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晚饭时候,邻居全都回来。
今儿个心情特好,看着邻居皆是顺眼,列为东两口,亦非那般讨人恶心。淘菜时候,吹了口哨,同他打声招呼,直搞晕那小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我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小声对她媳妇说道:“这个张乐秋,莫不是遇到啥子美事?”媳妇说道:“不会吧,女朋友还没有,能有啥子美事?”我听见装作没听见,亦不去理会于他,兀自一个人直乐。
晚饭做成,盛上一碗面条,端了去到老姚屋里看电视。尚不到新闻时间,正播放动画片。老姚一家三口,正吃得欢。见我进来,老姚起身递一把椅子给我。我接了,坐下,笑了对老姚媳妇说道:“嫂子,给兄弟说的媳妇咋样儿了?”
老姚女人大口吃了面条,听见问话,咽下面条,说道:“你不过来,我正要找你。为你这事儿,下午转了半个厂子!”
老姚说道:“你嫂子在质检科,那姑娘在二车间,离得远!”
“你知不知道,我妈下午跑了半个厂子?”壮壮尖声说道,“累坏球了!”用筷子挑一根面条往嘴里送。
“你这球货,哪里恁多闲话?赶快吃饭,莫要弄掉面条,弄掉小心我整你!”老姚指了壮壮说道。
“弄掉我整你!”壮壮反驳一句。
几个人笑。
“实在感谢嫂子,太是辛苦你了,赶明儿个我给你买水果吃!”我说道,“不知可否见到那姑娘?”
“看你急的,莫不是憋不住了?”老姚女人说道,“你先说说,买什水果来?”
“嫂子你爱吃什,我给你买什!”我说道,“实在不行,先买一些香蕉给你,嫂子爱吃香蕉!”
“去你的!”老姚女人拿了筷子敲我。我一闪,躲开了。
老姚佯装看电视,无什反应。
“嫂子,你说我憋不住了?看你说的,二十几年都憋过来了,哪里在乎这一会儿!”我说道,“只不知那姑娘啥子意见?”
“见到那姑娘,我即把你的情况说与她听。说的是:大学毕业,72年出生,身高一米七二,父母已故,兄弟四个,业已分家,无什负担,一人独过。又且爱好文学,曾经发表短篇数篇,中篇两篇。不知如此说话,恰当与否?”女人边吃边说。
“中,咋不中?太好了!”我说道,“只是爱好文学一说,多少有一点玄虚,我哪里曾经发表过短篇、中篇了的?”
“这般说来,多少增加一些含金量,现在时兴这个!”老姚女人说道。
“即是这般,那就随你说了就是!”我说道,“只不知那姑娘说什?”
老姚女人说道:“那姑娘自是无什意见,只说了一句话。”
我急忙问道:“啥?”
老姚女人咽下最后一口面条,顿一顿,说道:“那姑娘说,单凭你大学毕业这一条,她即无什话说,一百个满意!”
“咦,嫂子你抬举我!”我说道,“仅是一块招牌而已。不想管点用,唬得住几个人!”
老姚女人又盛一碗面条,吃将起来。女人吃面条,功夫自是赶超男人。吃上几口,老姚女人说道:“那姑娘很是明理,说你的父母不在了,她父母身体好着呐!还说分家与否,无甚紧要,人多自是热闹一些!”
“姑娘还说了啥?”我急不可待问道。周身血液沸腾,心跳加速,咽喉发干,手脚微抖。
“不过,姑娘最后讲,只有一点,怕你看不中!”老姚女人说道。
“啥?”
“文化程度。”
“咋?”
“初中。”老姚女人嘴里噙了面条,声音稍显含混。
“才初中!”壮壮一字一句,腔调拉长。
“打你娃子,哪里恁多闲话!吃你的饭来!”老姚拿脚板轻踹儿子屁股。
女人一句话,泄尽满腔激情,直若蔫茄子一般,无精打采起来。心里说话:我的乖乖,仅是初中毕业,也太低了一点!若是中专以上学历,那该有多好!我当时闭口不语,挑起一根面条,缓缓送进嘴里。
见我不言语,老姚女人说道:“怎么样,终是被我言中,晓得你定要相不中人家,害我下午白跑腿,空耗我许多精神,又捞不到丁点好处!”
“相中相不中,先要见上一面再说,万一一见钟情了呢?也未可知!”老姚说话时候,看我一眼,又看媳妇一眼。
“其实,说句实在话,有点偏低了的。不过,日后还可继续学习嘛,再说年龄不是太大,自有许多学习机会!”我说道。
“乐秋言之有理!”老姚盛来一碗面条,坐下说道,“关键须得见上一面,不知可否提及见面之事?”
女人两碗尽,又来一碗。
我看到这些,心里说话:这个鸟女人,硬是吃下几大碗面,她那胃幸亏皮革做成,若是瓷胃,早已撑破了的。她该是空出些许地方,及至晚上,尚需装下那根玩艺儿。
我自己吃光碗中面条,起身去厨房盛饭。
“你就盛俺这饭得了,省得来回奔跑!”老姚说道。
“我那锅内尚余许多!”说话时候已是回到厨房。正要盛饭,转念一想,手中那碗容量偏小,一会儿吃尽,又要出来盛饭,往返尽是耽误事情,干脆换一个大盆盛饭,当是节省一些时间出来。于是拿过一个搪瓷盆,盛了满满一盆面条,端了进到老姚屋内。
“咦,弃碗用盆了!”老姚看到,笑了说道。
“用盆自是省事,免得来回奔跑!”我说道。
老姚女人借了低头吃面条功夫,轻笑一下。
我装作不见。
“嫂子,你可否提及见面之事?”我说道。
“不知你能否相中人家学历!”老姚女人说道,“我若是提前约了见面之事,你却是相不中,岂不害我难以收场了的?”
“对,对,你嫂子所言极是!”老姚说道,“关键是你须得首先同意下来。”
俩人妇唱夫随。
我说道:“我已是同意下来,绝无问题。嫂子同她讲明,单等约好时间,俺俩见上一面即可。时间你自行定下来,早晚皆可!”
“明晚可否?”老姚女人说道。
“怎么?莫不是嫂子已与之约好了,单单诱我上钩?”我说道,“嫂子不愧是嫂子,精明着呐!”
“我只怕你相不中人家,过早说出来,亦是无用!”女人说道。
“既是这般,再好不过,此事可先定下。乐秋须得做好准备,明日去到街上,修理一下头发,吹一吹风,我这里有摩丝,你可弄一些抹抹。胡子亦要刮干净;穿一身干净衣服;你嫂子有香水,喷上一点。虽说晚上见面,不比白天光亮,咱也不能让人家看出一丝破绽来,你说是否这般?”老姚喜滋滋说道。
“军哥所说,多有夸张!又非见那国家主席,大可不必如此!”我说道。
“人生头等大事,自是比见那国家主席,重要得多!须得好生打扮一番。再个说了,这般机会,一生该有几次?一旦此次相中,这辈子再无机会了的!”老姚说道。
“确需好生装扮一番!人家那姑娘个头高,长相好看,你可不能随便乱来!不打扮一下怎行?需要时候,让你军哥给你指导指导!”女人给壮壮添加一些面条,后吃将起来。
“行,行,我明日且做一回顾问来,”老姚说道,“绝不让人家嘲笑我等大男人,咱得自己看得起自己,你说可是这样?”
“大男人,自己看得起自己,说的啥球话!”壮壮打一下老姚说道。
几个人被其逗笑。
“你晓得狗屁,快吃饭即是,勿要多嘴!”老姚笑了说道。
“壮壮现在不知,将来长大自是知道的,亦要做一个大男人,娶回来漂亮媳妇!”老姚女人摸了壮壮头说道。
“我亦要做个大男人,弄个女人来睡,今后再不和我妈睡觉!”壮壮噘嘴叉腰说道。
几个人再笑。老姚并女人脸红。
“好,好,做个大男人,快快吃饭,莫要话多!”女人按壮壮坐下,接着吃饭。
心中填满激动之情,难以平静下来。明日一早一晚,将有两次收获,一是物质方面;一是精神方面。皆是平生首次遇到之好事,焉能不激动了的?虽说人世间有那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这等极乐,我这种并不在其内,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且想来,无那月下相会,哪来洞房花烛夜?无那读破万卷书,焉有金榜题名时?由此看来,我之激动与兴奋,当在情理之中!
只是,激动归激动,兴奋归兴奋,心里却有一丝不踏实。那感觉有如钓鱼一般,鱼钩业已放进水里,浮子剧烈晃动,似是鱼儿将上钩,然能否钓到鱼儿,尚未可知。又好比女人生下儿子,与己颇是相像,可那亲子鉴定未出来,总要怀疑那种子并非自己种下。如我这般,虽说时间已经约定好了,人家一个同意拿东西给我;一个同意拿人来见我。只是最终能否得到东西,能否见到人,说句实在话,却是无那百分百之把握,直觉得没谱。此谓之患得患失,即想得到,又怕失去。最终能否得到,只能说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老姚吃完面条,拿过遥控器,调到中央台,新闻联播已是进行过半。
我坐在那里,两眼盯了电视,那颗心早已跑去他处。然我又不便提前离去,走得过早,恐被老姚夫妇取笑了的,说我不能把持。原因只有一点:那新闻联播,乃我每日必修课程一般,再不会错过一次。不是看老姚家的,就是看文医生家的,时间自是盯得很紧。
说来有些事儿忒是奇怪,明明得不到些许好处,他偏着迷一般,去追逐那些东西。好比观看新闻,即是这样。老百姓天天看,年年看,到头来,百姓仍是百姓,官仍是官;穷依然穷,富依然富;黑还是黑,不公还是不公。事情未因其看得勤,看的紧,看得狠而改变丝毫。可那世上百姓,仍如着迷一般,守时得很。直如那游山玩水之人,逛至最后,无非多一些闲聊谈资而已,那山与水,一点一滴他也得不到。这一切又似那耍猴子的,猴子越是跳得欢,越是投入,越是专心扭摆,那耍猴人越是高兴,心里说话:你这只猴子,看着怪精,其实傻瓜,终是精不过人的!
新闻联播结束。
壮壮拿过遥控器,调到其它频道,找寻动画片。
我却是盯紧了电视看。
老姚掏出烟来,递我一支。我没反应。老姚推我一下。我吓一跳,急忙接了烟。
“咋整哩,看迷了不是?新闻联播已是播完了!”老姚笑了说道。
搁在平时,此乃逐客之意,似那清朝“端茶送客”一般。只是今儿个,我愣是给搞忘记了。
“哦,我自是晓得播完了的!”我点火抽烟,故作镇定说道,“新闻却是无什意思,除去开会,还是开会,一年到头,那会开不完了的!”
老姚正要说话,女人抢先开口。
“你没听人家讲,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大会一四七,小会三六九,大会提个纲,小会接着吭!上下皆是这般风气,几成传统了的!”老姚女人笑了说道。
老姚听女人说完,瞪她一眼,说道:“就嫌你知道得多,小心传出去,你们领导收拾于你,净是一些闲话!”
“说的皆是实话,哪里须得小心了的?”老姚女人说话间,收拾碗筷,走了出去。
老又见女人走开,小声说道:“女人家,尽是头发长,见识短!”
我笑一下,“嗯”一声,只未说话。
老姚接着说道:“方才看那新闻,说是台湾欲要闹事儿!”
我吃上一惊,忙说道:“闹事儿定不是啥子好事!”语气含糊,像是感叹,像是发问。
“说那李登辉,欲搞台独!”老姚吐一口烟。
“台独”之词早已听说了的,新闻之中讲过。只是今天之新闻,我压根儿未曾看进丁点。不是老姚说出来,我哪里知道登辉闹事儿。
“欲搞台独?怕是没恁容易!”我尽量稳住阵势,话语说得清清楚楚。心里想:我如此讲话,亦有一定道理,大陆十二亿人,如何也斗得过两千二百万;三万六千平方公里,比起九百六十万来,确实不成比例!
老姚说道:“容易与否,暂且不说,关键是那个李登辉,实在操蛋至极,听说其早年曾在日本上学,带有一点日本味儿!”
我说道:“提及小日本,我就有气!那等鸟人,从不安于现状,大和民族,尽是狼心,两眼专门看着邻居!登辉之流,亦有那种习气!”
老姚笑了说道:“登辉祖籍福建永定,老家尚有不少李姓之人!”
我说道:“姓李的出了登辉,乃是一大耻辱;福建李姓出一登辉,更是耻上加耻,辱上加辱,那人十足一个卖国贼!”
老姚笑起来,而后说道:“登辉那人实在不是东西,无事生非,搞啥子台独?好端端一个家,他硬要分出去,欲要自己做东,恐非易事!台湾那地方,早在明朝时候,曾派兵驻守了的。后有郑成功等人,打得那荷兰猪抱头鼠窜。再后来,借着那鸟‘马关条约’,小日本窜去台湾,愣是占据四五十年。想那时候,登辉他娘,恐是尚未成型呐!”
我笑了笑,说道:“再早时候,中国穷困,屡遭人欺。近几年稍好一些,外人不来欺负,自己人却闹着分家。依我说,莫理他恁多,干脆打过去,活捉小李子,看他还闹台独否?有那等时候,心肠不可太软,该宰的不宰,留了活口,让他跑去国外,直如那达赖一般,呱呱乱叫,实在烦人!痛打落水狗,并非无那必要,假如一竿子打不死,爬上岸即要咬人!”
老姚说道:“如此事情,说着容易,做着却是难的!毛泽东那时,不曾打过去;小邓亦未做成。而今之把握,我看并不很大!”
我说道:“毛泽东那时,乃是怕他狗急跳墙,逼急了兔子也咬人,那美国佬插手,故而放了老蒋一马。再个说了,那老蒋认的只是一个中国。小邓只是操了心抓经济,夯实基础。现在时候,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武器有武器,谁个怕他美国佬?导弹、原子弹、中子弹都已有之,打架终是小事一桩!依我看来,97年收回香港;99年收回澳门;2010年之前一准收回台湾。不能再拖下去了,到了收回之时刻。”
老姚说道:“你的话自有道理。只是,尚须明白一点,收地还须收心,似那诸葛七擒孟获一般,收了心来,大功告成!”
我说道:“此乃自古之道理,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的即是‘心’字,心顺一切皆顺!”
老姚说道:“自从老蒋跑去台湾,算来已有四十几年。曾听人讲,台湾‘黑金’颇是厉害,国民党上上下下,一团漆黑,贪污、卖官,乱作一团糟。一石一国,尚且凑活;及至登辉,势将毁掉国民党!”
听得“黑金”一词,很是新鲜,忙说道:“何谓黑金?不曾听说了的!”
老姚说道:“前不久,借得一书,书名曰《中华民国与台湾》,内容自是精彩。其中讲到国民党一党执政,搞乱中华民国,颇是耐人寻味!”
“不妨说来我听!”我说道。
“我已抄下,放在这里,你且看来。”老姚侧身,自抽屉内取出一本笔记,打开来,递与我。
我接过来,看上一眼,说道:“有那一点文言味道!”
“有一点,读来意思不错!”老姚说道。
我于是仔细看来,那文字记的是:一党执政,譬如穿裤子,一条裤子穿久,必定生虱,虮子亦多,难以逮净。纵使捉了虱去,那虮子隔夜复化为虱,咬人不得安宁。即使拿开水烫过,却是满裤子虱尸虮壳,令人好生恶心!唯一上好之法,乃是拿火烧掉,焚裤灭虱,落个心静。然如此一来,虱灭裤失,很不划算。倒不如买上两条裤子,替换穿着,干净不生虱,岂不更好?只是可惜,天下穿两条裤子的颇多,晓得拿裤子比了政党的,则少之又少!
有人讲来,我虽穿一条裤子,浆洗得勤,自然不会生虱。道理似有,只是裤子谁个来洗?主人抑或裤子?裤子不能自洗,仅赖主人。洗得勤快,虱虮生不出来,倒也干净。怕的只是,长此以往,裤子未曾穿破,早被洗破,终是不得长久。
窗纸虽已捅破,可那裤子仍为一条,主人依然不醒,哀哉,悲哉!
中华民国之命运,断乎国民党一手,伤矣,忧矣!
“写得确实不错!”我说道。合上笔记本,还给老姚。
老姚接了,放回抽屉。
老姚女人自外面进来,拿过毛巾,擦拭双手,说道:“你俩所谈何事,一副高兴模样?”
“只是闲聊而已。”我说道。
“碗刷完了?”老姚说道。
“刷完了。”女人说道。
“锅亦刷干净了?”老姚说道。
“刷干净了。”女人说道。
“煤火封好了?”老姚说道。
“封好了。”女人说道。
“水坐上了?”老姚说道。
“坐上了。”女人说道。
“咦,嫂子真够麻利,恁多琐事,转眼料理停当!”我笑了说道。
女人看了我,正要说话,老姚抢先说道:“你嫂子手脚自是麻利!”女人听到,不再说话,坐在壮壮身旁,而后抱起壮壮,拍一拍,说道:“来,来,妈妈抱抱,你且睡觉吧,莫要看许多电视,学不到啥子能处,却是伤眼不轻!再说净是一些武打片,你看不懂的!”
“让他多看一会儿,又有何妨?知道多一点,总比不知道的强!莫让他睡恁早,无什好处!整天就知道睡觉,吃了就睡,容易长膘!”老姚说道。
“长膘?长你姐的膘哩!”女人笑骂一句。
“日你姐,小心收拾你哩!”老姚笑着回骂一句。
夫妻两个打情骂俏,搁在白天,倒无什特别含义;放在晚上,意义迥异,却是一种征兆、一种暗示、一种前奏。当此时候,外人最好走开,免得扫了人家兴致儿,坏了人家好事儿,做得天底下最大一个罪人,干出天底下最大一桩冤案,若是起个名字,就叫做“蓄意破坏夫妻交欢案”,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里的。
想到这些,我抬眼看一下壮壮,见其歪倒女人怀里,已入梦乡。我于是起身告辞。
“再看一会儿电视,天早,哪里睡得着?”老姚说道。声音低低。
“好节目看完了的,回去收拾一番,看上一眼书,该是休息了!”我说道。
“也可,也可!”老姚低声说道。随手轻轻关上房门。
伟大工程即将动工,说的乃是“雌雄交配”。人与动物,因交配而生,又因生而交配。区别在于生理与心理,动物因生理而配,人却为二者而交。高等之人,却是最无意思,亦最有意思。无意思乃因有那心理,有意思亦是因此。
回到厨房,刷好锅碗,封好煤炉,坐了半锅水上去,而后锁好厨房,回到正屋。坐下来,拿出《针灸学》,打开了,却没有心思看,就合起来。合起来,坐着没啥意思,不如看几眼书,又打开来。打开来又看不下去,再合起来。如此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重复进行十几遍。可我却似在那梦中一般,未曾意识到这些。直到钢笔滑落地上,弯腰捡起钢笔,头碰了桌角之时,方才如梦初醒一般,不禁哑然失笑。笑自己过于多虑,思考事情太多,压根没必要的嘛!俗话说得好:不该来的来不了,该来的挡也挡不住!既然挡不住,自己这又是何苦呢?太没必要去想那么多,由着他去得了!
想到此处,我重又打开书本,不多不少,恰好掀至《不寐》一章节,第一栏乃是症状,书上写的是:1、易兴奋,情绪不稳定,易疲劳,睡眠障碍;2、病程较长;3、休息后减轻。于是对比我自己,此刻正是“易兴奋,情绪不稳定”,虽说尚无“易疲劳”,可那“睡眠障碍”不定马上就会有的,因我一会儿即要上床睡觉。再看第二点,“病程较长”却是对不上号,我乃刚刚得病才是!第三点“休息后减轻”,我尚未休息,暂时无法验证。
第二栏是辩证论治,有以下四种情况:第一种,心脾两虚型。说的乃是“难于入梦,多梦易惊,心悸健忘,体倦神疲,面色少华,饮食无味,舌淡苔薄,脉象细弱”。其中有些情况,一时还无法知道,可那舌苔和脉象,应是可以验证的。想到这些,急忙触摸一下脉搏,左寸心关肝尺肾,右尺命门关脾寸肺,一下一下跳得相当有力,而非又细又弱;再去照一下镜子,只见舌头微红,舌苔稍白,并无那所谓薄苔厚苔。看来这一点不太相像。虽不相像,但看一下治疗,该不为啥子坏事。只见处方一栏写着:神门T,三阴交T,心俞T,脾俞T,安眠T。全部用的补法,而我不似这一种,即无必要行补。
接下来是第二种:心肾不交型。说的乃是“心烦不眠,头晕耳鸣,口干津少,五心烦热,舌质红,脉细数。或有梦遗,健忘,腰酸等症”。其中,“舌质红”我已有之;“或有梦遗”亦有之,就在昨晚。业已对上两种,可能即是此类型。且看一下处置,那处方写着:神门T,心俞⊥,安眠I,太溪T,肾俞T。我的老天,又补又泻又平补平泻,欲给人往死里整啊!这哪里能行?还是看了后面为好。
第三种:肝火上扰型。写的是“性情急躁,失眠多梦,胁肋胀痛,口苦,舌红,苔薄黄,脉象弦”。细看之时,却是一点对不上号,那处方亦无须多看。
最后一种:胃气不和型。写的是“失眠,脘闷嗳气,胀痛不舒,或大便不爽。舌红苔白腻,脉滑”。对比之下,更是无稽之谈,沾不上边。
看来看去,只有第二种较为相似。既然如此,且选第二种来。只是那处方之中,穴位过多,多有不便,不如单选一个穴位,只取“神门”宜可。“神门”一穴,位于“腕掌侧横纹尺侧部,当尺侧腕屈肌腱凹陷处”。定位完毕,接下来扎针。拉开抽屉,拿出针灸盒子,打开来,自那三十支三寸半、三寸、两寸半、两寸、一寸半、一寸及半寸毫针之中,小心取出一支一寸毫针,而后咬一咬牙,紧闭双眼,狠劲扎下去。本以为扎进去的,于是松开拇食二指。哪里料到,单听得一声碎响,那毫针一头掉到地上。原来压根儿未扎进去,肉皮亦不曾伤及!我不禁自嘲,过于胆小了的。想想平日里给人扎针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拎针便扎,哪里虑及他人疼痛与否。而今轮到自己身上,方知那种感觉,确实不好受。此谓之:人家的肉长在人家身上,自己的肉长在自己身上。自是不一样的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扎进毫针。
哪里想到,还真管用,扎针未及五分钟,上眼睑挂铅一般,抬不起来,很快触及下眼睑,二者粘在一起。凭我花上再大气力,亦难以将之分开。此种情形,若那狗交一般,一旦粘连上,凭你暴打,或是棍挑,那公母二狗,嗷嗷狂叫,却是忒难分开了的。只因公狗那玩意儿,带了倒钩的,嵌进去,倒钩钩住母狗阴户,自是难以拽出来。
我使劲晃动脑袋,欲使清醒。不料不晃则已,越晃越晕,昏昏沉沉,似饮迷魂汤一般。心里说话“不行,不行,要得马上入睡!”。模模糊糊之中,拔掉那根毫针,丢到桌子之上,随即和衣歪在床上,蹬掉半旧皮鞋,伸手拉一下电闸绳子,熄灭电灯。灯熄同时,隐约感到一物弹到脸上。可我实在困极,懒得睁眼查看一下。伸手拉过被子盖上,登时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