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二娃笑了起来，道：“贺夫人真是识货，不愧是文化人啊！俺以前没跟贺先生这级别的大文化人有过什么交际，不知道该送啥礼物，所以俺就查了一下俺爷爷留下来的红账，那上面记载，俺爷爷当年跟民国政府那帮大文化人打交道，送的都是松花湖浪木。俺们酒店没建好，前段日子正好买了一批浪木锁在库房里预备着装修用，俺就从中选了最好的一尊送给贺先生当见面礼了！俺觉得，贺先生虽然是一介书生，但贺先生勇敢发声的胆识却堪比山中猛虎，这个送他正合适！”
长白山每年夏秋季节会集中降雨，山上的树木遇到洪水时会被冲进河里随波漂流。几十年后，这些木头的绝大部分都会自然腐烂在水中，只有最坚硬的部分才会在油脂的保护下留存下来，同时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独特的质地和颜色纹理，这种专用于雕刻的木材就叫浪木，而红松形成的浪木叫“红松明子”，是浪木中的极品。
浪木雕刻讲究的是“七分天成，三分雕琢”，更看重浪木本身的价值，雕刻者只能顺着浪木的原始形态进行加工创作，决不可通过切割破坏其原有造型，这就使得本就稀少的浪木又有很多不能用，其成品的价格也就变得更加昂贵了。
这绝对是一门老百姓看不懂更玩不起的艺术，但是，装逼成性的文人却认为浪木雕塑比金子雕塑更加值钱--金子大家都认识，但懂浪木的人却少之甚少，家里摆上这个，谁来了就能通过对它的介绍显示出自己的才学，这多符合文人的个性？
付云霓不但是学美术的，而且还有个曾经在大学里教美术的老爹，她当然知道这块极品成色的浪木虎雕比小汽车都贵，看到之后，她的手就再也舍不得离开虎身了。
付云霓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她仔细看看虎头的刀工，道：“我的天呀！虎头只雕了仅仅三刀就能做到如此传神，这是极品的料子配上了极品的匠人……莫先生，这尊虎雕是出自何方高人之手啊？”
“不是啥高人，是松花湖边一群渔民，他们现在成立了合作社，这些木雕都是渔民们在家里做好，合作社再统一收购的，俺也不知道具体是谁雕的。”
“这……渔民有这艺术天赋？莫先生，您说的这个合作社叫什么名字？”
“叫啥……贺夫人，俺不是不告诉你，俺真是想不起来那合作社叫啥名字，只知道他们那的村长姓宋，俺们都喊他宋大叔，具体叫啥俺得回去查查红账本！”
孙树德接话，道：“莫菩萨，您可真是好事儿做多了，都忘了自己帮过谁了！这个村长叫宋吉林，他们的渔村叫鱼窝棚村！”
贺一看看孙树德，问：“人家都说不清这木雕的来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浑江口的村长都气得浑身打颤了，指着贺一道：“这事儿全东北的内河渔民都知道，就你这种只知道看人家短处，还他妈自命不凡的白眼狼不知道！松花湖因为改革之后追求效益而过度捕捞，到了去年就已经无鱼可打，宋吉林没办法，就带着全村渔民成立了工程队，今年三月份去桃园村揽生意，想指着给桃园村盖房谋条生路。莫菩萨在谈生意的时候听说了这事，用法力给人家鱼窝棚村指点迷津，说你们松花湖里的烂木头是宝贝，然后又找了一帮人间散仙教渔民手艺，让他们回家捞木头、搞雕刻。等五月份的时候，菩萨点化的烂木头就卖到了北京城，据说现在那国宾馆都摆着这玩意呢！”
贺一眨眨眼，歪头看看莫二娃，道：“你……会法术？”
莫二娃哭笑不得，道：“哎呀俺的娘啊！这事儿咋被你们传得这么邪乎，俺自个儿都被自个儿吓到了……事情是这样的！宋大叔跟俺说完这事儿，俺让手下的大学生团队帮忙分析他们村应该怎么致富，大学生们去吉林调研后，在松花湖里发现了大量优质浪木，而不懂高雅艺术的渔民却把含油率很高的浪木捡回家当柴火用。大学生们认为，这个村子自古以来就是自己造船自己用，家家户户都会做点木工活儿，而浪木雕刻又更看重木材本身，不看重技术水平，所以他们就建议宋大叔那村子搞这个了。”
“那人间散仙呢？”
“啥散仙呀！那是辽南艺术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俺帮他们两家牵线搭桥，让他们签订了合作协议。辽南艺术学院要轮派两个雕刻专业的老师和一队毕业生过去常驻，给他们村当技术顾问，每年还要让他们村手艺好、脑子灵的村民来学校接受一个月的正规学习，培养技术骨干。作为回报，他们村各家各户的家庭作坊会优先聘用艺术学院的毕业生，还会赞助学校和学校里的贫困学生，艺术学院上个月刚换上的柏油操场就是他们给钱修得。”
“哦……你是怎么想到让学校和渔村结合的？”
“俺们辽南没有艺术类大学，艺术学院就是个中专。这所学校学音乐和学舞蹈的学生出路还可以，但美术系的学生每年却只有一两个能分到幼儿园当美术老师，其余的都要分到工厂当普通工人。俺的家具厂和服装厂就有很多从国营单位跳槽过来的辽南艺术学院学生，他们宁可当木匠、当裁缝，也不愿意去国家分配的单位干与专业毫无关系的工作。俺觉得，学生们十年寒窗学画画、学雕刻，最后却让他们做文盲培训半年也能干好的工人，这对于学生来说是一种侮辱、对于企业来说是用人不当的错误、对于整个国家来说更是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俺这个文盲没本事改变‘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搞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国情民风，但俺作为远航集团的董事长、作为桃园俱乐部的主席，俺却有责任在远航公司和桃园俱乐部的成员企业内杜绝这种用人不当的错误，顺道帮帮能帮得上的人。”
听完这番话，贺一的心里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场巨大的地震，他又一次被面前的莫二娃震撼到了。
沉默片刻，贺一看了看莫二娃，问：“莫菩萨，你们那里招聘保安么？”
莫二娃眨眨眼，道：“保安……应该招吧！咋的，贺先生有亲戚朋友要去打工？”
贺一摇头一笑，道：“亲戚朋友不去，我想去为你工作，想跟你一块干点什么事儿，哪怕是给你这个大倒爷当个看门护院的小保安。”
“啥？贺先生，您刚才……”
“我刚才拒绝你是因为我只被你的话说服，但你在我心中却还是个倒爷；我现在想去投奔你，是因为我被你点醒，我现在觉得你这个大倒爷不是黑心倒爷而是良心倒爷。我在北京呆了那么多年，我真的以为自己是中国第一才子，是当代的唐伯虎，总想靠着自己的笔杆子去点醒世人。但听了你这块浪木的来历之后，我却发现自己和你比起来真的是太渺小了，你没有像我一样躺在床上喊着黎明快点到来，而是默默地点起一盏灯去给自己照亮，同时也照亮了你身边的一大片人，在黑夜里，你这样懂得行动的人比我这样只会空喊的人更有价值。”
“唉呀俺的亲娘呀！您这话说的……都让俺觉得不好意思了！贺先生，俺觉得您的这个庄园的想法很超前，只要好好经营，它以后一定会赚钱，而且还有可能能带动浑江口的渔民致富。您要是真给俺脸的话，您就帮俺写一部纪录片就行，至于投奔俺的事儿……俺这文盲哪敢给你这大才子当老板啊？”
贺一抬起扇子，道：“不！莫菩萨，我今天跟定你了！十年浩劫把我中华礼仪之邦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世风日下的野蛮过度，我刚才对你那么无礼，但你却依然礼贤下士，我现在服你了，要是跟你合唱一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大戏，那你说咱们俩会不会成为天下人的榜样，成为中华传统文化仅存的几颗火种之一呢？我已经决定了，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空喊口号指点江山了，我要向你学习，做点实事儿去影响身边能影响到的每一个人。”
这贺一可是文学界和文艺界有相当影响力的大人物，俺这趟只想求他办一件事儿，但他却要直接投奔俺，这就意味着一大帮能人会成为桃园村的常客……这可真是追鲅鱼群的时候撞上了红加吉渔汛啊！早他妈知道有这一出，俺刚才还费那口舌干啥，直接拿出浪木换了这个奇才就得了？爷爷，你真是太有才了！你当年是咋想到用浪木哄文人的呢？
莫二娃大喜过望，抓着贺一的肩膀，道：“莫先生，您是大才，您要是真愿意跟俺这个文盲混，真愿意跟俺唱这出大戏，那俺愿意把自己在远航公司的股份分给您一些！”
“莫菩萨，您看我像是缺钱的人么？我的稿费和我夫人卖画的钱已经够我俩花的了，我投奔你只要基本工资和该得的奖金，其余的我分文不取，不然这出戏唱着就没意义了。”
“好！既然贺先生这么说了，那俺就不拿这些名利俗物来侮辱您了，俺就给您应得的报酬！贺先生，您跟俺走后，这庄园是不是要交给贺夫人经营？你俩这聚少离多的……”
“不！我们俩从谈恋爱起就形影不离，我走到哪，她就一定会跟到哪，所以这庄园我准备交给我岳父岳母接着干，我儿子也留在这里让他俩带，这样我们两口子也能多一些二人世界的清静了。夫人，写个纸条给岳父岳母，让他俩旅游回来之后照看好庄园，然后咱们就收拾行李跟着莫菩萨去辽南，既然要给天下人做表率，那咱们的投奔就要干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