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保护过他的少女，也许就这样离开了他的世界。
1
陈飞搬到大院的那天，罗偈刚被他妈踹到门口罚站。溜到楼道窗口的罗偈正好看到楼下在搬家。坐在台阶上的还有个瘦小的孩子，手里握着他眼馋很久的一元钱雪糕。没吃成午饭就被踢出门的他紧紧盯着小孩手上的雪糕。谁知小孩突然转头，发现了站在二层的他。罗偈慌得脸通红，穿着条纹衫的陈飞看到罗偈的视线，故意摆出无比享受的样子，夸张的吸吮着奶油雪糕的边角。吧嗒，还剩一半的雪糕不留神就掉到了地上。罗偈弯着腰，捂着嘴，看着楼下惊诧又伤心的陈飞幸灾乐祸。
“罗偈，谁允许你站窗口了，还不滚回来吃饭！”被称为“大院第一夫人”的罗偈母亲系着沾了油渍的围裙，双手叉腰，声音久久徘徊在整个楼。
在九十年代中的这个二线城市，院子里搬来个孩子可是件大事。第二天，院里几个男孩就叫着罗偈，去楼下新搬来的邻居家。
“跟我们踢球去吧。”男孩们对来开门的陈飞说。陈飞踮着脚，从柜子上拿了把钥匙揣在兜里，甩了甩小短发说：“走。”家里只有陈飞一个人，罗偈比看他吃雪糕还嫉妒。罗偈的妈妈刚下了岗，没什么事做。罗偈只能趁着她周末去买菜的时候偷看一会儿电视，还要掐算好时间，提前半小时给电视散热。
院子里的足球比赛，罗偈通常都是观众。年龄最大的张大宝是他们的“头儿”，他曾抖着腿，嚼着泡泡糖说：“罗偈你再早生几百年，一定是林黛玉的好妹妹。” 瘦削的罗偈说话还有点奶音，因此经常被这样嘲笑，他也总是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罗偈此时站在树下，观赏着陈飞的首场秀。
那天，张大宝提前叫了其他的孩子，要给新来的陈飞一个下马威。然而被“下马威”的是张大宝。球技过人的陈飞顿时成了院子里的英雄，被围在了中心。
这时，一个穿着修身大红裙的女人走到他们旁边，戳着陈飞的脑门说：“你一个女生整天跟着他们疯，我在外面累了一天还要操心你。”然后拉走了陈飞。
所有人愣住了。陈飞是女生？还被她赢了球？
罗偈盯着陈飞的背影出神。微风吹起了她母亲的红裙子，露出漂亮而紧实的曲线，而陈飞巧克力色的T恤包裹着她的倔强与独特。十二岁的罗偈第一次想要拥有看清人心的超能力。
2
陈飞转到了罗偈所在的学校，只是比罗偈小两级。
开学没几个月，罗偈有次经过陈飞的班门口，听到有女生叽叽喳喳讨论陈飞，准备给她写情书。
有没有搞错！罗偈的世界观崩塌了。不过他承认，皮肤白净，面庞清秀的假小子陈飞确实有招人喜欢的五官。也许那种高冷更加让这群女生鬼迷心窍。
放学路上，罗偈被隔壁班的混混们截住了。被带到旁边小路的时候，罗偈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心想还不容易攒到了能买雪糕的钱就泡汤了。走在最前面的是老大“刀疤”，其实他没刀疤，只是看电影里的出名大佬们都有刀疤，就安了这么个名字。刀疤停住了，罗偈没等他们开口，就把口袋里的钱都迅速翻出来，递过去。
“你们干什么欺负人！”身后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陈飞背着小书包站在路中间。
“刀疤”轻蔑地说：“你这小屁孩赶紧走，小心我等会儿收拾你。”
没想到陈飞二话不说冲过来用头盯着“刀疤”，扭打在一起。其他人一哄而上，捶打着陈飞，罗偈吓傻了。陈飞被一拳捶在脸上，罗偈大喊：“警察！”刀疤再蛮横也只是个孩子，听到警察就慌了，看着陈飞躺在地上肿着脸，就跑了。
“你干嘛来救我？把钱给他们就没这么多事了。”罗偈小声说，但眼里藏不住的关切。
“看到你在门口被截了，我就跟过来。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一点儿都不北方爷们。”陈飞吸吸鼻子，扯到了伤口，疼得叫出了声。
“哎，遇到你总没好事，”陈飞叹气，“弄掉我的雪糕，还让我毁了容。”
“好好，我给你补偿。不过，这可是感谢你帮我，你那雪糕可跟我没半毛钱关系。”罗偈挂着陈飞的小书包，搀着她走了。
陈飞执意要去的是不远的咖啡馆，全市第一家。刚开业的时候很多小孩觉得新鲜，吵着要来，家长带着刚坐下看了菜单，就尴尬地拉着孩子走了，孩子们通常哭闹拽着要吃图片里诱人的水果蛋糕。后来，老板娘嫌烦，把菜单贴到了门口。罗偈曾假装路过，瞄了几眼菜单。他有点后悔，还不如去吃几顿肉夹馍呢。
他们是店里唯一一桌客人。陈飞翻了下菜单，点了覆盆子蛋糕。罗偈小声问她：“什么是覆盆子？”
“不知道。”陈飞一撇嘴。
“那你还点！不好吃怎么办，那么贵。”
“没吃怎么知道。别磨叽了你，你吃什么？”陈飞把菜单推给他。罗偈咽了咽口水，说：“我就算了吧。”
老板娘把蛋糕端过来的时候有点迟疑，估计害怕两个孩子吃霸王餐，但没说什么，继续坐到后面追她的电视剧。
陈飞拿了个勺子递给罗偈，没抬头说：“一起吃吧。”
罗偈一怔，但还是开心的赶紧挖起一小块，塞进嘴里。原来这就是覆盆子的味道，有点酸，并不比草莓好吃，但中间夹层的奶油绵密香甜，罗偈再也不想吃老妈买回来的糕点铺的点心了，那里的奶油吃起来都硬邦邦的。
对面的陈飞也同样吃的眉开眼笑，罗偈说：“陈飞，你只有吃甜食的时候才像个女生！对了，你妈干嘛要给你取名陈飞，听起来就是男生的名字。”
“恩，她压根就不想要女孩。不，她就不想要孩子。估计巴不得我飞得远远的。”
“我觉得你妈特别好啊，长得漂亮，而且整天在外面工作，哪像我妈。”
陈飞没说话，勺子刮着盘子边角的奶油。
“对了，你爸呢？从没见过他。”
陈飞终于忍不住了，说：“罗偈你很烦诶，你怎么比女生还八婆。”
罗偈无辜地低下头，感觉要哭了。陈飞叹了口气说：“好啦，不要提那些了，你再不吃我真的就全吃光了。”说着作势要抢走。
结果那天，陈飞付了钱。罗偈感激涕零，说：“陈飞，有天我有钱了天天请你吃蛋糕！”他紧紧握着陈飞的手，陈飞小心脏有点受不了。罗偈挠挠头问：“不过话说，你怎么有那么多零花钱。”
“邵红她每天给我午饭和晚饭钱，我只买饼干，也花不了什么。”陈飞耸耸肩，往家的方向走。邵红是她的母亲，但她从来只叫她的名字。罗偈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她总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吧。
4
初三的那个暑假，罗偈记得院子里经历一场风波。
有天他照常看陈飞和院子里男生踢球，回到家，他妈就关上门，压低声音说：“你以后不许和陈飞玩。”
“为什么？”罗偈不解地反抗。
“小孩子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让你做你就做！”“第一夫人”急了。
“你仗着年龄大了不起啊，我想跟谁玩就跟谁玩，你这么爱胡搅蛮缠，我爸才天天不回家的！”罗偈第一次反抗了母亲。
“混账！你看看你都学了什么！”罗偈他妈的嗓音分贝再创新高，最后罗偈挨了一顿打，还饿了一晚上。
没几天，他就从其他伙伴还有邻居胡阿姨的闲言碎语里找到了理由。陈飞的生父因为巨额贪污被抓了，还上了报。胡阿姨还说，她那在报社的外甥一口断定贪污的就是陈飞生父，而胡阿姨还看过那个男人半夜来过陈飞家好几次。
“估计她就是个私生女吧。陈飞她妈也真能行，我外甥都说了那男人的老婆娘家很有背景的。”胡阿姨半捂着嘴，站在楼下跟几个主妇们散播着“官方消息”。
“人家长得漂亮呗，男人就上了贼船。”
罗偈下楼的时候经过她们，听到这些话让他很不舒服。他只希望陈飞的世界不要被打扰。
然而那天起，院子里再也没有人一起踢球了。
半个月后，陈飞家突然搬走了。谁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走掉的。小区里的猜测很多，有人说是陈飞她妈也拿了贪污的钱被抓了，有人说她妈搭上了新男人跑了。罗偈觉得生活被掏空了一部分，那些和陈飞一起迎着夕阳回家，一起熬夜补数学题，一起拿着陈飞省下的午饭钱去咖啡馆吃蛋糕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重要的是，那个曾保护过他的少女，也许就这样离开了他的世界。
3
罗偈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有天张大宝叫他晚上喝酒。前几年，张大宝打包行李立志做“北漂”，刚来找不到住的地方，挤在罗偈宿舍好几天。几年里日子漂的是起起伏伏，现在在五道口卖服装。
“我今天遇到陈飞了。”张大宝抿了口二锅头，拿起串烤鸡翅说。
“谁？”罗偈怀疑自己的耳朵。
“陈飞啊，就那个寸头假小子。”
“她怎么样？”罗偈心跳的扑通。
“人家马上要去留洋了，据说周末就飞美国了。她和她妈好像也是几年前搬来北京，世界真TM小。想当年她家搬走……”
“你有她电话吗？”罗偈打断了张大宝，他想要见陈飞的心从没有这么强烈。
坐在五道口的一家韩国咖啡馆，罗偈忐忑不已。万一她爽约突然不出现怎么办？但所有的胡思乱想在看到陈飞推开门的瞬间烟消云散。
“好久不见。”陈飞拉着凳子坐下，开了口。
罗偈的话憋在嗓子很久，他觉得自己发不出声，惊喜、激动、遗憾，太多种情绪积在心里。她更瘦了，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的爽朗，男孩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