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杜春花狠狠瞟了这倒霉儿子一眼，抹抹眼泪，哭笑不得地说道：“他娘了个逼的！一晚上下了六次病危通知都没死成，看来这老天爷还是想给你们老莫家留条根，想让你们这家子祸害继续骗女人……”
病房里的人一阵哄笑，莫二娃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怎么躺倒医院里来的。
众人赶紧扶他躺下，医生和护士又开始给他测量血压，莫二娃神色伤感，看了看齐晴，问：“媳妇儿，张县长……有消息么？”
齐晴点点头，道：“电视和广播都已经播了，说是四个歹徒不满旧金县前段日子整治非法合作社的行动，化装成警察把他杀害了。”
“唉！真不知道这帮酸秀才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眼里的世界就一定要黑白分明么？俺个文盲都知道该怎么当官，他们读了那么多书，咋就不知道呢……媳妇儿，俺让你找的殡葬礼仪，你都联系了么？”
“我找了，但是你兄弟们看到你的病危通知后，直接给退了，我拦不住他们。”
刘远方道：“老大，俺们送你上船抢救的时候，那帮王八犊子干部堵在码头上，非说你是装病潜逃。张贱人抢了船机钥匙，俺们去夺，结果这王八犊子能把钥匙扔海里，要不是赵金宝动作快，第一时间跳下去把钥匙捞上来，等俺们再备一艘船送你来医院，你就已经错过抢救时间了！”
赵金宝道：“老大，俺们啥事儿都可以听你的，但这次俺们绝对不听你的！咱村旱鸭子一向老实温顺，但这次连他们都被张贱人惹怒了，老支书昨晚在电话里听到你又下病危通知后，已经准备带着全村人去他老家扒他的祖坟了！”
莫二娃长嘘口气，冲他的兄弟们无力地行了个抱拳礼，道：“弟兄们，俺知道你们这么生气都是因为你们疼俺，俺很庆幸自个儿能跟你们做一条船上的兄弟，很庆幸俺娘能把俺生在桃园村这个有情有义的地方。但是，人家张县长为了振兴旧金县，顶着打破市政府经济布局的巨大的压力批准了咱们两家公司的大项目，他对桃园村有恩，是咱们村的恩人啊！咱们不能记人家的仇，只能记人家的好！”
刘三七皱了皱眉头，道：“老大，你昨天差点死他手里，你还给他治丧……你这心咋就这么大呢？”
莫二娃笑了笑，伸手指指窗外的海面，说教的口气道：“弟兄们，为啥这茫茫大海能养活全世界那么多的渔民啊？不是因为它大，而是因为它有度，因为它能容得下海岛礁石，容得下鱼儿海鸟，容得下所有注入它的江河小溪，容得下河水带去的泥沙。咱们身为海上的爷们儿，咱们也一定要以大海为榜样，学习它的气度和胸襟，只有真正做到书本上那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咱们才有资格驾驶着三尺船板纵横于万顷烟波。”
这哪像是文盲说的话？这比大学教授说话还有水平呀！
莫二娃说完这些，房间里的男人们都给他竖起大拇指，那帮女护士也是用无比崇拜的眼睛盯着他看。齐晴得意地表情仰着脑袋，仿佛是在说“这是我的老公”，而刘雅则是愤怒的神色瞪着那帮女护士，仿佛是在警告她们，“谁敢勾引二娃，我就把谁容到大海里去”。
杜春花看了看莫二娃，道：“行了！人家的丧事儿不用你瞎操心了！电视上说了，人家被定性为革命烈士了，过几天上级就要组织全市单位学习他的先进事迹了！”
莫二娃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娘，那是学习先进事迹么？那是开个会杀鸡儆猴，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该管的事儿别管。先进事迹报告会的时候大伙都能去，但他的追悼会却没人会去，咱要是不给他治丧的话，他走得就太落魄了，咱一定要让他走得风风光光的，”
孙超搬个凳子在莫二娃的床边坐下，扔给莫二娃一支烟，接话道：“春花婶子，你们现在都是打麻将玩黄金的人了，你们咋还在乎治丧的那点小钱呀？你和你儿媳妇少点个炮，什么丧事办不出来呀？”
“俺们不在乎那点钱，俺们……”
“哎呀！俺知道你们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俺二娃兄弟刚从鬼门关回来，你们就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办事儿么？要是他再昏过去一次，谁赚钱给你们娘俩变着花样的败家，谁跟着俺一起在这乱世中合伙赚钱呀？雇个丧葬礼仪又不需要你们参加追悼会，有那么难么？”
“得了！车怕垫人怕劝，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俺就听你的了！远方！按照你们老大的意思办吧！选最好的丧葬礼仪给张贱人办丧事儿，然后再给他家人塞一万块钱，让他老婆在老家做点生意，拉扯他那刚满周岁的孩子吧！”
孙超一笑，自己点上一支烟，又把火机扔给莫二娃，道：“对！这才是俺的好婶子！二娃！抽支烟压压惊！这是南方那帮倒爷从缉私局弄出来的新货，中国名叫‘万宝路’，做法跟咱中国烟完全不一样，但是那怪味还真挺好抽的！”
莫二娃拿起烟看了看，往耳朵上一別，道：“超哥说好抽，那俺就给酒店进几条，但是俺得这根得等俺好了再抽！”
孙超看看他，道：“这是咋了？你上次犯病的时候，俺不给你烟抽，你就不让俺来看你，咋这次犯病，还变得听话了？害怕了？”
莫二娃摇摇头，道：“狂风巨浪俺都不怕，抽根烟俺能怕么？俺不抽烟是因为俺现在要配合治疗，争取早点回去主持大局，早点回去领着俺的乡亲们对抗这场要么发家致富，要么船毁人亡的台风！唉！真不知道这逼人犯错的双轨制是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俺要是张建的话，俺见了阎王爷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申请阎王派个小鬼把他领走！”
有了上次的经验，医院还是对莫二娃这位特殊的患者采取了“大海疗法”，他的小兄弟们弄了几条机械舢板扔在海边，每天都带着他出海转一圈，那帮因为旧金港而富裕起来的船老大们在听说莫二娃犯病后，也是在运货的时候绕行经过医院让他看到，路过的时候，所有的船只都会拉响汽笛向莫二娃送上祝福。
为了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那帮神秘的倒爷故意让公安局的尸检拖延到除夕的前一天，按照北方人的殡葬习俗，张建被他们这么一折腾，火化的日期就应该定在大年三十，这一招可真是够损的，日本鬼子都没干出这么缺德的事儿来。
和莫二娃料想的一样，官方虽然按照烈士标准给张建批了烈士陵园、允许他的尸体覆盖党旗，但是，张建的追悼会却是没人参加，要不是莫二娃给张建选购了又带和尚、又带职业哭丧人的“超豪华殡葬套餐”，张建恐怕连个花圈都收不到。
大年三十下午两点半，齐晴和刘雅开着两台新买的“公爵王”，载着刘老爷子一家人回到桃园村过年，乡亲们都在村口迎接着莫二娃，场面好似农民期盼红军。
车子停稳后，刘远方扶着身穿病号服的莫二娃走出车门，老支书赶紧跑过来给他披上件棉袄，道：“你个小王八羔子！血压二百四你都敢出院，你要作死啊？”
“没事儿！俺的吊瓶已经停了，在医院里就是吃药看海，俺还不如回家养病呢！”
“少扯淡！医院能跟家里一样么？你就是不放心俺能管好这的事儿！”
“嘿嘿，那你能管好么？”
“俺……俺他娘的要是能管好的话，俺能一天十几个电话打给你啊！唉？齐工程师咋又没来呀？”
刘雅抱起孩子，道：“海试去了！他初一到十五都去海试！”
老支书眨眨眼，道：“齐工程师虽然当上厂长了，但他这也太忙了点吧！俺们这么大的生意，俺们也没说初一到十五都加班呀！”
刘雅冷笑一声，道：“您老这就不懂了吧？辽南船厂平时不海试，专等节假日海试，这样才能显示出党员干部‘吃苦在先，享乐在后’的伟大革命精神！老支书，您就不用惦记他了！人家一年就节假日这几天才去忙正事儿，人家的休息日比咱们多好几倍！”
刘老爷子瞅了她一眼，道：“小雅，你又胡说什么呢？小齐这是为了革命事业无私奉献着自己的宝贵年华，你应该以他为荣，你怎么还能损他呢？太没有大局观念了！老支书，我听说你们这儿换领导班子了？”
“对，全换了！张县长出事儿后，其他的干部都被调到外地的国营工厂去了，俺们这新来的县长姓范，叫……范迪！是个女的，以前是辽南妇联主席！”
“哦！想起来了！这是我的老战友、你们辽南市现任范市长的大女儿，一个很有前途的女干部！老支书！你觉得她这个女县长和前任县长比起来如何呀？要是范市长来给我拜年的时候问起她女儿的工作，你们该怎么答呀？”
“这个……”
李晓莹嘴快，眉飞色舞道：“刘叔，我们就说这个范县长老好了！她来了之后，天天跟我们打麻将，而且手还特别臭，我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散财观音！”
齐晴一下子兴奋起来，一拐杜春花的胳膊，道：“娘！咱桃园村的天终于亮了！这回有县长带头打麻将，咱们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翻身农奴可以把歌唱了！”
莫二娃给刘老爷子递根烟，笑道：“爹，你别听这帮老娘们儿瞎胡说！范县长陪她们打麻将，那是因为人家范县长懂得如何满足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俺们这帮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看不到那么高的层面上，就知道谁点炮谁自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