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搭着河流里的小船，往黄河另一面去。河水湍急，随时都可能将小船给掀翻。众人坐在船上，有些提心吊胆的。
过了大会平渡口，往西，人烟愈发稀少了。周围荒草丛生，鸟儿的叫声显得十分空旷。
草丛里可见一条若有若无的道路，这就是葭芦川，沿着芦河，在山川夹缝中穿行。通秦寨，就在葭芦川道路边上的山岗上。这里曾经是扼守哒哒人进攻的重要地点，山岗都被打坏了，失去了防守的意义。
为了显示大宁人抵抗的决心，大宁人临战前，都会在这里派驻少量军队。当哒哒国大军入侵的时候，快速撤离。哒哒国呢，来一次，将这里摧毁一次，象征着自己无往不利。
坚壁清野的策略很好，哒哒人入侵，声势浩大，对大宁的伤害，却微乎其微。他们的骑兵厉害，可要攻破坚固的县城，难如登天。
驻守通秦寨的其他人可以离开，但捧日军不可以。他们若是离开，一个擅离职守，临阵脱逃的罪名就扣下来了。
仅凭借这个名头，就能将君心叵测的少年军给收拾了。不谈柳毅的背景，光是捧日军一路剿匪，提高声望，潘忠勇便知道，来者不善。
进入通秦寨范围内，可以看见山上防守的少年。他们发现了李晟，开始布置防御。
看清是自己人，柳毅带着人出来迎接。李晟看了看新堆积的石墙，皱着眉头，“老大，这里恐怕不能久守。”
柳毅点头，“没打算在这里久守，潘忠勇想要玩死我们，没有那么容易。”
齐正和柳诚也在，将李晟迎进寨子里，齐正道，”我们没打算困守这里，趁着哒哒人倾巢而出，咱们去榆林闹一闹。”
声东击西之策甚好，“但如果这样的话，潘忠勇还是能给我们扣上临阵脱逃的罪名。”
柳毅点头，“在葭芦川的上方，有一处谷地，如果人够多，或许能将哒哒人堵住。”
捧日军的人太少，有心无力。这一仗，首先是保全自己，然后再图谋反击。李晟点头，“咱们要去榆林，没有马可不行？”
“此去十里，有一个小型马场，咱们只要端了那里，每人一匹马，不是问题。”
这就是抢了，齐正道，“等哒哒人的大军过去之后，咱们立马行动，到时候他们防范降低，很容易得手。”
哒哒人以一张大网的形势，向着大宁扑过来，谁能想到，有人要穿过大网，去哒哒等地肆虐。
“老大，斥候可曾派出去了？”
“周小兵一直在榆林等地活动，据他传回来的消息，哒哒人正在集结，旌旗猎猎，来势不小。”
对于西北军司的李浩博，他们完全不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处于劣势，“他们会不会故意弄起这么大的动静，实际上有别的企图。”
众人面面相觑，梁钦通道，“李浩博乃是哒哒国的名将，为人十分谨慎，打仗步步为营，这般集结军队，很正常。”
西北军人，跟哒哒人对峙了这么久，当然有其过人之处。吴三猛厉声道，“怕什么，他们有多少，杀多少。”
这就是说笑话了，几万大军，让你站着砍，估计把人累死了，都杀不完。柳毅道，“我对周小兵有信心，哒哒国的动向，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大军过境，最先干的，就是清除敌人的斥候。在战争中，变成了瞎子，聋子，天然的输了一半。斥候随时有暴露的危险，没有那么容易完成任务。
“望远镜给他了么？”柳毅他们称之为千里镜，“阿晟，你让人多做一些，如果每一队正都具备一个，咱们占绝大先机。”
这时候的工艺，有点儿堪忧。“别慌，临县的工坊建立起来，到时候不光望远镜，就连你们的刀剑铠甲，都可以焕然一新。”
柳诚有些激动，“所有保密的东西，都开始建造了？”李晟点头，“这里天高皇帝远的，谁又管得了我们。”
所有人都清楚，只要熬过了这一波儿，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李晟看了看济济一堂的人，“老大，怎么没有看见折知况。”
跟吴坚打赌赢了，决定来捧日军中体验一把，不会受不了苦，回去了吧。
“他回麟州求援去了。”往上不远处便是麟州，哒哒国如此大的动静，麟州城的军队，绝对不会闲着。
折可适，这位西北的老将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但在这一带确有很高的名望，麟州如今，实际上是折知况的父亲，折彦卿当家做主。
府州知府折家世代传递，麟州并非如此。折可适数次请辞，青山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应，于是便这么拖着。麟州如今很稳，并不需要大动干戈。大宁朝的东南，才是重中之重。
李晟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不仅麟州，估计府州都会派人过来。
“你来了这里，临县的事儿怎么办？”
“临县有表哥他们坐镇，无需担心。”
柳毅很不放心，“阿晟，我们可是要跟潘家打擂台，他若是儿女情长，岂不是坏了事儿。”
从七年前见面开始，两个人都有些不对付。李晟拧了拧眉头，“放心，他分得清楚，再说，爹也在临县，会看着他的。”
说起家人，又有些担心，“程辰晨去临县了？”
他眯着眼睛，脸上有怒气，李晟点头。吴三猛厉声道，“你有没有揍他一顿，他还有没有以前那么厉害？”
少年军当年被程辰晨欺负惨了，李晟指了指孙遥，“孙瑶跟他切磋了一下，你问他。”
孙遥如实道，“程公子的功夫没有懈怠，我不是他的对手。”孙遥在少年军中，武艺算是中游，很多人都熄了挑战的心。
“问清楚了，什么情况？”
“被程国公给坑了呗，不过现在想通了。这一次应付了哒哒人，他就来临县提亲。这事儿拖得太久，还是早些了却姐的愿望，咱爹和咱娘够着急的。”
除了这事儿，其他的也没什么好着急的了。在柳毅等人看来，现在的危机，才是最急切的。
来了通秦寨，就是大军的一份子，“老大，你打算如何安排我？”
军队里不需要太多的声音，李晟降低姿态，归柳毅管辖。“这样吧，你去火头队，帮一帮周陌。”
周陌站在人群之后，安静地听着他们讲述军情。荒废了几年时间，现在练武很困难。柳毅将他安排到火头队，很是适合。但火头队的人，都不服他。
吴坚把这一群人给带歪了，后勤火头兵当成战斗兵种使用。在剿匪过程中，立了功，还不能不嘉奖，这就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吴坚被撤了队正职务，本来有人替补。
但替补之人，指定继承吴坚的风格。柳毅一咬牙，让周陌来担任火头军的队正。私底下，他们都称呼他为“软蛋”队正。
李晟点头，“好啊，做食物我最拿手。不过，陈捕头和梁大哥，他们二人若是进入火头军，就有些屈才了。”
齐正邀请，“陈捕头跟我们一起，如何？”
齐正带来的人，单独成立一个突击队，接受特别的任务。陈从彦点头，“属下遵命。”
“这位梁先生，有什么长处？”
总归要以才论职位，“这位梁先生，对西北的地形十分精通，能带我们少走许多弯路。”柳毅立马就想到了一个职务，“那就拜托梁先生，将此地的地图完善。”
受李晟影响，他们对于山河地理，近乎于痴迷。本就是梁钦通的长项，很欣然地接受。
奔波了两天，商量完事情，草草地吃点儿东西，在硬邦邦的简陋床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被嘹亮的口号声吵醒。因为粮食匮乏，捧日军的训练，已经减少了很多。将士们就着水，啃着干巴巴的粮食。
清晨的山谷空气清新，太阳点亮了山峰的顶部。阳光要照到这一处山谷，需要翻越对面的那座山。
在捧日军中，他还是有很多特权。不用训练，还可以用水，洗刷一下牙齿。路过的人都跟他打着招呼，亲切地叫着，“晟哥儿好。”
火头军的营地，在通秦寨的最后面，靠近绝壁。后山有一圈石头围着，下面是环绕谷口的道路。通秦寨如同一颗钉子钉在葭芦川上，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
如果真有几百勇士在这里死守，哒哒国的军队，绝对不敢绕道而去。这里的防御措施被破坏殆尽，想要修建起来，现在没有这个条件。
不过，如果以后掌控了晋宁军，倒是可以将这里修建成一个坚固的堡垒，拖住哒哒人进攻的脚步。
捧日军的人，歪七歪八地躺在营地里。周陌在炉子旁边烧着水，其他人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山上没有水源，如果被敌人困住，首先就要陷入危机。水从山下打上来的，也是一种训练。
见李晟进来，众人立马精神抖擞，一个个站着笔直，等待李晟的检验。指挥将晟哥儿调到他们火头军来，让他们很是激动。在他们眼里，李晟比吴坚都还要胆大包天。
“很好，非常好。”
他们露出会心的微笑，晟哥儿还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但下一刻，李晟的脸紧绷，厉声道，“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们变脸变得真好。”
突然地呵斥，震晕了他们。一个个都十分羞愧，李晟围着他们踱着步子，一字一句数落，“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立下了赫赫战功，是不是？”
他们的心里多少有几分得瑟，正军抓不到的贼人，反而被他们给抓住了，足够扬眉吐气。
李晟冷冷道，“我这一路，听了很多捧日军十四营的事儿，我很欣慰，捧日军没有辜负乡梓父老的期望。”
“配合默契，逢战争先，屡立战功，我为你们骄傲自豪。”
火头队员大气不敢出一声，这个时候的赞扬，衬托了更加严厉的贬低。
“但我对你们很寒心，吴坚都受到了惩处，你们还不自知。”
有人反驳，“晟哥儿，我们冲锋陷阵，没什么错。”
“好，很好。”那我告诉你，“如果周小兵的人，不履行职责，哒哒人的大军立马围了通秦寨，你作何感想？”
第一感觉，就是周小兵该死，周小兵的队伍该死。
“你们那不叫立功，叫做擅离职守，我真不明白，柳指挥不治你们的罪，反而奖赏你们，究竟有多么愚蠢。”
柳毅听得满脸黑线，感觉李晟骂的没错。但这个时代，都是奋勇当先，以争军功。
“你以为，没了你们，吴三猛的人，刘长丰的人，他们就不能把敌人拿下。在别人有能力做这件事儿的时候，你去做，那叫抢功。别人做不了，你去做，力挽狂澜，那才牛。”
火头军的人，被李晟说的无言以对。“火头队的任务，就是让同袍们吃好饭，能够安心打仗，便是最大的战功。如果受不了这等枯燥的日子，可以去其他队，只要有人接应，我立马放人。”
究竟要有多无知，才会这个时候离开。李晟很庆幸，在捧日军中，没有无知的人。
“还愣着干什么，这里的水够了么，还不去担水。”
火头军狼狈地往通秦寨下面跑，看到同袍，都低下头来，有些无言以对。那些功劳荣誉应该属于他们的，而他们却夺走了一切，还有些沾沾自喜。今日彻底被李晟给骂醒了，他们也总算明白，为何火头队跟其他队有越走越远的趋势。
周陌低着头，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李晟却叫住了他，“周陌，你留下。”
“晟哥儿，有什么事儿？”他浑然没有把自己当成队正，他没办法压服桀骜不驯的兵士。“你是火头军的队正，我问你，十四营还有多少余粮，能够撑过几天？哒哒人来了之后，咱们撤离时，怎么保证大军的粮草？咱们若是去偷袭榆林等地，对于缴获的物资，我们又该如何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