不尽。狗子爸妈在县交通局上班,从那以后,逢年过节,总要领着狗子,去到文医生家中看望,至今已有二十几年。文医生大儿子、二儿子结婚时候,那车皆是狗子爸妈提供。虽说是公车,狗子爸妈分文未收,很够意思。
文医生看了狗子,正要说话,只见李二娃儿进得诊室,一手拎药,一手抓一条“锦绣中华”,放在桌上,对着文医生说道:“文叔,我二娃子先孝敬您一下,聊表心意。他日说得漂亮媳妇,定有重谢,俺可是说话算数!”文医生说道:“二娃子,你这是作甚?烟你且拿回去,媳妇我一定给你说的,就看你中不中意?”李二娃儿说道:“文叔说的,我李二绝对看得上!这烟算我孝敬您老人家,您且收下,不过,话说清楚,此非行贿,您亦非受贿!俺静等您的好消息即是!”言讫,拎起药包走了。文医生起身去追:“二娃儿,二娃儿,你且回来!”李二娃儿已是跑出老远。文医生折身进屋坐下,收了东西在抽屉内,说道:“哎,二娃儿也真是!这下可好,戴了牛笼头,不拉也得拉了,苦呦!”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有说李二娃儿年纪轻轻,怎就打了光棍,命忒不好。
有说当今社会已是这般如此,不足为奇。
有说文医生揽一桩好事,又行善又积德。
有说如今有钱的,不见得过得舒服,有钱人尚不如没钱人自在。
文医生未再说话,若有所思,捡起近处那盒“锦绣中华”,抽出两支,递与我一支,自己一支。我忙替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