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珍瑟备下了颇为丰盛的晚宴,算是为撷电接风洗尘。谈笑间,剑少没大没小的拍了一下撷电的胸口,被珍瑟拉过来好是一顿毒打。
宾主尽欢而散,珍瑟为撷电找了个借口,让蜜儿继续在家中留一晚,蜜儿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看着撷电身轻体快步伐稳健的背影,站在大门口目送着他的珍瑟,徒生出一股无力感。
入夜,剑少拍了五只蚊子,向大家炫耀自己的战果,可谁都没什么心情搭理他。管家倒像是被提醒了一样,马上为几个人的房间中挂起了蚊帐。
一弯斜月了然当空,明亮得如同盈满之时,天上的星星却依然稀薄如常,天色如幕,将人们心底某些不安定情愫一点点放大,再放大。
剑少在偏靠近临街院墙的回廊中找到了蜜儿,她脱掉了那双球鞋,光着脚蜷曲在扶栏上,长发掩着她娇小的脸,一支燃尽的烟夹在她垂下的手中。
“走吧,一起去玩吧,斗地主,本队长不惧挑战,过了今晚,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一起玩!”剑少拔出了鼻孔中的棉纸团,殷红的血渍还未干涸。
蜜儿没有动,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来。剑少坐到了她身边,将她的一只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擦去脚底的泥尘,然后慢慢的把球鞋穿在她的脚上。
“我要是像你一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蜜儿稍稍抬起头说。
球鞋穿得不是太顺利,剑少把它拿了下来,将鞋带松了很长一段。“人人都说做小孩好,但做小孩要有做小孩的本分,该天真时就得天真,该耍宝时就得耍宝。你倒是把自己当成大人了,可在别人眼中你也是个小孩。”
蜜儿抬起头来,将烟蒂扔得远远的。
“你漏水啦!”剑少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球鞋说。
蜜儿用手臂擦了把脸,“他怎么能什么也不和我说,我不值得信任吗,不值得依赖吗?”
“都说了,做小孩要有做小孩的本分,当你守不住自己的本分时,你的位置就会变得模糊而又不确定,变得不伦不类。”剑少继续和球鞋搏斗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蜜儿咬着嘴唇说。
剑少停下了手,看着她的眼睛说:“对你无害的人想瞒着你什么事,你假装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觉,这样很难吗?”
“这么说,你一直都是在装傻吗?他的异常你也发觉了对不对?你对他根本没有什么了解,你是怎么发现的?”蜜儿惊讶的问。她和撷电朝夕相处了很久,撷电是不是在被一个烦恼困惑,是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事情,她感觉得出来,并将其归结为女人的直觉。
“他受伤了,在这里!”剑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不会推理,我只会乱猜。我的确不怎么了解你们家那个鞋垫儿,但老白却很容易让人猜透了,在他们俩从新出现时起,老白就在故意表现得很轻松。老白这个人其实很简单的,她最不擅长也最不情愿的,就是背负太多的责任。所以你只管放心好了,如果鞋垫儿的伤势非常非常严重,老白绝不敢瞒着任何人!”
蜜儿的猜测终于被人印证了,她反而开始平静了下来,因为这种结果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中。隐瞒着伤情,当然是他怕自己担心了。至于因为被隐瞒而生气,还是会有的,但明显剑少不该是她发作的对象。
今晚大家都很异常,尤其是剑少,他在被珍瑟打了之后,却没有表现出委屈和气愤。
蜜儿掏出一支烟来点燃,却被剑少抢过去扔掉了。
“小队长,”蜜儿笑着问,“我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必做,继续做你的花痴就好!我们将来一定会变得比他们这些大祭司更厉害,否则他们也不必把我们找来。当我从新回到老白身边时,我做了个决定,我会守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伤害,直到一切都结束!”
穿了这么久,球鞋还是没能穿好,剑少便把她的脚从自己腿上推开,“自己穿!”
蜜儿又把脚搭了回去,“你穿错啦,左脚的鞋怎么能穿到右脚上呢。”
剑少看了看蜜儿的小脚,又看了看手中的球鞋,才发现这次亲民举动的失败。“我是故意的!”剑少开始瞎掰了,“我想让你知道,有时候的错位是很必要的,不然你就会开始怀疑最初选择的正确性!”
蜜儿探过身来掐了下剑少的脸,“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想玩就玩想闹就闹,偶尔说出来的歪理,能把人呛得一愣一愣的。”
剑少提了提鼻子,“我才闻出来,您老几天没洗脚啦!”说着,又把蜜儿的脚推了出去。
蜜儿笑起来,故意把脚贴近剑少的鼻子。剑少坏笑一声,拎起她的两只球鞋就跑,跑进中厅门口时,迎头撞上了赶出来的珍瑟。珍瑟脸红脖子粗的揉了揉胸口上两个突兀的鞋印,然后骑在剑少身上又是一通暴打。
中厅里的管家不屑的吭了一声,“哼,家庭暴力!”
两日之后,裹角部十大祭司,两位总坛主祭,拘尾会四大祭司与司礼,十位准星将,云集于裹角部总坛宫阙,人人着以正装,身姿笔挺,六位身材巨大筋肉虬结的蛟首力士侧立两旁。
叔宝站在一个身形瘦小的光头大祭司身后,不时扯动他刺有骨质图腾纹样的袍袖问长问短。
“您腿脚儿好利索啦?没落下啥病根儿吧!听老沙大哥说您会鼓捣啥‘龟息骨阵’,那玩意儿跟化疗儿似的,连癌症都能整好喽,我看您这头发也掉的差不多了,没伤着元气吧!”叔宝悄声说。
光头转过头去,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闭嘴!我蜇死你啊!”然后他横着三角眼,斜瞥了一下不远处的阍沙。
阍沙假装没看见,摇头晃脑的吹口哨,被仲风提醒了一下才安分下来。
剑少突然捂住了耳朵,旁边的蜜儿和桑以为他又要耍宝,刚想上去劝阻,却听到了身后一记震天惊地般的浑然锣鸣声,声彻寰宇,铮铮不散。
两教中的大祭司们都还算淡定,有几个准星将却被吓得一蹦三尺高。
“应——召!”宫殿守卫长谷?灰河,用不输于庞然锣鸣般的粗大嗓门高唱道。
宫阙正门洞开,两个银袍金甲的侍姬女卫手握旗枪,环伺左右。珍泪从中信步而出,小拳头放在鼻下清咳一声,奶声奶气的高唱:“封星固土,庙号何成,拘邪裹逆,泽被鸿恒,寻天启理,答乐咸亨,同仇鼓战,倚以优能。”中途好像有一次忘词儿了,她看了下手心才继续唱完。
退居二线的砒蔴大祭司一通撇嘴,要不是拘尾会的司礼来了,这差事就是他的了。
六个蛟首力士组成一个飞行方阵,在上空盘旋几周便飞回了下层。一干人等随着珍泪的带领进入宫阙。
宫阙中打开了所有雕窗,光线充足,穿过门廊,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制式古旧的房间仓室,都配有铜闸铁柄的机关锁簧,有的需要钥匙和扳动锁扣次序才能打开,有的需要印上一些人的手印才能打开。
穿过这些房室之后豁然开朗,大理石地面平滑如镜光可鉴人,十二支巨大石柱撑起穹顶接天连地,每个石柱前都有一个焰火升腾的油灯架,殿堂正中铺就着三米宽度的通长兽绒地毯,洁白无瑕,没有半点花纹装饰,从殿堂入口端一直延伸到后方的宝座之前,宝座的台基高约一米,上面的阶梯光滑无楞,风楠木打造的宝座四方,各有一支用整块晶石磨制的鱼缸型钵盂。
一位女子站在兽绒地毯上,与众人背向而立,长长的藏青色符纹衫掩不住她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材,碧绿色的长发及地,长发在肩背位置,没有用任何头绳发饰,单纯的用头发结成三缕长辫。
所有人井然有序的站好,珍泪走到了那个女子左侧,促狭的伸出小脚丫在女子腿上踢了一下,女子这才转身向右,在所有人面前展露正身。但谁也看不到她的脸,因为她戴了一只玉瓷般的椭圆形无相面具。
所有人对女子卑躬施礼,齐齐说道:“我等见过听母圣贤!”
人们口中的这位听母大人,仪态端庄,雍容华贵的向着殿堂右侧没人的地方挥了挥手,用少女般清脆悦耳的声音说:“我的孩子们!愿圣君永远庇佑你我!”
一旁的珍泪,尴尬的看了看听母大人,然后伸出手来挽着她的胳膊,帮她把面孔对准有人的地方。但在转动身体时,听母踩到了自己长长的符纹衫后摆,两只脚一个错步,人倒是没有摔倒,却因为踩踏衣衫的关系,右侧的整只肩膀都露了出来。整只肩膀柔若无骨,肤如凝脂,水嫩光滑的程度,简直和不满十岁的珍泪有得一拼,不管打死谁,也没人会相信这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妖精。
听母感到右肩的衣服掉了,忙用力的扯起了领口,却茫然不知自己还踩着衣衫的下摆,就知道和自己的领子较劲,直到“咔哧”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她才知道坏了事。
珍泪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裹角部的所有祭司们都在低头寻找着地缝儿,拘尾会的人们,也都在抠鼻子挠眼睛摆弄衣角。
珍泪像螃蟹一样横着挪了两步,用自己小小的身体,遮住了听母露出来的白嫩大腿。
听母大人也真豁得出去,扶着珍泪的头,对所有人说:“拘尾会中的诸位贤达办事利落,雷厉风行,不若我教中这般拖沓,时至今日,才能为一干星众鉴礼师徒之名!”
裹角部的大祭司们在心里一通骂街,大祭司招收学徒是需要教会的最高人物在场主持的,人家拘尾会的大吗圣贤从没像听母似的满世界乱跑,什么时间回来也没个准信儿,现在她还好意思人五人六没羞没臊的这么说,要不是看她这身份显赫的一把老骨头,这帮人早瞪她了。
“守护祭司与所属星将上前来!”听母对着殿堂右侧没人的地方说。
裹角部所有的守护祭司协同所属星将赶到听母近前,守护祭司左三右二,背对着听母,正对着自己的所属星将。
“枢机大人,去拿清水来!”听母像瞎子一样,从新摸索到了珍泪的肩膀。
珍泪在动身之前才想起,自己还遮挡着听母大人衣服上的破口,一时间不知该是去是留,珍瑟稍稍转头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离开位置去拿清水钵盂。珍瑟接替了珍泪的位置,猛的向后撤到了听母身边。
听母像摸骨算命一样,在珍瑟的背上摸了半天,才靠近珍瑟耳边低低的问:“珍瑟呀,帮我看看身上的口子有多大!这个破面具太坑人了。”
珍瑟没好气的把头撇向一旁,“都露底了!”
这句话像是被一旁的大韵听到了,他实在没能憋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但御火的一个眼神又让他安静了下来。
这段时间大韵被御火调教得很惨,一开始时,御火对他比较放任,只要让自己跟随,大韵想去哪里她都没有阻止过。但后来御火发现,大韵这个人凶蛮成性,别人一个眼光不对,都会惹来他的一顿拳脚,而且这个人有比较虚荣的正义感,一天之内便得罪了几个小权贵,在他险些打死一个富家子弟之后,御火忍无可忍,便和大韵定了个赌约。御火和大韵对打一次,生死勿论,大韵不许用枪,御火也不许动用符术,单凭拳脚,直到打得一方服软认怂为止。大韵曾经受过很严格的反拷问训练,但还是很丢人的,也很费解的输了,而且在自己认输之后,御火还是打了他半个钟头,之中昏过去一次,被用冷水泼醒,继续再打。
一天之后大韵缓和了伤势再度挑战,本想咬紧牙关死扛到底,为上一次的屈辱挣回一点面子,他从来都觉得,打输了不丢人,认输讨饶才丢人,不过他还是抱着这种坚定的信念丢人了。被这个年逾五旬的老妇打得半死,是大韵这辈子也从没想象过的事情,不过他经常这样安慰自己:这里不是地球,把能丢的人都丢光了又能怎样!
御火没什么家人,整个宅子里除了她和大韵,就只有两个年纪比她还大的老女仆,每当这两个老女仆眯起昏花的老眼,为大韵的伤口上药时,都让大韵生不如死,他觉得比起上药,还是挨御火一顿暴打来得痛快。
珍泪取过了一钵盂的清水,回到听母身边,拜师礼正式开始。听母用食指蘸着清水,逐一的点在几个准星将的眉心,然后她开始高声吟诵圣德文。
剑少一直在歪头看着听母的无相面具,他觉得听母不是个丑八怪,就是从前做了亏心事现在没脸见人,但这个长着碧绿色长发,又戴着玉瓷般面具的女人,给人的感觉却很温和,尤其是她那清脆甜美的嗓音,让剑少觉得,好像似曾相识。
当阍沙醒了个盹儿的时候,听母刚好吟诵完毕。
“符道一脉,源远流长,薪火相传至今,已遍布天下,持符者凡举善类,皆可得我圣君庇佑。而今,我以裹角部当任听母之名,鉴证尔等投身符道,扶正驱邪,有怨者,不悦者,不诚者,不道者尽皆知会,枉以自误!”听母对着殿堂右侧没人的地方说。
然后是导师与学徒间的拜答礼。
最后一项,是学徒亲吻导师的身体,如果导师是男性,学徒需要亲吻他的两只手背,如果导师是女性,学徒则要亲吻她的双脚。这是恒琅世界的古制,称之男子为术,称之女子为业,传术讲究一个传承,执手而育,量才而师,授业侧重一个稳健,从无到有,累寡而多。
剑少像嘴里含了块二手口香糖一样,纠结的看向左右,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珍瑟,珍瑟用唇语口型对剑少说了句话,但剑少一个字也没看懂,好在将恒琅通用语学得七七八八的桑就在剑少身边,他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对剑少说:“白虎大人让你放心,她在来之前洗了三次,绝对干净!”
珍瑟一看桑的神态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读懂了,不由得一阵脸红。
每个人都将亲吻礼执行完毕,剑少也用鼻尖在珍瑟脚上蜻蜓点水的意思意思,反正也没人监督。
听母大人探出脚来,对着压根儿没人的方向说:“准星将元良魁首上前!”
“干嘛,我还得来双份儿是怎么招?”剑少气鼓鼓的对听母说。
二十来人一起对剑少喊:“不得无礼!”
听母大人终于根据声音判断出了人都在哪里,她虚握秀拳向前迈出了一步接近剑少,珍泪又像个螃蟹一样的跟进。
听母缓缓将脸上的无相面具摘下,“解除封印,当然要从魁首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