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也不知自己为何竟为了来看谢楠生,前去找了巧莲代替自己为谢念生守夜。原不是打算只来看看他便走的?莫非一开始便在心底里有了准备,知道此行怕是回不去,定然要叫这人拉着拖着,耍起他那无赖的性子将她赖着……
她一时无言,坐在那里将他定定瞧着。
他站在床边,亦将她望着。
良久,他只当她是生了气,那双本就黯淡的桃花眼,就又暗了几分,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闷声道,“那你走吧。”
白清水知道这人性子无常,加之又出了谢夫人的事,心里不知是怎样的难受。她平日里瞧着虽是大大咧咧,实则最是心软,虽是有这就出去的冲动,但到底却坐着没动,只道,“你睡在床上,我到外头的塌上替你守夜,好吗?”
不想谢楠生蓦地就变了脸色,冷声道,“守夜守夜,你是当丫环当上了瘾是么?你今夜跑到我这窗前来做什么?见我连自己的娘亲都护不住,来看我笑话么?”
白清水不料自己一句话,竟会惹来他如此多的心思,不免也有些生气,哽着声音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谢楠生道,“不就是怕了我么?你把我谢楠生当什么人,你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会有什么心思做那事?!”
白清水嚅嚅嘴唇,竟觉无言以对。
说不信他么?似乎又不是。说信他?这人平日总总,终归给了她不可信任之感。
她垂着眼帘,原不过是想来瞧一瞧,不料这一瞧又将事情弄至了这般田地。
他亦不再理会她,掀了蚊帐自顾上了床,在里侧躺下了,竟还重重将簿毯一甩,也不盖,面朝里侧躺着。
白清水坐在床边上,隔着蚊帐望了他半晌。都快要将一张唇给咬破了,到底是不敢爬到床上来与他共枕而卧。
咬咬牙,就站了起来,将蚊帐掩好,以防蚊子跑进去。又到桌边吹了灯,抓了一柄蒲扇,自顾到外头的塌上来躺着。
那厢床上的谢三公子本尚在生着气,只当他话已说至此境地,她定然会过来哄一哄他,哪里知道她竟当真抛下他,自己个出去了。
他气得猛坐起来,在黑暗里将簿毯重重一甩,直甩到了床底下去。
外头的罗汉塌硬绑绑的,夏日里,又没蚊帐,虽是白日熏了艾草驱蚊,却也难保有那不怕死的漏进来,在白清水那白嫩嫩的手臂上吸了几口血,不刻就鼓几个大包来。
谢楠生从里间一出来,就见到窗孔漏进的月光下,白清水和衣躺在塌上,闭着眼,小手握一把大蒲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空气里扇着风。另一只还手无意识的在手上、脖上抓挠着。
他眼中神色阴沉,行上前来,一屁股坐到她身旁。
白清水本就叫这书房里的蚊虫所扰,因而睡得并不十分安稳,他一坐到自己身边,人就醒了过来,待看清自己身旁这黑呼呼的人影,她心里一惊,猛坐起来道,“你怎么起来了。”
谢楠生见她一边说话,一只手还挠着脖子,探手过去一摸,便摸几个硬绑绑的红疙瘩,就有些生气,冷声道,“叫你睡床上,偏要睡在这里,你一个女儿家,我要你替我守什么夜!你以为我同念哥儿一般,只有五岁么?”
白清水见这人半夜深更不睡觉,反在此恶声恶气的训斥她,心中亦觉委屈,气道,“我还不是怕你心情不好,因而才来陪着你。你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楠生望着她月光下的脸,听了她的话,心中某处冰冷的地方,似乎一点点的软了下来,接过她手中的蒲扇,竟是给她打起扇来。
白清水见这人臂力极大,扇出的风亦是大极,就撇了撇嘴,说道,“大半夜不睡觉,你又跑起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他道。
一时又起身点了灯,从书案上拿过一瓶抹咬虫叮咬的药膏,就在灯下替她抹那被蚊子咬起来的大包。
白清水闻到那药膏一股清香,他指尖冰凉,触在她肌肤上,顿时便觉那痒意就去了三分。这样的夏日里,两人同坐塌上,灯下驱蚊,倒也静谧。
他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拧着眉替她抹药膏,待抹完了,将那药置于在一旁。依旧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扇着扇子,却不说话,只静静发着呆。
白清水就伸手捏着他的衣摆摇了摇,轻声道,“夜深了,快去睡罢,好不好?”
哪知他反脱了鞋就上了塌,将她往里一挤,人就在塌边躺了下来。
“你……”白清水顿时就呆了。
这塌比不得床,如何能容下两人共躺?她叫他挤在这里头,若是也睡下去,定然是两人身子挨着身子,如何能安寝……
谢楠生一躺下后,便闭上了眼,侧身朝里躺着,一只腿弓起来,显然是没有放她下去的打算。
她缩成一团,眼睛嘀溜溜转了一圈,便想从他脚边滑下去,不料才一动,谢楠生的一双眼猛的就睁开了。
白清水见他一双眼里冰冰凉凉的,一丝暖意也没有,一动不动将她瞧着。她一颗心就跳了起来,气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嘛。你若这个样子,往后你出什么事,我都不管你了。”
话音刚落,谢楠生便手臂一展,抚着她的腰将她一带,她整个人便就叫他带着躺到了他怀里。
她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桂香味,脸一红,挣了两挣,也没有挣脱,急道,“你……你自己去你床上去睡去……”
“今日送完娘亲回来,我想了一路,一路想通一事。”谢楠生不理会她,只紧紧将她怀着,轻声道,“等明年的恩科考完,我就娶你。”
白清水只觉脑中嗡了一声,顿时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一双眼满是惊讶的望着他,“你……我,我说过我……”
“不娶旁人了,只要你一个。”他将头埋在她在颈边,低声道。
白清水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呆愣了良久,方将他一推,“你别想着叫我今晚在这里陪着你,你便说些这样的话来哄我……”
“没有哄你。”他将她整个搂在怀里,这夏日里,也不嫌热,只将她往胸膛按,“我哄你做什么?难道当真像爹爹似的,娶那么多个。正房的太太,叫一个庶姨娘欺负成这等样子,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她也不过是仰仗着我那在宫里做娘娘的姐姐……”
白清水知道这人向来眼高于顶,便是有心事,也轻易不对人言。此次想来是受的冲击的确大,眼见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污陷毁了名节,还需得亲自将她送到庙里去,他竟丝毫办法也没有——根本不能违了父亲的意,还叫阖府看他大房的笑话。
她心中发酸,就一动不动的,任他将自己搂着,一双小手却轻轻环过他的腰,也将他搂住了。
这算是她给他最大的回应了。
谢楠生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下次去看娘时,我便同她讲,旁的人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白清水抬起眼了来看他,便见一只极大的花脚蚊子正展着翅膀飞到了谢楠生的脸上来了。她果断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一个巴掌就朝他的脸打了过去。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谢楠生一怔,眼中的神色顿时就凌厉起来,咬牙道,“你敢……”
话没说完,就见白清水举着她那白嫩嫩的手掌,凑到他面前来了。
只见她掌心一只叫她给打死了的大花蚊,还凝了一点血迹。他没好气的看着她眼中一丝浅浅的笑意,伸手将掌心的那蚊子给刮了丢到了地上。
一手又举起蒲扇来替她打扇,一边道,“叫你睡到床上去,你偏要睡在这里喂蚊子。”
白清水整个人窝在他怀里,闷着头笑了起来。良久,方抬起头道,“你认为这次夫人的事,乃是二姨娘所为?”
谢楠生搂着她的手就紧了一紧,双眸一厉,冷哼了一声。
“有些事,我没有同你说过。”白清水道,“上回我与夫人一同被绑,为首之人,乃是一个妇人,看她年纪与夫人相当,且还与夫人相识。”
“她自是与娘亲相识,她原本是府里的七姨娘。只是她入府后,不受爹的宠爱,她耐不住寂寞,与她院里的一个小厮生了情,后来更是珠胎暗结。将爹气得当场便将那小厮打杀了,又将她罐了哑药,本是沉了潭,不知怎又让她给跑了……”
白清水顿时大惊,倒不知竟还有这样一出。
“那时我也才八九岁的年纪,看着他们将她抬出去……”谢楠生顿了一顿,似乎又气起来,“府里这些肮脏事,没的叫人心烦!”
白清水抱着他的双臂亦紧了一紧,又道,“那事我总觉得是府中有人向她走漏了风声,否则她怎会知道当日夫人是去吃酒?又知道你先走了,夫人身边连个傍身的人都没带……”
“后来我们被绑在柴房里,她又说想要我们的命,还说什么是有人想杀我,她本是想绑夫人,不过是顺便把我给绑了……”
谢楠生眉头一拧,望着她道,“这事你怎没有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