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与巧莲坐在上京的马车途中,一路都在怔怔的想,那人也不知如何了,只怕是正与弄梅一起亲亲我我,你浓我浓?
也不知谢念生如何了,他生性骄躁,没了自己,也不知府里的那些下人能不能将他照顾好……
巧莲靠在金丝软枕上,又拿了个软枕垫在腰下,只冷笑着摇头。
她也觉得自己可笑,事到如今,她还在想着那人念着那人做甚?
而今早已是春日里,即便此路曾与那人同行过,但此番她坐着的马车富丽而堂皇,车内一色的真丝软枕、茶盏器具无不精丽奢华,可比谢府的马车不知又要高去了几分。
加之一路之上花红柳绿、鸟语啾啾,比起正月里入京时的严寒,不知又要有趣意多少。
他自那厢红袖在怀,快活得紧,但她亦双亲在侧,快乐似神仙般奔赴新的前程。
如此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有什么不好?
只是虽是如此,她心里仍是忍不住的要揪着难受。白日里是不敢哭的,唯有夜里投了客栈,躲在背窝里才能掉下眼泪来,也只能咬着被子,以恐贵王府中睡在她床榻之下替她守夜的丫环听了去……
如此便又过了十数日,待入了京,已是近了四月里。
哪料才一入府,安顿下来不过一日,便忽听得外头急急传来脚步声,竟说是有圣旨到。
白清水也不料那位贵亲王竟会疼她这个流落民间的女儿如此上心,才一回京,便求了圣上的旨意,将她册封了郡主,封号“清和”,另还有赏赐封地无数等等不一而足。
白清水直到接下圣旨,传旨的太监远去后,仍呆呆立在那里,只觉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竟是比梦还要虚假了两分。
却说白清水的这位爹因着正妃去了已近三年,早些年他自己征南战北,因而留了一身的伤痛,当今圣上因顾念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便不允他再四处奔波,只留在京城休养,但到底没了正妃,日子清冷已是可以想见。
贵亲王本育得两子,长子英郡王两年前在一场平南蛮的战役中被乱箭穿心为国捐躯了,而今便已只剩了幼子景郡王,却是在离京城不远的香山书院里读书,轻易不回王府来。
贵亲王鳏居多年,而今重新找回年轻时的旧情人,如何不喜,竟是在接到册封白清水为郡主的圣旨后,又向圣上请了旨,要册封白莺莺为正妃。
然则白氏到底只是一介青楼女出身,这等身份,如何能登堂入室,主持亲王府大局?如此圣上自是不允,竟还对贵亲王出言斥责,只道他愈活愈荒唐!
具体如何白清水不曾眼历,因而也不知实情,只知那****这突然冒出来的爹气呼呼呼回得府来,一袭美髯都要气歪了,竟是扬言此生非白氏不娶,否则他这王爷便不当了。
自此闭门谢客,连圣上传召也称病不出。
白清水只听得暗自摇头,心道原来这也是位性子烈的。到底是身份不同,若换做旁人,如何有胆量敢这般跟皇帝对着干?
只是如此一来,反倒是惹得白氏哀声叹息,加之这王府里的一众人等均是服侍过前王妃的,如何能对这半路杀出,鸠占鹊巢的母女两个有好脸色?一时自是只能唯唯隐忍,整日愁眉不展,过得倒不如在银城里的日子舒畅。
白清水却向来是个性子烈的,见着自己的娘受了委屈,如何能忍?加之她亦本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爹多有不喜,便存了心思要将这王爷府闹个天翻地覆,竟是瞒着贵亲王,将王府里的下人发配了出去大半。
如此一来,自是怨声载道,流言蜚语传入贵亲王耳中,贵亲王顿时勃然大怒,下人们只当他要为自己做主,说起来也都是府里的老人,从前又都是服侍王妃的,自然是要向着他们!
哪料贵亲王不问缘由,竟是便将挑起事端的众人都给发落了。
竟还只道是他无比的相信自己的女儿!
如此一来,这位“美髯王”爱女如命的护犊名声便又传开来,反叫白清水暗自汗颜。虽是仍不肯喊他一声爹,到底在神态之上对他软了几分,平日里见了总还是礼待有加,再不如往常般一见面便冷哼一声,调头便走。
美髯王自是捏须微笑,沾沾自喜。
咱们还是闲话少提,只说不知不觉进入四月中,人间芳菲渐尽,离今科举子的殿式结果揭晓也渐近了。
白清水自入京这段日子以来,是早已入宫拜见过了皇帝、太后,一众宫中的嫔妃们也都见了,只是她向来野惯了,礼仪一事,多有偏差,因而贵亲王便特寻了宫中的教习来对她多加指导。
如此待到了四月二十一这日,白清水与这京中一众待嫁贵人女子齐立长安街旁的一座茶楼里待候今科状元游街时,举止得体,雍容大度,已是颇有几分“清和郡主”的气势了。
彼时坐在这二楼雅间里的一众女子,有如当今李宰辅的长孙女、礼部侍郎家的嫡小姐、康宁候府家的二小姐、舒阳长公主的孙女儿、京中赵千户之妹如是等等,均是这京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千金。
其中另有一人,却是不得不提,原来乃是白清水的那位父亲收的一位义女。
缘何收她做义女,却是因早些年跟着贵亲王出身入死的一位部下的女儿,那位部下在一次遇敌偷袭时,替贵亲王挡了一箭,随后不治身死。贵亲王怜惜其唯一的后人,因而才收做了义女,却是比白清水还小些,名唤朱佩佩。
这位朱佩佩前段日子一直在其外祖家休养,因是听闻义父找着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因而特地回了京城,却是前两日才到,恰逢今日乃是今科揭晓之日,这才强拖着白清水来瞧瞧热闹。
白清水这段日子因一直同宫中的教习学习礼仪,除了入宫一次后便再未出过门,因而对这些个金千小金们自是不识,一时经了这朱佩佩的介绍方才算是认识了。
只是一时却也并无多话,加之在场诸人中早有面露鄙夷者,大约是在笑她山鸡飞上了枝头。
白清水见如此,却是懒怠应付,因而便就只寻了个窗边的位置,领着侍女坐下了。
才饮了一口茶,便耳听锣唢喧嚣声声传来,听得这茶楼中的众女子中有人惊呼道,“呀,来了……”
白清水捏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便是一紧。
即便离开了谢府,离开了那人,满心里念着的,竟然还是他。
也不知此番科考到底如何,那人莫不是不当真被点了状元罢?
她心思急转,心中早已波滔汹涌,面上却未露半点声色,微俯着头,轻轻啜着那茶。
耳听得锣声越来越近,已是入了长安街,渐渐离这茶楼已不远。
她到底还是没有忍得住,跟随着众位千金小姐们移步至窗边来,但见当中的那个锦衣公子,手捧皇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旗鼓开路,喜炮震天,被前呼后拥着过来了。
白清水的一颗心啊,只在见着这人的瞬间便如是叫刀子凌迟了一般,疼得她背都弓了起来,摇摇晃晃的,需得死咬着唇,青葱样的手指下了死劲的抠着窗户方能稳住身形。
而那人似有感应一般,竟是抬起了头,遥遥就朝这厢窗户望了过来。
阳光极烈,白清水却觉他一双眼阴阴沉沉,金榜提名的喜悦似乎并没有多少。方才还是笑着的,一见了自己,便蓦的变了色。
她咬了咬唇,猛的就别过了头。
耳听得一旁有个声音在说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姐姐?”
白清水顺着声音怔怔望过去,见朱佩佩正一脸急色的望着她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样难看?”
她就摇摇头,说道,“没事。”
朱佩佩捂着嘴就笑了,抬手指了指下头街上那位身跨高头大马的白面公子,问道,“咱们这位状元爷,姐姐可认识?”
白清水就顺着她的手指,又朝下头游街的对伍望了过去。
却见那人嘴唇紧抿,脸上神色平静,一双眼却似含了汹涌波滔,只将她一动不动的看着。
“姐姐当真不认识?”朱佩佩掩嘴一笑,略带了几分揶揄道,“妹妹可是听闻这位状元爷姓谢,乃是湖广巡抚家的三公子,宫中英贵妃娘娘的亲弟弟。姐姐不是在谢家做了好几年的丫环?怎会不识?”
朱佩佩的声音极是宏亮,在场的所有千金小姐们自然是个个都听到了,一时眼中有诧异者,有鄙夷者,有平静者,纷纷朝白清看了过来。
朱佩佩的这点小心思,她如何不知?
若是换在平日里,这等神情,白清水自然能尽收眼底,可是今时今日,重遇这人,她如何还有心力来与这义妹妹斗嘴。
一时竟只是又咬咬唇,果断的转过了头,本想抽身离去,到底是冷静了几分,却不反驳,只是道,“不认识。我在谢府是向来是照顾谢家的小少爷的,这位三公子想来是日日苦读,可没有见过。”
众人倒没料到她说得如此坦然,看她的眼神不免就变了一变。即便当过丫环,但也架不住是贵亲王的种,出身摆在那里,曾经落的难,反倒给她增添了一分不屈不挠的精气神儿。
朱佩佩亦怔了一怔,随即便撇撇了嘴,模样娇憨,说道,“姐姐在谢府多年,难道竟没有打听过自己的主子?妹妹我可不信。”
白清水不免就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冷冷看了她一眼,竟是吓得她脸色一变,就听白清水笑道,“妹妹为何如此紧追不舍?莫不是对这位状元爷青眼有加,看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