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我去你家坐坐？”慕居安瑟缩了一下脖子，眼中透出明亮的光，笑着问不远处的女人。
顾蔷记得老师曾经说过，人身上最难表达的部位是眼睛，只因眼睛是没有办法骗人的，他是天真还是复杂，是善良还是冷漠，是柔弱还是坚强，透过眼睛，你能直抵他的灵魂。眼睛不能流露出情感的人物是不真实的，而人物给人以一种不真实感的作品是失败的。
三年的朝夕相处，令顾蔷自信的相信自己是最了解这个男人的。可是如今，她却动摇了。如果老师说的是正确的，那么谁能告诉她，这个明明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男人，怎么会拥有这样一双纯洁而眷顾的眼？
顾蔷索性放弃思考，转身离开。
“还不跟上？”
慕居安看着逐渐走远的那抹背影，眸底愈深，嘴角轻轻上扬，抬步跟上去，却始终同她保持着稳定的距离。
打开房门，顾蔷镜子的脱下外套，也不隐瞒的将一直藏在衣服口袋中的电棍拿出来挂在一边，一边光着脚走向冰箱，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问：“喝什么？”
慕居安则耸耸肩，穿着棉质拖鞋在房子里面随意的参观着，“威士忌？”
“没有。”
“哦……那就啤酒。”男人站定在画板前细细看着那幅还不能被称之为“画”的作品，抬起手轻轻抚摸过已经干透的颜料。
“我记得你爱喝啤酒。”
“不好意思，你记错了，我爱喝的是红酒。”顾蔷抱着几瓶酒走过来，一股脑的全部开启。
他却只是点点头，对于她的冷漠甚至是排斥好脾性的无甚在意，目光被电视墙上的画吸引，忍不住开口称赞：“这幅画很漂亮，我喜欢。”
他的手指若有所思的摸索着下巴，这是他习惯性的思考方式。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淡淡的收回，只是冷笑。他喜欢的无非是画上的人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却根本不能看透这幅画背后的深意与画中人眼神中的忧郁。
时间在沉默中渐渐流逝，渐渐流失的，还有慕居安的耐心。
“你的家很漂亮，看得出来，你过得不错。”慕居安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地上盘腿坐着的女人低垂着的美好而娴静的侧脸。
她还是对他心存警惕，就像多年前她睁开眼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可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的身上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她敛去了许多锋芒，相对的，添了一丝温和与从容。那是他过去绝对不会去招惹的女人，太过美好易碎的，不适合他。
他暗自思索着，听见女人的回答：“是还不错，房子是我妈的，但这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她淡淡的看他。
“小白。”听得出来，他开始不悦。
他不喜欢她这样对自己说话，一点也不喜欢。按照常理来说，慕居安只会给他不喜欢的事物两种选择，一种是改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另一种就是……
毁掉它。
“难道不是吗？”她却仰起头，笑容浅浅的看他，“为什么生气呢？是我说的不对，还是这么多年了，你还觉得我是当年那个小孩子，可以心甘情愿的做你的所有物，小白兔？”
“别做梦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小白兔。”
“你不是一个在住。”他非但没有顾蔷预料之中的勃然大怒，相反，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他对上女人狐疑的目光，优雅了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脚上的拖鞋，“这是男士拖鞋，而且……有人穿过。”
她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穿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宋北城的那双棉质拖鞋，深蓝色格子，及其符合他沉稳内敛的性格。
她的家中是地热，所以她总是习惯性地光着脚走路，但是宋北城却做不到那样随性，硬是拉着她去买了一对情侣拖鞋。与她相比，宋北城是更没有安全感的，他需要在生活中一切细节之中发现爱情，而她最没有抵抗力的，就是他从后面抱住自己，将下巴地在自己的肩膀上，语气就像小猫一样说：“这样才有家的味道，你觉得呢？”
宋北城是有洁癖的，他不会希望有别人穿过他的拖鞋。
于是下意识的上前，直接从慕居安脚上扒下拖鞋，在男人错愕的眼神中转身将鞋摆回到原处。
“这是什么意思？”
她挑挑眉，“就是不希望你穿的意思。这是我男人的鞋，他有洁癖，我不喜欢他不舒服。”
她说，那是我男人的东西。
她的下巴微微上扬，做出防御的姿态，但是慕居安还是看见了她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流光溢彩，只觉得有些刺眼。
他无比清晰的清楚，这个空间不是属于他的，而其实，他来这里的目的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另一个就是想告诉她一句话。
于是他缓慢的起身，在顾蔷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两只手抓着她的肩膀，将她背对着自己，然后从后面抱住她，不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眼中的神情。
“慕居安，你最好放开我。”她并没有挣扎，只是无比冷的警告他。
他轻轻一笑，“小白，我好想你。”
……
后面的事情顾蔷就都记不得了，他说了什么话，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全都记不得了。她只记得他离开时嘴角挂着的那抹得逞的笑，只记得他最后的一句话。
我很高兴，你并没有忘了我。
她很怕，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需要宋北城，她觉得慕居安就是一滩沼泽，一旦靠近，就会越陷越深，根本没有办法脱身；所以她需要一双手，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带她逃离。而那个人，只能是宋北城。
有一些原本就没有想清楚的事情，忽然之间，变得似乎清晰却又似乎更加混乱了。
宋北城明白，这世上所有的道理都不是绝对的，就像是阴与阳，原本就是事物的两面，人们所谓的对错，无非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以不同的眼光看见的事物的不同面。
就像付凉生与周世良。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样完全对立的两个人怎额可能走到一起，付凉生敏感、胆小而自卑，周世良风流、张扬而神经大条。
他也曾经问过周世良，为什么会喜欢上付凉生那样的人。
他记得很清晰，那时周世良先是一愣，丢掉手中的烟，仰起头出一圈圈漂亮的烟圈，他的目光半分认真半分随意。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她和我完全不一样？所以会好奇，然后会向往。
“阿城，哥们之间通电话能不每次都提她吗？”周世良此时正在电脑前打着游戏，眉头一皱，看着灰下去的屏幕，将鼠标扔到一边，索性不再玩。
“世良，我只是想问，你知道付伯伯欠了你们家很大一笔钱的事情吗？”
“钱？什么钱？”
“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说是付伯伯还没出国之前就欠你父亲很大一笔钱，但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公司有没有被涵哥收购。后来他们就出国了，这笔钱也不知道有没有还上。”现在宋北城细细想来，或许那时付凉生一家人急着出国，是不是和这件事情有关？
可是以周、付两家的交情，就算是“铁手腕”的周世涵，也应该会念在旧情上给他们一条出路吧？
周世良沉默了一分钟，才无所谓的笑起来，“这我哪知道？况且过了这么久了，管他呢？”
“可是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你和付……”
“阿城，”周世良将烟掐灭，目光深沉下去。
“没有什么误会。就算是有，现在也不重要了；付凉生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付凉生了，你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吗？她给周云曦写了一首主题曲让她唱，结果那首曲子是国外的一个并不出名的歌手唱过的；付凉生还找人剪了一段录音，内容大概就是歌是周云曦写的，她不同意她唱，而周云曦说有什么关系，反正别人也不知道，都会以为这首歌就是她的。”
宋北城整个人都愣住，根本不敢相信这会是付凉生做的事情。
“剽窃这个问题有多严重，阿城你不是不知道。”
“那你和她……”还有可能吗？
“没有了。以前可能有，现在……完全没有了。”
宋北城听着周世良的话，忽然觉得，那个总是不务正业的贵公子，真的成熟了。于是轻轻一笑，“我知道了，这些事情我以后不会再提。”
挂断电话之后的周世良坐在椅子上，两腿叠放在桌子上，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许久，轻轻一笑。
有些曾经不明白的，此刻突然明朗了。
他站在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可以正好看见大门前那一条纯白色的身影。手机屏幕上是她的许多条未接电话和信息，足以见出她有多么的惊慌无措。
他静静地看着，许久，慢慢的动了手指，删除。
确定。
“赵阿姨，求求你让我进去，我就见伯父一眼就好，不会太久的。”
“对不起付小姐，老爷身体不适，今天不见客，您请回吧。”
“那……你让我见一眼周世良好不好？你就说是付凉生找他，他不会不见我的。”
“付小姐……您这是何苦呢？”
他站在楼梯口，静静地听着门口传来的对话，说心中不难受是假的，那个他小心翼翼保护了那么久的人，如今这么低三下四，说到底，和他脱不开关系。
“少爷，老爷说了不能见的。”有保姆低着声小心翼翼的提醒他。
他轻轻一笑，“没事，我能让她死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