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苏禧就跑出好远。
她非但生气,而且气得不轻。一想起当初卫沨没回来的时候,自己担惊受怕,每日都活在惶恐忧虑之中,而他却早已算计好了一切,独独没有告诉自己真相,便一肚子火。他知道自己听说他受伤时多担心吗?他怎么就不替自己多想想呢?
苏禧跑出书房后,没有回屋,反正回屋也会被卫沨抓住,索性就转了方向,往后头的花棚跑去。
是以卫沨只是晚了一点从书房出来,那个小姑娘便无影无踪了。
他回屋看了看,苏禧不在屋内,便问门口的丫鬟。丫鬟只看见苏禧去了后院,具体什么位置却是不知。卫沨颔首,只当苏禧是使小性子,并未怎么放在心上,便坐在临窗榻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自己回来。
只是等了一个时辰后,仍旧不见苏禧的踪影。
卫沨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薄暮冥冥,阴阴沉沉,想必再过不久仍要下大雪。他搁下手上的书,披上墨色滚边狐狸毛里子披风,往后院走去。
云津斋后院宽阔,建了花棚、花圃和假山池塘等景物。虽说地方是挺大的,但也一眼便能看得到头。卫沨将这几个地方都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苏禧的影子。他又去了后头的秋千花架下,苏禧平日最喜欢到这两个地方,可惜底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卫沨微微蹙眉,让李鸿回去前面问问,苏禧回屋了没有。
不多时李鸿回来,摇头道:“雪竹说夫人不在屋里。”
既不在后头,也不在屋里,难不成她去了王府后院?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卫沨一直知道那姑娘的气性大,遇事需顺着她的毛哄,否则她便要与你闹脾气。况且这事确实是他疏忽了,没有及时通知她,她闹脾气也是应该的。他让李鸿领着几个下人去王府后院寻找,府里统共这么大,总不至于把她弄丢了。
半个时辰后,李鸿回到道:“世子爷,小人将府里上下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世子夫人。”
此时外头已经天黑了,细雪纷飞,如同撒盐。夜里温度又冷又凉,若是在外面待在上一夜,可不是闹着玩的。卫沨脸色不大好,他接过李鸿手里的羊角灯,往外走道:“都找了哪些地方?府里其他院子问了么?”
李鸿跟上去道:“寄安堂和二房那边没问,董侧妃那里倒是问过了,只是夫人不在那。”
李鸿自然不敢说是世子夫人与世子爷闹了脾气,免得叫人知道了笑话,只说夫人丢了东西,问董侧妃有没有看见。李鸿见世子夫人不在董侧妃的院子,便赶紧回来了。
卫沨道:“多叫几个人跟我继续找,倘若还是找不到,便将整个府里都问一遍。”
李鸿连忙颔首,打叠起精神继续找人。
雪越下越大,白天的积雪尚未融化,不一会又铺了皑皑一层。月光照在雪上,折射出皎洁莹白的光。倘若不是上面行走的人脚步太过匆忙,倒真是一个赏雪的好时候。云津斋的下人忙活了半天,几乎将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到了亥时左右,还是没找到苏禧的下落。
倘若寄安堂和二房也没有,那她就很有可能出府了。只是府里的门都有人看着,她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出去的?何况这个时候出府,她能去哪儿?
卫沨想了想,吩咐李鸿道:“备马,我出去一趟。”他去苏将军府看看。
李鸿正准备下去,那头汲汲皇皇跑过来一个穿粗布比甲的婆子,欢喜道:“找到了,找到夫人了。”
卫沨一身风霜赶到耳房的时候,苏禧正缩在地灶后面的柴火堆里,刚刚睡醒。
她倒也真是聪明。外头天寒地冻,唯有这里最暖和,整天都烧着浴池的热水,她便一个人躲这来了。外面的人为了找她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没有功夫来这里,是以一整天过去了,竟也没人发现她。
倘若不是那个婆子担心地灶的火灭了,过来看看,恐怕也发现不了她。
苏禧原本是与卫沨赌气的,后来他们找不到她,她也不好意思自己主动回去,多没面子呀。于是便跑到这里来了。兴许是这儿太暖和,她坐了一会,抵抗不住袭上来的困意,倚着柴火迷迷瞪瞪地就睡着了。
谁知道一觉就睡到现在。
门扉大开,外头吵吵嚷嚷的。苏禧揉了揉眼睛,就见卫沨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想起白天的事,湿漉漉、惺忪忪的睡眼总算有了点清醒,她抿抿唇,起身,牵着裙襕抖了抖自己宝蓝色马面裙上的灰土,一言不发地从他身旁走出去。
大伙儿见世子夫人找到了,且是虚惊一场,皆纷纷松了一口气。李鸿示意下人们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方才还灯火通明的云津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至于李鸿,他见自家世子爷跟在世子夫人后面,想必是不需要马了,也默默退了下去。
正屋门口站着雪晴、雪竹与听雁、听鹤四人,见苏禧回来了,都放下了心来。方才苏禧找不到的时候,她们真担心她一个人出府去了。外面大雪纷飞,她单独出门极有可能会遇上危险。
听雁正要开口说话,苏禧就停在了门边,回身看向卫沨。
卫沨对几个丫鬟道:“都下去吧。”
几人颔首应是,雪竹看了苏禧一眼,乖乖地退下了。
苏禧看先才的阵势,已经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她站在门槛后面,望着他,等他开口。
卫沨道:“幼幼,先让我进去。”
苏禧站在门口,摇了摇头,一步也不肯让。虽然他找了她很长时间,但这是原则问题,这次他若是不能认识到错误,日后便还会做出同样的事。
苏禧自认没有勇气再承受一回那样的打击了。
卫沨瞧着她的小脸,方才她躺在柴堆时蹭了些灰,白嫩的小脸像一只小花猫,她浑然不觉,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他找了她一天,从担忧到焦虑,再到找到她时无可奈何的愤怒,到这会儿已经没脾气了,拧一把她的小脸道:“还在生我的气?幼幼,你想想,若是我当时不选择将计就计,将这件事闹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会如何看待我们晋王府?我只有假装受伤,暗中才能搜寻卫汛和袁氏的证据。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好,我本以为自己两三天便能回来。下回再有这种事,我不会再瞒着你了。”
说着,忍不住又拧了一把她的脸蛋,这次比刚才稍微重了一些。“还有你,若再敢像今天这样,我也不会饶了你的。”
苏禧轻哼一声,拍开他的手,道:“你找不到我就生气了?上回你不见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担心呢。”
她振振有词,分明是一副凶巴巴的小模样,卫沨却看着看着微微弯起了嘴角。他俯身,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嗓音低醇:“你说什么?”
苏禧微怔,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脸颊倏然一热,转身往屋里走去。“没说什么。”
卫沨顺势进屋,去一旁的花梨木盆架前取下巾子,绞干净了走向苏禧,见她正垫着脚尖把柜子里的被褥往外拖。他在旁边看了一会,苏禧很快就把被子铺好了,末了又从雕花大床拖下来一个鸳鸯戏水的枕头。
卫沨便是再迟钝,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他本来也不迟钝。他上前拽住她的小手,一边拿巾子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睡地板。”
“唔,你干什么?”苏禧眨着眼睛躲避,根本不知道自己脸上有灰。听见卫沨的话,噘着嘴道:“那你去外头榻上睡,不要跟我睡一张床。”
卫沨嘴角噙笑,故意逗她,道:“你这么担心我,舍得我一个人睡在外面么?”
苏禧气噎。刚才那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她现在后悔死了,推了推他道:“舍得,当然舍得,你快出去睡。”
她力气小,就见卫沨纹丝不动,抬着她的小巴将她整张小脸都擦干净了一遍,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不打一声招呼地就闯了进来。苏禧还在跟他生气,想着这回一定不能轻易原谅了他,谁知道他又来这招,她招架不住,下巴被他捏着,不得不张开小口迎接他。
过了好一会,人是被放开了,可她却被亲得晕乎乎的。苏禧抿唇,转身钻进床榻被子里,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个后脑勺。“我不管,你今天就是不能睡床上。”
卫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见她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便去一旁吹熄了灯,换了衣服,躺在苏禧铺的地铺上。
夜里,苏禧睡得正香,觉得身后好似忽然沉了沉。她尚未睁眼,便被一只手臂捞进了一个怀抱,后背贴上一堵温热坚硬的胸膛。她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声,便听见卫沨在她耳边道:“幼幼,日后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苏禧翻了个身,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往他怀里拱去,身后抱着他的腰,口中却道:“可是我还在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