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再掀开一页，顶格写着：谬实五篇之五，《化妆品促销员》。后面仍然标注一行小字，写的是：此乃一篇小说而已，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我心里寻思：雅兰这厮，每一篇后面皆是这句废话，其实忒没意思的！好比现在那些文人，明摆着是骂娘，却说是“俺从不骂娘的，俺只骂娃娃他妈”！此乃屁话一通，假装好人的，实际乃是孬孙东西，哪里好人一个？
心里这样想来，我嘴里未曾说出，只把自家两只眼睛睁大了，使劲盯紧了这篇文章看来。以下即是文章之内容：化妆品促销员老实说，若不是因为生活拮据，我如何也不会去应聘化妆品促销员一职。一来家中六十岁的老母、三十岁的妻子、三岁的女儿等着我供给吃喝；二来我的长相颇具欺骗性——我下半身属于男人，上半身属于女人。于是，我把早先听到的关于化妆品如何害人导致脸如魔鬼、腰若水桶、乳似西瓜、睫毛两寸长、头发染白霜等等传闻抛置脑后，很快在一家规模颇大的商场里找到了这样一份工作。经理进行岗前培训，每人交纳300元培训费，又不给开发票或是白条。我知道这是经理个人的意思。私下里我们两个交谈过，她说要给她第27任情人买上一双澳洲鳄鱼皮鞋可钱尚欠3000元。我说我有的话就先借给她。经理说让姐妹们帮个忙吧，于是就有了这些培训费。
但经理讲得很成功。因为从以下的促销辞和销售业绩上即可看得出来：各位尊贵的小姐、女士和真心爱着您的女儿、女友、妻子、母亲的品行高尚的先生们，这里正在举办名贵化妆品促销活动，各种化妆用品一应俱全，品种多多，物美价廉。有法国香水、南非增白霜、俄罗斯丰乳液、日本增高剂、中国产各种美发、护肤、丰乳、瘦身、长睫、漂唇、去斑、除皱用品。考虑到时值3、15，经董事会研究，做出这样一个重大决定：凡促销当天购买化妆品金额达1001元（含1001元）以上的前10名顾客凭购物票免费进行美容培训，免费蒸桑拿，免费做全套美容护理；另设旅游奖3名：凡当场撕开包装见一红心卡片的将由我公司出资去新马泰旅游。另外，为在最大程度上让利给顾客，部分商品实行买一送一、买一送二、买一送三。整个促销期间，买100元送380元，买200元送800元，多买多送，上不封顶。尊贵的小姐、先生们，为了整个社会的进步和人类爱心的需要，请赶快掏出您的零钞来吧！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您的壮举将被我们的摄像机记录并永久保存下来！运气好的话，您还可以在近期的《都市美容报》上与广大市民见面。（在此老毕手按《圣经》郑重声明：为了不误导读者，促销辞中有几处需加以说明：1、所谓法国香水、南非增白霜、俄罗斯丰乳液、日本增高剂，实际上都是国产的，说明书是我们请人译好了贴上去的；2、所谓买一送一、买一送二、买一送三，其实价格早提高了1倍、2倍和3倍。3、前10名顾客其实都是我们的人；4、3名旅游奖也是我们事先做好了标记的；5、摄像机里压根儿没装胶卷；6、《都市美容报》上的报道实际上是我们做的广告。）促销辞通过扩音器传入了几乎每一个路过化妆品专柜的顾客的耳朵。好奇和虚荣使他们迅速围拢上来。为了争当前10名，有几个人差点干起架来。我们安排的“托儿”也在上蹿下蹦，挤扛不休。一肤色较黑的女人看见如此好的美白用品动了心。于是我们破例给她加做了一次免费美容护理。增白霜抹她左脸，左脸立即变白；抹她右脸，右脸也立即变白；轮到鼻子却是如何也白不了。黑女人急，我也急，经理更急。后来干脆用了10倍的增白霜方才化险为夷如愿以偿。
一胖妇人看到了，抢购了一瓶瘦身素，一口气吃下去，立即变成了赵飞燕。
一矮个男人趁我不注意，伸出中指抠了一点增高剂涂在脖子上，脖子马上长长10公分。后经我指导涂在脚掌，身体一下子窜高40厘米，和篮球运动员一样高。
一个本土女人（说句实在话，除了那头长发，别无女性特征可言）挤过来，二话不说，一手抓了瓶丰乳液，一手扯衣服，说是多年来受尽男人们的冷眼，现在有此佳品，如何也要当场试试。
我吃了一惊，急忙阻止。可那女人心急动作也麻利，衣服扯开露出两个硕大胸罩，取下胸罩，下面却是两粒紫葡萄。那女人涂了丰乳液上去，转眼葡萄变成了西瓜。
众人惊嘘。
一时间销量大增。
为感谢这位勇敢的女顾客，我们又破例给她加做了一次乳房护理，同时赠送一条毯子。
各种化妆用品几乎脱销。
下午时候经理贴出这样一份声明：凡在我柜购买化妆品的顾客，可将使用化妆品后的体会写信告诉我们，我们将从来信中随机抽出10名，免费赠送一套美容用品；另抽出5名，免费国内3日游。
下班时候，我个人总共卖出1102瓶丰乳液，805瓶增白剂，636瓶增高剂及数百瓶其它各类护肤、瘦身、长睫、除皱、漂唇、祛斑用品。我个人总的提成是607、6元。
经理为了表彰我，送我一套丰乳、瘦身、除皱、长睫用品。我自是非常感激。
回到家，六十岁的母亲、三十岁的妻子、三岁的女儿众星捧月般围住我，接着抛绣球一样上下抛了一阵方才罢休。
第二天生意依然火爆。同时收到上万封来信。经理捡几封更为情真动人的念给读者。
第一封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老毕小姐：你们的化妆品实在太好了，我终于找回失去了二十六年的做女人的感觉：我的胸脯子丰满挺拔；我的老公又变成了二十六年前的年轻小伙。我们晚饭后就早早，中间我们一会儿也没有休息，我们要努力弥补失去了二十六年的东西。我的老公最后成了我的儿子——口里含着我的睡熟了。我太高兴了，太幸福了！我要告诉全世界的女人，都来购买你们的丰乳液。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感激流涕的顾客金莲经理读完信，抿了两片淡唇发笑。
第二封信是这样的：亲亲我的老毕小姐：您给我推荐的除皱霜效果非凡。昨天购买之后我即刻用上了。回到家，我的外孙硬是不让我进屋，还问我“请问小姐，你找谁？”；我的女儿经过核实身份后终于放我进屋。可她如何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上去比她还年轻。我的老伴趁家人不注意给了我108个亲吻。吃晚饭时一只苍蝇在我面前盘旋了二十分钟终因找不到合适降落点而去光顾我的老伴。我的女儿千方百计问清了原委，今天也要过来购买，请你们给她适当优惠，全当熟人介绍，做个人情。我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宣传你们的好产品。最后祝你们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万分激动的女人瓶儿经理阅后眼角多了几道鱼尾纹。顺手拿起另外一封信，念道：啊，朋友，我的尊敬的毕小姐，我太感激您了！怎么说呢，当我由一个黑小鸭变成小白鸽的时候您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激动呀！我的颜面白里透红，我的情人们因我的变化而更舍得投资了。昨晚我一共收到120朵玫瑰花，7条金项链，5条珍珠项链，3个钻戒，20条紧身内衣，18付高级文胸。你们的化妆品使我的人生价值完全体现了出来。我要向所有我认识的姐妹们推荐你们的产品。
欣喜若狂的梅香经理已是笑逐颜开。
总之，每一封来信都是万分感激的，每一句话都洋溢着激动之情。
第二天的销量依然火爆。我个人的提成收入是601、2元。
晚上回到家，我早就做好了被再次抛向空中的思想准备。但，我盼望了一天的热闹场面却没有再次出现。进到屋里，看见女儿面前放把剪刀，地上全是毛发。原来女儿偷用了长睫毛的化妆品后两眼的睫毛就不停地生长，平均每10分钟长10厘米，无奈每隔10分钟剪10厘米。妻子见我回来，披条毯子，弯腰出来见我。原来两个乳房比那脸盆还要大上一圈。老母亲用了瘦身化妆品，一天瘦了80斤，茶饭不进，生命垂危。我于是急忙拨打120，一家人全送进了医院。
一番折腾，女儿的睫毛不再疯长；妻子的乳房也恢复了原貌；老娘体重增加了80斤。
治疗下来，医疗费总共花去了3999、1元。
我发誓今生再不做化妆品促销员。
读罢小说，我有一种莫名之感悟，直觉得雅兰这人，实在太能吹了，能把芝麻吹成了西瓜，或者把西瓜吹做芝麻。似文章中那位毕小姐，所推销那等化妆品，简直并非化妆品，而是“艾迪的金手指”，抑或是吕洞宾之手指头！可把石头或者狗屎，皆变作金子了！实在过于神奇，过于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
“那般化妆品，怕是今后再没人有胆量使用了！”我说道，“比了安琪酵母，还要厉害许多！”
“哪里是安琪酵母的？”雅兰笑了说道，“安琪乃是蒸馍用的，俺写的只是化妆品而已！道不成你不曾看得明白？”
我说道：“怎不明白的？俺实在是太明白了，就是化妆品而已，可把葡萄变作西瓜的；可把老太婆变作美女的；亦可把李逵变作白雪公主的。你说是否这般？”
“正是，正是！”雅兰说道，“俺写的那等东西，是否可笑了的？”
“哪里可笑了的？”我说道，“自是有深层含义，一般人读不懂的，尤其那般愚蠢之人，故作聪明之人，更是难以明白了的！”
雅兰笑一笑说道：“咱先不说这些吧，咱说一说其他话题。说的是俺有一初中同学，现于上海复旦读书。暑假她回来，同我讲起一事，说她将要写书！她可真有一些能耐，令人羡慕不已！”
我已是早就巴望结束了，这等糟粕文章，这等昏暗光线，几乎弄瞎我的眼睛，害我几乎神经失常了的！我再往下看余下那些东西，题目更是玄乎至极，我列举一些出来，你且看看，是否玄乎了的？诸如《荷花女》、《小人传》、《一千零三夜》、《五个火枪手》、《青与绿》、《朱老头》、《二剑客》、《如果稻谷不死》、《愤怒的核桃》、《东游记》、《黑楼梦》、《吃斋志异》等。我之看法，当是玄乎至极，几近胡言乱语了的！然我仍旧装了认真，假装吃惊问道：“写书？你那同学在上海复旦？”说话间，合上笔记本，交予雅兰。
雅兰收起笔记本，轻声说道：“正是！”
“复旦不在上海吧？应是在天津！”我把握十足说道。
“哪儿呐？天津那是南开，复旦确实在上海！你又在开玩笑了！”雅兰说话时候，冲我眨眼。
我当时记起来，原是我搞错了。可又不便认错，于是顺水推舟，说道：“你记性真好，了不起的！”
雅兰笑了说道：“没吃过猪肉，能没见过猪步行？只是比了你，差得远了！”
我怕如此话语说多了，伤其自尊，于是岔口说道：“你那同学欲写何书？”说这些话语，我之用意不在书，只在那同学是男是女。
“有关警醒世人，涉及贪污受贿方面。人家乃是文学专业。”
“男孩子学那文学，当是无什意思！”我故作深沉。然话一出口，心即提到嗓子眼儿，心跳加速，额头汗沁。
“哪里是男孩子，人家是一女生！”雅兰低声说道。
听其此言，我那悬着的心，复又回到原位，心跳减慢，额头汗消。
“哦，女孩子！女孩子写啥子书？”
“有关警醒世人，亦即写那等贪官污吏！”雅兰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楚。脸上泛了笑，模样很是可爱。
“原是写贪官啊！只是我有个建议，下次你见到你那同学，劝其莫写这些！”
“却是为何？”雅兰圆睁双眼，很是诧异。
“原因很是简单。你且听我讲来，不知你可是见过牛儿吃草？”
“没有。”
“牛儿吃草你都没见过！”我颇觉吃惊，亦有少许生气。
“俺自幼在县城长大，谁个见过牛儿吃草？”雅兰很是觉得委屈。
“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走路吧；没见过牛儿吃草，总是听说过牛是吃草的吧！”说这些话，我几乎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真是有点不可思议，连牛吃草都不知道！好比上海一小孩问其妈妈，那大米是如何长成大米的。其妈妈说，大米乃是拿钱自商场买成的。我操，简直活猪！没有农民兄弟，拿钱可买狗屎吃！
“牛吃的是草，这些我当然知道了！”雅兰轻声说道。十分谨慎。
这还差不多！不然，快要把人气疯了！
“鲁迅有一句话，说的是‘啊，牛，你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你可否听过此话？”话已出口，又觉得失言，不该这般责问人家。
“该是知道的，上学那时学过的！”雅兰说道。有些得意洋洋。
“其实，我要说的，与老周的并非一般意思！”
“哪个老周？”雅兰抢话问道。
听她这么说话，我当时又是一愣，心想：实在不可思议，其到底是否初中毕业，令人生疑。多是初中尚未毕业，啥子尽是不知！再一想，莫管人家初中或是高中毕业，我哪里管得了恁多？纵使计较，亦是无用。还是给她解释清楚再说，免得她糊里糊涂。
“老周即是鲁迅，其叫周树人，鲁迅乃是随他母亲姓氏。”
“哦，俺知道了，你请接着说来！”雅兰似乎心满意足了。
“说到哪儿了？”我问道。
“说到你说‘你说的和老周的不是一个意思’！”雅兰声音尖尖说道。
“对，我说的与那老周说的不是一个意思，”顿一下，说道，“他说‘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而我说的是‘吃的是草，拉出来的是牛粪’！”
“哈哈哈！”话音落下，雅兰大笑起来。
当时吓了我一跳，以为她哪根神经出了毛病。
旁边那些栏杆边上约会之人，亦被她这一声大笑，吓了个不知所以然。有一对朋友，以为撞见神经病，手拉着手，一溜小跑走了。另外几对往远处移动，离我俩远了一些。
雅兰笑上一阵，喘气说道：“你可真是逗人，说话忒有意思，你不说我也知道那牛拉出来的是牛粪。哈哈哈哈！”又一阵大笑。
旁边那些人扭转来，看着我们。又有一对手拉手，从我们身边快跑过去。其他几对又往远处移动，离我们更加远了。
等雅兰静下来，我看她一眼，轻声说道：“已是夜深人静了，笑的声音尽量低一些，免得影响他人，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吃的都是这碗饭，希望你多加注意！”
我的话刚刚说完，雅兰又笑起来。只不过是捂了嘴笑。
可她即使捂了嘴笑，笑声还是从指缝中透出来，传了出去。
我一时不知所措。实在搞不明白，我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什么可笑之言语出来。可又不便问她。怕是一来伤其自尊，二来失了自己之身份。我好歹亦是大学生，难道忍不得人家笑上几下吗？能，当然能！可关键是其三番五次，这般莫名大笑，已是严重影响及他人美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远处又有两对手拉着手，从我们身旁跑过去，且不时回头看上我俩几眼。那般神情，当我俩是金丝猴一般，只差没丢几颗花生米过来了。仅仅剩下一对，仍在栏杆边坚守。许是如此机会得来实在不易，纵使受到不断骚扰，依然铁钉一般，钉在那里。
雅兰止住笑。我亦未再说话。
过上一会儿，雅兰往我身边靠近一点，低声说道：“我再不笑了，你接着说吧！”
“谁个再笑，咋办？”我赌气问道。
“谁个再笑，让你打一下！”雅兰有些不好意思。
“当真？”我问道。
“当真！”雅兰说道。
“打哪里？”我顿时来了兴致儿。
“你愿意打哪儿，就打哪儿！”雅兰盯了我看。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烧得我浑身上下火热辣辣。
“这个不行，有些地方却是不能打的！”说话时候，颇觉不好意思。毕竟此种话语，乃是首次说与异性，又是夜晚，说罢很是不自在。
“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哪里皆可！”雅兰盯着我看。声音低低，却是充满诱惑。双眼往外喷火。
我移开双眼，看着河水说道：“其实，如此打赌，颇无太大意思。我之想法，只要你不再笑了，我即继续讲来！”
“中，中，我保证不笑了！”雅兰语气十分肯定。
“行，那我接着往下讲来。我要说的是，牛吃的是草，拉出来的是牛粪，这谁都知道。此好比世上做官的，原来皆是清一色的青草，可是等到进入牛肚子这个大官场之后，一夜之间，大部分变作牛粪，拉了出来；只有一少部分变成了牛奶。这牛粪即是贪官，牛奶即是清官。道不同，性质迥异。再个说了，那牛越大，吃进去的草越多；吃进去的草越多，拉出来的牛粪亦越多，贪官亦就越多。贪官多，所做坏事即多。自古至今，出了多少大贪官，小贪官，不大不小之贪官，谁个算得清楚？如那晋朝石崇，宋朝仁美，明朝严嵩，清朝和珅，皆是史上有名贪官。虽说历朝历代，文人志士写了不少本书出来，痛骂贪官不是东西，坏尽良心，可是又有何用？那等贪官照贪，照干坏事。有道是：老贪已死，小贪复生，年复一年，贪官不绝。有谁个阻止得了他等不贪？有谁个说服得了他等不贪？有谁个能够单凭写上一两本书，即把世上之贪官全给写死了的？自古至今，闻所未闻！那些著书痛骂贪官之人，说到底，只是一群顶级白痴而已，一群失去理性之大笨蛋，一群不懂人间世理之无能之辈。写了那些书出来，只能算作废纸，只能为某些人创造利润而已。是哪些人？即是那些历代之书商。那些书商拿到这类书稿，自是高兴欲狂，打心底深处，感激那一帮写书之人，又使他大赚一笔。虽说此类书贪官痛恨，可那平民百姓最是喜欢。再个说了，天底下平民，总要多过贪官，就算百人中有一人购买此书，那书商即发了横财。只是，平民百姓看了此类书，又将如何？无非心里面恨上一恨，嘴巴上骂上一骂，却是无甚作用。那等贪官照贪，坏事照做，恶行不因之而停止。若是搞得不好，那著书之人必将大祸临头，不单自家掉脑袋，一并连累家人朋友，一同受死。如那秦时之‘焚书坑儒’，清朝之‘文字狱’，皆是铁证。然那著书者自家晕了头，瞎了眼，写出这些无用鸟书，害得天下百姓跟了遭殃。此又算什么著书救世，算什么写书醒人？说到底，乃是把平民百姓往那火海里推，把一般大众往刀山上送。他们自己原以为立了大功，做了个扬名后世之救世主。其实，他等才是真正之历史罪人、万恶魁首，罪不容宽恕，罪该万死！
“照你这般说话，她不能写这样的书，写什么样的书好呢？”雅兰声音颤抖，表情严肃认真。
“问得很好，”我咳嗽一下，清一清嗓子，说道，“那等贪官脸皮厚如城墙，似那邪教主一般，实属无耻之徒，单靠一两本反贪书，哪里吓得倒他们？既然吓不倒他等，此类书亦是无用；无用之物，写他作甚？不如更换主题，不写坏的，单写好的；不写恶的，单写美的。历代那等名著所以出名，只在于写好不写坏，写美不写丑。好的东西虽然得不到，却是人人希望得到。坏人亦是如此想法。如那爱情与家庭诸类，皆是人们希望得到。尤其描述爱情美满如意、家庭幸福快乐之书，人们更是中意阅读。此虽好比水中捞月一般，然其最善迷惑人，最可致人痴呆，最可让人昏昏如醉。既是如此，为何不选此类主题？为何不写此类内容？为何非要与那贪官为敌，去与那等贪官过不去？他等既然敢贪，即不怕犯法。道理很是简单，他等有后台，有人撑腰。既然有人撑腰，区区一两本鸟书，如何奈何了他等？那些贪官看不到此类书则已，若是看到，轻则大骂这些文人实在无聊，完全是吃饱撑着没事儿找事儿，多是活得不耐烦了；重则弄一个‘莫须有’之罪名，抓起来下狱，甚至枪毙了事。也免得这些文人，似那苍蝇一般，扰来扰去，难以成就大事，却是弄得人心烦烦。
“由此可见，那些撰写贪官之文人，皆是蠢猪，皆是笨驴。想拿鸡蛋碰那石头，抑或拿了竹篮去打水，实在是无知至极，无能至极！我这番言语，其实仅只一个意思，好生规劝你那位同学，千万莫写这般鸟书，免得抓不住黄鼠狼，反惹一身臊；入不了少林寺，白剃个大光头！说到此处，曾经见过这样一首诗，我说与你听！”
“啥诗？七言还是五言？”
“你且听清楚了，诗名曰《民声》，五言，自有四句：贪官不顾民，官卫为私欲。
无律束其行，耻去庶民何？
咋样，此诗写得如何？”
“嗯，听懂了，知道了！今天你不说出来，我还真的以为，俺那个同学，写出此类书来，有一定之作用呐，原来是屁用都没有了的！”雅兰轻声说道，两眼注视了河水。
“不但毫无作用，弄不好招致大的麻烦！”我轻声说道，“欲要拿了屁来崩蚊子，怕是累个半死，蚊子亦是崩不死一只！”
“哈哈哈！”雅兰复又大笑。
“不是说过不笑了吗？”我拉下脸说道。
雅兰立时止住笑，绷紧脸，盯了我看，模样很是难受。
“好了，好了，你且笑来，免得憋坏内脏，事情真就严重了！”
雅兰复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清脆，银铃一般。
我抬头望那远处，不知何时，远处那一对恋人，早已不知踪迹，偌大一座黄鹅河桥，只剩下我俩坚守着。
一阵冷风吹过，雅兰长发飘拂。她于是拨弄一下，扭头看着我说道：“有点冷了，元旦刚过，天就这般冷，而那白天却是暖和得很！”
“立冬早过了半年了，咋会不冷的？”我说道，“此与元旦无甚关系！”
“元旦是一个节气，过了元旦，天就冷得很了！”雅兰说道。
我一听又来了气，语气发硬说道：“谁个说那元旦是个节气？胡诌的吧！二十四节气当中，哪里有它的影子？”
“怎么不是了？”雅兰说道。
“你且听清楚了，我说与你知道！”我喘一口气，说道，“二十四节气有一歌诀，乃是这般说来：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每月两节不变更，最多相差一两天；上半年来六廿一，下半年来八廿三。你可是听清楚了，里面可有元旦？”
沉默片刻，雅兰抬起头来，相当认真说道：“我原是考考你，看你晓得与否。哪里料到，你知道如此的多，实在佩服了你！”
我笑一下，说道：“咦，想不到你心眼儿蛮多的嘛！”
雅兰笑一笑，片刻说道：“不知你平日里读的何书，这般有学问的？”
我接话说道：“也没读太多的书，只是闲杂之类。”
“不妨说与我知，也好捡一些来读上一读！”
“概是《红》、《西》、《三》、《水》、《聊斋志异》、《山海经》、《封神演义》、《三十六计》、《史记》、《圣经》、《伊索寓言》、《隋唐演义》、《百万英镑》、《卖火柴的小女孩》、《红与黑》、《茶花女》、《普希金诗集》、《泰戈尔传记》、《进化论》、《资本论》、《易经》、《卜卦全书》、《面相集锦》、《金瓶梅》、《连城璧》、《数论》、《化学》、《物理》、《几何》、《生物》、《英语》、《语文》、《美术》等，多了去了！”
雅兰似是听糊涂了，半晌无语，我见其不语，于是转了口，说道：“你冷不冷？若是冷，我脱下西服与你穿来！”说话间解开西服扣子。
雅兰却是一把抓住我的手，轻声说道：“不用了吧，万一让你受凉感冒，很是让人过意不去！”
我却是一下子头晕目眩起来！这种晕与眩，并非常见之晕与眩。假设常见之晕与眩，似被人当头敲击一棍；而此时之晕与眩，起码在十棍以上，程度实在过于厉害！以致于我不得不一手抓紧桥栏杆，一手抓紧其手。免得头重脚轻，一时失足，掉进黄鹅河里，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
雅兰之手冰凉，如冰水洗过一般。
我拿手抓紧了，按在胸口之上。
雅兰另一只手亦放了上来。
我就用另一只手抓紧了，叠在胸脯之上。
雅兰不语。我亦无语。
这个时候，雅兰靠了上来，头贴在我的胸口，一股玫瑰清香，飘进鼻孔。这香气儿着实好闻，闻上几口，几乎被它同化掉了。
然而此时此刻，心跳却是一反常态地平稳，呼吸亦是一反常态地平静。感觉不到压抑，感觉不到窒息。我为自己这种反常表现，感到很是吃惊。毕竟此乃平生第一次，经受这种考验，怎能不令人激动了的？怎能不让人忘乎所以，想入非非了的？但我没有！感觉之中，一切思想皆停止活动，一切活动皆停止思想。唯一做得到的，即是尽量敞开胸膛，让其靠得更加舒服一些；紧握其双手，让其得到更多温暖。
雅兰双手正在复温，而我之双手却在降温。
腰板挺得过久，已是酸困极了。然我坚持得住！为了雅兰，为了平生第一次偎依，我必须挺住！
雅兰终于仰起头来，眼睛却是闭着，脸庞朝我。
我有点不大理解此动作之用意，虽然隐隐有所察觉。然我未动！看着她那美丽的脸庞，樱桃般的口唇，我一动未动！我不能这样，亦不必这样，毕竟俩人只是初次约会，彼此不甚了解，不可仅仅因为一时冲动，就破坏掉这种最是原始、最是纯真之一切！
“天冷了，我俩回去吧！”我低声说道。
雅兰直起身子，双手仍放在我的胸口。双眼睁开，眶中闪着光亮。却是不说一句话，亦未移动脚步。
“说句实在话，在出来之前，我确实有些不大情愿，”我轻声说道，“刚借人家一本医书，想要尽快看完，早一点归还人家。只是迫于军哥与嫂子一片好心，亦就暂时应承下来。心想及至出来之后，我便谎称泻肚，让你先回家去，我亦回家看书。不料见到你，咱俩开始交谈之后，我即觉得已无必要说谎了。原因在于，你是一个纯真的人，很是讨人喜欢。再个说了，你是我平生第一个，亦是第一次，外出约会之人，我哪里忍心冷落于你，亦不忍心失去如此机会。我应该珍惜，我俩皆应珍惜。因之来之不易，对于我来说！”顿一下，接着说道，“不知军哥与嫂子，可否告你关于我的情况，我很是不幸，幼时丧母，大学之时丧父。故而我渴望得到母爱，渴望得到父爱。平日里那些待我亲近之人，我在内心深处，皆当做父母一般敬重。他等所言、所行，皆记在我的心中，影响激励着我，催我上进，使我警醒。多年以来，我生活于这种特殊之呵护之中，他人却是丝毫不曾察觉！”
雅兰看了我，泪溢出眶，只未言语。
我握了雅兰双手，说道：“今晚出来与你约会，于我来讲，乃是莫大之幸福与荣耀。我未把自己看做有学历之人，仅看做是普通男人而已。我失去了母爱，故而渴望得到母爱，渴望从异性那里获得安慰，类似母爱那种安慰。而如今，我已隐约感受到这一切，虽说到来较迟，然其到来尚为及时，我为重获此感觉，兴奋不已。但我不能做出越轨之事，毕竟我们认识未久，彼此了解不深。再说，以后之路还很长。我的想法，我们应该走好每一步路，而不是不留神即迈出脚步。你请说一说，可是这般？”
雅兰点头，眼里闪光，没有言语。点头时候，一滴晶莹泪珠滑落下来，泪痕挂在脸上。
这样过去两分钟。我抽出一只手来，替她去拭泪水，复又握紧双手。
“我们这就回去吧，夜已是深了，有点冷，我怕你受凉感冒！”我轻声说道。
雅兰点头，缓慢抽出双手。
我俩一语不发。推起车子，慢慢往回走。走到黄鹅河桥头，三岔路口。雅兰停下来，看了我，无语。我亦看着雅兰。如是一分钟，轻叹口气，低声说道：“前面路稍不顺，路上又没人，我送你一程吧！”
雅兰点头。
俩人并排推了车子，沿着东大街往前走。
走了约有三四百米，到了新街路口。雅兰停下脚步，低声说道：“你不用再送了，我可以一个人回去。今晚上耽误你许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呐！”声音较弱，似是伤心欲泣。
“没事的！我再送你一程吧，前面亦不见人的！”我推了车子走。雅兰站着未动。我于是只有停住。
过了一会儿，雅兰低声说道：“你乃是好人，我不会忘记你的。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说着推了车子走了。
我坚持再送，雅兰不答应，我只好作罢。
雅兰跨上车子，慢骑而去，拐过街角，消失在黑魆魆之夜色中。
刹那间，一股失落感，骤然升起，很是强烈，好似丢失极其宝贵之物，又好似自光明走向黑暗，心中感到无比恐惧。又似有一种不祥预兆，觉得分手即是永别了，再也难以见面。总之，心情相当复杂，难以名状。
回到家属院，静悄悄一片。人们正在梦中。而我深夜归来，只身一人，走在这条凹凸不平之土路上。
轻轻开门进屋，拉亮电灯，放好车子，看着屋内之一切，孤独感涌上心头。那桌、那椅、那床、那灯，一切静伫那里，陪伴着我，却不能同我说上一句话，不能与我进行沟通。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乃是世上最孤独、最无助、最无人怜、最无人疼之人，被爱所舍弃之人。孤独、无助、寂寞、恐惧紧紧围绕着我，顿感浑身无力，瘫软在单人木床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