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其实就是那一瞬间的事,讨厌一个人也是;许多个瞬间连接在一起,就成了一辈子。
顾蔷爱上宋北城的第一个瞬间,是他的干净;而第二个瞬间,就是他的声音。
尤喜欢听他用那种低低沉沉的嗓音,穿过很沉重的空气,伴着一阵清淡的薄荷香传进她耳朵,“红玫瑰和白月光,我更喜欢红玫瑰。”
顾蔷并不了解张爱玲,只知道她出身名门,身娇肉贵,一生的经历十分丰富,最了解的,莫过于她晚年时时常独自一人坐在一处,在灯光暗处望着一个地方发呆,时常还会呢喃自语,当子女问她在看什么的时候,她的回答是,她在陪母亲聊天。
在某个点她们两个人是像的,但是她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喜欢她;她只是很惊奇,张爱玲这样的女子,宋北城会喜欢。
宋北城的确很喜欢张爱玲,而且是从小便被这样的女人深深吸引着。
“第一次知道张爱玲,是在小学的时候。”
他轻轻的说话,风轻轻地吹进来,远远的看他,只觉得衣袂轻扬,一尘不染。
修剪着她最喜欢的花草。
其实那些石板路两边绽放着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相反,尽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原本应该开在乡下野外的野花。
那少的时候,他很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会这样用心的照顾那些只需要洒下一把种子,不消得多少时日便能开的放肆的花儿,没有特别的花语,没有浓郁的香气,更难登大雅之堂。
那时母亲说,喜欢它们,正是因为它们的生命力之顽强。城儿,如果人能活的足够的久,到生命的尽头时都会发现,这世间是没有什么,能抵得过生命本身的价值的。
随着他慢慢地长大,那些记忆中懵懵懂懂的句子,也终于渐渐清晰的一些。
母亲弯着腰修建着花草,他便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拿着一本书在膝上,偶尔将一两句他喜欢的句子读给母亲听,不时喝上一口旁边滚烫的花茶,享受此刻岁月静好。这是他假期闲暇时的习惯,母亲的花一向不允许外人插手,他能做的,便只能是陪伴。
“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母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他的声音还有些童真,眉头微微皱起,一副疑惑的表情;他的两只脚因为离地面还有一点距离而轻轻晃动,深深吸上一口气,满腹墨香。
宋夫人在听见儿子的声音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腰转过身来,满含笑意的问:“城儿怎么又看张爱玲的书?忘记爷爷说,男孩子最好不要看这样细腻委婉的文字吗?”
“可是不看女士的文字,又怎么能最准确的了解到女士的内心呢?”小小的宋北城抬起手,指尖捻着发丝,有些不能理解,“我并不能理解,张爱玲女士的意思是人在获得幸福感的时候并不是真的获得幸福的时候,而是快要得到幸福的时候?这是很有违常理的,不是吗。”
“是啊,”宋夫人轻轻地笑起来,眼角盛满了温柔。
“最幸福的时候,是你觉得自己手上的就是最丰满的那一棵稻穗,至于它究竟是不是,根本不重要。”母亲的长裙有一部分隐于花丛之中,远远地,沐浴于阳光下,恬静的好似一幅画。
“阿城,我跟你说,‘智慧’在古希腊词源中的意思是,保存光。所以这世上所有复杂的事情,在它最开始的地方,都是非常朴实的。”宋夫人缓缓走过来,用她一贯细腻的语调对他讲:“所以真正的幸福其实与你是否得到它并无多大关系,而是当你想到它时会笑。”
他听得似懂非懂,只能默默的感受着母亲手掌的热度。
宋北城的父亲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花园里,看见两人在谈话,便动作轻柔的将毛毯披在夫人的肩上,随后抬起手,摸了摸宋北城的脸颊。
“听不懂也没关系,你妈妈这个境界没有几年时间是达不到的。”
宋北城坐在藤椅上,目光沉静的仰视着母亲上身向后微仰依偎在父亲怀中笑得一脸悠然,只能想起一句话。
阳光之外,亲吻之外,原野的香气之外,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微不足道。
小小年纪的宋北城,在一天天看似平凡却满足的场景的熏染下,渐渐的懂了什么是爱请,而什么,才是令爱情长存不败的保鲜剂。
也许吧,他喜欢张爱玲这样的人是因为,母亲像极了林徽因,平凡中优雅,优雅中高贵,高贵中平凡。这样的女人是应该有父亲这样的男人来守护的。
他羡慕父亲,所以更渴求独一无二。
也许吧,最开始被顾蔷吸引就是因为她身上的气质,总能带给他那么一份熟悉感。仿佛冥冥之中命中注定,她是上天派来实现他的愿望的人。
顾蔷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坐在床上,窗外刮进来的冷风终于令她冷了起来。瑟缩了一下肩膀,她轻轻地笑起来,不带一点阴郁的表情。
“看来我还是挺幸运的。”
能够像一个人,能够因为像一个人而得到上天的眷顾,被一个极好的人那样好的对待着,似乎,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呢。
但依旧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可是医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变了,那也许……”我那么一点像她的气质,都会不复存在了。
顾蔷的头垂的好低,思绪开始向远方飘忽,直到身体变暖时才抬起头,却发现宋北城再次站在窗边,而原本敞开一条缝隙的窗户也关得严实。
他的声音低淳似美酒,远远传过来好似天籁。
“我想过的,想过许多遍了;想过,如果我喜欢的并不是全部的你,也许你身上有着我绝对不能忍受的缺点或是观点,我该怎么做?放弃还是强迫你改变?”
他这样说着,忽然就转过头来,一边脸冲向她,没有任何表情。阳光在他另一边脸上打下深深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衬托的深浅莫测。
他勾唇一笑,真的能够给人一种错觉,这非人间,而他好似仙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喜欢你。放手搏一把吧,毕竟不管不顾的,才是爱情。”
充满意外的,才叫人生。
不管不顾的,才叫爱情。
也许吧,他还是会担心会害怕,所以顾蔷甚至依旧能从他远远的脸上看见一抹退却,但是他依旧坚持站在这里,语调无比温和而郑重的对她说:我想和你赌一把爱情。
这样的宋北城,她何德何能又何其幸运?
她环着膝盖,“噗嗤——”一声便笑出声了,却不知怎的,与此同时眼泪便落了下来。那不易察觉的一抹晶莹,快速的顺着眼角向脸颊下滑落,被她看似不经意抬手的动作擦拭掉。
她慢慢的下床,光着脚跑向窗边的男人。
然后在男人低低的一句“穿鞋——”中,轻轻一跃,扑到他的怀中。
改变才是付出,不改变是因为不信任,可是如果对象是面前的男人,她去改变,她去付出,去回应他许多时间的默默付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紧紧抱住,忽然就不想再放手,想着或许就这样黏在一起一辈子,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而宋北城呢?被她突然的动作先是一愣,上身不受控制的向下闪了闪,下一秒便直起身子,并没有伸出手给她回应,只是笑的有些无奈而宠溺的对挂在身上的女孩子问:“这是怎么了呢?”
顾蔷待在他的身上,闷闷的回答出两个字:“想哭。”
她确实想哭。
“你是城,或许真的可以,囚蔷一生。”她轻轻的笑,眼里的晶莹却在也掩不住。
他身形一怔,忍不住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女孩子,却只能看见她的发顶和在地上拉得好长的影子。
没有任何道理的,不加任何思索的,终于伸出手回抱住她。
短短几天,她便瘦了一圈,纤细的腰在他的手臂间,仿佛他只要微微一用力便能折断。
他在心中暗暗的想,她该吃点好东西了。
而房间外,已经购物完毕回来的两个人拎着购物袋,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外。钱裕的手停在半空中,敲门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终于,她轻轻的放下手,转过头冲着身后安静的女孩子冷静的说出了决定:“咱们走吧,有宋医生在,她的病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女孩儿皱着眉,举起手中的购物袋。
钱裕懒懒一笑,走到女孩儿面前,抬起手屈起手指便弹向她的额头,笑骂出声:“你是傻的吗?放着呗,这是医院,谁还有心思贪这小便宜呢?”
说完便抢下女孩子手中的购物袋放在门口,拉着她的手便向外走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中的顾蔷在慢慢变化,会去微笑,虽然很浅;会对她说“谢谢”,“你怎么了”;会开始打理自己,会开始热爱生活。
所以什么是爱情?就是你在意外的时间,无比意外的遇见了一个人,却开始有意的做出一些改变,或许是为了他,也或许是为了自己。
能够更加优秀的去爱他,就像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