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价动辄上万一平方的年代,五块钱不够吃一碗阳春面,不够买一条小内裤,不够看一场好电影,不够孩子买玩具,即便丢在大街上,恐怕也有一大半的人不愿意弯腰去捡。可是在物质生活还不富裕的八十年代中期,五块钱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以吃一百支赤豆棒冰或者二十碗阳春面,可以买三十斤优质大米或者一件花衬衫,可以割六斤多的猪肉或者两斤牛肉,还可以买一整条大前门香烟……
他们这是走了什么运,会遇到这样的好事,五名男子顿时两眼放光。背有些驼的男子又惊又喜,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们?”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章秀青甩了甩手里的钱,反问道:“你们是不是不愿意帮我?那行,我去找别人帮忙!”
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五连襟全都慌了,将章秀青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你要我们帮你骂谁?”
章秀青伸手胡乱指了一个方向:“诺,就是他!”
五名男子生怕她反悔,立刻对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个接一个地骂道:“你个臭男人、贱货!”
声音有高有低,有粗有细,夹杂着浓厚的乡音。不出所料,前面四个都不是,只有最后一名男子,无论腔调还是声音,都和记忆中相似。
章秀青知道不可能一模一样,因为前世当她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对方已经人到中年,而现在他还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骂人时中气十足,语速也稍有些快,但章秀青确定,前世将她推打在地上踢打,并骂她“你个臭女人、贱货”的男子就是此人。
至此,章秀青基本已经确定,谢家五连襟就是前世“杀死”谢明非,“绑架”谢成非,并抢走她二十万现金的凶徒。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的心里却一片苍凉。
要认出一个人是谁,只有跟他不熟悉的人才会去看他的脸,一旦此人把脸遮住,不熟悉的人基本上都认不出他是谁。
尽管这五个人在作案时全都蒙住了脸,但章秀青相信,谢明非作为他们的小舅子,认出来的可能性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当时还开口讲了话,那些话全都带着浓重的乡音,章秀青不相信谢明非会听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吭声?
换而言之,即便谢明非许多年不曾回家,辩认不出这五个蒙面人是他的姐夫,可谢明非脸上既没蒙面,也没长痘,他五个姐夫不可能会认不出他是谁,下手时应该会有分寸,不可能将他打死。
可奇怪的是,她活着,他却死了,然后婆婆三天两头哭诉谢明非,害得她一直活在内疚与自责中走不出来。
俗话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前世她在山上被人袭击,整整晕迷了一个星期,清醒过来后,见到的只是一只长方形的骨灰盒,听到的只是婆婆转告的遗言。或许有人会说,“即便某某某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来!”但是说实话,在现实生活中,仅凭一双肉眼,要透视进骨灰盒,且辩别出这是哪一个人的骨灰,这种可能性为零。
还有那天谢成非的表现也很可疑,他说不想他哥哥在地下缺衣少食,也不希望他妈妈睹物思人、伤了身体,便自作主张,将谢明非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一起火化了……是心虚,还是另有隐情?
如果说谢明非的死是一个局,那么布局人是谁?目的何在?最重要的是,谢明非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是知情者,还是受害者?
章秀青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他们被五个手持木棍的蒙面人团团围住,谢成非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周一个游客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吓得手足无措,谢明非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水,可他既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露出真面目,并致她于死地。也没有假戏真做,丢下她独自逃生,而是放开她的手,催她快走,还拼命阻拦,不让那些人追赶她。
如果说他在演戏,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高超了,足可以去拿奥斯卡金像奖。
章秀青前世曾经被同事安利过一本侦探推理小说,男主角是一位名侦探,在推理案子时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就是凶手!”
按照这个理论推断,她婆婆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因为愧疚,前世她在临死前,将一套价值高达三百多万的房子送给了老无所依的婆婆。
这套房子地理位置很好,是邵氏集团旗下房产公司开发的房产,内部员工购买优惠百分之五,中层以上干部购买优惠百分之十,章秀青那时候已经爬到经理的位置,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付了百分之三十的首付,余下的申请银行贷款。
房子买下来时,她还没有跟谢明非结婚,因此房产证上只有她的名字,但是她死的时候,银行贷款已经全部还清。
既然绑架谢成非的人是他的姐夫,搞不好他根本就没有死,搞不好这也是她婆婆设下的局,否则那些绑匪怎么会知道她有二十万银行存款,既没有多要一块,也没有少要一分?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钱,有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更何况,她那套房子是楼中楼,市值高达三百多万,对于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婆婆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若非谢明非为了“救她而死”,若非她有负谢明非“临终所托”,没有照顾好谢成非,害得他被“绑架撕票”,从而愧疚万分,她怎么也不会将全部财产留给婆婆,怎么也要给自己的亲生父母留一部分……
章秀青紧紧地握住拳头,恨得牙眦欲裂,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五连襟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均有些怪异的感觉,但是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因为章秀青说骂得凶的人才能拿到钱,因此五人全都卯足了劲开骂,周围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全都转过头来看他们,有些人甚至还围了过来。
相对来言,生活在山里的人比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彪悍,邵寒看着那五名将章秀青团团围住的彪形大汉,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敢露出异色,只能混在人群中,慢慢靠近。
沈健华心里也很着急,对吴志荣等人使了个眼色,要他们做好打架的准备,一旦事情失控,即刻冲上去救人。
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章秀青用手背擦去泪水,将五块钱递给光着膀子的男子。
拿到钱的人喜出望外,没拿到钱的人眼热不已,未老头先白的男子问道:“是哪个杂碎骂你?要不要我们帮你去打他一顿?”
章秀青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向邵寒走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名男子也不好意思拉拉扯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败家的娘们离开。
邵寒松了一口气,立刻拉着章秀青坐上通往这里的唯一交通工具——牛车。郁非、张小森紧随其后坐了上去。而沈健华夫妻俩则和阿林七、吴志荣坐到了另一辆牛车上。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离开。
前面一辆牛车上装了半车的皮子,后面一辆牛车上装了满车的棉花和鸭梨,这些东西只要转手出去,就全都是钱。
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们有这么多钱,而自己却囊中羞涩?衣服补丁摞补丁,穿出来都丢人。而他们却个个光鲜,不管是衣服,还是裤子,一个补丁都没有。特别是那姑娘身上的牛仔裤,那个款式一看就是新的,没个二十块钱根本买不下来。
她长得可真好看,出手也大方,随随便便就送出五块钱,跟她同行的人屁都不放一个,表示这点小钱人家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搞不好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或许还是个万元户,也不知道这些钱有没有全带在身上?即便没有全带,估计带得也不少。
他们一共有八个人,看上去个个都有钱,即便每个人只带一千块,加在一起就是八千块,够他们五个人用一辈子了。
跟那姑娘同车的三名男子,只有那个个子高的看上去有几分力气。另外两个小矮子,要么瘦得跟猴子似的,伸出一根小姆指就能把他捏死;要么傻得跟呆瓜似的,叫他去跳河,搞不好真的会去跳河,他要是犯傻,敢阻挡他们的发财路,一脚就能踹死他。
另外一辆车上也是三男一女,这三个男子看上去倒是有些扎手,不过他们连山里的野猪都打得死,还会怕这几个猪头?至于那个女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到时候他们蒙着脸一出现,吓都能吓死她,哈哈……
钱多、人傻、战斗力弱,不打劫他们打劫谁?
谢家五连襟看着那两辆远去的牛车,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
以为重生后能够再续前缘,不料真相如此丑陋,章秀青欲哭无泪,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任由邵寒握住手,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
邵寒很担心她的状态,想要劝说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郁非很有眼色,不仅背对着两人坐下,还缠着张小森说话,不让他去打扰他们。
邵寒握着章秀青的手,一直握到招待所,章秀青跳下车,依旧不哭不闹。邵寒让她吃饭,她就吃饭;让她喝水,她就喝水;让她睡觉,她就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了无生气。
邵寒明白,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章秀青自己想通才行,便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前,默默地守着她。
章秀青以为邵寒坐一会就会离开,哪里知道,直到半夜三更他还守在她身边。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说道:“已经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
“不要赶我走,我想陪着你……”邵寒轻轻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声音温柔得让人想流泪:“我想陪你去天涯海角,还想陪你慢慢变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可以等,我会等,一直等到你习惯我的存在,再也离不开我……”
章秀青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想骂邵寒傻,还想说自己根本不值得他爱,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邵寒低下头,轻柔地吻去她的泪水,在她耳边说道:“秀青,给我个机会……”
一遍又一遍,仿佛她不答应,他就会一直说下去。
给他机会,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机会,老天让她重生回来,不是让她陷在前世的感情漩涡里无法自拔,而是抛弃前尘往事,开启新的人生……
章秀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邵寒的手,说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