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眼球胀鼓鼓，揉揉眼，一阵酸胀难受。今晚怎么了，竟然接二连三出现幻觉，我见邪了？
头昏，大脑乱糟糟，我在工作时难于进入状态。浑身不自在，几次莫名惊颤，我总觉得七号阴魂不散，浮在我身旁，目光尖细，用一种发散、虚着的瞳孔注视我。她仿佛在说：“死亡接近……身上附着乌黑的灵体，快散了。”
“明天早上。”
“要散完了……”
我抬头四处看，灯光明晃晃，房间里的刑警都在埋头忙碌排查资料，传来窸窸窣窣翻阅纸张声和交谈声，没有任何异常景象。但我猛然发现如果一直注视某块白色的区域，比如瞪着白墙、白纸、灯光……视线里会凭空陡然闪过一丝黑线，微如发丝，游走不定。
我用力揉眼窝，一眨眼，黑线又消失。
“怎么？累了？”郭威理出一叠资料问我。
我摇摇头。
郭威说：“过来看。这些资料是这7名学生在7月1号的活动记录，当天，发生了群殴事件……小吴，我念着要点，你来画出活动地点、范围和时间表。”
我赶紧把题板拉过来，边听他说边作笔录：
“群殴地点：书林街下段。时间：下午4点。持续约25分钟。参与人员：七号、韩蕾、郭豪、朱石和朱磊兄弟。”
“晚餐：学府街川味火锅店。时间：晚7点至约8点半。7名学生全部在场，另外还有2名女生4名男生。共13人集餐。”
“网吧。5名男生在场，上网记录时间为9点至11点23分。其余两名女生，七号和韩蕾在附近发廊做头发，随后逛街约40分钟，去网吧同5名男生汇合，到木糖酒吧娱乐，大量饮酒……”
一条条记录标注在题板上，我画出连接线，形成7名学生的活动路线图。郭威要大家仔细查看他们当天的行踪，整理其活动细节、手机通话记录、见证人笔录等，找出可疑点。
一个刑警问：“你怀疑什么？”
郭威说：“一个事件，特别的事。7月1日这天他们除了打架斗殴，吃饭、喝酒、开房，也许他们还干过什么事。”
犯罪心理分析师点头附和说：“一件他们才知道的秘密，让七号的心理承受重压，崩溃。”
我们行动起来，但忙碌了两个多小时后一无所获，这7人的各种记录并无奇特之处。唯一出格的是，这伙年轻人在酒吧作乐，饮酒量惊人，疯狂慢摇，疑为服用了违禁兴奋剂，玩到酒吧打烊。随后他们全体到一家旅馆开了5间房，七号和郭豪，韩蕾和崔立同居，分别住了两间房，其余3名男生各住一间，并电话约了3个失足女到房提供有偿性服务，睡至第二天早晨，约11点离开旅馆回学校。
我们查累了，靠着座椅稍事休息，看着写满字的题板发呆。凌晨5点40分，会议室窗子外的夜在消退，天际隐隐发白。
郭威抽完一支烟，忽然问：“从酒吧到旅馆有多远？”
我回答：“大约1.2公里，他们没坐出租车，步行……喔！这走路时间也太慢了。”
根据调查记录，酒吧打烊时间是凌晨4点，这伙学生前一刻离开酒吧，走到旅馆的登记的时间大约是4点50分，这期间隔了近一个小时。而正常人步行一公里约需15分钟，快的可以10分钟，就算这群醉鬼走得再慢，这么一小段距离，用时也不会超过半小时。那么，另外半小时他们绕去那里？干了些什么？
局领导精神一震，问：“公共安全监控摄像头，调查录像。”
老刑警摇头说：“没监控，这一段街道附近在拆迁，做扩路施工，还没铺设线路。”
郭威说：“查一下，那晚，那一带地段有没有发生偷盗抢案件，说不定……”突然，郭威停住话，瞪眼看我。大家的目光也同时齐刷刷转过来，惊讶望着我的脸。
我正要问，忽然感觉嘴唇上湿漉漉，用手一抹，满手血。鼻腔酸痛，我流鼻血了。
郭威说：“赶快去堵一下，妈的，居然搞得呕心沥血。”
我捏着鼻子跑到卫生间，拧开龙头用水冷敷止血，扯纸塞了鼻孔。一嘴的咸涩，我拄着洗手台有些烦躁不安，心悸，想呕吐。
眼珠鼓胀胀的，我蘸冷水用力揉揉，睁开，猛然间，我再次看见视野中闪动微细的黑线。
这些飘动的细线黑影，从眼帘一闪而过，拖曳着，如烟云移动般诡异。从镜子里，我看东西扭曲变形，直线变歪，我身后发出一丝丝闪光，方向不定，以极快速度的频率出现、消失，交替着闪动。我闭上眼睛，闪动却依然存在，在漆黑中快速浮游。我一阵阵头晕，睁眼、闭眼、再睁开，只见我在镜子里的脸变了，五官扭曲。
我惊骇得手脚麻木，不会动，定定朝前望着。渐渐的，黑影闪动的频率越来越高，我感觉更强烈和明显，眼前黑线化成狰狞变幻的黑影，遮住视野，一片昏黑。
过了一会，这些异像忽然消失，我又能正常地看清楚东西了。缓了口气，我对着镜子检查眼睛，翻开眼皮，左右转动眼珠。我的瞳孔没有什么异常，眼白上多了些血丝，可能是近期处于高强度紧张工作状态中，烦心事缠身，累了，有点积热上火。
我太疲倦，该注意休息了。我想，等忙完手上的事，要请几天假，狠狠睡一觉。
卫生间里安静，灯光柔和。正想着，我却忽然觉得空间有点紧……压迫的感觉……似乎除了我一个人还多些什么东西……它伏在我身上。
我一阵耳鸣，似乎听到七号冷冷说：“你杀了他。”
“拿竹签扎你的脸、脖子、胸部，用火烧你的手……”
我的脸在镜子里露出恐惧的神色。我看到，我抬起手捂着自己的嘴，似乎沉入某种可怕的回忆。
…………………………
黎明将至，大楼外的山野披了层微光，一片灰朦朦。
我走出卫生间，没到会议室，在走廊上遇到郭威，被他拦下。郭威说：“有重大突破。经过内网查询，7月2号，在旅馆附近发生一起流浪女伤害案。”
凌晨5点20分左右，环卫工人在学府街下段76号一栋拆迁楼房，发现地上躺着一名****的妇女，奄奄一息，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接警后，110民警迅速赶到现场，将这伤者送往医院救治。据查，这名流浪女有轻微智障，近两个月内徘徊在这一路段，窝居拆迁房屋的残壁断檐下，靠检垃圾为生。那天凌晨，行凶者折磨了流浪女很长一段时间。当时，拆迁房附近的一些居民听到了流浪女的惨叫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服务员也听见有女子尖叫声，叫声特别刺耳，听着非常惨，感觉像是被挨打发出的声音，同时传来几个年轻男女起哄、叫骂、砸酒瓶和嘻笑的嘈杂声。
流浪女的衣服被扒开，浑身布满开放性挫伤，多处利器刺伤，局部表皮剥离，皮下组织损伤严重。她的头发被火烧掉一半，手掌和胸口也被烧灼，毛孔烧光，汗腺深度坏死，被烤焦的乳房处的皮下脂肪熔化。
骇人的致命重伤是：流浪女被人用一根树枝插进肛门，捅至腹腔，导致直肠、十二指肠破裂。树枝长约40厘米，粗糙，带有分叉，用力插她体内后，还捅插多次，露出一截在体外，造成下体****破损。流浪女被民警送到医院抢救，医生将她体内残留的树枝锯成三段，手术取出，抢救了流浪女的性命，但她生命垂危，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
案发后，辖区民警进行排查走访，还没锁定嫌疑人。
郭威讲述简洁，但稍加想象，这宗凶案血腥暴力，惨绝人寰。我听着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们先赶去医院调查，然后再去派出所，询问相关负责民警。”郭威咬牙说：“时间和地点完全符合，这7名学生有重大嫌疑。妈的！这些变态畜生还是学生？”
刑法第十七条规定，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这案子真是这伙学生所为，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将受法律严惩。
我跟随郭威匆匆下楼，离开疾控中心，开车前往市区医院。
出了城郊，路过大学城，我望见体院附近的狮子山。黎明时分，山上树木憧憧，显得黝黑寂静。几年前读警校，我带着小薇到山上溜达，明为登山赏秋林，实为偷空亲个嘴。半坡枫树、一草一木见证了我们的青涩之恋。我叹了口气，忽然，我脑袋里蹦出一个念头：七号临终前说“菜地”和“大事”。而“大事”发音和“大石”接近，她会不会是指王妃墓旁的一片散落大石头的菜地？
前些年，王妃墓考古开发，山上建起围墙圈了600多亩地保护墓坑，准备建具有汉代风格的公园和一座大型博物馆。估计经费不足，这多年项目一直荒着，偌大的墓穴周围杂草丛生，最后只盖了一座小展览馆，和一个临时简易库房，用于存放墓室里的棺椁、木炭和白胶泥等，其它重要的2000多件文物移送到市博物馆收藏。山上围墙破败，局部坍塌，这地方被周围农民用来养猪种菜，成了体院校学生的恋爱圣地。我记得，墓地附近有一大片菜地，种了些苞谷、土豆、南瓜和豆荚等，菜藤爬满枯枝搭成的菜架。菜地里间隔乱堆放着数十块条石和石座，那是挖掘古墓时搬出来的石块。其中一块石头形体巨大，耸立在地上，好像复活节岛上的石人像，俯瞰着城市烟火天地。
“大石”曾是我和小薇约会碰头之地。
七号肯定也去过那里。
我联想到古旧的针线，七号临死前重复提到的话，我感觉，王妃墓似乎隐藏着她的某种秘密。我将这些推测跟郭威讲了，说：“我想先去山上的墓地走一圈。”郭威笑了一下，摇摇头，但还是停车，说：“今天你怪事了……小心，别掉进墓坑。”他拿七号咒我今早要死亡的事调侃，我没精神回应，心事重重地下了车。随后，我们分头行动，郭威去医院，我沿着山路去王妃墓探查。
半小时后，我独自登上山丘，步入树林深处。
我踩踏着山道上不规则的简易石阶，顺着斜坡往下走，离墓坑越来越近，早晨阴潮的空气扑面而来，吹动路边草木“哗哗”作响。风，来自幽暗的地方，似乎带着远古的隐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