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来之后,苏禧与卫沨去了宫中一趟,改了玉牒,又正式拜见了帝后二人。刘皇后送了苏禧一对金镶四龙戏珠的镯子,言辞亲切,平易近人,并无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兴许是卫季常尚未娶妻的缘故,皇后娘娘待她就像儿媳妇一般,拉着她的手道了许久的家常,直到暮色四合,方才放她回去。
那头昭元帝也有事情交代卫沨。
苏禧从昭阳殿出来时,恰好卫沨从御书房过来接她。苏禧迈着小步子走过去,把手钻进他袖子里牵住他的手,仰着小脸问:“陛下都跟你说了什么?”
卫沨捏了捏她的手心,每次见她挺着大肚子走路都心惊胆颤。“陛下问我是否要搬进东宫。”说罢停了一下,看了身边的姑娘一眼,见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便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说你怀着身孕,搬来搬去恐怕不大方便,便暂且推迟了。”
苏禧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宫里虽好,可总归没有外面自在,时间久了怪没意思的。她今天只是陪皇后娘娘说了一会话,便觉得有些拘束了。幸好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她可以忍受。
卫沨见她这小模样,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刮了刮她挺翘小巧的鼻子,“这会就开始嫌弃了,日后当了皇后怎么办?”
苏禧微微一怔。她倒是忘了这一层,日后卫沨当了皇帝,自己不是得天天住在宫里吗?兴许是一切都太理所当然,她竟然没把自己算进去。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挽住卫沨的手臂,抿着粉唇,“那不一样。”
卫沨不慌不忙地“哦”一声,好整以暇地问:“哪里不一样?”
苏禧思忖片刻,悄悄松开了卫沨的手,捂住自己的小脸,担心他拧自己:“庭舟表哥听过一句话吗?”
卫沨抬眉,“什么话?”
苏禧眨巴眨巴眼,一本正经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
果不其然,卫世子脸沉了沉,旋即又忍不住一笑,想教训这姑娘,招了招手,道:“幼幼,你过来。”
苏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倒是学精明了,“不要。”
卫沨问她:“你说谁是鸡,谁是狗?”
苏禧黑亮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转,没有上钩,替自己辩解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的。”
情话倒是说得好听。偏偏卫世子就吃这一套,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到跟前,低头,咬了一口她的鼻尖,语气带着一丝笑意,“不然你还想去哪?”
苏禧推了推他的脸,娇嗔道:“这里是皇宫呢。”
卫世子不以为然,“皇宫就不能亲自己的媳妇儿了吗?”
他脸皮厚,苏禧早就领教过的。这会也说不过他,好在已经快出皇宫大门了,四周没什么人,苏禧白了卫沨一眼,赶紧领着他往外头走去,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这厢,豫王府。
立储的消息出来后,卫渊独自坐在书房,沉着脸。屋里气氛压抑阴沉得吓人,谁都不敢上去触霉头,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迁怒了。
少顷,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巨响。书房外的下人吓得一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惶恐不安。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卫渊一脚踢翻了紫檀木书案,又将多宝阁上的东西砸得一干二净,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倒是有不怕死的。侧室白氏听说卫渊心情不好,就做了几碟清香可口的点心,装进剔红缠枝莲纹食盒里送了过来。她生得娇媚,因着生过两个孩子,身段儿保养得好,腰肢跟没生过孩子一样纤细,平日里卫渊最常去她的院子。
这会儿她扭到了卫渊跟前,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绣墩上,柔着声音道:“什么事情惹得世子爷这么大发雷霆的?妾身做了几样点心,世子爷尝一尝,消消气儿吧,气坏了您的身子可不值当。”
前阵子卫渊休了傅仪,加之卫渊又宠爱她,她就以为自己有了扶正的机会,在卫渊面前愈发地殷切周到了。
可惜这回却撞到了枪口上。卫渊心情不豫,没工夫搭理她,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滚。”
白氏也是没有眼力见儿的,卫渊都说得这般清楚了,她仍旧自作主张地掀开食盒,端出一碟白糯精致的糕点,道:“这是妾身亲自做的藕粉桂花糕,世子爷平日最爱吃这个了,妾身特意多做了一些……”
话未说完,一抬头便迎上卫渊冷飕飕的眼神。卫渊道:“我叫你滚,你没听见么?”
白氏微微一怔,被他看得心头一骇,但还是坚持道:“妾身,妾身只是想……”
卫渊伸手,直直地握住她的脖子,脸上阴云密布地威胁道:“我再说一遍,不想死就给我滚。”
白氏脸色煞白,从未见过他如此狂躁的模样。
立储的事尚未传开,白氏这种深闺妇人自然不清楚卫渊发怒的原因。她从卫渊手里挣脱出来,糕点全部打翻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慌慌乱乱地逃出了书房。
当晚,卫渊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夜。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谁也不知他在里头想什么。
立储之后,一切看似没什么变化,但来晋王府拜访的官员却比以前多了一些。
昭元帝命卫沨开始辅国佐政,好些事情都直接交给卫沨处理。昭元帝年纪大了,渐渐力不从心,想着早些退位,与刘皇后一起安享晚年。
苏禧回忆了一下,昭元帝似乎是明年年初退位的,不多久卫沨就顺利登基了。
那时候卫沨对于苏禧来说,是一个陌生和关系颇远的表哥,她根本没留意过他。唯一有的一点点牵扯,也是儿时不怎么愉快的回忆。谁知道重新活了一辈子,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
而且当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表面上清风朗月一般的卫世子,私底下却是“恶劣又蔫坏”……
苏禧正在走神儿,冷不丁一个花花绿绿的粉团子扑了过来,甜甜地叫道:“禧姑姑。”
卫德音仰着圆圆的小脸儿,趴在苏禧腿上,希冀地瞅着她,“徳音想出去玩,你带我出宫好不好?”
要说还有什么改变的,那就是苏禧在宫里走动得更勤快了一些。每隔两三天,她就要来昭阳殿给刘皇后请安。毕竟卫沨已经过继给了帝后,该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正好卫沨也是从早到晚都在宫里,苏禧从昭阳殿出来之后,通常会等他一会,俩人一块回晋王府。
今儿又是请安的日子。刘皇后听到卫德音的称呼,蹙了蹙眉,正色道:“徳音,不可以再叫‘禧姑姑’,应当叫‘皇嫂’。日后你再乱叫,母后可要惩罚你了。”
以前刘皇后便注意到卫德音的称呼问题,只不过当时念着卫德音年纪小,没放在心上。眼下卫沨已经过继到自己膝下了,就不能容着她乱叫了,姑姑和哥哥,成什么体统?把辈分都叫乱了。
卫德音噘噘小嘴,嘟囔道:“可是柏羽哥哥就是这么叫的……”
皇后娘娘这回没再纵着她,清清楚楚道:“那是因为你的辈分比柏哥儿高,日后不能再叫柏羽哥哥了。柏哥儿见到你应该喊一声‘姑姑’才是。”
卫德音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睁着大眼睛思考了很久,“那我叫柏羽哥哥什么?”
皇后娘娘沉默一瞬,道:“侄儿。”
苏禧禁不住轻笑,摸摸卫德音的小脑袋。难以想象柏哥儿日后见到她的时候,会不会开口叫她“姑姑”。
卫德音这时候还不清楚侄儿代表什么,讷讷地“哦”了一声,转头看着苏禧,乖乖地改口道:“皇嫂嫂。”
皇后娘娘这才算是满意了。接着卫德音又缠着苏禧带她出宫,说是出宫,其实是想去见苏柏羽。苏柏羽有好一阵子没入宫了,卫德音想他,就有话学话地说:“我要去找柏羽侄儿玩。”
苏禧忍着嘴边的笑意,看了皇后娘娘一眼,见她没有反对,这才对卫德音道:“下个月便是柏哥儿的生辰,我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卫德音思索一番,虽然觉得有点久,但还是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有一次苏禧去昭阳殿请安时,恰好吕惠姝和威远将军夫人陆氏也在。吕惠姝与卫季常定亲了,婚期定在今年年底,皇后娘娘就请威远将军夫人过来商议婚事。
苏禧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中,对面坐着吕惠姝。这是吕惠姝定亲后俩人第一次见面,吕惠姝仿佛有些不自在,但坐得端端正正。
苏禧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过了晌午,从昭阳殿告辞出来,吕惠姝才松了一口气。
威远将军夫人走在前面,苏禧与她走在后面。苏禧偏头看着她,脸上笑笑的。
吕惠姝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故意问道:“幼幼,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苏禧翘着嘴角,轻声反问:“姝姐姐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俩人走了几步,吕惠姝才摸了摸脸颊,坦白道:“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关于她和卫季常的婚事,说起来有些乌龙,一日刘皇后和威远将军夫人一道去明觉寺拜佛,各自写下了卫季常和吕惠姝的生辰八字,求明空住持给俩人算一算命格。送回来的时候生辰八字不小心送反了,又恰好这俩人的生辰八字十分对得上,是各自命里的贵人,遇到了就一帆风顺,夫荣妻贵。从明觉寺回来后,刘皇后就将这事儿记在心里了,还命人去威远将军府打听了一下,得知吕惠姝尚未许配人家,更加决定两人是“天作之合”。
只不过因着卫季常的条件,刘皇后担心吕家的人不愿意,着人先打探了一下吕家人的意思。
威远将军夫人一开始确实是有些不愿意。卫季常虽然身份尊贵,可天生耳聋口哑,她不求女儿嫁得多么富贵,只希望女儿家嫁给一个正常人。后来找人算了好几卦,都说吕惠姝和卫季常的八字很合,与威远将军吕驰思考了大半个月,终于点头了。
说来也巧,吕惠姝与卫季常刚定亲不久,威远将军多年风湿的老毛病就好了。
这让陆氏更加坚定了结亲的念头。
苏禧听罢,不禁唏嘘道:“还有这么奇妙的事。”
吕惠姝却笑了笑,不大相信道:“不过是巧合罢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缘分天定。”
苏禧好奇地问,“姝姐姐不想嫁给大皇子吗?”
吕惠姝想了想,道:“倒谈不上想不想。我与他接触不多,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就决定了婚事,总觉得有些过于草率了。”
俩人正说着话,走出庆熹宫的大门,就见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卫沨,一个正是卫季常。卫沨刚从御书房出来,准备接苏禧回府,路上遇见卫季常来拜见刘皇后,便就一块来了。
卫季常抬眸向这边看来,视线落在吕惠姝身上,颔首笑了一笑。
吕惠姝停步,平日里大气沉着的姑娘这会儿竟有些拘束,屈膝朝他欠了欠身,道:“见过大皇子。”
卫季常抬手,轻轻扶了一下她,倒是没让身旁的宫人替自己说话,只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礼。
苏禧站在一旁,看了看吕惠姝,又看了看卫季常,目光在这俩人身上逡巡。卫季常温和沉静,不急不躁,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吕惠姝五官标致,仪态大方,如果说她是冬日傲骨绽放的腊梅,那卫季常就是覆在梅花枝头上的皑皑白雪,一个明艳,一个安静,倒是意外地登对。
苏禧还没看够,就被卫沨拉着告辞了。
吕惠姝下意识张了张口,想叫住他们。卫季常却面色含笑,没有阻拦。
坐在马车上,苏禧看了眼卫沨,嗔怪道:“庭舟表哥,我还没跟姝姐姐告辞呢,你这么快拉着我离开干什么?”
卫沨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道留着你一直盯着别人的夫君看?”
苏禧立即气短,解释道:“我是看姝姐姐与大皇子般不般配……”
卫沨倾身,并起两指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别人的事情你倒是操心的挺多。”
苏禧吐了吐舌头,没有反驳。
回到晋王府,卫沨没有立即去书房,而是抱着苏禧坐到临窗榻上,与她说起边关几座城池被西戎人侵扰的事情。西边几个部落联合在一起,包括乌氏、义渠、绲戎氏等,隐隐露出了不安分的苗头,将边关百姓扰得不敢出门。
苏禧起初听得云里雾里,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庭舟表哥究竟想说什么?”
卫沨略略一顿,圈住她圆滚滚的腰肢,缓缓说道:“幼幼,陛下命我领兵前往边关。”
大燕朝的皇帝,不仅要有经天纬地的才能,还要有行军打仗的本领。居安思危,文韬武略,这是昭元帝对卫沨最后的考验。
北边那几个部落烦扰边关百姓已经多年了,昭元帝希望卫沨能趁着这次机会,一绝后患。
苏禧长久地怔了怔,没想到昭元帝竟会让卫沨这个时候出征,她声音轻轻的,“去多久?”
卫沨握住她的小手,道:“那几个部落兵力薄弱,应当用不了多久,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苏禧扁扁嘴,有点委屈:“可是产婆说,我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她没法想象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卫沨不在身边。如果生下来是两个男孩,她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沨脸贴着她的脸颊,圈着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卫沨如何没想过这个问题?今日昭元帝与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回绝了,希望能推迟两个月,等苏禧临盆之后再整军出发。只不过昭元帝却不给他商量的余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庭舟,你知道朕一开始为何没有立你为储吗?”
卫沨的能力在卫渊之上,这是毋庸置疑的。饶是如此,昭元帝还是在他二人之间犹豫了许久。
卫沨垂眸,没有回答。
昭元帝道:“因为你太注重儿女情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是难成大器的。”
卫沨沉默。昭元帝以为他听进去了,谁知过了一会,他却慢条斯理道:“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陛下立皇后娘娘为后的时候,朝中也是有许多言官反对的声音。”
“你……”昭元帝吹胡子瞪眼,没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
只不过无论卫沨怎么说,昭元帝都是下定了决定,命令他后日便从城门出发,前往边关。
违背便是抗旨。
临走那日,苏禧将卫沨送到晋王府门口。卫沨低头,不顾后面还站着一干武将们,与她耳鬓厮磨,低低哑哑道:“我会在你临盆之前赶回来。”
倘若不是苏禧怀着身孕,他说什么也要把她一起带去。
苏禧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却忍着没哭,不想让卫沨担心,就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清楚,从这儿到边关就要半个月,一来一回便是一个月,再加上排兵部署,上阵打仗,两个月根本回不来。她叮嘱道:“庭舟表哥在外头注意身子,我把你的衣物都收拾在了那个红色的小箱笼里了,里面还有一双鞋子,是我前阵子做好的,只是一直忘了拿给你……”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末了眼睛一红,颇有些凶巴巴地说:“你不许受伤。”
卫沨担心再留下去便走不成了,亲了一口她的嘴角,语气正经道:“等我回来。”
城外十几万士兵等着他出发,苏禧也不敢耽搁他太久。
卫沨离开后,因着晋王妃袁氏和卫昭昭都去了静元庵,晋王府里还算清静。况且苏禧如今是储君正妻,便是袁氏和卫昭昭在府上,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了,是以苏禧的日子还算平静。
这日,苏禧最后一次来昭阳殿。刘皇后念着她肚子大了,行走起来不大方便,就让她临盆之前都不必再来宫里请安了。
从昭阳殿出来后,苏禧迎面就看见一人走了过来。
卫渊身着一袭绛紫色螭纹锦袍,面色如常,见到苏禧笑了一笑,道:“弟妹。”
苏禧停在几步之外,屈了屈膝道:“见过豫王世子。”
卫渊掀唇,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庭舟如今是一国储君,弟妹见着我哪还需要行礼,我可生受不起。”
苏禧不露慌忙之色,跟卫沨在一起久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他。“长幼有序,豫王世子是庭舟表哥的堂兄,我见着你自然应该行礼。”
卫渊看着她。小小的人儿,挺着圆圆滚滚的肚子,微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容貌精致,肤白胜雪。虽大腹便便,但却不似旁的妇人那般臃肿,眉宇之间的稚嫩尚未褪去,就已经要当娘了。她在桃花树下漫步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只是一眨眼,就过去四五年了。她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叫人失神。
卫渊看了她片刻,少顷笑笑,没再说什么,举步而去。
苏禧没有多想,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
这头,卫渊没有去昭阳殿,而是去了卫季常的寝殿。
卫季常在院中摆了一副棋盘,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见卫渊来了,放下棋子,请他入座,命下人去重新煮了一壶茶。
卫渊坐在棋盘对面,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笑道:“大皇子真是有雅兴。”
卫季常不置可否,虽听不见他说话,但是读得懂唇语。遂抬手请示了一下,问卫渊可否有兴趣与自己下完这一局棋。
卫渊没有推迟,道:“乐意奉陪。”
于是两人就下起了棋来,卫渊持黑子,卫季常持白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卫渊将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上,白子立即陷入了死局,被黑子包围在其中。
卫季常端详片刻,站起来拱了拱手,意思是“甘拜下风”。
卫渊抬了抬眉,倒是没说什么。就见他从卫季常的棋罐里取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盘的左下角,奇迹一般,白子又重新活了过来,甚至有反压黑子的趋势。他抬眸,开门见山道:“大皇子认为我的棋术如何?”
卫季常重新坐下,用食指蘸了蘸桌旁的茶水,写下两个字——“极好”。
卫渊自负一笑,道:“季常,你认为你如今的境地,同这盘棋局有什么区别?”
周围的宫人意识到不对,早已悄悄地退了下去。如今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卫季常看见卫渊这句话,依旧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含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卫渊也不拐弯抹角道:“陛下立卫沨为储君,你真的甘心么?原本那位置应该是属于你的。”
卫季常不语,垂眸,看着墨彩小盖钟里碧青透明的茶汤。
大抵是了解他的性子,卫渊倒也不着急,拈起一枚黑子,落下,过了一会道:“卫沨夺了你的皇位,日后这江山便与你无半点关系,我不相信你甘愿拱手让人。”
黑子与白子胶着,谁也不让谁,陷入平局的困境中。
卫季常手执一枚白子,迟迟找不到落子的地方。
卫渊见状,轻笑了笑,“与其输得一败涂地,我们不妨联起手来。假使事成,我将半个南方平分于你,我们平起平坐,你认为如何?”
江山一分为二,倒真是卫渊的作风。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解决了卫沨之后,分给卫季常的那一半国土,他能够慢慢地收复回来。
如今,他不过是需要一个正当起兵的理由。
卫季常看着棋盘,不知是在思索卫渊的话,还是在思考这盘棋究竟该怎么下。
卫渊倒也没有逼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完里面的茶,起身道:“你好好想想,我先告辞。”
卫渊离开后,卫季常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罐里。不多时,宫人重新走了进来,问道:“殿下,这棋盘需要收拾了吗?”
卫季常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一眨眼,卫沨便走了一个多月。
距离临盆的日子越近,苏禧就越是惴惴不安。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没走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这下连周大夫都确定是孪生儿无疑了,殷氏晓得她在害怕什么,前几日还带着她去了大慈寺一趟,拜了拜菩萨,求苏禧最好平安地产下一对儿女。
不过这次苏禧没敢求签了,她安慰自己,顺其自然吧。
卫沨没隔一段时间便会寄一封家书回来,上头写着他在边关的生活,不管多忙,他的信总是会按时送到苏禧手上。
苏禧偶尔会给他寄一些东西,比如自己缝的荷包、腰带、鞋袜,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除了给卫沨绣东西之外,还给没出生的孩子也绣了不少东西,小衣裳、小肚兜之类的,如此一来,绣活儿倒是精进了不少。
很快就到了溽暑,天气燥热,酷暑难当。
再有七八日便是苏禧临盆的日子。她身后每天都跟着三四个产婆,听说是卫沨走之前安排的,弄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哪儿都不敢去了,只敢在院子里走走。
当晚,苏禧又收到了卫沨的来信,信上说西戎几个部落已经投降,过不了几日,等那边零碎的事情处理好了,他便能启程回京。
信是半个月前送出来的,也就是说,卫沨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就在朝中上下准备迎接卫沨凯旋的时候,一日,一位大臣忽然上了一折奏书,指责卫沨与绲戎部落的首领札格尔暗中书信来往,有通敌卖国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