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吕江淮的母亲陆氏到苏将军府提亲,两家都以为这门亲事快成了,包括吕江淮自己。他每天做事心不在焉,便是练武打拳也常常走神,只要一想到苏禧,便压抑不住满心的欢喜。
从三年前京西马场相见,他便对她一见钟情。彼时看着她的帷帽从面前脱落,露出那张绝美精致的小脸,惊惶无措,水眸湿润。从此她的模样便深深刻在他心里,半夜梦醒时脑海里常常是她的脸。想要她,想宠她,想把她娶回家好好疼爱。
苏禧离开京城的那三年,吕江淮也在等她。
原本他已经快放弃了,她又毫无预兆地回来。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出众惹眼。
西北围场那一曲琴音,不知俘获了多少望门才子的心。吕江淮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宝贝,赶紧让母亲陆氏上将军府提亲,他听说殷氏对自己也是颇为满意的时候,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只盼着能早日将苏禧娶进门,他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对她。
就在他暗自欢喜的时候,一道圣旨下来,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那段时间吕江淮郁郁寡欢,谁都不见。直到苏禧和卫沨成亲的那一日,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苏禧穿着大红喜服,脸蛋掩在销金盖头下,只露出一双玉白双手。也是像今日这般的场景,红绸,红烛,红灯笼,他不敢多看,骑马匆匆地离开了。
眼下吕江淮愣愣地看着苏禧,忘了动弹。
苏禧今日穿了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梳着凌云髻,头上只戴了一对玉叶金蝉簪,皓齿蛾眉,盼倩淑丽。数日不见,她便由当初俏丽的小姑娘,变成了娇美的新妇子。
让她从姑娘变成女人的,是另一个男人。吕江淮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半响,张口哑声道:“卫夫人。”
苏禧未料会在这里遇见吕江淮,早些日子殷氏提过两人的亲事,眼下见面多少有些尴尬。她抿抿唇,迟疑片刻,旋即扬起笑脸大大方方地一笑道:“吕大哥。”她见今日只有吕江淮一人,不见吕惠姝,紧接着道:“姝姐姐没来吗?”
吕江淮道:“小妹在家中学习女红,不方便出来。”
吕惠姝也到了出嫁的年纪,陆氏近日在忙着为她相看亲事。陆氏见女儿性子大大咧咧,与男孩无异,为了让她收心养性,便不许她出门,让她一心学习刺绣。
苏禧一想到吕惠姝那般英气豪爽的姑娘被关在家中绣花,便忍不住扑哧一笑。她两靥盈盈,杏眸弯弯,“好些日子不见姝姐姐了,不知姝姐姐过得怎么样。”
吕江淮目光痴痴,顺着她的话道:“改日你们可以出来见一面。”
苏禧颔首道好。见时候不早,便没有与吕江淮多言,让他早些回去,自己则坐上了晋王府的翠幄清油车。
就在苏禧踩着脚蹬上马车时,身后一个下人推着推车从后面经过。货物太高,挡住了下人的视线,就见最上面的黄杨木箱笼摇晃了晃,在她头顶上方掉了下来。
苏禧恍然未觉。
吕江淮惊了惊:“当心——”
说着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苏禧身后。那箱子恰恰好砸中了吕江淮的后背,箱子里装了一个掐丝珐琅双螭瓶,掉在地上摔了粉碎。他只闷哼一声,皱了皱眉。
倘若没有吕江淮,那瓶子很可能就砸在了苏禧头上。
今日陪着苏禧出门的是听鹭和听鹂,会武功的听雁不在。是以箱子掉下来时,她们竟没人察觉。
那推车的下人连连道歉,表情好似要哭出来了。且不说他差点伤了世子夫人,单这一件贺礼就不够他赔的……
苏禧看着满地碎瓷,再看了看吕江淮,惊愕道:“吕大哥……”
吕江淮勉强笑了笑,对她道:“上去吧,我没事。”
苏禧还想说什么,一偏头,却见卫沨面无表情地立在豫王府门口。卫沨也看见了方才的那一幕,神色一变正欲赶来,却因为吕江淮离得更近,被他捷足先登。
卫沨眸色微冷,很快恢复如常,上前将苏禧上下看了一遍,“可有哪里受伤了?”
苏禧摇摇头说没有。
卫沨这才看向吕江淮,有礼道:“多谢吕公子出手相救,吕公子伤得严重么?”
吕江淮道:“小事一桩,卫世子不必挂在心上。”
然而卫沨并非一个喜欢欠人情的人,何况这人还对苏禧别有用心。他让李鸿去请了大夫,让大夫去威远将军府给吕江淮看伤,随又让人送了几件谢礼送到威远将军府上。
回到云津斋,苏禧洗完澡从净房出来,见卫沨冷着一张脸坐在翘头案后看书,就知道他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她自认坦坦荡荡,对吕江淮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今天吕江淮只是帮她挡了一下箱子,他至于到现在都不理她吗?
苏禧撅了撅嘴,认为卫沨太小气。他不理她,她也不跟他说话,于是头一扭,便钻到了床上睡觉。
大抵是今日太累,苏禧只想闭着眼睛眯一会儿,没想到这一睡就睡了过去。她醒来时屋里的灯还亮着,夜已至深,卫沨却还在桌案后坐着,手边点着一盏灯,照着他丰神疏朗的俊脸。
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没休息?
苏禧这时候已经不生气了,她光着脚下床,一边揉眼睛,一边走到卫沨身后,咕哝道:“庭舟表哥怎么还不睡觉?”
卫沨放下手里的书,见她没有穿鞋,一双白嫩亭匀的玉足踩在深色的毯子上,十个指甲盖上染着鲜艳的蔻丹。他把她抱到腿上,手掌自然地把她的脚丫子包住,道:“天气凉了,怎么连鞋也不穿?”
苏禧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顺势环着他的脖子,“你都不理我了,还管我穿不穿鞋。”
他回来到现在只顾着看书。
卫沨捏住她的鼻子,生生让她打到一半的哈欠憋了回去。“我不该生气么?”
“唔。”苏禧憋得脸颊通红,赶紧拍掉他的手,“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跟吕大哥没什么的……今天只是偶尔遇见,说了两句话而已。”
卫沨把双手扶着她的腰,让她面对自己,嗓音低低的:“说两句话也不行。”
她这小傻子对吕江淮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吕江淮看她的眼神,可没那么简单。
何况当初她便是听信了吕江淮的话,一走三年。卫沨认为自己没有对吕江淮动手,已经是仁至义尽。
苏禧慢吞吞地“哦”一声。她坐直身子,趴在他身边小声地咕哝:“小气鬼。”
卫沨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
在这方面,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大方。
苏禧见天都快亮了,道:“我以后不再跟他说话就是了,现在可以睡觉了吗?再不睡天都亮了。有什么东西非得今夜看完不可?”
卫沨顿了顿,说了声好,便吹熄了灯抱着她走向床榻。苏禧如今很喜欢窝在他怀里睡觉,他怀抱宽敞,还有一种清雅的香味,没过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困了。
就在苏禧快睡着时,卫沨捏捏她的脸,把她叫醒,“幼幼,我有件事跟你说。”
苏禧最讨厌他总是把自己叫醒,嘟着嘴,带着睡腔道:“什么呀?”
卫沨顺势亲了亲她嘟起的小嘴,低声道:“我要去洛州一趟。”
半响。苏禧消化了一下他话里的内容,缓缓掀开浓长的睫毛,怔怔地瞧着他,“什么时候?”
卫沨道:“后日。”
苏禧没有说话,旋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我要睡了。”
卫沨重新把她转过来,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哄道:“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嗯?”
苏禧有点生气,不吃他这套,推了推他的胸口道:“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卫沨抱着她解释,“黄河水灾,陛下也是今日才将此事交给我……”
方才他看的文件便是黄河水灾的情况。这件事昭元帝原本是交给卫渊去办的,只不过今日卫渊大婚,昭元帝放了他几日假,治理水灾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头上。
前阵子黄河泛滥,河道决堤,沿岸十几处地方遭受水灾,死伤的百姓数千人。此事刻不容缓,是以才会临时决定后日出发。
卫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樱唇,“我会早些回来。李鸿留在府中,倘若有什么事,便找他立即通知我。”除此之外,他又交代了一些别的事,包括不许让苏禧随便出门见吕江淮等人。
倘若不是黄河沿岸灾情危险,他确实想过带苏禧一起过去。只不过她太娇气,一路上奔波劳碌,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加之洛州那里疫情蔓延,他更不可能让她涉险。
为了苏禧的安全着想,卫沨在云津斋里里外外又多安排了十几人,看守得跟铁桶似的。并吩咐李鸿,他不在的日子里,不准许寄安堂那边的人踏入云津斋一步。
很快便到了卫沨出发这一日。苏禧站在门口送别卫沨,他身后跟着随行的官员,她不好意思跟他多腻歪。可卫沨的脸皮就厚多了,握着她的手站了快一刻钟,末了将披风一卷,挡住身后人的视线,低头吻住她的小嘴,缓缓地说:“幼幼。”
苏禧莫名:“什么?”
他薄唇轻启,贴着她的,“我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