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令人窒息的沉寂。
帐篷外，时不时响起的属于妖怪的嚎叫声都仿佛在嘲笑人类的愚蠢。
嘎啦一声。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将镇纸扫开，拿起文书的皇甫旭。
撕拉一声。文书在皇甫旭的手中一分为二。“无妨。有还是没有，对我来说无甚差别。要逃吗？现在要走的人可以走了，不过我可不保证，你们回到京都的时候，京都还是你们期待的那个样子。”
……
“让他们离开，真的没有关系吗？”看着帐篷外陆陆续续款款包袱走人的士兵，南宫瑶眉头紧蹙。
“竟然还没有走光。”皇甫旭从地图上抽回手，擦拭着手指道。“到了什么时辰了？”
“快日落了。”
“来人……吩咐下去，要关营门了，要走的就趁现在。”
南宫瑶欲言又止，“这样真的好吗？”这样下去，营地就真的只有妖怪了。
“既然心不在这里了，留下来也只是送命。”
“可是京都……”
“那也是他们的选择。”
晚餐时间，虽是将军营帐，伙食却简单得叫人吃惊。只有一碗米粥、野菜和一小碟肉，将军的待遇尚且只有如此，更遑论其他人了。
只是两个月的时候，皇甫旭却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锐得叫人心疼。
“吃吧，马肉也不是常常能吃到的。”
南宫瑶想了想，道，“没事，我并不是很饿，反倒是……我有件事想问你，在来到这里之前，我遇到过一个村庄的人……听他们的意思，军队和妖怪屠杀村民的事情有关……是真的吗？”
皇甫旭只动了两下筷子，很快搁下碗筷，抽出丝绢擦拭，“是真的。”
南宫瑶本来打算听皇甫旭的解释，却没有想到会被干脆的承认了。
“为什么？”
“你想不到吗？”皇甫旭站了起来，“军队需要粮食，妖怪也需要粮食，我们都只是为了生存而这么做而已。”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南宫瑶冷嗤，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悲哀，虽然心中已经猜到这样的可能。
“觉得我残忍？”
不知道什么时候，皇甫旭已经走到了南宫瑶的面前，伸出手，从手臂，到锁骨到下巴，“来吧，我带你去看点有趣的东西。”
天已经完全黑了。
即使皇甫旭眼睛受了伤，凭借强大的五感以及高超的飞行术，南宫瑶依然被皇甫旭远远地甩在了之后。好不容易在半山腰看到了皇甫旭，南宫瑶喘了口气，“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嘘。”皇甫旭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看得到吗？”
“一片漆黑，你要我看什么？”
“明明眼睛没瞎，心却瞎了吗？”皇甫旭扯了扯嘴角，拉过南宫瑶的肩膀，“好好感觉啊，你闻到什么味道了？”
冷不丁撞进皇甫旭的怀中，南宫瑶一愣，以为皇甫旭在捉弄自己，“少骗人了，什么……”
“看到了吗？月光，出来了吧。”
南宫瑶完全说不出话来，脚下的那一堆，到底是什么！？
人？尸体？还是一堆垃圾？
——已经不是人了。
被以各种各样方式扭曲了的人的躯体，像是毕加索的画，每具尸体上的脸的表情看上去都是那么诡异，翻白的眼睛好像黑夜的眼睛，幽幽地，看得人心里发憷。
南宫瑶并不是不曾看过尸体，在做特工的期间，也曾经用枪药、弹炮，乃至是刀剑取过不少人的性命，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曾看过这么多的尸体。
或者说，尸山。
“这些……”
“都是在之前那场战役里死去的人……好好看清楚，那里，不止有士兵，还有百姓……所有人都期盼战争能够早点结束，这些人的家里也各自有自己的家人，他们或者是为了军晌而来，或者是为了报国，不管什么都好，他们现在都只是一具尸体而已了。”
“没有粮食了，就算啃树皮，大家也没有放弃希望，一直以为援兵很快会到，补给很快会来……抱着这样的期望，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都死了。”
皇甫旭拉起南宫瑶的下巴，“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
“还是觉得我很残酷？”
南宫瑶垂下了眼睛。
“记住了，战场上，没有对与错，只有胜与负。”
“即使国将不国？”
“那也要战到最后一刻。”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认清楚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不要死在自己的愚蠢里。”皇甫旭转身离开，南宫瑶紧跟而上。
本以为皇甫旭是要回军营，却见皇甫旭掉了个头往更远的地方行去。南宫瑶还处在尸山视觉的剧烈冲击下，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回过神来，皇甫旭已经脱光了衣服，跳入了潭水之中。
“你在做什么？”
“洗澡……在妖怪和尸体的地方待过，你不觉得恶心？”
皇甫旭没有回头，被水流打湿的头发紧贴在完美的后背上，带着叫人无限遐想的意味。
南宫瑶有些转不开眼睛，脑海中闪过与皇甫旭相遇以来的种种，明明是这么讨厌妖怪的人……真的要说厌恶的话，恐怕皇甫旭比谁都厌恶，忍受这样的情况的皇甫旭，一定有他的理由所在吧。
“还在发什么愣，过来。”
柔和的月色下，眼睛上绑着纱布的皇甫旭对南宫瑶伸出手，潭水没去了他一半的身姿，却也为那另一半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诱惑。
南宫瑶不由自主地踏进潭水之中，冰凉的水即刻灌入靴子内，从脚底传来的阴凉叫南宫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无法停下。
手被拉住的刹那，皇甫旭冷不丁一拉，南宫瑶不由自足地跌入皇甫旭的怀中。
“都湿了。”皇甫旭掬起南宫瑶浸润在水中的发丝，捧在嘴边轻吻着。
暧昧的话语叫南宫瑶脸上一红，夺回自己的发，撑着皇甫旭的肩膀，“你先转过去……”
明明此时的皇甫旭的眼睛上还蒙着厚厚的纱布，南宫瑶却有种被皇甫旭的目光紧锁的感觉，脚下也仿佛要飘起来一般。
皇甫旭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去，南宫瑶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按上皇甫旭的背，“放轻松，我帮你按摩一下……”
因为职业的缘故，南宫瑶的身体总是很难完全放松下来，为了维持好的状态，南宫瑶特地去学了一手的按摩技巧，穿越至今，一直都算得上是轻松的生活节奏差点让南宫瑶忘记了这茬儿。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南宫瑶真希望它永远派不上用场。
“怎么回事，难道太久没有做都生疏了吗？”按摩许久也不见效果，南宫瑶不由得怀疑起来。
“不是你的原因。”皇甫旭淡道。只是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危险之中的人，要把自己的后背全然交付给另外一个人，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柔软的手指在坚硬的肌肉上滑动、揉捏着，虽然只是很单纯的目的，但……对于一个在满是大男人、妖怪、尸体的战场前线打滚了两个月的皇甫旭来说，不得不说是过于甜蜜的折磨。
“后面可以了。”皇甫旭的嘴角浮起淡笑，牵引着南宫瑶的手来到胸前，“这里，也需要你。”
被皇甫旭的手牵引着，南宫瑶此时紧贴在皇甫旭的后背之上，在皇甫旭说话的时候，可以感觉到皇甫旭胸腔的震动，仿佛和她的心跳声产生了共鸣一般。
胸口的鼓动又不由自主地因皇甫旭而鼓动，强烈到有种陌生的痛感，熟悉的感觉仿佛自遥远的记忆中穿梭而来。
又来了，这样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靠近皇甫旭的时候，南宫瑶总能感觉到胸口的痛意。但是如果不感觉到痛的话，又有种隔阂的怪异，真是自虐啊她。
其实南宫瑶明白的，心中的答案，只是倔强的她不肯承认。
从穿越至今，从见到皇甫旭的第一眼起，或许就开始了。她是爱情初学者，一开始不明白其中的感觉，但，胸口的这份鼓动，就是恋爱的感觉吧。否则，她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边疆，只是为了确保皇甫旭的平安呢。
南宫瑶转到皇甫旭的身前，伸出五指，在温热的胸口上轻划着，“你说你需要我……”南宫瑶慢慢抬起头来，“除此之外呢？”
皇甫旭将南宫瑶作乱的手按在胸口，“你想听什么。”
还真是懒人啊，连这种话都要她亲口说出来。南宫瑶不知道其他的男女是怎样互诉衷肠的，但这样的模式，倒也很符合她的胃口。
南宫瑶樱唇轻勾，“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我就再重复一遍好了……最后一遍。”
抬手……拉下皇甫旭的颈项，南宫瑶紧贴着皇甫旭的耳，似要将话语都刻进皇甫旭的耳中。“我问你，你到底是想要我的血，想要我的身，还是……我的心？”
——我问你，你到底是想要我的血，想要我的身，还是……我的心？
一模一样的话语……皇甫旭想到了南宫瑶第一次说这句话时候的情形，那个时候南宫瑶没有真气，甚至只会和他敌对，可是，皇甫旭不得不承认的是，就连在那个时候，他也不由自主地被南宫瑶所吸引。
鲜血，幽香，出人意料的美丽胴体……起初是被这样表象所吸引，渐渐的，似乎有什么开始悄然改变。
“我……”
薄唇启开，南宫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皇甫旭忽然长臂一揽，将南宫瑶整个压进胸口。
“唔！”南宫瑶被撞得鼻子生疼，可恶，想要这招来蒙混过关吗？
轰——哗啦——
身子一轻，南宫瑶听到巨大的声响，“抱紧我！敌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