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目瞪口呆的举着那油炸的果子,耳听得床后头传来巧莲的一声声干呕声,皱了皱眉。
正欲跟上时,再眼睛一瞟,就望见一旁的凳上放了一张纸,虚虚折着。拿过来一看,只见上头小楷写着一行字:
随附十两银于卿以作堕胎之资。
落款只一个“江”字。
白清水只觉一股凉意从后背处窜起,迅速漫延至她全身。
待听到巧莲的哭声,抬起来时,只见她已经扑了上来,一把就搂住了她的肩,咽唔泣道,“青水,我该怎么办……”
白清水不可置信的将她的头捧离自己的肩头,望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有了身孕?”
巧莲的泪流得极凶,哪里说话。
“是谁的孩子?”白清水要强压着自己才能不发起抖。
看这信上所言,定然是男人不肯负责,给她十两银子,竟是为叫她打掉腹中之子。
此人何其无情!
巧莲何其愚蠢!
彼时的巧莲早已哭得不能自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白清水唯恐她哭得太过大声,叫隔壁之人听了去,只好抛下她,先去将门窗都关了。拖着她转过屏风,在床上坐着,掰着她的肩问,“是谁的孩子?是府里的?”
巧莲这才咽咽唔唔道,“是,六少爷的……”
“谢江生?”白清水一惊,这才方明白那落款的意思。
一时气得只恨不能捶她一顿才好,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会和他……”
“是不是他强迫的你?”她又急问。
巧莲双手捂面,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一边哭,一边竟咽唔道,“不是,是,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话语中的悔恨之意分明,只叫白清水埋怨的话也说不出来。
一屁股坐在床上,喃喃道,“那样的一个人,你怎么会和他……”
良久,直待巧莲冷静下来,白清水方在她断断续续、抽抽答答之下将事情弄清了个大概。
这才知原来那日白清水跳出栏杆而去,巧莲隐在朱漆柱子后头,将红樱与谢江生的阴谋听得清清楚楚。
“奴婢知道中秋那日为小少爷守夜之人是巧莲。中秋夜合府团聚,青水向来贪玩,定会在那夜饮酒取乐。奴婢正巧有她房门的钥匙,六少爷届时只需躲在清水的房里,趁着酒兴,还怕她不服了您?六少爷若是握心叫她叫嚷,只消您给奴婢几两银子,到时奴婢请那院里的众人吃酒去,即便她叫喊起来,也定无一人听得着……”
白清水即便不在当场,也能想像红樱当时朝谢江生说话时的神态。
那样一个看上去娇小玲珑的女子,美貌下竟存了一颗那样恶毒的心!
一时回想中秋夜,若非自己为照顾谢念生而不曾饮酒,否则那遭怏的岂非是她自己?
怎料阴差阳错之下,竟是叫巧莲代她受了那样的折磨与侮辱!
她忍不住浑身发起抖来,尖利的指甲只要将手心都掐出血来,眼泪也终于决了堤,一把抱住巧莲,泣不成声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你怎的这么傻,明知他们的阴谋,你不告诉我,反而自己……”
“不,不是……”巧莲已是咽唔不成语调,“不是你。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是我贪心,是我贪……我好恨我自己,我恨不能这就去死了才好。青水,我恨不能去死了才好……”
白清水这才知,巧莲竟是不知何时早已对那六少爷情根深种了。
那会是自诩矜持,又觉生身低微,只在其身后默默注视。
若非因为上回暗中撞上红樱与他的对话,她也不会生出那等李代桃僵的想法。
妄想自己若成了他的人,便能入得了他的眼,从此与那人相依相偎,一世恩爱。
哪怕只是做个妾侍,只愿能日日与他好。
白清水只恨不能甩她一个耳光!
无奈而今她行至这副田地,又哭得这般凄惨,埋怨之语如何再说得出?
更何况,此事竟还是因她而起。
“那你现如今打算如何?”白清水问道,“这孩子,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巧莲道,顿了一顿,又咽唔哭出来,“已经有一月了……”
白清水惊得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你是说中秋夜那次后,即便六少爷去了书院,你们还私自见过?”
巧莲早已羞愤欲死,喉中发出咽唔之声,到底是点了点头。
白清水倒吸一口凉气。
无怪得那段日子隔三差五的见她外出了。
“你只告诉我,这孩子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白清水道。
事已至此,说再多埋怨之语已然无用。
巧莲良久无言,仍是摇头泣道,“我不知道。”
“此事可还有谁知道?”
“无人了……”
白清水一时无话,沉吟良久后,方道,“你告诉我,你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巧莲哭了许久,到底也是渐渐止住了哭,见白清水语气肃然,一时轻泣道,“我,我心里,仍是忘不了他……”
到了此时,她心中仍是念着那人的好。
“明日我同你前去。”白清水道,“今日夜深了,小少爷一人在屋里,我放心不下他。”
一时自是扶着巧莲去洗梳完,待她睡下后,方回到谢念生的屋子里来。
待到第二日,送了谢念生去上学后,便自来谢楠生的书房里寻他。
谢楠生因着过完年便打算上京赴考,因而近来呆在书房的时间越发长起来。每日与白清水的见面,也不过是傍晚时白清水陪同谢念生向谢老爷问安后,回斗墨轩的路上同行时温存两句。
因而今日一大早,竟见她突然过来,谢楠生不免有些吃惊。
虽是吃惊,手上却不含糊,抓着她的手一扯,便将她扯到自己膝上来坐着,翻了一页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手背,问道,“今日怎这个时辰过来了?”
“我今日有些事,需得与巧莲一同出府去。”白清水如何有心情与他温存,推开了他的手,站起来道,“我已同院里的福禄他们说了,小少爷下学时请他们去接。但此事还是需得同你说一声。”
“什么事这般紧要?需得你们二人一同出府?”谢楠生见她面有虑色,皱眉问道。
“你就别问了。”白清水道。
虽是两人此前早有约定,往后相处,彼此需得坦城相待,但此事关乎巧莲名节,如何能讲。
谢楠生眼中的神色微微冷了一冷,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白清水如何看不出他心中的疑惑与不快,但此事说到底是他那堂弟作的恶。当日若非巧莲,只怕眼下遭怏之人便是她自己。
谢府的这些男子,从上到下,竟无一不是风流成性的主。
尤为可恨的事,用强这样的手段那六少爷竟然也使得出来!
她只消想一想,便觉恶心作呕,恨不能两个耳括子搧死那人才好!
谢楠生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冰冷哀怨,心中如何不纳罕,想要开口问时,她已经转了身往门外行去。
行至门口,白清水便撞到了端着一杯茶水前来的红樱。
她二话不打,抬手便重重搧了她一个耳光。
红樱错谔之下,只见白清水目露凶光,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往后你若胆敢再在我背后使坏,我一定饶不了你!”
话说完,再不多看一眼红樱那张漩然欲泣的脸,亦不理会谢楠生在身后语出警告:“清水”。她只抬步便跨出了门坎,急步就往院子后门而去。
巧莲面露忧色,早已双手捧着小腹坐在一块圆石上等着她。
她行上前去,牵起她的手,向守门的婆子扯了一个事由后,便出得院门来。在大街上雇了一辆马车,径直往六少爷读书的羞山书院而去。
白清水万不料那谢江生竟是绝情至此,两个在书院的外头等了他足足半日,竟然都不曾露面。
只派了一个小厮出来,面露为难之色道,“巧莲姑娘还是回去吧,六少爷在给你的书信里早已说得清清楚楚,你这孩子是绝不能生下来的。你若想以此为要挟,六少爷也是绝不会妥协的。你一个女子,如此僵持下去,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巧莲听了他的话,早已又是泪撒衣襟,哭得不自恃,怏求道,“福标,你行行好,你让我与他见上一面。当日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巧莲姑娘真是天真。”这叫福标的道,“男人在床上的话,你怎竟也能当了真。”
巧莲面色一白,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
白清水见他面露讥笑,如何不怒,冲上前来道,“难道谢江生他,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顾?”
“亲骨肉?”福标冷笑道,“你们可真是天真。莫说巧莲姑娘这样的女子,这般轻易便上了我家少爷的床,可知天生水性,她肚中的孩子是不是我家的少爷的可还两说。”
“再说了,即便她腹中之子当真是我家少爷的,我家少爷尚未娶亲,怎可嫡子未出,便产下这庶儿?便是三姨娘,也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你!”白清水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否则便当真要与这福标好好打一场才能发泄满腔的怒火。
而一旁的巧莲已是捂着胸口,面如死灰。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那眼泪一颗颗撒在地上,溅起小小的尘土,喃喃出一句,“原来他,竟是这样看我……”
言罢,竟然“扑”的一声,便吐了一口鲜血出来,身子一歪,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