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夏检察院检察官史晋川的家里,这时刚用完晚餐。
一吃过饭,检察官便躺下来休息,刚结婚时检察官的妻子还曾经因此说过他。
“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当时检察官这么说。“饭后将身体躺平,可以预防胃下垂。”
“可是很难看呀。”
“我又不会在别人家这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时候我常被母亲骂,”检察官的妻子说。“说什么吃过饭就躺下来会变成牛。”
“但是我又没有变成牛。人变成牛这种奇迹,我可从来没有看过。”
“她的意思是说太没有教养了,所以不要那么做。”
“教养和健康根本是两码子事,那种说法没有说服力。”
检察官躺在地板上丝毫不肯退让,他的新婚妻子只有无奈地闭上嘴巴。于是,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没改。
“茶泡好了。”
“嗯。”检察官坐起来。“雨好像停了。”
“只是下了一下而已,不过倒是变凉快了。”
湿凉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流进屋里。院子里雨水冲洗过的树木,因为清风吹拂发出滴答的水声。
“好安静呀。”检察官才刚说完,玄关的门铃便响了。
“会是谁呢?”
检察官的妻子很快地拿了一张名片走回客厅,“有位先生找你,说是要跟你当面说明来意。”
检察官接过了名片。
艺苑社出版部部长范秋男
“噢……”检察官笑说。“这倒是稀客上门了。”
“你认识吗?”
“嗯,在中城他女儿的结婚典礼上见过面,新郎是这家艺苑社的职员。这位范先生以上司身分代表致词,说话很幽默,那天的致词也很成功。”
说得更正确一点,检察官和范秋男在那天并非第一次见面。
检察官在学生时代曾担任过S大学箭术社的干事,范秋男则是T大学箭术社的社长,两人在校际对抗赛时经常会碰面。然而,检察官并不是一直记得这一段往事,而是直到今年元月参加朋友女儿的婚礼时,才再度记起范秋男这个人来。
“新郎是T大箭术社的成员,这个结合真是令人惊喜。身为前箭术社社长的我,衷心为学弟能一箭命中美丽的范小姐的芳心而高兴。同时也祝福这对新人的夫妻生活能箭无虚发,确实发挥一箭中的的绝技,明年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他一语双关的致词刚说完,检察官便想起来:“原来是T大的范秋男呀。”
那一天喜宴结束后,检察官主动跑去找范秋男说话。
“我是S大的史晋川。”
“唉呀!”对方大喊一声。“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那时真的是被你整得好惨……”
“彼此彼此。”对方笑道。“不过,我们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怎么样,一起去喝一杯吧?”
“好呀,为我们遥远的青春干杯。”
“好,就交给我吧。”
范秋男走在前面带路。他们去了酒吧,连喝了两三间,每一间好像都是范秋男常去的店。总之那天两人都喝醉了,因为酒而醉,也因为回忆而醉。言谈之中,青春时期的画面不时飞跃而出。
“找一天我们再聚聚吧。”道别时,范秋男提议。
“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来。”检察官递出名片说。“下一次换我请客。”
但是范秋男并没有打电话给他,也许是因为出版社很忙吧。但是说到忙碌,检察官的工作也不惶多让。结果这件事就一直搁着,范秋男的事也逐渐从检察官的脑海中淡忘。
就在即将遗忘之际,范秋男打电话来了,那是大约一个星期前。
“哟,”检察官对着话筒里的人笑着说。“怎么了?我还欠你一场好醉呢。”
范秋男语气明朗地表示,自那天之后工作突然变得十分忙碌,直到手边企划的文学全集告一段落,这才想再跟检察官见个面。
那一夜,两人在银座的一家小酒吧碰面,范秋男热切地谈论出版业的现况、文坛的轶闻趣事,检察官完全处于听众的角色。对检察官来说,出版业、文学是个未知的世界,至今从未接触过。但是范秋男对工作所投注的热情,却让检察官听得心醉。那一夜告别时,两人相约下次再见。
“帮我准备威士忌拿到客厅来。”检察官一边起身一边交代妻子说。“今天的客人是个豪爽的酒伴。”
“这么晚了,突然来打扰……”范秋男低声说,僵直的脸颊上浮现硬挤出来的笑容。他肩膀低垂,跟一个星期前相比,憔悴得简直判若两人。
“出了什么事吗?”两人面对面一坐定,检察官便开口问道。
“看你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史晋川兄。”对方的口吻显得很性急。“才见了两、三次面,我也很不愿意这样拜托你,可是我没有什么警方的人脉,所以只能请你帮忙。”
“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住在定王台,你认识定王台警局的局长吗?”
“认识,我曾经负责过那个辖区的一些案件。你找局长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帮我引介。”
“这样吗……”检察官说完,点了一根烟。
这样的对话通常会有潜在的危险。在他还没卸下公务人员的身分之前,不论是谈话还是行动,都必须和他人保持一段距离。如果越过,就很容易让对方和自己产生危险。
范秋男打听定王台警局局长的目的是什么?
“来,先喝一杯再说吧。”
检察官将妻子送上来的威士忌杯放在范秋男面前,但对方却无意伸手接过。
“史晋川兄。”他说。“我现在实在没心情喝酒。”
“你被卷进了什么事件吗?”
“不是的。”他摇摇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注视着检察官的眼睛说。“事实上是我太太失踪了。”
“嫂夫人吗?”检察官探出身体问。“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就是上个星期六。我确定下午两点之前她都在家,之后就不见人影,没有留言也没有任何联络,就这样子消失无踪了。”
听范秋男这么一说,已确知他要求引介定王台警局局长的目的;但是知道目的后反而让检察官的心情更沉重。
范秋男是不是误会如果带着检察官的介绍信过去,定王台警局就会给他特殊待遇呢?
当然只要申请协寻,警方就会进行必要手续,在制式表单上填写失踪者的长相、服装、特征等内容,必要时附上照片分发给辖区内的警局。有时看情形还会进行全国性搜寻。
但是所谓的“看情形”指的是跟重大案件相关的失踪搜索,性质完全不同。
检察官不知道看过多少张丢在文件箱里变色发黄的失踪人口协寻单;他还看过累积成册又厚又重的报案单,就随便丢在刑警的桌上。这也难怪,对刑警们来说,现实中出现流血、尸体的案件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就算范秋男拿着检察官的介绍信到定王台警局去,应该也得不到任何特别待遇。
可是看着坐在眼前这个男人沉痛的神情,检察官还是心软了。
“关于失踪的原因,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他回答。“就这次而言,我完全没有概念……”
“就这次而言?你是说嫂夫人以前也离家出走过吗?”
范秋男的嘴角扭曲了。
他的表情肯定了检察官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