芰荷张口就咬,岂料他一把丢开她,冷嘲道:“你以为你是天姿国色?只有老二那种书呆子才会看上你!”
她爬起身来,正暗自庆幸,却又听他哼道:“我是对你不感兴趣,不过,这不代表我的那些兄弟对你不感兴趣。”
她昂首斜睨他阴沉的脸:“少废话,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森森而笑,口中却赞道:“不错啊,小姑娘,那你不妨猜猜看?”
“不知您监守自盗,劫了《八阵图合变说》,可帮那些鞑子打赢了几场战啊?”
“你果然很聪明,那你是帮我解还是不解呢?”
“不解。”
“如果不解,后果是什么,你可知?”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又有何惧?我断不做那危及社稷之事!”
她答得斩钉截铁,他却冷讽道:“我信你不怕死,却不信你舍得抛下老二。再说,你若死了,便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需要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他干笑一声,眼风在她身上来回巡着,好似在看未穿衣服的女子,“你若不是担心老二以后不要你,又何必心急火燎的在船上就想和他成其好事呢?”
第二次被人取笑,芰荷却仍气得发颤,紧捏了拳转移注意力,脸却还是烫得吓人。
他嗤笑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啊,小姑娘。老二自小便貌比潘安,喜欢他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过啊,你很幸运。他从头至尾不过只看上了两个人,依我看哪,他喜欢你更多一些。”
她抬眸幽幽望他,但见他浓眉一扬,阴笑道:“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在乎。”
“这无所谓,有所谓的是,我爱沐堇秋,也爱我大曦国朝。”
“啧啧,还真是大义凛然啊,我怎么差点儿忘了?对了,你呀!哈哈……沈芰荷,化名万俟芰荷,天祯七年七月初七生人,现年十八岁,山西人,生于晖州,善书画,耽诗词,晓武艺,精兵法。十岁那年,因生母过世,又备受姨娘欺凌而郁结难舒,离家出走,流落街头,受了沐堇秋一饭之恩,从此芳心暗许,无奈造化弄人,故人难寻。此后,你便随着现任的兵部尚书、督师沈传庭,也就是你的伯父生活了三年。再后来,令尊沈传喜擢升至通政司使——哦,就是个搞侦察的。到崇泰十五年底,令尊接了个任务,要查出白云庄走私的证据。要说白云庄可真是富啊!要是朝廷能把它给抄了家,又多了好些军用,这主意着实不错。可是啊,沈姑娘你呢,担心了,害怕了,想起沐堇秋当年的恩德……”
“闭嘴!”
“你想报恩,也想要个好男人,好不容易劝服你父亲,由你接近他……”
“闭嘴!”
“唉……沈姑娘你为了令尊的任务,竟潜进白云庄做了暗探,罔顾你与老二的情分,再后来……”
“我叫你闭嘴!”
她几近崩溃,歇斯底里,他得意狂笑,却暗做了防她自戕的准备,欺身过去,笑道:“我记得,老二知书识礼,脾气很好。不过,小时候有一次却发了很大的脾气,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娘没有遵守诺言,忘了给他的生日买来他最想要的九连环……他最讨厌的便是别人骗他……呃,你可不要怀疑我说的哦,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堇熙妹妹……你想想看,假如,哦,只是假如……我把这些事对老二说了,你猜猜看,他会有多伤心,你会有多难堪。你,还要不要帮我解兵书呢?”
芰荷抱头蹲在墙角,半晌才冷声问道:“缪雷是不是被你们抓了?”
“所以说,我早说了,你很聪明嘛。”
惊乱中,芰荷蓦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时那奇怪的眼神,皱眉道:“第一次见面以后,你已经在调查我了?”
他耸耸肩,道:“缪雷这些年,也没少帮你爹他们为暗探易容吧?他不出名也难了!说来也巧,缪雷那里刚好有你的画像,啧,我就琢磨着啊,他也真是无聊,干嘛要揣着你的画像,你又不用易容,莫非……哈……哈哈……”
“可是,你抓住缪雷,逼他为你易容,和怀疑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知道吗?你吃饱了撑着了还是怎么的,居然敢拿什么鬼信来吓我?你不知道我是吓大了的?啊?”他越说越火大,只手扼她喉头,直到她喘不过气来才松了劲。
“你干脆杀了我吧!”芰荷绝望已极。她真是蠢到家了,原以为敲山震虎,没想到却是自露马脚!他说得没错,袁一鸣本来就在查她,她还主动向毒蛇出击,真是蠢到家了!
自作孽,不可活!
“我倒还想呢,不过是看你还有利用价值才留你贱命!你他妈的还在那笺纸上下毒!想弄死我是吧?所以,我袁一鸣自然要承情奉还,让你尝尝‘噬心散’的味道!”
她闭眼趋近,只求一死,却不妨他语声转柔,道:“其实我和老二原来并无嫌隙,甚至沐啸乾将我扫地出门之时,他亦有不忍。所以,他只要不与我争,我不必要他的命。你帮我解了兵书,再帮我夺了庄主的位置,我便会替你解毒。这之后呢,你们大可快意江湖、逍遥自在,这不好么?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去承担那么多的东西。何必?哼,竟然还吃了伤肺的药来接近老二,你这是何必啊?蠢女人!”
以药伤肺,他如何得知……芰荷心念电转,咬紧了唇,一个女子的身影浮上心头。
“你都杀了沐啸乾和沐堇楠,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夏盈盈也是你杀的!”
夏盈盈因何而死,实在线索不多,但她直觉这事应是袁一鸣干的,便决心诈他一诈。
“有时候,我真佩服你,怎么什么都查得出,果然是得了你爹的真传啊!”袁一鸣瞄她一眼,冷笑道,“那个老的,要撵我出门;那个女的,发现我不是沐堇楠,他们都对不起我,当然该死。”
芰荷将眼一眯,暗自庆幸自己诈出了成果,故作平静地问:“那沐堇楠呢?”
“他呀,他和我个头一样,长得也有那么一点像,你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个与你相似的人,在你跟前晃来晃去的,挺扎眼么?”
“嚯,你真是……做什么坏事都有理啊!当那些鞑子找到你,要你易容变成沐堇楠,你就答应了?哼,承袭庄主的位置,让白云庄的财富和人力都为他们所用。这个算盘打得好!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是在动摇我大曦的基业!通番卖国!你混蛋!”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本就憎厌我的长相,巴不得与那个负心人斩断联系,”他笑意森寒,如寒冬阴惨的冷风剐过芰荷耳畔。
芰荷从未曾想到,他竟对自己的肉身如此厌弃,一时有些讷讷的:“你……说的那人……是谁?”
袁一鸣背过身去。
他及时收口的,是他最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往事,而他,曾被那梦魇幽困十年之久!他之所以成为孤儿,全因他父亲憎厌了那世袭的锦衣卫身份,抛弃了他们母子,与一个朝廷钦犯的女儿私奔!母亲为他所累,死得何其凄凉!他被精明的母亲藏在暖气夹壁,在他未寻得出口之前,他唯一的食物便是老鼠的热尿!他恨!他恨国朝的狠戾,他恨父亲的绝情,他更恨的,是他与那个绝情之人斩不断的血肉之缘!
所以,他虽没办法换掉自己厌极恨极的骨血,换个脸孔却是情愿得很!
此时,芰荷问起这事,迫得他心绪不宁,好容易缓了口气,便笑问:“我倒是奇怪,你又是怎么猜出来我不是沐堇楠的?就凭那个不入流的青楼妓女?”
她震了震,抖声问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怎么样?”他冷冷一哼。
她自诩聪明,却被这人耍得团团转,将来还要受他钳制么?不!
于是,她骂他,用最难听的话。
“小妖孽!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他怒火难遏,拎她衣襟,掌力一震便欲砸下。她的微笑却让他轰然冷醒:“想激怒我,杀你?没门!不过,你真的想死的话,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至少嘛……至少,也要让老二戴几顶绿帽子看看。”
芰荷听他这话,差点气得呕血!她信!她不得不相信,这个可怕的男人,他……他做得到!
“芰荷,你说这块面料给思茹做襦裙怎么样?”沐堇熙拿着几块织锦坊送来的面料,侧头问她。
芰荷红肿着眼,目光游离,淡淡应了声:“好。”
“你怎么不高兴呀?”沐堇熙发觉她有些不对劲。
她随口敷衍了一句,回首却听得沐堇熙将一声干呕掩在指缝间。
“怎么了?”
沐堇熙拍拍胸口,浑不在意:“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老是作呕。”
芰荷笑道:“谁叫你最近跟饿死鬼一般的吃饭。”
“人家饿嘛,”沐堇熙有些委屈,“还有啊,我听说吃得不好,月事便不准。”
“不准?”芰荷心里跳了跳,屏退了仆妇丫鬟,悄悄附耳问道,“熙儿姐姐,我问你一件事,你和那个沈……殷公子,有没有……那个……啊?”
“芰荷……”沐堇熙两颐红透,嗫嚅道,“为何问我这个?”
“你回答我!回答我!”她躲闪,更把芰荷急得发狂。
“疼啊,芰荷……”沐堇熙被她掐得快透不过气来,只能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芰荷脑里一眩,忍不住在心里骂道:沈子皓,你真不是人!
“这也是我自愿的,你不要怪他。左右……我迟早要嫁给他的。”沐堇熙抿唇笑道。
“什么时候的事?”芰荷捉了她手,急切地问。
“就是你们去邬江那日了……”慢半拍的沐堇熙终于有所觉,吓得上下牙齿捉对儿打架,“不会吧,就……就才一次……”
芰荷寻机去了殷子皓那里一趟,问他:“你喜欢沐堇熙吗?”
“还好。”
“什么叫‘还好’?你若不喜欢她,为何要与她……”他满不在乎的口气让她气怒已极。
“呵,你知道了?做戏不做彻底,她怎会听我的话?”
“做戏?”芰荷眼底一热,垂泪低首。
“到底出了什么事?听顾成安说,他今日一早陪你出门,你却丢开他跑得远远的,害他担心了一场。你是干什么去了?”
她摇摇头,淡淡道:“恭喜你,你要做爹爹了。”顿一顿,眸光转冷:“不过,我不会让你得逞!”
他很是惊喜,连连搓手,道:“你可以做小姑了,为何不要?你知道的,你嫂子她,这一年多以来,根本没动静……”
“我方才问过你了,你却太让我失望!我不能让更多的错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芰荷提步欲走,他却来抓她肩膀。她冷哼错步,咬牙道:“你还想被茶杯子砸一次么?”
肩上力道一松,芰荷得空开门,却不妨门外不远处有人轻“咦”一声:“芰荷,你怎么在这里?”
“堇秋……”芰荷心弦紧绷,迎了上去。这么晚了,她居然从殷子皓房里走出来,让沐堇秋不胡思乱想都不可能。于是,待行至沐堇秋居处,芰荷便将此事如实告之。
出乎意料的是,沐堇秋见她怨恼不已,反倒豁然一笑:“她也大了,随她罢!”
随她?不!若我静观其成,堇秋你将来会恨死我的!芰荷心意已定,眉心淡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