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啊?为什么输了的人才能够得到她?虽然她成了万众瞩目的奖赏,却是个安慰奖,这个奖品当得真心别扭。
御花园中,花影重重,正在下棋的皇帝见她闷闷不乐,问道:“丫头,你想什么呢?”
“皇帝陛下,听说外面很乱,您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皇帝哼了一声:“事事还要我操心,我还生儿子干嘛?”
殷小虎呵呵地笑起来:“皇帝陛下,你可真有趣。”
皇帝的手徒然僵住,指间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到棋盘上,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显得有些陌生。
“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她伸出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皇帝慢慢回神,挡开她的手,一颗颗地去捡棋子:“丫头,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殷小虎吃了块糕点,不以为意。
“你是世上第二个敢说我有趣的人。”
殷小虎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您要是生气,也不会先拿我开刀。”
皇帝把棋子放入盒子中,苦笑一声:“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他的眼睛望向空茫的远方,苍老的瞳孔里忽然焕发出一种年轻人光彩。
“陛下,又想起那个女人了?”
“何必说又,朕什么时候忘记过她啊?”
“所以,您一定会好好对待英郎吧。”殷小虎期待地问。
皇帝的目光缓缓落到她脸上,带着一股未尽的迷茫:“你很关心……六皇儿?”
“是啊。”
“你喜欢他?”
殷小虎笃定地点头:“是。”
皇帝皱眉,表情略微严肃地问:“为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和姜儿纠缠不清?”
“……”
“朕……在问你话呢……”长袖一拂,手边的棋子扫落在地。
这是皇帝第一次对她发火。
殷小虎咽咽口水:“说来话长,总而言之,芜姜太子误会了。”
“误会?”皇帝猛地站起来,“说我们男人朝三暮四,你们这些女人又何尝不是,我是怎么对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他忽然俯下身,怒逼着她。
什么跟什么?“陛下,你认错人了。”殷小虎呆呆地开口。
皇帝陛下恍恍惚惚地回过神,脸上怒气消散,失神地跌坐下去:“是啊,是朕误会了。”他的喃喃自语,更像是一场叹息。
殷小虎自觉地弯腰捡棋子,这时候还是少惹他为妙。
“朕的姜儿配不上你吗?”
她只看到他的靴子,听到头上传来他冷漠的声音。
“配的上啊,可我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回答让皇帝一时语塞。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话,如果不是朕和姜儿袒护,你都死了好回了。”
“……你现在说了,我就知道了嘛,可是那又怎么样,感谢归感谢,我又不能拿感情报答你们。”殷小虎装好棋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回他的手边。
“哼,”皇帝冷笑,“就连说话的口气也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年纪对不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象的两个人。”
殷小虎想了想:“英郎和我哥都说过,人有相似,不足为奇,何必大惊小怪。”
皇帝笑笑,无奈地摇摇头,恢复了原先的语气:“你啊,就是来讨债的,你那哥哥大约也被你折腾惨了吧。”
想起老哥痛彻心扉的模样,殷小虎只有惭愧地默认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积累的孽缘太多,这辈子一屁股都是追着她讨情债的。
“也罢,”皇帝释然拂袖,重新摆上棋子,“感情之事,不能强求,那么你就盼着六皇儿无功而返吧。”
是啊,如果英郎没有赢,就能迎娶她这个安慰奖了,可是他将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殷小虎到底该希望他赢还是输呢?
“不啦……”殷小虎失望地垂下头,“还是希望他能赢。”
“为什么?”皇帝漫步经心地问。
“赢了,他就能得到天下,这样就不用再受苦了。”
皇帝顿了顿,莞尔一笑:“是啊,得到了天下,就能为所欲为,到时候就算你是姜儿的妃子,他若是想得到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还挺精明的。”
殷小虎努努嘴:“我本来就不笨,可是……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好好守在芜姜身边。”
“这又是为什么?”皇帝停止了摆弄棋子,直直地看着她,他总是她的思维。
“因为这样我才能保护芜姜,而且这是英郎欠他的,我有责任替英郎去还。”那本该无奈的深思熟虑的话却被她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不知道为何比那些哭鼻子的抹眼泪的更能激起他心中的涟漪。
“你真是个奇怪的丫头,好想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皇帝摇摇头,“连朕都看不懂你。”
“报--”一个宫人尖叫着飞扑过来,跪倒在皇帝脚边,“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芜姜太子带领的大军出师大捷,于范阳城外击杀敌兵五万,已经敌人逐出范阳成,并一举夺回两座城池。”
殷小虎惊呼了不起,但是皇帝陛下依然很冷静。
“姜儿有武大将军亲手帮协,更有武思出谋划策,他会赢并不奇怪,只不过,这两座城池未免少了点。”
“报--”第二个宫人激动地跪地禀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殿下已成功将西面敌军逼回边陲,大获全胜。”
皇帝指下一子狠狠落盘,这时候,他的嘴上才添上笑意:“不愧是朕的儿子,不愧是我朝太子,哈哈……”笑到最后,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摆摆手,两个宫人一同告退,皇帝本来只是笑到岔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咳就停不下来,而且越咳越厉害。
“我去叫太医!”殷小虎从座位上跳起来。
“站住。”他伴随着咳嗽开口,口齿有些不清,“回来,朕没事。”
殷小虎回头,见他把手绢藏进袖中,然而唇上却残留泽血迹。
“陛下,你的身体怎么了?”
“嘘……”皇帝把食指放到唇上,有点神秘地说,“别告诉任何人,朕的身体,朕心中有数,像你说的朕是老男人了嘛。”他半开玩笑地说着,面色枯黄。
“跟芜姜和英郎比起来,您当然老了,可您是皇帝啊,吃得好、住得好、睡得好身体怎么也该比普通百姓强壮啊。”
皇帝苦笑:“没当皇帝前,朕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当了皇帝才知道,不是我拥有了这天下,而是这天下掏空了我。”说到此处,她已是满脸疲惫。
天气也变冷了,刮过来一阵风,殷小虎觉得头上冰凉冰凉的,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了水。她仰头天上竟然下起了雪,这个时节虽然是冷,但还不至于下雪啊,天气真是难测啊。
殷小虎扶着皇帝走到亭子下。
皇帝疲累地靠在石柱上,眼睛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指:“朕最近总是梦到她,梦到自己还是像年轻时候一样努力去抓住她,但是她消失得太快了,比融化的雪还要快,然后朕就会从梦里哭醒。”
一个大男人在梦里哭,殷小虎听得有些震惊。
“朕想,朕哭的是人生不能重来一回,错过这个村,再回去找也找不到那个店了。”他如垂暮一般叹息。
殷小虎忽然想起一个人--远在酒城的独牙大夫。
独牙太夫曾经说过,他的情敌是当朝太子,按时间推算,那时候的太子应该就是现在的皇帝。
“您别这么想,您比某些人兴趣,至少您还拥有过,不像有的人,为她白了头,却始终没能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
皇帝突然看向她,微妙一笑:“怎么,你竟然也认识独牙?”
殷小虎惊讶了,皇帝居然知道独牙这个人。
皇帝怅然一笑:“天意啊,天意啊,我与她断却的缘分,终将由你续上。”她笃信地却略有深意地看着她:“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找你回宫吗?”
殷小虎摇头,露出一个有些抱怨的眼神,就因为他荒唐的举止,她莫名其妙地就被百姓冠上妖女祸水的头衔。
“你知道朕为什么安排你进太子府吗?”
你问我,我问谁啊?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就来气,本想着出宫有机会逃跑,没想到进了太子府却招惹了一身麻烦,害得芜姜以为和他缠绵三夜的女人就是她。想想就泪崩。
皇帝笑了,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朕从见你的第一面起就决定把你许给姜儿,所以给你们时间培养感情。”他说完这句话,雪花已经融化在掌心。
风呼呼地吹着,天地像是陷入一场悲咽。
“十七个皇子里,姜儿最像朕,所以,朕要你们弥补朕少年时的遗憾。”他说完微笑地站起身。
当他一步步向她走来的时候,殷小虎不由往后退步,这皇帝的心思太难料了。
“您早就想把我许给芜姜,那又何必弄出一个赌局呢?”皇帝微微一笑。
此时,宫人飞扑而至:“陛下,大事不好,因天降大雪,太子殿下在追击途中不幸被伏。”
皇帝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脸上始终挂着苍白清浅的笑容。
殷小虎望着那被雪覆盖的棋盘,一股寒意慢慢升起,白子是他,黑子也是他,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第二声传报声中:“启禀陛下,六皇子率领奇兵突击,以千人之力诛杀敌军十万余人,救出太子殿下……”那个宫人的声音在颤抖:“敌兵首领,阵亡。”
那雪坠在地上,仿佛尘埃落定。
殷小虎有些惊恐地看向皇帝,她颔首一笑,虚弱而深沉:“朕的儿子,还真是了不起,训练的那一批杀手,个个都是以一敌百之辈。”
“你……你知道?”
“你是说天莱阁,还是说朕的儿子是天莱阁阁主这件事。”
殷小虎再次张大嘴巴,那个看似昏庸荒唐的皇帝,原来什么都知道。
宫人撑伞,皇帝缓缓而行,回过头说了一句:“记住你曾说过的话,好好对待姜儿,做一对生死不离的夫妻。”他微笑着,像是说着自己的结局,说完之后,默然转身。
这就是皇帝的安排吗?把江山给芜英,而把她交给芜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