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支吊杆同时扬起,四团巨大的物事呼啸着抛向了天空,然后在护墙上众人的注视中狠狠落下……“嘭!”的巨响声中,土木平台前第三道至第八道木桩栅栏间忽然升腾起了巨大的“白雾”,若不是四架投石机的轰击点很接近,护墙上的众人受影响的视野定然会更多。
“将军。”站在伍莱身边的霍翼等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他。
“稍安勿躁,敌军这不是在进攻,投石机投出的,是与常规重量一致的白垩灰包,落地后包囊裂开,白垩灰四溅开来,斜坡上虽然有风但却不大,吹不走这些白垩灰。”伍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教学机会,“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准确知道,以投石机这样的姿态、位置,石弹的落点会在什么地方,这个石弹的落点,可以称呼为‘弹着点’。”
一众团长纷纷点头,霍翼犹豫了一下,问道:“将军,他们弄出这个弹、弹着点,是打算用投石机攻击我们吗?”
伍莱摇头:“这个不太好说,你们刚才也看见了,他们抛出的包囊并不算大,所以才能覆盖这么一大片范围,即便换上小石弹,也顶多打到土木平台一半区域,想上护墙基本不可能,所以,我猜他们是在标记出一片区域,如果我们这边往前冲,只要踏进那片区域,他们便会发射石弹,至少从目前来看,阻止的意味要浓一些,当然,如果他们是在调试,那么很快便会有动静了。”
众人再度点头。
一小会儿后,白雾散尽,平台前方第三道木桩栅栏前大片连绵灰白落入了众人眼中,又见那四架投石机的吊杆虽已再度放倒,但也没做如何调整,心里便对伍莱方才那番话记忆得更深刻了。
胡利特军动了,率先出发的千余人是由三路军的“梯兵”组成的,这个兵种是胡利特军团的特色,等同伍莱上一段记忆中的工兵。
“将军,看来他们是想搭出一条路来,加快攻击速度。”普扥凑近了伍莱,“要不,我带二、三营去骚扰一下?”
“不。”伍莱一摆手,将声音抬高了一些,“大家一定要牢记,作战任务的防守,牢牢的防守,六团长主动请战骚扰敌人,勇气可嘉,但是行军打仗要多留个心眼,敌人划出的‘白线区域’除了标记作用外,还有可能是在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他们的射程就只有这么远。”
普扥一怔,忍不住挠了挠头,心说万一真是这样的话,没准自己刚带着二、三营踏上平台,便会狠狠地淋上一场石弹雨,即便不全军覆没怕也是死伤大半了。
“将军说的对,我们还是小心一些好。”奥多点了点头,“我们的作战任务是防守,现在多看看敌人的动作,也当是一种学习嘛。”
伍莱微微一笑,点头。
胡利特第一军团的梯兵行进速度不慢,仅仅过了一小会儿,便已经全部通过了斜坡的三分之一处,不过这时候坡度也陡然变得陡峭起来。
一排排的梯子不断被放倒、架好,好些士兵飞快的掏出绳索来,将这些梯子按横排绑缚成片,又有一些士兵举起木槌,打下一个又一个的短木桩,让这些梯子更稳固,很快,一条六至八架梯子宽度的“梯路”便快速而倔强的延伸向了斜坡上方。
“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梯子?”雷德忍不住皱眉抱怨道。
“擅长打攻坚战的军团,还能少得了这些?”霍翼反问道。
与此同时,石滩大营军团大旗下,尼禄也在皱眉。
坐在一旁的烈火在他这般,便微微一笑,说道:“尼禄将军,我昨晚说过的,对方的主将是个厉害角色,能看穿也很正常。”烈火指的自然是尼禄的“投石机陷阱”——伍莱猜测得没错,尼禄的四架投石机射程虽然不能触及护墙,但是覆盖土木平台近半的区域问题还真不大。
“哈哈哈哈,没想到屡试不爽的招数今天却没能发挥作用。”尼禄自嘲道,之前为了迷惑豁口上的守军,他下令将投石机的发射配重减少了一成,少了这一成的配重,射程自然打了点小小的折扣,在以往的战斗中,尼禄可没少用这个让敌军吃苦头,没成想今天却失算了。
“也不见得,也许对方是只想防守,不想阻击呢?”雨果赛蒙撇了撇嘴,说道。
不过他话虽是这般说,却也只是为了跟烈火抬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虽然与守军没有过正式的交手,但那次夜间袭扰里守军展现出的防守意识可非同一般,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像烈火那样贸然进击的原因——他没办法完胜对手。
“什么话?防守难道就是坐等敌人靠近吗?”烈火气呼呼的站了起来,瞪了雨果赛蒙一眼。
“咦?老烈火你别冲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啊。”雨果赛蒙眼睛一斜,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论行军打仗,我可不比谁经历得少。”
“二位,二位……”尼禄刚想打个圆场,手下的一名裨将便飞奔了过来。
“禀告尼禄将军!”裨将的报告内容顿时吸引住了烈火和雨果赛蒙的注意力,“敌军忽然从护墙上挂出来两面大旗,有些怪异。”
尼禄蹙眉抬眼,不过隔得终究远了一点,目力哪里能够看清,只是隐约看见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片而已。
“大旗上有什么吗?”烈火问那裨将道。
“不知道。”裨将摇头,方才他也是接到梯兵层层传回的消息,心想着或许有蹊跷,就匆匆奔来报告了,哪里顾得上问这许多。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问清楚再来!”尼禄脸一板,呵斥道。
“是。”这名裨将连忙垂首转身……护墙上确实挂下了两面红旗,而且尺寸惊人,为了制成它,盐沼军半数以上的后勤兵差不多忙乎了一宿,这才把这两面各由三十六顶红帐篷拼接的旗帜缝制完成,并在上面绘了代表阿蒙神的巨大符号。
这么大的旗帜自然难以找到合适的旗杆,因为一时半会儿间也不可能伐来两根参天巨木与之匹配,好在伍莱一开始就只打算让它们垂下护墙而已。
以尼禄等人的距离,自然只能看到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片,但若是距离能近一些,比如站在斜坡中段仰视,这两面旗绝对能给看到它的人带去震撼,不是因为其巨大,而是因为上面阿蒙神符号的醒目。
这是一个敬畏神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神的符号和塑像一样,都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神。
至少,伍莱的这两面旗帜对胡利特人和基摩人是有效的,因为他们与亚述一样世代信奉阿蒙神,这一点在大陆上只有天眷人例外。
双旗垂下后,胡利特第一军团的梯兵开始放缓了速度,他们在迟疑,在不安,因为他们觉得,那两面旗帜上的阿蒙神符号就像是阿蒙神的双眸,在盯着他们看,似乎,还有一丝警告的意味在里面。
但伍莱却希望他们能够更靠拢一些。
伍莱的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在知道旗帜上绘制了阿蒙神的代表符号后,怒不可遏的尼禄下达了冲锋的号令,左、中、右三路军同时动了。
“卑鄙!无耻!他以为挂两面旗帜下来就能阻挠我的进攻了吗?!做梦!他这是在做梦!哪怕他把这样的旗帜挂满这一大片悬崖,我也不会让我的士兵后退半步的!”向来以稳重冷静闻名的尼禄彻底怒了。
烈火见他这样,悄悄转身摇了摇头,一斜脸,恰好与雨果赛蒙的眼神碰触到了一起,再然后,他们都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尼禄这是在害怕。
是的,尼禄是在害怕,而且这种惧意已经到了无法按捺的程度——他深深的信仰着阿蒙神,而自己在阿蒙神的旗帜下组织进攻、冲锋不就是在渎神吗?
阿蒙神啊,请你体谅我的无奈,这是战争,我会用敌军的头颅向你真诚献祭……尼禄在心里祷告道。
……从望远镜中看见一截“行将腐烂的木头”转着圈向胡利特第一军团大营的“船坞平台”靠去时,伍莱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击鼓!”伍莱扬臂。
“咚咚!”停顿,然后是“咚咚咚咚!”的四声连续,再然后,重复方才的节奏。
“腐木”下,普雅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遥遥传来的鼓声后,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身体轻轻一转,连连蹬腿,“行将腐烂的木头”径直钻向了船坞平台的下方。
这一幕并没有引起胡利特第一军团“船坞平台”上的哨兵留意,因为每天都会从上游飘下来许多木头或者浮尸,相比较之下,浮尸的出现更能吸引目光。
“抓紧时间。”确定自己五人已经抵达“船坞平台”下方后,普雅压低声音说道。
回应她的,是四声轻轻的叩击。
鼓声在连续响过五遍后停了下来,这既是在通知普雅开始行动,也是在提醒雪莱——你可以出现了。
于是,雪莱出现了。
她今天的装扮很素雅,也很切合她的身份。今天的她,完全是在神殿盛大典礼时才会有的隆重装扮——亚麻斗篷下,一袭丝绸面料的窄袖束身白长袍裹住了她诱人的胴体,在这件有着金丝花边的华丽大祭司礼袍的前胸位置,绣着神殿神职人员才可以使用的祭献符号。
腰间,是一根用亚麻丝混合了羊毛绒编织的细带,它的名字叫圣索,象征着神职人员的纯洁和坚贞,这根编成了麻花状的细绳两端各有一截长过膝的缨穗,此刻正垂在雪莱的大腿两侧,随着她柔美的步姿轻轻摇摆着。
雪莱的脖子上还围着一条雪白的长巾,它象征着神职人员的神圣权力和威严,向来只会在主日、晚祷、庄严的祝圣仪式、圣餐仪式的队列行进和圣体游行这样的隆重场合时才会佩戴。
不过,雪莱佩戴它的主要原因却是因为脖颈左右两侧都被伍莱种了“草莓”。
雪莱身后,是两名美貌的侍女和身披全套重铠、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脚印的凯撒。
伍莱快步走下了临时搭建以便于雪莱平稳上下的木质台阶,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护墙上的一众团长也连忙跳了下来,与守在护墙后的营长们一道跟在了伍莱身后。
“恭迎雪莱大祭司。”伍莱很认真的躬身施礼后,一探臂,轻轻的托住了雪莱递过来的小手。
手一搭上伍莱的臂弯,雪莱便笑盈盈的贴近了伍莱,目光一扫众人后,用只有伍莱能听清的音量说道:“我的好伍莱,一会儿你可别让我闹笑话。”
“不会的,你只要记住我说的就行,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脸的平静淡然,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伍莱的声音也只有雪莱能够听清。
“那就再好不过了。”雪莱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