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伦敦，能打动她的还是这些陪她长大、留在心底的味道。
坐在伦敦Queensway（金钟街）的公寓里，Stella正泡好一杯红茶，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写下周交稿的美食专栏。主编刚刚打来的催稿连环Call让她彻底睡不着，不过对于她这个满世界跑的“空中飞人”来说，时差与失眠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清晨四点钟，她整理照片，绞尽脑汁把一道The Clove Club（丁香俱乐部）餐厅的扇贝前菜描述的令人垂涎欲滴。
电话突然响起。竟然是在香港家里的老妈。
“四婶快不行了，她总是挂住你。你……你很多年没回来了，有空回来看看吧。”
Stella隐约听到电话那端的吵杂，老妈嚷嚷点着鱼腩鸡粥，不用猜Stella就知道老妈又去生记食粥，虽然离开香港很久，她依然记得生记令人难忘的绵软粥底，口味鲜甜并且量大足料，夹起一块鱼腩微微沾下姜葱豉油，是Stella记忆里的香港味道。晚上饿到胃痛时，她总是出门去附近的中餐馆打包一份三鲜炒面或腊味三拼饭，然而在聚集全球一切繁华的伦敦，她再也没喝过一碗幼时最爱的鱼腩猪膶粥。
“我最近很忙，看看行程吧。你不要总打电话啦。”她匆匆挂断，刚才店铺的喧闹声让凌晨的公寓更显冷清。
接了电话后的Stella不知为何再也没法专心写稿，叹了口气，她走进厨房冲了杯喝咖啡，窗外的伦敦正在苏醒。
1
主编Luke把Stella叫进办公室。
“你的The Clove Club的稿子怎么样了？”四十多岁的主编Luke没有人们对美食评论家的固有印象：肥胖，秃顶，或是满嘴 “F”字眼然后挑剔地把服务生叫到一旁刁难，只因为他推荐的红酒的年份并不是最佳。出生在英国的Luke身上有八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他也遗传了意大利人对美食的无限情怀。他敏锐犀利，他衣着和微笑从不出差错，在业界的人脉让他的事业风生水起，他投资掌控的两家餐厅咖啡馆也吸引不少商界名流。当周围人夸奖英国男人的优秀时，总是第一个想起Luke。
Stella把稿子随手摊到桌子。Luke瞅了她一眼，翻看了几行，抬头说：“不够吸引人。”
Stella无奈地低头，拿回稿子，说：“我再修改。”转身就走。
Luke拦住要离开的她，低头在她耳边摩擦细语：“一起吃晚餐找灵感？我定了Spring Restaurant（一家中式餐厅）的位子，明晚七点，你会喜欢他们的巧克力慕斯，宝贝。”Luke总是这样，从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好像他笃定Stella一定会去一样。
Stella推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我很忙。再说你不是最近都要回家吃晚饭吗？”
Luke稍显尴尬，他装作没听到后半句，“你忙吗？可是你有时间更新自己的美食博客，私自接外面的各种约稿，却没时间跟我吃饭？”
“你怎么知道我在接稿？”Stella有点慌了，她用各种化名就是害怕公司的人知道自己接了私活儿 。
“一个秘密换一个晚餐，”Luke把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保密状，说：“还真是我喜欢的勤奋努力的亚洲女生。”
Stella心里想，那是你没见过我最拼命的时候。
推开Luke，她嗅到了他的衬衫领口的新的女士香水味道，妖艳而魅惑。
2
Stella是个包里随时装着名片的女人，这一点曾帮她在深夜的pub里拉到一份短期文案的合约。她找设计师精心设计过的名片不着痕迹却凸显着自己的身份，她身着新款限量的小礼服和Luke出席各种晚宴派对，她的刀叉技巧总是得到周围英国佬的称赞，她的美食博客和Instagram（图片分享网络社区）如明星般有十多万粉丝追捧，她恍惚觉得Stella这个名字和自己的脸已经嵌入进伦敦的生活，如她当年期望的一样。
只是有次傍晚，她去隔条街新开的中餐馆买外带，给她结账的服务生惊讶地用粤语说：“你是阿雯？”她听到这个名字愣住了，然后摇头用英语答道：“小姐认错人了。”幸好她苦练过伦敦腔。后来，她再也没去过那家餐馆，即使那家有她迄今为止吃过最好的干炒牛河。
十年前，她还叫阿雯。那时候父亲刚去世，母亲把拿到手的保险金和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给她，让她去英国念书不要回来了，然后自己很快改了嫁。离开香港的时候，十九岁的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她有些恨母亲，父亲刚走自己像是被抛弃般扔到英国，她开始觉得香港的空气都让她恶心，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大概正是由于怨恨和年少时的决心，她拼命地学习工作。来英国后，她切断了与香港的一切联系，所有香港的朋友都以为她从世界上消失了。她没有问母亲要过生活费，当然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她上学的同时做两份兼职，常常是晚上收银、洗盘子、倒垃圾，白天再赶去上课，地铁上还在背书、整理英文笔记。那段时间只要能挣钱的工作她都愿意接。后来她帮一个公共公司做了份翻译，联系她的主管觉得她文笔不错，推荐给了她一份杂志社的实习工作，于是她误打误撞地进了传媒圈，做起了Luke手下的美食编辑，顺利留在了英国。
大概这些她几年前觉得遥不可及的梦想，来得比她想象的快了些。
只是，她不再叫阿雯，她是Stella。她不再公众面前吃干炒牛河这样茶餐厅的食物，她标榜自己只推崇有机蔬菜和新鲜肉类，她在专栏里写：“任何时候放弃对食物的要求就是放低对生活的水准，女人们快扔掉那些不精致还不健康的糟糕菜单吧！”而她的社交圈换的彻底，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3
最后Stella还是决定赴约。她心里痛恨这种婚外情，更觉得有太多负罪感和不稳定地孤独，但离开Luke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爬到这个圈子多高，又会失去多少物质与爱情。至少现在住的公寓租金是Luke付的，她的涨薪也是Luke说了算，至少她还爱他。也许内心深处，她更害怕回到过去的生活。叹了口气，她推开Spring Restaurant（一家中式餐厅）的门。
晚餐的菜色颇具地中海的风格，虽然是新开业没多久，就吸引了不少慕名前来的顾客。前菜吃完，Luke说：“我最近有个商务旅行，要去香港。你要一起去吗？”
Stella一惊，如果她非要回香港，也一定不要和Luke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一个有妇之夫的富豪的情人，还是一个曾经沾有满身腥味的土气女生？她不想与糟糕的历史产生任何联系。
“我跟你说了我最近很忙。”Stella说，不留神地把碟子碰出了响声。
Luke略皱眉，说：“只有三天。那边还有个不错的合作机会，我需要翻译。你知道的，我只相信你。如果谈下来，你的职位和酬劳也会有更大机会。”Stella有点动心。
Luke望了下四周，握着她的手说：“Stella，你能得到的远不止现在。”他放松了下，开玩笑地说，“要是没有你，我上街吃饭都不知道怎么付钱啊。你不要让我当个不付账的犯罪分子被遣送回来吧。”
于是Stella乖乖地上了飞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