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可因为皇陵的爆炸,让这本来该喜庆的日子徒增了许多悲痛,苏明德谋反之罪依然是铁板钉钉,可惜了那元宝的替身。
将目光从已成为废墟的皇陵中收回来,元宝大声说道:“朕今日能幸存下来,上将军和顾统领功勋显著,而那位替朕而死的孩子,更是值得众位尊敬。朕决定,追封他为小郡王,父母家族全数罪名都宽赦,赐府邸一座,安享晚年。”
“皇上英明!”
司马磊落放下弓箭,缓慢站起,云斛盛泽也正好抬头看去。寒风中,二人眼神相交,俱各锋芒微闪。
云斛盛泽肩头和左腿伤口剧痛,所受内伤也渐有压不住的趋势。他面上浮现悲戚之色,挣脱刘大脑袋等人的搀扶,踉跄前行,走至皇上身前,缓缓跪下,痛声道:“请皇上下令寻尸!大宣的逍遥王爷宣承玮大义凛然,为救皇上而牺牲,臣愿扶棺回大宣!”
皇陵内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映红了数万人悲痛欲绝的面容。薄雪下的山峦,则沉寂无言,默默看着前黑压压的人群。
扶棺回大宣!如此放低身段,上将军难道不顾塔木克的颜面了吗?却没想到元宝也连连点头,“上将军所言甚是,朕准了!”
那原本晕倒在地的老妪此刻缓缓而醒,听到这话却是更加悲从中来,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手指元宝道:“对一个外人要扶棺回大宣,那里面那个呢?他可是你们的手足啊!”
之前在皇陵已经听苏明德说过自己也是先皇的儿子,云斛盛泽倒不是那么意外,先皇妃嫔不少,况且后宫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也多如牛毛,原以苏明德不过是不受宠的妃子生下的孩子,却不想被那老妪接下来的话震惊到了。
“他可是血统纯正的嫡子!先皇后的儿子,鄢子珏!”
在场的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脸色都变了,鄢是塔木克的国姓,鄢子珏是正是先皇后的第一个儿子,因为在所有孩子里排行第四,所以小名唤作四儿。可先皇后生他的时候,却是足足一天一夜没有生出来,后来出来的时候也是脚先出来,一双脚都是漆黑一片,当场被产婆和御医当作妖孽。
因为这个缘故,鄢子珏一直不得先皇和先皇后的喜爱,因为他的出生,让先皇后失了宠爱,先皇后对他更是冷漠至极。后来索性就派他去了大宣当质子,却在半路遭遇山贼被杀,时年七岁。这在塔木克的史记上记载的清清楚楚,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苏明德呢?
元宝也没想到苏明德竟然会是自己的哥哥,小脸既有不可置信的震惊,又有一丝惶然,“你……你胡说,朕凭什么相信你?”
云尚书脸色凝重的说道:“皇上,此老妪正是先皇后身边的婢女,芝姑姑。当年也是她陪着皇子去大宣的。”
云斛盛泽这才了然,为何云尚书看到苏明德揭下面具那一刻会有如此震惊的表情,更明白了为何看到这老妪时会说出那番若是知晓苏明德真实身份的话来,显然自己这位养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真正身份。
“谁和你说四儿是被山贼害死的?是被人追杀的!”老妪眼角含着泪,“四儿已经离开塔木克了,可偏偏有人担心他嫡子的身份,总有一日会回来继承大统,就在去大宣的路上,准备将他杀了。”
“若不是因为四儿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小姑娘,送了他一把匕首,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被人一路追杀,却不小心掉入毒窟,唯一能傍身的就是那把匕首!”
“你们能想象出毒窟里有什么吗?毒蛇,毒蝎子,蜈蚣,到处都是,更有一个行之将死的老毒物,他为了让自己武功后续有人,逼着四儿学习邪功。”
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老妪仍是心有余悸,不过七岁大的孩子,整日里就要与那些毒物为舞,甚至还有生吃那些毒物。练了邪功,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折磨的痛不欲生,若不是凭借超强的求生意识和复仇信念,又如何能活下来?
“没想到那人竟是七彩门的门主,弥留之际将门主腰牌给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并用最后一口力气将四儿和我送出了毒窟,四儿活下来就是为了复仇。”
“知道先皇为什么要尊他为国师吗?因为他知道了四儿的真正身份,可是不能给他皇位,又对他有几分愧疚,更害怕因为已经变得强大的他报复塔木克,就许以国师重位,希望他可以放弃复仇。”
元宝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恨死了苏明德,在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之前,看到苏明德被掩埋在了皇陵之下,他只觉得分外解气,可此刻又竟有了几分愧疚之意。
“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是谋反,是罪臣,可他才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老妪愤愤地看向云尚书,“老匹夫,如今你是否有些良心发现?当初那些追兵,可都是尚书大人您的手笔啊!”
云斛盛泽和云善昭都不可置信的望向云尚书,在他们印象中,自己的父亲是个温润如玉的文官,十分厌恶打打杀杀的血腥,追杀这样的事,真会是他做的?
“老夫今生就做了这么一件恶事,从此背负一生愧疚,难有安心之夜。”云尚书双手背负,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仿佛看到了那遥远的明媚笑容。
那是她唯一的所托,自己又怎能忍心拒绝?
老妪冷笑:“狗皇帝抢了你最爱的女人,你连反抗都不敢,还替他养着孩子,甚至为了让你心爱女人的儿子登上皇位,做了你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可真是好笑,好笑!”
短短几句话,却是勾勒出了当年几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不管当初事情如何,云尚书确实犯下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错误。
涉及皇家秘闻,很多人都知趣的寻借口离去,最后剩下的也只是几名当事人而已。
“是我对不起他,若是要一命换一命,老夫的命尽管拿去便是。”
“父亲不可!”云斛盛泽两兄弟齐齐阻止。
“你以为四儿会稀罕?”老妪却是不再理会云尚书,只是对元宝说道,“若是挖到了四儿的尸体,可否交给老妇?”
元宝下意识的点点头,老妪转身离去。
塔木克利年大年初一,皇陵大祭,国师苏明德谋逆,指使吴成贵率军突进皇陵,并在皇陵埋下火药,大宣逍遥王爷不幸罹难,薨逝于大火之中。
大年初二,天降大雪,燃烧了一日一夜的皇陵大火才慢慢熄灭。
三日后,在皇陵中不幸罹难的宣承玮尸体找到,和向芷晴紧紧依偎在一起,无法分开就将两人一同放入棺木,上将军准备在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扶棺去大宣。
而苏明德的尸体,已经有些惨不忍睹了,元宝命人将遗体送到国师府邸交给那位老妪,并亲自前往吊唁,却不想被老妪拒之门外,谁都不让进。
老妪在府邸搭建起火台,将苏明德的遗体火化,然后将骨灰放入一个坛子里,那里面装的是罗仁通的骨灰,按照苏明德生前的意愿,和罗仁通的骨灰存放在一起,永生不离。
老妪带着那个大坛子,去到了塔木克最高的雪峰上,将坛子埋在苍翠的松柏下,然后自己在松柏上吊死,用死证明自己忠心,愿意侍奉在主人身边。
当天夜里,云尚书重病不起,第二日竟是弥留之际了,则神手也是束手无策。
“父亲,你是去意已决吗?”云斛盛泽握着云尚书有些干枯的手,爆炸那日到现在,不过短短几日,云尚书好像苍老了几十岁。
“秀儿一个人在那边孤苦伶仃的,我去陪陪她。”云尚书却是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当初看到云锦秀惨死的尸体时,他就觉得那是老天给他的报复,人越老越是相信因果循环,为了福泽子孙,他宁可用这样的方式离去。
执拗如云尚书,云斛盛泽也是明白劝解不了,只是将手越发握得紧,“父亲,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这个家的。”
云尚书露出欣慰的笑,无限眷恋的看了身边的云善昭一眼,唇角带着释然的笑意,“托付给公子,老夫也无憾了。”
没有哭天抢地的嘶喊声,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云尚书走的十分安然,丧事也是从简而办,只是简单的设了灵堂供同朝为官的官员吊唁。
却不想司马磊落一直没来,甚至是连随从都不曾出现过,坊间更加流言传闻漫天飞,说是师徒不合,大将军失势,但当事人却都对这流言不做任何解释。
原本热闹的尚书府,如今显得格外的空荡和冷落,仆人们收拾着手里的活,昏黄的油灯下更添几分孤寂。
“上将军,请节哀。”镜非明说道。
云斛盛泽却是轻轻笑了:“我父亲背负这个愧疚这么多年,日日睡不安慰,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还债,他自己觉得轻松万分,只是我不能及时尽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