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二位老人觉得干的很好。这些夸奖，穿过庞严的身体，间接落在李晟的头上。不就是对付些恶人，至于如此畏首畏尾，现在，对李晟还有了杀心。
人总是想把厌恶害怕的东西都毁灭掉，李晟令他感到害怕，他对李晟的毁灭情结极为强烈。表面上的夸奖，并没有令李晟得意忘形。他摆着萌萌的表情，一副好奇地听着他们讲话。
徐延寿道，“等水消了，这些粮食会运往开封城，在那里卖得高价，汴通帮有了这些资本，起码会扩张一辈。”有钱有粮，就能招兵买马，极道亦是如此。
“行了，老徐，咱们是来听你的对策，你直接说接下来如何能把朝廷搪塞过去就好。”徐延寿对呼延龙无可奈何，“第一，得把这些财务还给百姓们，要这些东西用处不大；第二，把开封府王诏拉下水，分部分粮食给开封府赈灾；第三，一定要咬死鲁强的罪名，往开封府告他一状。”
三条建议，李晟都提过，庞严已经麻木了。呼延龙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你直接押运粮草去京东东路，这里善后的事儿，老夫帮你。”
有这两位善后，没什么不放心的。庞严三番两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咽回肚子。两位老人，对今夜的活动很满意，即便揭穿李晟，也得不到他们的惩戒。以正义伐不义，徐延寿和呼延龙十分赞同。
李晟不会因为他们的赞同而庆幸，他反而觉得很悲哀。他们就粮草讨论来，讨论去，却忘了根本。这些粮食，乃是百姓们逃难，用来救命的粮食。被汴通帮抢夺之后，最困难的日子，就会饿肚子，无依无靠。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并不会将粮食还给百姓。分一半给开封府赈灾，理论上会活更多的人，可百姓们的损失，又能跟谁说。大宁有为国为民的好官，他们被尊称为青天，只是而今，难见一片青天，到处都是乌云。
次日，天武卫押着粮草，往东边而去。城隍庙贴出曹工曹出具的告示，鲁能大逆不道，已然授首，先前搜刮的财务，还请百姓前来认领。李晟走在城隍庙破烂的石板上，饶有兴趣看着戏剧性的一幕。
不少人前来认领，就一件物什争夺不休。他们先前的高兴，完全冷下来。这就是一出闹剧，如今他们最需要的是口粮，但朝廷军队不可能分给他们。唯一庆幸的是，山下捧日军得了粮食，熬得粥终于有了粥的样子。
曹工曹不是判官，他解决不了财务纠纷。各说各的理由，偏偏还都有道理，同一样物品，又不能分裂开来，到最后，一件物品都不曾派出去，百姓们失望而归。
曹金觉得这件工作没法干，看着财物手痒痒，还不敢贪污。老实把一筐财物还给徐延寿，“徐老，这工作没法干，一件物品很多人来认领，谁真谁假，下官愚钝，实在无能为力。”
徐延寿皱了皱眉头，“行了，放下吧，你身为开封府的负责人，不去山下粥棚效力，在城隍面待着，你觉得合适么？”那当然不合适了，曹金卷了铺盖，把家人留下，灰溜溜地到山下粥棚报道去了。
山下粥棚工作同样不好干，都是饿死鬼投胎，插队的，抢饭的，欺负人的，怎么都不能杜绝。捧日军手持兵器的军士，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其中混着的痞子，最会见风行事，有心要好好整顿一下，对方比兔子都还溜得快。
头痛的人很多，李晟不在此列。看不见为非作歹的汴通帮，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邹林来城隍庙找他，好几天都无踪迹，可把邹桐急着了。看到城隍庙掩埋的尸体，邹林栗脸色难看，“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李晟透着轻松，“都是坏人，汴通帮的，曾经欺负我们的，都到了大霉。”邹林立马表现地很高兴，“鲁堂主呢，死了没了。”李晟嘿嘿一笑，“死的不能再死了。”邹林看李晟，突然就觉得顺眼了，“真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走，咱们回去。”
“回哪儿去，水马上就要退了，是不是准备回家？”“咱们还得在庞家庄住上两天，等水完全退了再回去。”李晟着实不想回庞家庄，心里有愧。听说天武卫的阵亡士兵葬在了庞家庄，庞严这是用这道坎儿，来拦住李晟，不让他祸祸庞家庄。
李晟没有祸祸谁，庞严想得有些过了，李晟自问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这一场仗，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惩治了恶人，让更多的百姓可以活下去，李晟觉得很值。
“也好，你就在城隍庙里住两天，咱们回去的时候来接你。”李晟点头同意，可邹林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龚安急急忙忙下山。龚安很是奇怪，“咱们不在城隍庙待，不去庞家庄，这是要露宿街头。”
李晟拽了拽他，“拉着我点儿，路很滑。你以为我想，徐老头看我的眼神，可不怀好意，这样的人精，在他面前，迟早会露馅儿。”徐延寿官拜二品大员，掌管行部多年，对人心的把握，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李晟可着劲儿装呆萌，还是有被拆穿的嫌疑，不如索性躲开。徐延寿对着呼延龙道，“那个小猴子，与这件事儿脱不了关系。心思缜密，算计得十分严密，真是厉害。”呼延龙倒是不觉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比寻常娃娃聪明一点儿，有这么厉害？”
“你没发觉，庞严的眼神不对，一直跟一个娃娃较着劲儿。还有，我说出善后的办法，庞严一点儿都不惊奇，说明有人早就这样告诉过他。”呼延龙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厉害了。我祖上出过一位，十二岁挂帅，巧计将叛将擒回。”
徐延寿抚须笑道，“你说的是开平王，此子或许及不上开平王，却也聪慧过人。”呼延龙暴脾气，“他跑了，老夫派人把他追回来。”徐延寿摆手，“都在西水门区，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长着呢，别把人家吓到了。若真那般狡诈，倒是可以给你家那位找个好帮手。”
李晟逃得快，却不知道，两个老头已经开始算计他。到粥棚里，领了一碗粥，对着河水发呆。水位下降不少，河中往来的船只渐渐多了起来。朝廷的征集令发往各州，船运至汴京，省时省力。为了得到皇帝的赞扬，不管东西多寡，第一位联系皇宫的，必然会得到嘉奖。
为了这份嘉奖，千帆竞渡，百舸争流，好不热闹。有小船朝着岸边靠，船近了些，李晟看出了来人，快速往岸边跑。“阿晟，这里，这里。”“晟哥儿，晟哥儿，快过来。”柳毅跳下船头，给李晟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温暖从胸膛传进心里，李晟哈哈笑着，“老大，你们就靠着这条小船就过来了。”胡归一的小棚船，加固之后，来了一次远航。柳毅皱着眉头，“瘦了啊，让娘看见，又要心疼了。”一月时间不到，劳心劳力，屁股还受了伤，不廋才怪。
“没事儿，养养就好了，老大，你们倒是壮了。”周小兵拿了一块饼，“晟哥儿，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李晟将饼递给龚安，“还有么？”周小兵打开包裹，“还有，还有。”李晟没来的及吃，就看见岸上朝这边跑的人群。
“饿死鬼来了，老大，咱们先上船。”柳毅手持刀柄，冷冷看着逼近的人群，少年七手八脚将船划离岸边。岸上的人只有望河兴叹，李晟这才狼吞虎咽起来，“吴婶儿做的饼，味道真好。”才离家一月，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小船在汴河漂流，唐武望着两岸的房屋，还有高高的皇宫，感叹道，“晟哥儿，青山真大啊，这一次居然被水给淹了。”这座城，很容易内涝，拨的修河银两，又没用到实处上，被淹没很正常。
“家里怎么样，没什么损失吧？”
周小兵道，“就前面的田给淹没了，没什么影响。庄户们都希望你能回去，你跟我们回去吧。”他的确想回去了，想念亲人们，想念自己建造的一切。
“我是想回去了，可我得给老大弄个官儿当当，在家里老是训练，可没有多大的作用？”让十五岁的少年当官，怎么觉得都不大靠谱，柳毅却有了兴趣，“那你打算让我当什么官儿？”“捧日军的一营指挥，管五百个人，怎么样？”
柳毅白了他一眼，“你都把王府尊得罪惨了，捧日军现在归他官，你有把握？”李晟故作哀伤，“你们啊，就是不相信我。”“不是不信你，只是确认下，你知道我的志向，可是娘那一关，咱们怎么过？”
“娘开明着呢，你现在已娶妻，她可不好再管你。当官多好，还给他们涨了脸，至于你们，要不要跟我哥一起，你们自己看着办。”唐武道，“当然是跟着老大了，老大当指挥，我们就当队将，大家也过过当官儿的瘾。”
队将也能管五十个人，确实算是当官。“行啊，有能耐，什么官不能当，你们就好好学，终有出头的一日。”从军是柳毅的志向，现在的训练，让他越发自信，“阿晟，咱们得先回去，娘和关心你，而且娘要生了。”
这是一件喜事儿，“要生了，稳婆大夫都准备好了没有？”“都准备好了，看发这么大水，翁翁差我们来寻你，并把你给带回去。”
如今，西水门地区的极道势力被扫荡一空，正是安插人手的时候。李晟绞尽脑汁，借力打力，要除掉汴水帮分堂。一为报仇，二为这块地盘。
别小看这块最底层的地方，自古英雄多草莽，在这里，能得到很多信息。没有身份，要去内城站稳脚跟，那是空想。占住了西水门这块地方，对青山整体的攻略，有决定性的帮助。
如果自己的妻子待产，做丈夫的一定要待在身边。有李重丙日夜守候，加上优良的医疗环境，李晟可以放心。他回去的话，也只是干着急，没有多大的帮助。
“老大，我不回去了，而且，你们也不能回去，找个人报个平安就行了。”他们五个人，可是免费的打手，接下来攻陷西水门地区，打架是常有的事儿。
四个人有些兴奋，“我们可以在这里玩儿一段时间么？”李晟摇头，“不是玩儿，是战斗，拳拳到肉，还有可能动刀子。”
这几个，恰恰不害怕打斗，尤其是吴三猛，结婚之后成了乖乖孩子，骨头都发痒，“晟哥儿，别的不说，打架这事儿，我在行。”
他越发健壮的身体，看起来威风凛凛，李晟点头，“有了你们的帮助，咱们可以在这块地方好好闹上一闹。”要走古惑仔的路，一群少年，在青山城里，有了混上海滩的感觉。大家议定之后，将船拖进半尺深的街道里。
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院子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走入城里。不少的木门都被泡胀了，轻轻一推，就掉落下来。李晟带着他们，径直朝着粮铺的方向赶。这个时候，没有比粮食更值价的东西，半天小子的食量可不容小觑。
好吧，李晟的银钱用光了，所以要做强盗。当强盗要趁早，等这片街道被开封府控制起来，就绝对没有机会。至于粮店有没有粮食，完全不用担心。商人逐利，比谁都精明，他们会把粮食藏得很好，绝对不会被水淹。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好，等洪水退去，这些粮食，就是下蛋的金鸡，能赚取成倍的利润。粮店老板，甚至都没有去逃难，窝在粮铺里守着粮食，有要钱不要命的豪情。可他们想不到的是，水还未完全退去，就有人回来了。
这时候回来的人，都想着抢一些东西。福记这样的奸商，人们抢起来没有丝毫的心里负担。当然，李晟他们也是一样，他们跟福记还有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