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禧脑子一懵。
只听殷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走进碧纱橱内。苏禧霍地坐起,急中生智,把卫沨推到一扇百宝嵌花鸟纹曲屏后面,急急道:“你站在这里,不许出来。”
卫沨还想说什么:“幼幼……”
“嘘。”苏禧赶忙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屏风较小,这么一来他们两人就贴得很近,就见苏禧又长又翘的睫毛差点儿扫到卫沨的脸上,那双澄净的杏眼仿佛阳光下的湖泊,微波粼粼,熠熠生辉,能让人沉溺进去。
卫沨停住,看着她。
眼见殷氏就要进来了,苏禧匆匆回到美人榻上躺着,拿起冷帕子覆在额头上,做出刚刚睡醒的模样,睁开眼睛似醒非醒地叫了一声“娘”。
殷氏走到榻沿坐下,扶着她坐起来,见她小脸泛着薄薄一层红,气色比起之前好多了,稍微放心了一些,道:“还难受吗?我进来的时候见听鹤在外头睡着了,这个丫头,也太不上心了,主子病了她还在睡觉。都是你将她们宠成这个样子的。”
苏禧不吭声。听鹤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心知一定是卫沨的人把她弄晕的,见殷氏说着说着就要罚听鹤了,便替听鹤求情道:“娘,听鹤姐姐一直在伺候我,我见她身子也有些不舒服,所以才叫她去外面歇会儿的,您就别怪她了。”
殷氏听罢,脸色这才缓和一些,让大丫鬟丹雾把手上的剔红食盒拿过来,道:“好了,瞧把你急的,我也没说要把她怎么,过来先把这一碗荷叶凉茶喝了吧。”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一个甜白瓷的小碗,里面盛着清清莹莹的凉茶,荷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苏禧坐直身体,从殷氏手里接过小碗,低头喝了一口,凉茶里加了些许冰糖,清甜可口。她随口一问:“这凉茶是哪里来的?”
苏将军府距离这儿有半个时辰的车程,所以不可能是从府上做好送到这儿的。
殷氏见她喜欢,便说道:“是你少昀表哥从御和楼买来的。他听说你中暑了,关心你的病情,又听说御和楼的荷叶凉茶对解暑有奇效,就亲自去买了这一碗回来。”
苏禧正喝着,听到这话猛地呛住了,咳嗽得脸蛋通红。
殷氏赶忙给她拍背顺气,道:“慢点儿喝,怎么毛毛躁躁的,又没人与你抢。”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苏禧下意识往屏风后面瞥了一眼,见那里安安静静的,稍微有些放心了。她不敢再问什么,低头默默地喝凉茶,很快一碗凉茶就见底了。
殷氏取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斟酌道:“幼幼,少昀说他知道一种消暑的法子,想过来看看你,你可要见他?”
傅少昀对苏禧的心思,殷氏多少能看出来一些。说实话,傅少昀确实是不错,相貌堂堂且不说,为人处事都很讨人喜欢,要紧的是他对幼幼颇为上心,这不,一听说幼幼病了,大热天里巴巴地就去了御和楼买凉茶,这份心思确实没得说的。
只不过傅少昀有梅氏那样的娘,苏禧要是真嫁过去了,指不定还怎么受委屈。殷氏心疼女儿,纵然觉得可惜,也一直没怎么往傅少昀身上考虑过。
可若是幼幼自己对傅少昀有情意呢?
殷氏拿捏不准女儿的心思,所以才用刚才的那句话试探了一下,想知道女儿对傅少昀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苏禧哪里知道自己的娘想了这么多,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屏风后面的卫沨不能被人发现了,多一个人进来,就多一分危险。她道:“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姑娘,少昀表哥进来有些不妥当,还是算了吧,我已经好多了。娘,咱们可以回去了吗?”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殷氏便也没有勉强,道:“可以了,等马车过来,咱们就能回府了。”
赛龙舟已经结束了,帝后二人也已摆驾回宫,重兰楼外面尽是往回走的马车。
苏禧扶着听鹤的上了马车,忍不住回头往重兰楼内望了一眼,见李鸿就站在碧纱橱外,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做贼心虚一般又飞快地回过头,钻进了马车里。
回府后,苏禧休息了两日,身子便完全好了。
今儿天气出奇的热。苏禧只穿了一件娇绿色的绣蝶恋花纹抹胸,外边罩了一件薄薄的罗衫,下面穿着一条散花绫的撒脚裤。她趴在凉榻上看琴谱,翘着双腿,裤子从脚踝处滑下来,露出一截又白又腻的肌肤,腰背若隐若现。她微微垂着眸,娇容含唇,粉唇喃喃,一张一合慢悠悠地背着琴谱,模样专心致志。
听鹤进来看到这一幕,硬是愣了好半天没回神。
听鹤有些荒唐地想,便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了,恐怕也没有她家的姑娘好看。
苏禧抬头,见她呆愣楞地站在那儿,展颜一笑道:“听鹤姐姐,你想什么呢?”
听鹤回过神,脸红了红道:“姑娘,小厨房有个叫金桂的丫鬟想要见您,说是有话想对您说。”
苏禧正一心一意地背着琴谱,闻言道:“金桂?以前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听鹤道:“她是前不久王管事从外头买回来的,入府才没几个月,姑娘自然不认得她。不过她行事规矩,又老实稳重,还做得一手好菜,大伙儿对她的印象都不错。”
苏禧翻琴谱的手顿了一下。她想起卫沨曾说过他在将军府安插了一两个丫鬟,那时候自己就想把这几个丫鬟找出来,无奈将军府的下人太多,找起来很不容易,后来只好暂时搁下了。
难不成这金桂就是卫沨的人?
苏禧稳了稳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穿着丁香色襦裙的丫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朱漆锦纹的托盘,走到苏禧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金桂见过九姑娘。”
苏禧不想被听鹤发现什么,遂道:“听鹤姐姐,你先出去吧。”
听鹤应声退出内室。
苏禧叫金桂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听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么?”
金桂把托盘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端起上面的斗彩小盖钟递到苏禧面前,道:“这是奴婢熬煮的荷叶甘草凉茶,有清热解暑之效,听说姑娘的身子不耐热,不妨试一试这种茶。”
苏禧从榻上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茶,声音有点冷,“你从哪里听说的?”
金桂低头不语。
便是她不说,苏禧也猜到了怎么回事。除了卫沨还能有谁?
她重新躺回榻上,后背对着金桂,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我不喝,你退下吧。”
金桂有些为难,抬头看了苏禧的背影半响,见她一动不动,只好把茶放回去,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道:“姑娘,奴婢这里还有一封信……”
苏禧霍地重新坐起来,有点生气地看着金桂,道:“你好大的胆子,公然给我传递外人的信物,就不怕我把你杖责一顿赶出去府去么?你究竟是谁家的丫鬟?”
金桂微微一滞,然后道:“奴婢只听世子爷一人之命。”
倒是诚实得很。苏禧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那封信。金桂眼神露出些许松然,就见下一瞬,苏禧走到条案边上,看也不看信上的内容,就把信封放在油灯上,一点不剩地全烧了。
金桂惊道:“姑娘,您不能……”
苏禧把信烧完了,心里也痛快了,回身看着她道:“不能什么?”
金桂噎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禧本来想问问卫沨在将军府安插了几个像她这样的人,都分别在什么地方,不过想了想,就是金桂知道也未必会告诉自己,只得歇了这个心思。苏禧叫她退下了,当天下午随便寻了一个理由,把她打发了出府去。
花露天香的丫鬟都是苏禧自己管的,殷氏很少过问,所以这回她要打发一个丫鬟,殷氏也没有多想,很快又寻了一个丫鬟补上了金桂的空缺。
苏禧今日族学下学早,便去春晖堂陪老太爷说话散步。
老太爷身子骨好,即便中风了也比旁人恢复得快。苏禧陪他绕着春晖堂走了两圈,他仍不尽兴,又叫苏禧陪着去后院走一走。
老太爷性子倔强,不喜欢人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了后院,他问:“幼幼,这阵子可曾收到过祉哥儿的家书?”
苏禧晓得他担心爹爹和二哥,戎马峥嵘了一辈子的人,猛地清闲下来,应该是很不习惯的。“收到了,二哥前儿还写了一封家书回来,说他和爹爹一切顺利,让您不用担心,他们兴许能赶在中秋节前回来。祖父,咱们都走了这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老太爷看了看天儿,道:“回吧。只是回去就坐在屋里,委实没什么意思,我这一把老骨头再不动动,只怕会老得更快喽。”
苏禧笑容乖顺:“祖父若是觉得没意思,我陪您下下棋吧。”
老太爷想了想也好,总比干坐着强,便答应了下来。
走到一半,见二老爷苏扬迎面走来,走到跟前后,他道:“爹,您出来散步?”
老太爷对待几个儿子都很严肃,不像对待孙子辈那般和颜悦色,只点了点头道:“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苏扬眼神闪烁了一下,旋即笑道:“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老太爷没再多问,道:“回去吧。”
苏扬颔首应是,从苏禧身边走了过去。苏禧从苏扬身上闻到了一种香料味儿,淡淡的,像是桂花的香味。二夫人郭氏惯用的香料是蔷薇花香,比这个浓郁一些。不过鉴于她这个二叔父经常花天酒地,倚翠偎红,隔三岔五就要去玩弄外头的女人,苏禧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早些年还听说二叔父还在罗锅胡同养了一个外室,郭氏为着这事没少跟他吵闹。只是郭氏好歹是正妻,不可能真去罗锅胡同把那个外室揪出来,平白丢了苏家的脸面,所以这事儿就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年。
苏禧把老太爷送回春晖堂后,又陪老太爷下了半个时辰的棋,这才回到花露天香。
自从上回苏禧把金桂赶出府后,卫沨就没再让人给她传过任何信件了。
转眼到了三伏天,天气热得不像话。苏禧在闺阁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罗衫儿,热得蔫蔫儿的,饶是屋里放着冰盆也没什么用。所以当大哥苏礼问她是否想去西郊别院避暑时,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西郊别院位于山上,周围有树荫环绕,山前还有湖泊,可比京城里凉快多了。
每到盛夏的时候,那些个豪门望族就喜欢躲到西郊隆安山避暑。
到了出发这一日,苏礼带着苏柏羽,苏禧领着几个丫鬟,二房的六姑娘苏凌芸和三房的六爷苏祤也一块儿跟来了。
人数不少,马车分成了两辆,很快便到了西郊别院。
傍晚的晚风徐徐吹来,拂去了身上不少热意。一到别院,苏禧便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