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喇叭响了起来。人们稍为安静。但听喇叭叫道:“县城各系统、各单位员工同志,大家好!非常高兴地看到大家,前来参加义务劳动,义务劳动之热烈场面!为了响应上级号召,体现全民热爱农业劳动之积极性,由县政府、县委宣传部、县农业局几个部门,联合组织了此次义务劳动,目的在于宣传党的爱民政策,推广农业科学技术,普及全民义务劳动,全面提高在职员工之劳动积极性、爱国热情及身体素质。现在请王副县长讲话,大家欢迎!”
紧接着“噗噗”几声,乃是吹话筒之声响。
“日他妈的狗屄,欢迎个鸟,说的净是什么东西,全是病句,用词不妥当!怕是那狗日的,小学尚未毕业!”李庆大声说道。
“宣传部那孙部长,乃是大学生,听说乃是北京人大毕业,年轻有为!”卞世荣说道。
陈宏连说道:“依我看来,八成大学未毕业!这个年月,啥子证件买不到?学士、硕士、博士证件,只要有钱,买几个有几个!那鸟人之毕业证,八成花钱买来!听说县城某医院有个副院长,姓郑,本是小中专毕业,后花钱买来一本文凭,摇身一变,成了第四军医大毕业的了!譬如阴茎镶嵌了钻石头,确实牛逼,只是不顶用!”
狄大连接话说道:“依我看,那鸟人官位亦似花钱买来。这个社会,五千买个村长;两万买个乡长;五万买个县长;十万买个省长。有了金钱,做官不难!”
卞世荣说道:“你之所说,当是五年前之价位,如今早涨价了!”
狄大连说道:“不至于吧!物价再涨,官价总不至于亦随了上涨吧?”
卞世荣说道:“这你就显得糊涂了!官亦为一物,怎能不涨?前时我回到老家,听庄上人说,就只一个村长,如今要得两万,个别村尚不止此数目!五千仅可买一小组长!”
狄大连说道:“照这样说来,五年上涨四五倍,够得厉害的了!”
卞世荣说道:“如今一个乡长,少说须得十万;一个县长,再少须得三十万;弄一个省长,没有一个大数,绝对不行!”
李庆接话说道:“多大之大数?”
“须得一百万!”卞世荣说道。
李庆说道:“我的老娘啊,有那一百万,不如存在银行使利息,百分之二三点,每月利息足够饮酒抽烟!”
“亦够得上日屄!”列为东小声说道,“全当党国出资!”
其身边之人发笑。只是李庆未曾听到。
卞世荣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投资一块钱,就挣得十块钱;投资十万,就赚得了一百万。赔本儿生意,谁个愿意去做的?这个年月,做生意不如做官;贩粮食不如贩官;倒牲口不如倒官;巴结人不如巴结官。好东西人人想吃,只可惜,吃到嘴里的却无几人!”啰里啰嗦说个没完。
李庆说道:“硕鼠硕鼠,无食我屋!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誓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地!三岁贯女,莫我肯依。誓将去女,适彼乐园。乐园乐园,爰得我直。”
卞世荣笑了说道:“你倒牛气上了!”
狄大连接话说道:“如今当官的有那‘五能’与‘五不能’!”
卞世荣说道:“何为‘五能’与‘五不能’?”
狄大连说道:“‘五能’乃是:能吹、能哄、能玩、能贪、能跑;‘五不能’乃是有房不能住;有车不能开;有衣不能穿;有金不能佩;有表不能戴!”
卞世荣说道:“敬请详解!”
狄大连说道:“不可,不可,各人理解不同,理解不同!”
卞世荣便不再追问。
这个时候,坡顶那喇叭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沉闷之咳嗽。众人吓了一跳。木科长那只哈巴狗受到惊吓,“汪汪汪”大叫起来。
众人大笑。
旁边单位之人随了发笑。
木科长拉一把狗绳,欲使哈巴狗安静下来。可这狗不听她话,叫得更凶。木科长索性松开狗绳子,不去理它,随它叫去。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当在此时,喇叭里复又响起一声咳嗽。王副县长开始讲话。
那只哈巴狗再次受惊,复又叫唤起来。
“汪汪”
“各位同志,你们好!”一个半老女人之声音。
“汪汪”
“方才宣传部之孙部长已经讲过,我们此次义务劳动,乃是响应上级号召,”
“汪汪汪”
“由县政府、县委宣传部、县农业局几个部门联合组织的。”
“汪汪”
“为期三天,自元月二日至四日。”
“汪汪汪”
“希望各单位领导认真负责,带领单位员工,”
“汪汪”
“保质保量,如期完成分配任务!”
“汪汪汪”
“工程结束之后,由县委宣传部、农业局统一组织检查验收,”
“汪汪”
“对那些进度快、质量好、服从组织安排之单位,给予表彰!”
“汪”
“并由单位内部,给予个人物质及名誉奖励!”
“汪汪”
“我希望同志们辛勤劳动,不辜负组织之期望,力争保质保量、如期完成分配之任务!”
“汪汪汪”
“好,现在我宣布——”
“汪”
“池县在职员工,第十一次全体义务劳动,现在开始!”
“汪汪汪汪汪”
“你这个狗东西,吃饱撑着,无事可做,浪叫啥子?”木科长说着,起身过去踢了哈巴狗一脚。
哈巴狗没料到主人干这一手,一时没了主张,大气不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其声如雷鸣、似海啸,直冲霄云,贯耳发聩。
“木科长,小心把它踢流产了,它告你到县妇联,县妇联定要找你麻烦了的!”李庆笑着说道。
众人大笑。
木科长有点生气,白他一眼,说道:“吃了过多鸡下颏,就显你话多!过一会儿,专心干你的活儿吧!”
李庆说道:“干活儿?没有承包到户,怎么干?总不至于吃大锅饭吧?吃亏的净是老实之人!”
“是啊,是啊,不分怎会能行?要不然有人干得多,有人干得少,干得多的岂不是白吃亏?”狄大连说道。这人和小护士闹着玩够了,此刻又冒将出来。
卞世荣吸完烟,弹掉烟蒂,“嗯嗯”几下,说道:“日他姐的屄,如今之官员,实在精明,动辄拿东西出来奖励、表彰,似那耍猴一般,知道哄人开心!”
陈宏连说道:“什么鸟‘模范’、鸟‘先进’、鸟‘红旗手’、鸟‘带头人’、鸟‘尖兵’、鸟‘奖章’、鸟‘勋章’、鸟‘优秀’、鸟‘星’、鸟‘卫士’,一切皆是哄小孩之把戏!似那训狗一般,钻过火圈,赏肉一块;钻不过去,一块没有!当官的弄了许多名堂出来,无非糊弄那些晕头鸭子,乖乖听话干活,干活,再干活!到头来,其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亦难以得到,一切皆是虚!”
狄大连说道:“听你说话,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俺娃儿他二舅妈,在蓝镇钢厂上班,连续五年获得先进,并多次获得模范、红旗手、‘五一’劳动奖章,到头来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下岗!跟领导过不去,只有死路一条!就因为得罪车间主任,遇上分流,即被分流下来。故而说来,而今社会,只有传统,没有竞争不行。一旦竞争上岗,不定哪个鸟人没饭吃呢!”
卞世荣说道:“竞争?争什么?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宁折五个卒,不折一个车!当官的皆是指定之接班人,谁个敢争?谁个争得了?不改,一切皆是枉然!你有天大本事,抵不住他一句话: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句话说白了,还是拿了老百姓,当做狗屎看待。说什么以为本,以为根,全是扯淡,没啥子意思!”
李庆说道:“说得好,说得好!这个社会,真要当官的亦竞争上岗,保不准那老蒋,又要杀回大陆哩!”
列为东接话说道:“爷做官,爹做官,儿想做官,孙子盼做官,关键是做官实在爽极。若是爷做官饿掉大牙,爹做官饿掉门牙,儿子再不想做官,孙子宁去讨饭,不再盼望做官!”
李庆说道:“一人做官,荫及三代。一人做了官,三代有吃穿。纵使亏了我一个,亦是幸福三代人!”
有人笑。
卞世荣说道:“目前形势,概括成一句话,就是:杀了亡,不杀亡。究竟杀不杀呢,妇联主任知道!”
众人大笑。
文医生低声说道:“小卞这娃儿自是非常幽默,明明是‘粗不粗’,他却说成‘杀不杀’,一字之别,生出不少韵味!”
我却是搞不清楚,不晓得啥子是“粗不粗”,于是询问文医生。
文医生笑了说道:“那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其中一句说是:‘妇联主任说俺是大老粗,究竟粗不粗呢,妇联主任知道。’其实是臊段子而已!”
我听罢点头,低笑一下。
正在这时,黎院长回来了。
大家安静下来。
旁边单位员工乱喊乱叫,吵闹如何分配。几个领导模样之人,手拿卷尺,来回走动。
黎院长来到人堆前面,手里拎一把卷尺,朝大家招一招手,而后掏出一张纸来。
有人围上去看,有人坐着未动。
黎院长抖开那张纸,扫一眼,说道:“先点一点名。来的应一声;没来的就莫要答应了!”
话音落下,众人大笑。
黎院长自知失言,干笑一下,干咳两声,捋一下头发,未说话。
“点啥球哩,该来的皆已到来;该不来的定来不了,看一下人头,即是可以的了!”卞世荣小声说道。
黎院长听到,瞟他一眼,说道:“本来卫校那边之李校长、楚校长,亦要过来参加劳动,只是因为学生多,怕是都来了,学生无人招呼,故而未来;另有几个班主任因故未来;其他后勤科、财务科、教务科、学生科、办公室各科人员,全部到齐。医院这边,除外留下一个当班医生、一个当班护士,余皆到来。好了,话不多说,现在开始点名儿。先点卫校那边的,点到谁个即答应一声。若是不应,即按旷工处理!”
众人安静。
“卞世荣。”
没人应声。
“点你名呐,难道你没听见?”黎院长冲着卞世荣叫道。
“明明看见了,哪里还用得着我答应的!”卞世荣小声说道。
“卞世荣!”黎院长再叫一声。
“到——”卞世荣扯开嗓门大叫道。声音震耳。
黎院长瞪他一眼,未支声。
有人笑。
旁边单位员工以为发生大事,似那鸭子听到鞭炮声响,一齐扭转脖颈,看着我们。
黎院长不为所动,继续点名。
“许中生。”
“到。”
“姚正军。”
“到。”
“列为东。”
“到。”
接下来依次点了木银丽、李庆、王大明、陈宏连、谢一珍、张玉兰、吴兆发、和卜平、伍明晓、田翠萍、刘俊晓、吴小慧、全红梅、王金芝、李继静等,皆有人应声。
“卫校那边十九人,全部到齐。现在开始点医院这边,望洗耳静听。李大民。”
“到。”
“文吉祥。”
“有。”
旁边有人低笑。
“冯劭。”
“到。”
“张乐秋。”
“有——”我拉长声音应道。
黎院长看我一眼。我急忙低头,装作系鞋带,拿眼角瞟黎院长。
继续点名。
接下来又点了靳力析、郭元光、郭玲玲、李俊、杨超广、张铜成、张梅芝、王兰、狄大连、李明平、王小玉、白玉敏、姚敏、马玉凤、赵雅兰、许慎龙、李双勤、文加杰等,亦有人应声。
“好,全部点完,医院这边二十三人,一个不落,全部在场!”黎院长说道。
话音刚落,卞世荣大声说道:“只有一人未来!”
“你且说说,谁个未来?”黎院长说道。
“黎院长!”卞世荣笑了说道。
众人大笑。
黎院长亦笑。
李庆捅一下卞世荣,附耳轻声说道:“小心那人皮笑肉不笑,背后收拾于你!”
卞世荣不答。
黎院长笑几下,而后干咳两下,啐一口唾沫,说道:“现在按人头划分,卫校那边加上这边,总共四十二人。咱们分到之土地,面积是19米乘20米。大家商量一下,该是如何划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有人说这样,有人说那样,未有统一标准。
“这样吧,大家商量十分钟,常言说得好‘磨镰不误割麦’,大家多多商量,定一个统一标准出来,便于分配土地!”黎院长说完,自顾踱步去到旁边工地。
旁边乃是县公疗、县医院、防疫站、妇幼保健院之地盘,人们吵吵闹闹,亦在分配土地。几个领导人物,腆着大肚子,晃来晃去,无所适从,一脸无奈。
远处土坡之上,人们一簇一簇,立在那里,聊得正欢。
电视台之记者,站在大棚前面,肩扛录像机,准备录像。只是人们尚未正式开工,他等自不会开始录像。单等到人们正式开工,方才录了像来。那种情形,如鸬鹚一般,鱼儿不动,它亦不动;鱼儿刚露头,它把嘴一张,就噙了来。确实妙哉!
李庆、卞世荣、陈宏连几个人围坐一堆,说笑不停。
文医生、郭医生、吴老师、护士长并我,几个人围坐一起,说一说,笑一笑。
其他人亦如我等。
几个年轻护士,同了卫校那边年轻教师,打情骂俏,不时拿了树枝、石子,扔来投去。
大约十分钟过后,黎院长回来,笑了说道:“不知大家商量如何,可有合适方案出来?”
众人只顾说笑,无人理会与他。
黎院长于是再问一遍。
吴兆发站起来,说道:“我且说一个办法,不知可是行得通?”
“好,好,吴老师说来听听!”黎院长说道。
吴小慧说道:“只你话多,操心亦多!”
吴兆发未理会女儿,咳嗽几声,准备说话。
众人安静下来,扭转身,看了吴老师,静听其说话。
“咱们总共四十二人,可分作十组,每组四人,小姑娘那一组多出两人。而后测量咱们这块工地,宽乃是19米,长为20米。宽却是不好分,就拿长来分,20米分作十段,每段二米。如此一来,每组分得二米,即可以了!”吴老师说道。
“行,行,此法确实可行!”黎院长说道,“不知谁人仍有良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无人应声。
“既然无他良法,即按吴老师所说,此方案甚是不错,如我所想一般!”黎院长说着,自口袋里掏出卷尺,“来,来,李庆、宏连、世荣、乐秋,你等年轻,手脚麻利,且拿着卷尺,去到那边测量。就按吴老师之方案,每段两米,分作十段即可。另外,大家自愿结合,四人一组,分作十组!”
李庆接过卷尺,大声说道:“成了家的大哥、大姐,你等敬请行行好,给我等单身汉提供方便,莫要待我等分地回来,连一个自愿结合之对象,亦是找寻不到的了!”
众人大笑。
走到工地另一头,卞世荣小声说道:“球,黎院长真会装作大能人!”
我不解,问道:“如何装作能人了?”
卞世荣笑一下,说道:“人家吴老师想出之法,黎院长却说如他所想一般!”
我尚未说话,陈宏连插话说道:“球,二号曹孟德,事后诸葛亮!”
话音落地,我等几人皆笑。
很快测量完毕,做好标记,分成十段。
这边之人亦分组完毕,四人一组,分作十组。那几个年轻护士、年轻教师分作一组,共有六人。
黎院长站在一块石头上面,高声说道:“那地已是测量完毕,组亦分好,现在宣读劳动纪律:第一条,上工时间为上午九至十二点,下午三至五点半;第二条,无故不许迟到、早退,更不许旷工;第三条,劳动休息时间安排,每劳动一小时,休息十分钟,休息时间不可远离工地;第四条,不得找事生非,否则后果自负;第五条,树茆子务必清理干净,包括地下树根,一并清理干净,不得采取掩盖等做法,一味追求进度,不求质量;第六条,清除下来之树茆子不得擅自拿走,全部堆放于地头,由上级部门统一回收。以上几点,望同志们遵守勿犯。好生劳动,保质保量如期完成任务。”
黎院长话音落地,狄大连说道:“纪律之第二条,说是‘劳动一小时,休息十分钟,休息时间不可远离工地’,若是撒尿、拉屎咋办?”
众人闻言发笑。
黎院长先是一愣,而后笑一笑,低声嘟哝道:“这个问题嘛,尚未虑及!”顿一顿,又说道,“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教条主义怎能行得通?需要时候,自己想办法解决即可!”
“要不要打报告?用不用写申请?报不报领导批准?”狄大连说道。
“开始干你的活儿吧,哪里恁多闲话?”黎院长说道。
众人又笑。
旁边中医院与防疫站有听到的,随了发笑。
开工干活。
我与文医生、吴老师、护士长分在第四组。第一段树茆子颇多,长得又密,很是难整,由黎院长、刘俊晓、李大民、许中生他等包下。第二段是姚正军、李庆、陈宏连、王大明一组;第三段是列为东、木银丽、卞世荣、谢一珍一组;第五段是靳力析、和小平、郭元光、张梅芝一组;第六段是伍明晓、田翠萍、狄大连、马玉凤一组;第七段是赵雅兰、李双勤、张铜成、杨超广一组;第八段是全红梅、王金芝、郭玲玲、李俊一组;第九段是张玉兰、李明平、许慎龙、文加杰一组;第十段树茆子最少,最好打理,分给吴小慧、王兰、李继静、王小玉、白玉敏、姚敏几个小护士及年轻老师。
众人边说边笑,干将起来。
抬头看一眼旁边单位,亦皆忙乎起来。远处坡头之上,人们或刨或挖,干得热火朝天,场面壮观异常。那几个记者,肩扛录像机,忙着录像。“工地指挥部”棚前,几个官员模样之人,指指点点,不时浪笑几声。那等记者,随着官员指点,把那录像机镜头,如同乐队随了指挥之小棒转动一般,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自上到下,又自下到上,不停录制。那般模样,似乎远比我等把锹持镐者,尚要辛苦许多倍!
山楂树茆子二尺来高,枝丫虽不景气,却是相当难整,尤其下面树根,似那龙须面一般,足有三四尺长,甚至长过两米。截断一截,又拉出来一截,总也截不完。加上遍地碎石,更是碍事,稍有不慎,一镐下去,弹起几块碎石,不定哪一块蹦到腿上、脚上,直疼得你呲牙咧嘴,连声叫妈。再个说了,今儿个天儿大晴,气温偏高,虽说已是冬季,奈何此乃体力劳动,劳动量颇大,不大功夫,就有几个年轻小伙甩掉外套,脱下毛衣,仅剩一件薄秋衣。
我亦是周身冒汗,脸上汗淌。于是解开衣服,脱掉外套毛衣。
刚刚脱下衣服,听得旁边有人大叫:“某些人须得注意形象,此处颇多女同胞,亦多有未婚女士!”
我以为说我,吃上一惊。忙扭头观望,原是木银丽冲着李庆等人叫嚷。
众人一齐扭头观看。
但见李庆等人早已褪下外套,裤子一并褪掉,仅余秋衣、秋裤。只是李庆、宏连所穿,却是鲜红颜色,分外引人注目。加之下面那杆枪,又是特大型号,其秋裤分叉之处,明显凸出,如此外观,自是易惹非议。
“哈哈,大家快看,李庆秋裤后面,却是烂一大洞!”卞世荣手指李庆,高声叫道。
听到之人丢下工具,扭转头,转过身,睁大眼,紧盯李庆屁股。有几人围拢过去。
李庆原本高举铁镐,听到此言,丢掉铁镐,双手捂紧屁股,蹲在地上,脸色刷白。而后一把抓过裤子,罩住臀部。
众人大笑不已。
旁边中医院有听到的,跟着大笑。
卞世荣“哈哈”大笑不止,屈颈弓腰,汗水、泪水混杂淌下。实在坚持不了,一屁股跌坐地上。足有半分钟,方才止住笑声,抹一下脸,说道:“哎呀呀,原来你李庆亦是胆小之人,同你开个玩笑,竟把你吓了个屁滚尿流!”
卞世荣如此说话,原本打住笑声之人,复又大笑起来。
黎院长冲了李庆说道:“你自家秋裤,有无烂洞,应是清楚的,怎能轻易为人所骗?”
李庆扫视一下众人,红涨了脸,极是不好意思,伸手摸一把屁股,而后丢掉裤子,站起来,冲着卞世荣说道:“你唯恐天下不乱!小心经常使坏,上天怪罪下来,生儿出来肛门闭锁!”捡起铁镐,继续干活。
卞世荣只顾着笑,未接话茬。
我并文医生、吴老师、护士长几人,笑得蹲坐地上,任汗水淌满脸颊。
黎院长止住笑声,高声说道:“尽是年轻之人,玩笑开得,只是莫要过头即是!”顿一下,又道,“闲话少说,正事多干,今天上午须挖够三米二,方才完成任务。挖不够三米二,中午休要回去吃饭,留下来继续干活!”
“只要有人送,岂不更好!”谢一珍说道。
黎院长不语,弯腰拽树根。不料树根较浅,拽得树根出来,却是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有人看到,发笑。
黎院长笑一笑,接着干活。
护士长凑近我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谢一珍说‘只要有人送,岂不更好’,实乃骚娘们!”
我不明其意,问道:“送啥?”
“李校长的大鸡巴!”护士长声音很低。说罢自顾一边笑去。
我听她此言,忍不住“吃吃”笑几声,未再言语。
文医生听到,询问我俩因何发笑。护士长笑了说道:“老头们上了年纪,打听恁多作甚?同你说来,颇不方便!”文医生讨个没趣儿,闭口不语,一旁拽树茆去了。
那些树茆子,被我等扫过,似那醉汉一般,摞成堆儿,倒在一边。由此看来,生命原是如此脆弱,只消一锹或是一镐,即告结束,自这世上消失。如此情形,若是让林姑娘碰上,不知又要洒落几多眼泪,哭湿几方罗帕了。
电视台记者扛了机器,慢慢靠拢过来。
“同志们,打起精神,做好准备,拿起武器,鬼子就要进村了!”狄大连远远叫道。
众人直起身,扭头看个究竟。
四五十米开外,录像机缓慢移动过来。
卞世荣看一看,大声说道:“报告连长,敌人上来了,我们怎么办?连长说,同志们,为了保卫祖国,保卫家园,咱们出击吧!”
众人闻言大笑。几个年轻护士,佯装害羞,拿手掩了嘴笑。
旁边单位领导,看到录像机过来,大声督促干活,说是表现之机会到了,干得好的会有机会上电视,风光一番。那些员工就大笑起来,说是上什么鸟电视,根本轮不到,轮到的尽是那些当官之人,老百姓哪有那等福气?旁边单位领导就不再说话,自顾干活儿。
录像机愈发近前。
我再次瞟一眼,但见那玩意儿,大小如同“华丰”方便面箱子!只不知其重量如何,若是过重,长时间扛在肩头,压迫肩膀脱屄,亦是很有可能的!
录像机后面紧跟几位头脸人物。机器自城关镇医院那边,一路录制过来,依次经过骨伤医院、妇幼保健院、防疫站。只是颇为奇怪的是,那些单位领导,无一人出来迎接,皆是俯身低头干活。此种情形,好比大官碰到小农民,很不值得看上一眼一般。倒是那些个员工,不晓得天高地厚,一个个牛眼大睁,直勾勾盯紧了看。这般情形,又似卜伽丘所说,儿子见到漂亮女人,而老子硬说成是绿鹅,他于是眼巴巴盯紧了,不看出个所以然来,不会轻易罢休。
录像机来到健康医院地头。
黎院长高举铁镐,铁镐落下之时,大臀撅起;其撬起铁镐,使劲刨掉一截树根。捡起抖一抖,丢掷一边。
黎院长弯腰那时,机器镜头对准其臀;当其直起腰,机器镜头对准其脸。
记者调整焦距。
黎院长再次举起铁镐。
见此情景,我急忙高高举起头。偷眼望去,发现机器镜头之延长线,正好从头上方掠过,根本录不到我!我于是放下头,抹一把脸上汗水,一甩手,一串晶莹剔透汗珠,划着弧线飞了出去。而后弯下腰,装作拽树根,实是借机偷懒,休息一下。
再次扭头,只见一人拿了话筒,正在采访第十组之吴小慧。那人把话筒一会儿对准小慧,一会儿对准自己,俩人轮流说话。离得较远,听不清所说何语。数分钟后,采访结束,机器朝着中医院、县医院、县公疗那边移去。最后录制到卫生局地头,采访过那几个副局长,机器转去另外坡头。
待那帮人走远,卞世荣冲着小慧大叫道:“小慧,你且说说,方才那些人如何采访于你?”
小慧乃是吴老师之二女儿,卫校毕业,因是内部子弟,安排在学校讲课。长相尚可,稍显内向,话少。听得卞世荣问话,等上一会儿,说道:“没采访啥子!”
“不会吧,那人同你所讲何话?”卞世荣说道。
这边李庆接话说道:“你个卞世荣,人家采访没采访,说话没说话,关你甚事?你询问恁多作甚?”
有人发笑。
“怎么了?莫要以为你俩将成为同志,同居一条战壕,我即害怕了!加上陈宏连,我亦不会心惊!”卞世荣笑了说道。
陈宏连乃吴老师大女婿。大女儿在县直幼儿园上班。
“你俩之事,怎能扯到我头上?”陈宏连说道。
众人笑。
吴兆发捡干净地方坐下,点一支烟,低头抽上几口,装作未听见。
卞世荣不再说话,干自家活。
木银丽早已耐不住寂寞,借了叉腿放屁功夫,停下工具,细声问小慧:“小慧,你纵使说来,又有何不妥?让他等眼红,好歹咱上了录像,弄得好今晚‘池县新闻’,即可上镜,自是风光无限!”
吴小慧听了,抹一下脸上汗水,说道:“那人只是问我,可否感到辛苦!”
木银丽又问道:“不知你如何对话?”
“我说不辛苦。”
“那人又问你何话?”
“问我可否愿意参加义务劳动。”
“不知你又是如何对话?”
“我只是说,义务劳动并非丢人现眼之事,我有何不愿意。”
“那人还问你啥子?”
“问我看到黎院长劳动没有。”
大家听小慧这般说话,齐刷刷转向黎院长。那黎院长却似聋哑盲了一般,只顾刨树根。
吴兆发站起来,冲着小慧囔道:“小姑娘们,哪里恁多闲话,专心干自己的活儿即是!”
吴小慧遂闭口不语。
木银丽亦不再发问。
大家继续干活。
正在干活,猛然听到陈宏连大声说道:“你们总不能只是拽走树茆子,单把树根留在我们这边,实在没有道理了的!”
抬头看时,听见卞世荣说道:“那些树茆子,它自己长去你那边,如何怪得了我们?”
木银丽、列为东、谢一珍帮了卞世荣说话。
李庆、王大明、姚正军不甘被欺,帮着陈宏连闹吵。
双方为着一条树根,吵得不可开交。一边吵,一边闹,一边说,一边笑。
木银丽说道:“边界乃是黎院长确定,边界这边归我们,边界那边归你们。这边树茆子,我们拽干净了;那边树根,自是留与你们清理,哪里还找别人理论?”
李庆说道:“那样定是行不通的!我们这边树茆子,全部长在中间。你们那边却是靠近边界,树根全都长过了界。照你等所言,我们算是替你等干活,最终又不落个好,天下哪有如此之美事,净让你等撞上?”
列为东说道:“这树根多亏不是金条,若是金条,早被你们抢走了!”
王大明说道:“莫说金条,即使是一根铁条,恐怕亦轮不到我们,早让你们几个抢走了!”
众人大笑。
谢一珍说道:“不管金条铁条,长到谁一边,谁就得弄!总不能说你拉完屎,却让我们给你擦屁股吧?自己那边之物,仍需自己收拾,如此方显省心一些!”
姚正军笑一笑,说道:“珍姐所言差矣!道理上难以说通,此与拉屎扯不上关系!此好比人穿衣服,你总不能只是顾及上面,穿一件上衣即可,下面光着屁股就不管了,露着二尺半让谁看?那玩意儿没人稀罕,是谁的谁就弄回去得了,拿一条裤子蒙上,免得搞到我们这边,看着很不顺眼!”
话音落地,众人大笑。
卞、木、列、谢亦是笑红了脸。王、陈、赵、李直把腰来笑弯。
众人停下来,静看他等斗嘴,一边看一边笑。
两方斗嘴十余分钟,未斗出名堂。
黎院长放下工具,走过来,说道:“如此一点小事,你等两组八个人,算是纠缠不清了,已经闹吵半个钟头,仍未闹出一点眉目!”说话间,伸手往卞世荣要一根烟,点上,“嘿嘿”笑着说道,“全体同志都听好了,现在我宣布一条,算是纪律之第七条。大家务必听清楚了,不可忘记了的!”
众人竖直耳朵静听。
黎院长抽几口烟,咳嗽两下,“嘿嘿”笑了说道:“地下之树根,与地上之树茆子,两者连在一起的,不论其粗度,不论其长度,纵使从工地这头延伸至那头,属于哪一组,哪一组必须无条件清理干净。不可因其长过了界,即撒手不管。假如皆是这般情形,岂不乱套了的?”
众人大笑。
“如无意见,那就这般定下来,大家接着干活即是!”黎院长说罢,返回自己工地,接着干起活来。
“怎么样,不听话怎会行?”陈宏连小声说道,“领导命令即是圣旨,圣旨既下,你等胆敢不老实?若是自家拽不下来,去请那鲁智深过来得了,帮你等拽,那家伙确实有劲!拔得了柳树,拽树根岂不是小菜一碟?”
有人笑。
第三组四个人输理无语,皆耷拉了头,拽那些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