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禧的头发又多又滑,今日为了戴上凤冠,两个婆子在她头上抹了厚厚一层头油。她闻着那股桂花油味儿闻了一天,早已经受不了了。听雁、听鹤备好水后,她卸下凤冠,褪下大红喜服,舒舒服服地泡进浴桶里。
累了一天,总算是能休息了。
热水裹着皮肤,很快便消除了一身疲乏。苏禧有些不舍得出来,她趴在桶沿,下巴枕着纤白柔嫩的小臂,透明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脸蛋滑落,从下颔滑到了雪颈,再沿着锁骨融入水中。那一身肌肤雪白无瑕,在龙凤巨烛的映照下添了一层柔光,欺霜赛雪,叫人挪不开视线。
她歪着头,不知想起什么半眯起眼睛,轻松舒坦的模样就像一只懒惰的猫儿。乌发披散在肩后,益发显得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
许是今儿太累,她泡着泡着就打起了瞌睡。就见她雪白的身子往浴桶里一滑,“扑通”一声掉入水中。身后立即传来一阵脚步声,却被她咳嗽的声音掩盖住了。她湿漉漉地从水里钻出来,呛得一张小脸通红,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挂着水珠。她以为是听雁或者听鹤进来了,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水迹,声音软软娇娇道:“帮我把巾子拿过来,衣裳准备好了吗?我要穿那件雪青色的衫子,今天的衣服太沉了,压得我肩膀疼。”
停顿片刻,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笑意:“还疼不疼,我帮你揉一揉?”
苏禧擦脸的手背猛地一僵,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四扇百宝屏风,就见卫沨一袭猩红喜袍站在那里,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目中藏着深不见底的光。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外头竟然没人通传。她飞快地掩着肩膀钻进水里,瞌睡一下子全醒了,含瞋带羞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还要去外头应付宾客吗?你,谁叫你进来的?”
卫沨迈开脚步,走到浴桶边沿,“外面的客人都散了,我回来时叫过你一声。”
意思就是她不应他,所以他才进来的?可那时候苏禧正昏昏欲睡呢,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苏禧扭头看了一眼净室的窗户,果真已经夜幕低垂,漆黑一片。
自己洗澡洗了这么久吗?
卫沨抬起手臂搁在桶沿,微微俯身压向她。“嗯,幼幼,肩膀还疼么?”
他身上一股酒味,不晓得刚才喝了多少酒。苏禧努力把自己往浴桶角落缩去,方才掀盖头的时候周围都是人,她没有好好打量他,眼下只有他们两个,她又不好意思多看他了。这才有种俩人终于成亲的感觉。她眼睛乱转,囔囔道:“不疼了。”
卫沨却一动不动,沉沉视线盯着她露在外面的玉颈雪肩,仿佛藏着狼光一般。
他的眼神太明显,加之苏禧这几天又被殷氏和郁宝彤灌输了许多男女知识,如何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个情景对自己实在不利,她道:“你出去,叫听雁和听鹤进来。”
她见卫沨置若罔闻,红着脸羞恼地加重了语气:“快出去呀。”
卫沨知道她是害羞,不想把小兔子逼得炸毛了,适可而止地笑了笑道:“好,我这就出去。”
苏禧警惕地看着他,直到他真的走出屏风后,才真正放松下来。
一刻钟后,苏禧才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走出来。
她刚洗完澡,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水珠洇湿了雪青色的罗衫,在后背透出纤薄的背脊,腰肢纤细得放佛一双手便能盈盈握住。
紫檀雕狮圆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碗珍珠桂圆雪蛤粥,卫沨坐在桌旁,见她出来,支着下颔慢悠悠道:“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那语气,活脱脱像先把她喂饱了,一会再好好压榨一般。
可苏禧是真的饿得不轻,早上只吃了一口粥还被三婶母笑话了一通。她抿唇,依言坐在卫沨身边,拿起勺子埋头喝了一口雪蛤粥,然后停下,皱了皱小鼻子道:“你身上都是酒味。”
卫沨不错眼地看着她,“不喜欢么?”
苏禧点点头,不知是害羞还是饿坏了,也不看他,专心致志地喝粥。“你去洗澡。”
声音轻轻娇娇的,听得人心痒痒。
卫沨看了她一会,倘若不是担心把她吓坏,他们这时候根本不应该在饭桌上。不过见小姑娘低着头,脑袋都快埋进粥完里了,他起身摸摸她的头发,弯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真甜。”
说的是她。
苏禧脸颊红透,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嫌弃他一身酒味,“你臭死了,快去洗澡。”
那边雪晴和另外一个丫鬟已经备好了水,卫沨不再逗弄她,含笑去了屏风后。
卫沨离开后,苏禧总算自在了一些。她让听鹤去厨房煮了一碗醒酒汤,等他出来后喝。她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碗雪蛤粥和一块蜂窝糕,填饱肚子后便去了内室,看见红漆浮雕嵌象牙大床中间铺了一块白色的帕子,立即明白过来这是做什么用的。忙调转脚步,改坐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要求道:“听雁姐姐给我擦擦头发吧。”
听雁拿了一条巾子走到她身后,拢起她又厚又稠的头发,“姑娘怎么不坐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禧把脸埋进妆花大迎枕里,含糊其辞道:“我怕一坐上去就睡着了。”
不多时,听雁给她擦干了头发,正准备拿梳子梳通时,卫沨便洗完澡出来了。他把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坐在榻沿,轻轻拍了拍某个小鸵鸟的屁股,“幼幼,起来。”
他的力道不大,但还是让苏禧想起了上回的惨痛经历。她捂着小屁股爬起来,一脸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半天小声地憋出一句:“不许打我。”
倒是还记得他说过“罚她不告而别”的事。
卫沨低低轻笑,他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锦袍,洗完澡后看着也比方才清醒了一些。他握住她抵在榻沿的小手把她捞进怀里,放到腿上,嗓音低哑,带着点诱哄,“嗯,不打你,我会好好疼你。”
这还差不多。苏禧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安心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道:“我让听鹤煮了醒酒汤,你喝过了吗?”
卫沨颔首。一垂眸看见她没有穿鞋袜,一双玉足白嫩如脂,小巧亭匀,十个指甲盖上都染了鲜艳的凤仙花汁,仿佛含苞欲放的莲花花苞,白中透着滢滢粉色,看起来可怜可爱。
卫沨定定看着她的脚,原本就深沉的双眸此刻更加深不见底。
苏禧却浑然未觉危险将近,兴许是卫沨的怀抱太过宽敞安逸,她只坐了一会,就忍不住袭来阵阵困意。
“幼幼。”卫沨搂紧她的腰,低哑地唤了她一声。
苏禧揉揉眼睛,“嗯?”
卫沨抱着她走向红漆挂着喜帐的大床,“别睡,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她一挨到床榻,便紧张地往里面滚去,睡意再次被打断,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支支吾吾道:“等一会行吗?”
卫沨紧跟着上床,将她从里面捞出来,压在身下,目光灼灼:“还需要等什么?”
苏禧也不知道,但她就是紧张,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等,等我消化一下刚才吃的东西……我刚才吃得太撑了。”
这个理由真够蹩脚的。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果然,卫沨压低声音闷闷地笑了出来。
雪晴到底是云津斋的大丫鬟,见差不多了,赶忙道:“我去厨房准备热水。”
雪竹跟上去道:“我也去。”
不多时屋里果真要了水。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窗外一抹蟹壳青,府里的丫鬟才刚刚起来,走廊安静,廊下的灯笼尚未燃尽,只剩下一点点残烛在哔哔啵啵地燃烧。云津斋的丫鬟们已经开始起来做事了,平日卫沨起得早,卯时准时起床,先洗漱一番,用过早膳后便先到院子里打一套拳,然后再去净房洗澡更衣。
今日大丫鬟雪晴和雪竹安排底下的丫鬟像往常一样行事,早早地准备好热水在门外候着,等里面叫人。
只不过今日足足等了两刻钟,也不闻里面卫沨起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