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宇尧这时正在办公室中处理着一个又一个令人头疼的文件。近来越发容易疲倦，只是批了几个文件就会开始觉得头晕，他想，看来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前台的电话响起，郑宇尧借机放下笔，一只手揉按着太阳穴，声音庸慵懒懒的的开口：“什么事？”
另一端是前台接待悦耳的嗓音，“老板，这里有一位没有预约的小姐想要见你。”
“没有预约？那就不必见了吧。”
“可是老板，她让我跟你说她的名字叫顾蔷，她说你会见她的。”
手中的电话险些没有握住，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他是没有准备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了几秒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才暗自平复了一下心情，声音平静无常的问：“那位客人看起来多大年龄？”
前台接待于是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小姐，接着对着电话恭敬的回答：“看起来很年轻20几岁，披肩发，蓝色的眼睛。”
确实，是她啊。
此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呢？说不上喜悦或是烦躁，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没有想到过她能主动来找自己，甚至没有做好再次见面的准备，而她，就好像一个不速之客一样，即将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现在有多高了？头发有多长了？样子有没有很大变化？她应该已经毕业工作了吧？她现在住在哪里？
事实上，他全都不清楚。
他还记得很清楚的是最近一次通话时，她独特而清冷的嗓音对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我又不是你的女儿。
身子向后靠去，郑宇尧在兀自思量她的突然出现可能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她的母亲出了什么事？
这样思考之间，门外响起两声清脆的敲门声，郑宇尧下意识的看向门口。门缓缓推开，秘书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紧随其后的，是一抹陌生的身影。
郑宇尧不受控制的站起身。
那是一抹高挑的身影，大衣长裤，是很中性的打扮，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露出清丽的小脸，尖瘦的下巴，与皮肤颜色形成极大对比的鲜红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深邃的蓝色瞳仁，诱惑着人看一眼，再看一眼，最终沉溺其中。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却不柔弱，眉眼间反而带着几分肃冷的英气，和她的妈妈完全不同的样子。
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点她妈妈的气质和影子，她的母亲是那种很妖娆的女人，站在那里哪怕一句话不说，一个眼神飘到你的身上也能令你感受到万种风情。
而她不同，她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对方对于他的注视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大大方方的回视着他。那一双眼睛，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可能很多事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吧？
郑宇尧稳了稳心绪，这才对一旁等候的秘书吩咐：“你先下去吧，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随着秘书将门关上，诺大的办公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自己随便坐，要不要喝点东西？”他显然有些尴尬，局促的搓了搓手掌，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客人，哪里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
说来也是很奇怪的，他怎么说也是应付过数不清人的“老油条”了，但是面对着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子时，他倒没办法像平常一样应对自如了，或许是知道不能把面前的人当做生意场的人对待。
顾蔷坐在沙发上，冷淡的开口拒绝：“不用了，我不喝。”
“这样啊……”郑宇尧也只好坐在她的对侧，“你怎么忽然来找我了？终于答应见我了。”
顾蔷抬起头，毫不掩饰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依旧英气勃发，似乎连岁月都对他宽恕了几分，除了两鬓的白发，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蹉跎的痕迹，倒是一点也感觉不出是已经年过50的男人。
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领带扎得是英伦结，据说这样的男人具有英国男人与生俱来的绅士感，同时具有敏锐的判断力和果敢的决断力，通常是很危险的权谋家。
“只是觉得事到如今，有必要来见你一面。”她淡淡的回答，不含一丝剑拔弩张，“难道郑邵城没有和你说什么？”
郑宇尧微微一愣，眼中流露出一丝惑色，“他什么都没说，你知道邵城，看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什么都没说，想不到他还是比较温柔的人呢。
既然如此……
“既然他什么都没有说，正好，就由我来告诉你。”她的目光直直的逼视着男人，一字一顿的说出如同晴天霹雳的话语。“在直到郑邵城是你的儿子之前，我和宋北城在交往。”
轰……
郑宇尧清楚的听见脑中的神经断开的声音。原来邵城之前一直说的，什么宋北城榆木开窍了，什么他的女朋友……
竟然就是顾蔷。
“然后现在，我们因为你已经分开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的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郑宇尧听来，心中却没由来的一阵酸涩。
“怎么会？”
“怎么不会？宋北城跟我说你是他的姑父，希望我能不计前嫌和你握手言和。说来也是可笑，当初很有可能我会跟着他一起，叫你一声‘姑父’呢。”
她的情绪未达眼底，所以郑宇尧并不能猜透她此时的想法。
但是此刻，他忽然对这个孩子的愧疚之情又加重了一分，不单是对她的，还有是对阿城的。
人的年纪一大就很爱回忆过去，最近他便总是如此。回忆的越多，便有越多他曾经觉得无关紧要甚至是正确的做法，此刻在他看来，多了一两分卑鄙和冷血。心中会有几分惭愧的情绪，但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还是会这样选择的。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她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语气有些尖酸，“为了什么？原来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你该对我做点什么？”
郑宇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选择妥协，“我知道到底是我对不起你，这我承认，当年因为我和你母亲的事情，对你说过一些不好的话，那些一定会对年少的你产生负面的影响。这些年我也想过补偿你，只是你知道的，你母亲不许我见你。但是既然你现在来找我了，你希望什么补偿，我都会尽力满足你。”
都会尽力补偿？听起来多么真诚而圆润的回答啊，可惜啊，郑宇尧，我为什么在你眼中没有看到多少真诚和悔意呢？
“都会尽力满足？”她淡然一笑，“这样啊，我对你的钱和其他的都不感兴趣，我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和你的妻子离婚，回到我母亲身边。”
她的声音分明没有多大，却重重的刺激着郑宇尧的耳膜。
“顾蔷。”他的声音已经夹杂了一丝冷意，顾蔷忍不住在心中嘲讽，他的愧疚，也不过如此。
“怎么？做不到？”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加重了语气，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因为碰撞而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啊，她知道这是不可能啊。
“听说，你这些年过得很不错嘛。”她忽然起身，两大步的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想补偿我，对我有愧，这么多年，你可有想找过我？你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吗？知道我住在哪里？”
她目光不带一丝温度的俯视着他，因为身子挡住了阳光，郑宇尧只能看见她的身子形成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牢牢地罩在下面；她的眼中有冰冷的光，逼视着他；她忽的伸出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指尖冰凉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愧疚从来都只停留在嘴边，你甚至没有一点努力的意思。说明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和我妈，你的心里就只有郑邵城那一对母子，你所谓的愧疚也无非是出于你的某些目的，根本就不是真心诚意的说对不起。”
“郑宇尧，你这样做，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明明电影中坏人都会有一个报应的结局，而好人最终都会收获幸福。她承认自己算不上是好人，所以她也不奢望自己能收获什么好结局；可是，郑宇尧这样人凭什么就能合家幸福的安稳这么多年？
我从小就生活在你的阴影里，我因为你什么都不曾拥有过，甚至，连这唯一一点的温暖也不再有了。我就要你真心诚意的一句道歉，而不是口头敷衍的愧欠，难道，你都做不到？
既然如此，郑宇尧。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诅咒你，至死方休。
我将舍弃眼泪，舍弃快乐，舍弃幸福的权力。
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
我将放弃我自己，坠入地狱。
我将成为你的噩梦，用我一生咒你妻离子散，老无所依。
我将诅咒你，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就算下地狱，也要拉你一起。
……
后来，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她想要的那一句真心诚意的愧欠，甚至得到了他的泪与膝盖。
有个人问她：现在，你满意了？
她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然后她笑着对他说：可是我不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