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柒小八猛地跪在地上,眉头紧蹙,“如今尚不知暮姑娘情势,您可莫要中了敌人的圈套!”
拓跋仲宇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目光殷切,“皇上,暮姑娘聪慧机敏,她的心智比得过这天下诸多儿郎,她未必会出事!”
见两大将军纷纷下跪,七十万将士也随即翻身下马,齐齐跪地。
一时间,天地静了。
“你也说了,是‘未必’。”南宫未昌轻声开口,“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几率,朕也不敢去赌。云朝的命,永远比朕的性命,更重要!”
此言出,城墙上楚昊文的身子,猛地颤了几颤。
“退兵。”南宫未昌下了令,轻轻吐出二字。
柒小八和拓跋仲宇跪在地上,二人眸中满是震撼,“皇上!请三思啊!”
退兵事小,大不了几月后再攻一次。
可如若他们的皇上当真要留在夷却国受辱,那昌国,岂不是要乱套了!
“朕再说一次,退兵!”南宫未昌似是恼了,声音大了几分,也凌厉了几分。
柒小八却是半点不从,他已换成双膝跪地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毫不畏惧地迎上南宫未昌冰冷的双眸。
“小八,”南宫未昌的声音又冷了几分,他望着柒小八,目光中竟多了几分阴戾,“这可是你,第一次违抗命令。”
柒小八身子一颤,他从未见过如此神态的南宫未昌,似是怒极了,又似是恨极了。
“皇上,只要不退兵,小八愿任凭处置!”柒小八咬紧下唇,一脸的坚毅与倔强。
以往任何命令,他从未曾违背过。可今日,事关主子的安危,事关昌国的存亡,他不可以领命。
南宫未昌横眉冷竖,心底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滋味。
楚昊文望着城下的一君一将,竟不由悲从中来。
究竟是何种情谊,竟令那将军不惜违抗圣令?
“谁敢退兵!”
正当南宫未昌和柒小八僵持不休之际,半空中突然传出一道凌厉的女音,竟如和煦微光,给人带去生机。
“云朝?”南宫未昌又惊又喜,他望着城墙,怔怔地望着。
楚昊文亦是惊骇,他连忙转身,竟看见暮云朝正缓缓走上城墙,而她面上的轻纱,却已然揭下。
“这……”见到这样一张面孔,楚昊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暮云朝站在城墙上,垂首望下。
二人目光相撞,其内夹杂的,何止是千言万语。
南宫未昌面上的震惊还未褪去,可他眸中的喜悦安心却被暮云朝尽数瞧见。
“这不是当年的蕙晴公主……”
“天呐!蕙晴公主竟然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仍旧这般年轻美艳……”
“我该不会是眼花了,认错人了吧……”
百姓们的议论声很快响起,竟全然没有半点敌军攻城的紧张和慌乱。
柒小八见状,掩唇轻咳了三声,唯有三声,不多不少。
对南宫未昌投去一个温柔的笑,暮云朝蓦然转身,望着城中百姓。
只见她伸手探进怀中,自其内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石。
“很感谢,诸位还记得蕙晴公主。”暮云朝一开口,百姓们便纷纷噤了声,安静而又殷切地望着她。
“只可惜,我并非蕙晴公主,我乃公主之女,暮云朝!”说着,她将玉石高举,“此乃我娘亲玉印,大可证明我的身份。”
“原来是蕙晴公主的女儿……难怪生得这般相像……”
“她手中有玉印,又与蕙晴公主极为相像,定然是公主之女……”
“可是她,突然出现在城墙之上,究竟有何意……”
暮云朝转眸,看向身侧的楚昊文。
“你……你都知道?”楚昊文的脸上满是惊骇,他的视线在暮云朝和玉印上来回转换,“这玉印,又是从何而来?”
暮云朝望着身前的男人,心底升腾起一股异样,轻唤出声,“舅舅。”
这“舅舅”二字,令楚昊文猛地后退两步,已不知自己是何心绪。
“舅舅,”暮云朝又唤,“我知道,你从未想过要伤害我。不然,那五千大军,也不会迟迟不敢动手。”
“云朝……”楚昊文眼眶红润,早已没了戾气。
暮云朝也有些心颤,这样的认亲方式,她一点也不喜欢。
况且,眼前这个男人只比她年长六岁,却是她的亲舅舅。
“舅舅,你放手吧,这天下,自该交由得民心者……”暮云朝收回玉印,神色也恢复如常,是她惯有的冷然,“你若不想看到杀伐,不想白雀城血流成河、百姓受难,便放手吧。”
暮云朝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冗长刺耳的声音响起,竟来自于脚下。
城门,竟缓缓开了。
南宫未昌见状,再不犹豫。
大掌一挥,号令千军,随着他行进城门。
城门后,是唐修瑾率领的五十万大军,而五十万大军之后,却是拥挤的百姓。
两国交战,受苦受难的皆是百姓,往往这等局面,百姓们皆是紧闭家门足不出户。可今日,竟全然变了!
百姓们非但聚集在了城门口,更是一脸雀跃的模样,三两成群,众说纷纭,却无半点惧意。
唐修瑾凝眸望着城墙上的楚昊文,按兵不动。
楚昊文则凝眸望着身前的暮云朝,久久不语。
“舅舅,如今你们,没有半点胜算。”暮云朝的声音又轻了几分,“与其徒增伤亡,不如……”
“云朝!”楚昊文陡然打断了暮云朝的话,神情变得有些激动,“你的身上,流着夷却国皇室血脉,倘若你愿意,舅舅可以把江山托付于你!”
暮云朝怔住,一时有些错愕。
而后,还未待她有何反应,便见楚昊文轻轻挥手,一个公公便小跑了过来。
小德子手中捧着一样物事,以红绸遮盖,唯唯诺诺地站定在楚昊文身边。
“皇上……”小德子蹙了蹙眉,轻轻唤着,那语气竟有些不甘不愿。
楚昊文目光一冷,沉声道,“忘了朕的嘱咐了?”
“是……”小德子当然不敢忘,连忙双膝跪地,将手中之物递给暮云朝。
暮云朝心下生奇,却不敢轻易接过那物事,便问,“舅舅,您这是做什么?”
楚昊文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与二人初次相见时,一模一样。
这般温暖的笑,令暮云朝鼻尖,蓦地一酸。
“这是夷却国传国玉玺,如今交给你。”却听他柔声道。
“轰”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裂开,暮云朝只觉心头似有一根弦,突然断了。
二人的对话,城下的将士和百姓们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互相对视,皆是惊骇。
就连南宫未昌,也有片刻惊异。
“舅舅,你……”暮云朝满面惊骇,这一刻她竟半点也猜不透楚昊文的心思。
楚昊文却是一声苦笑,“云朝,我且问你,除了兵权,你们还掌控了什么至为关键的东西?”
暮云朝轻轻蹙眉,却是如实相告,“夷却国边关一带的兵力分布、粮草分布、以及城墙上的暗哨与弓箭手分布。再者,民心、军心。”
“这便是了……”楚昊文转眸望着城下的百姓,眼底再无不甘,“从一开始,我便输了。我虽有数百万大军,却尽数归降;虽开辟了一番盛世,却被蒙蔽了双眼、双耳……这些年来,我始终自认是明君,可直到今日,我看着城中百姓欢呼雀跃,看着我的子民将崇敬的目光放在敌国皇帝身上,我才终于明白,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
楚昊文不再自称是“朕”,这令暮云朝心头一紧。
“云朝,你虽为女儿身,却比天下诸多男儿都要出色。你又出身于夷却国皇室,这江山交予你,舅舅很放心。”
看着楚昊文恬淡的容颜,暮云朝终是明了。
原来这个男人,他早就料定会有这么一天,也早就想好了对策,要如何将这江山,交出去。
可是,既然他早就做了决定,又为何要把她关起来?并以此来要挟南宫未昌?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阴谋?
思及此,暮云朝蓦然后退两步,眸中也溢起一抹警惕。
楚昊文见状,又是一阵苦笑。
“云朝,昨夜之事,是舅舅做过的,唯一一件对不起你娘和你的事情……你就当舅舅是利欲熏心,想出此等阴险招数来对付你。”
楚昊文的心思,是十分矛盾的。
他心知夷却国会毁在自己的手上,本以决定让位。
可当昨夜见到仅三人闯入清和殿时,他的心中竟有了一个阴险的想法。
若是以暮云朝做筹码,南宫未昌会否乖乖就范?
他没想到的是,他险些就要赌赢了。
可当南宫未昌答应他的条件时,他的心中,却突然很不是滋味。
“我这一生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却因昨夜一事,落得个阴险小人的称谓。”楚昊文说着,转眸望向那一身战甲的威武男子,“南宫未昌,民心所向,我即便有再多不甘,也不愿以百姓玩笑。”
暮云朝终是接过那物事,将红绸掀开,其内的方正玉印便显露在所有人眼前。
“舅舅,这件东西,它并不属于我,它属于南宫未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