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幽蝶的声音蓦然间变得沧桑,她望着满室的雕像,道,“兴许再过五十年,我便也能随他远去,去到一个无人相扰的地方,永生永世厮守一处。”
暮云朝心底莫名抽痛起来,像是被人以利刃相剜,痛得她难以呼吸。
她不知这究竟是为何,只知心底的难过令她几欲发狂。
“月前辈……”良久之后,暮云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您可千万别寻短见啊……”
月幽蝶勾唇轻笑,目光迷离,“寻短见?玉风生平最瞧不起寻短见的懦夫!我永远都不会成为那样的人。况且,我还要替他报仇,我身边还有倩儿,我不能负了他们……”
暮云朝垂眸,双眉紧蹙。
不知为何,面对月幽蝶时,她总会心生悲凉。
甚至,还有那么几分,不知所措。
她不知要如何安慰这个孤寂的女子,更不敢随意言谈。
生怕不小心说错了话,会令眼前的女子更加痛苦。
随后,月幽蝶将锦盒抱起,递至暮云朝面前,“这个,你兴许用得上。”
暮云朝眼底闪过几分惊奇,连忙接过锦盒,将之缓缓打开。
在夜明珠的光亮下,暮云朝瞧见其内放置着一块红绸,颜色极为艳丽,“月前辈,这是……”
“这是绡,当年游历四方时,遇上了一位巧手婆婆,婆婆送予我二人做婚绫之物。如今故人已逝,这绡便再无用处,倒不如送与你,用做武器。”月幽蝶说着,不禁摆弄起指尖的红线来。
“绡……”暮云朝轻喃出声,伸手抚上红绡,“柔韧有度,质地上乘,当真是绝佳之物!”
暮云朝说着,不由将其拿出,两条红绡便在她手中舞动翻飞。
可真是久违了的感觉!
所谓宝器配英雄,她虽不是英雄,却也需要两条极为上乘的绫缎做武器。
最初师父所赠白绫,以及后来百里丘所赠,皆不合她心意。
反倒是此时的两条红绡,令她大为欣喜。
月幽蝶见她这般欢喜,也不由勾起唇角。
每每看见暮云朝,她都会不时地想起玉风。
这二人样貌不同,性别不同,可脾性却如出一辙。
就连身上那股大义之气,也全然相同。
“月前辈,”蓦地,暮云朝眸色一暗,将两条红绡放回锦盒之中,“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红绡既是他人所赠,前辈便当收好才是。”
月幽蝶轻轻摇头,目光万般坚定,“物尽其用,方能回报婆婆恩情。这绡已在暗室之中搁置了五十余年,如今重现于人前,便当由你来保管。况且,它与你而言,定会是极佳的伙伴!”
暮云朝眉头轻蹙,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何况这红绡意义匪浅,她当真不敢收下。
见她仍有些犹豫,月幽蝶又道,“倘若玉风泉下有知,也定然会同意我这般做法。云朝,你便莫要再推脱了,收下它,便要心怀善念,为天下苍生而战,若是可以,请替玉风……报仇!”
似有万千信念集于心间,暮云朝望着眼前的绝代佳人,只觉热血沸腾。
二人互相对望着,在这寂静而又神圣的暗室中,一股炽烈的氛围升腾而起。
一时间,暮云朝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却又令她感到格外安心。
慕容山庄,她必然要去。
慕容世云,她也必定要除之。
而玉风前辈,她虽不曾见过,更不曾相识,可她愿意为了他,去拼杀去战斗。
况且,那慕容世云还打了南宫未昌的主意,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
“月前辈,您请放心,公道自在人心。慕容山庄无恶不作,天理难容,我即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必然会替天下除害!”暮云朝正色道,一身光华。
豪言壮语,莫过于此。
此番,暮云朝再不做推脱,她将红绡收下,置于袖中。
“慕容山庄高手如云,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切不可莽撞行事,更不能孤身犯险!”月幽蝶秀眉轻蹙,轻柔的语音之中多了几分凝重之意,“那慕容世云出不得山庄大殿,却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主意,如若他当真以千名至阴童子为祭,结果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倘若他冲破了禁制,那这天下,将再无宁日!”
暮云朝轻咬下唇,重重点头,“请前辈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抓齐千名至阴童子!”
陡然间,月幽蝶似是想到了什么,“在寰沣国以北,极北大荒之外,有一处令天下人闻风丧胆之地,名叫‘亡灵石阵’!云朝,你可听说过‘亡灵石阵’?”
暮云朝怔然点头,意为:听说过。
“‘亡灵石阵’乃玉风所创,那阵法究竟要如何攻破就连我也不曾知晓。可我总觉得,对付慕容世云的法子,就在那石阵中!云朝,倘若有朝一日慕容世云冲破了禁制,或可尝试将他引去‘亡灵石阵’,兴许能够将他杀死!”
殿外,百里丘等人尚在等候。
日光当头,照在人心底,极为舒适。
见二人出了大殿,百里丘大步而来,却对着月幽蝶拱手,道,“月前辈,晚辈尚有一事未明,欲向前辈请教。”
“何事?”月幽蝶挑眉,“桃花庄向来自诩知晓天下事,怎么?百里公子贵为桃花庄庄主,这世上竟也有你所不晓之事?”
百里丘勾唇,眉眼之间尽是笑意,却是虔诚无比,“前辈,晚辈所不解之事,与‘亡灵石阵’有关!”
暮云朝听后一惊,又是‘亡灵石阵’!
月幽蝶不由蹙眉,红线在指尖缠绕,一颦一簇却也极为魅惑人心,“你若想知晓破阵之法,恕本皇无法相告。”
百里丘敛了笑意,眸色凝重,“前辈,倘若有人误闯入阵法之中,可是会掉进深山?那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百里丘此番疑问,令月幽蝶深感意外。
她垂眸深思良久,最终却是缓缓摇头,“本皇从未去过那里,倒是当年有一位故友与玉风同行前往,却再不曾归来过!这么多年了,他即便是困于深山之中,也早该消亡……”
“……多谢前辈。”百里丘俯身揖礼,双眉颤抖不休,似在强忍着什么。
见百里丘这副模样,暮云朝毫不怀疑,他去过“亡灵石阵”。
此行目的虽未达成,却也收获颇丰。
几人观念一致,不再多做停留,欲踏上归途。
此番远行,已用去七日时间,也不知这七日里,外界都生了何事。
暮云朝心底隐隐有些担忧,她总觉得,此番回到红城,回到寰沣国,会有惊天大事要发生。
临别前,月幽蝶与倩儿将四人送至竹林小径,挥手告别。
刚行出去几步路的暮云朝陡然间转身,扬声问道,“月前辈,姻缘节的背后,可有何故事?”
但见月幽蝶敛眸,道,“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玉风曾与我说起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他日若有机会再遇,我必定一一说与你听!”
暮云朝重重点头,转而又问,“月前辈,此生孤苦飘摇,风雨中来去,您可曾有过怨恨?可曾有过后悔?”
“此生,不怨……无悔……”
月幽蝶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伴着徐徐风声,却一改先前的轻柔,竟变得沧桑而又低沉。
暮云朝怔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直至那火红色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之中,但那一身的孤寂落寞,却时时萦绕在暮云朝脑中,挥之不去。
不得不承认,此番来白雀城寻找月幽蝶,对她的震撼实在太大。
不论那满院的虞美人,还是那高高耸立的玉像,亦或是月幽蝶的一身红袍,都令她心惊又心颤。
当暮云朝听闻了月幽蝶与玉风的往事之后,她时时在心中问着自己:倘若有朝一日南宫未昌因我而死,我又会如何做?
兴许在从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答:我会与他死在一起!
可如今,她却再无这般的想法。
“南宫未昌,我不会让你死,永远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如是想着。
行船于湖面,天色已渐渐暗下。
暮云朝的心绪却迟迟无法平定,她的脑中心中,不时萦绕着月幽蝶孤寂的身影,以及南宫未昌曾与她说过的花言巧语。
说是花言巧语,可她清楚得很,那一切都是真的。
南宫未昌是言出必行的人,他所承诺的一切,都势必会做到。
突然,肩头被人轻轻一拍,暮云朝转眸,瞧见了左丘光洁的下巴。
“师父,徒儿心中始终有个疑惑。”未待左丘开口,暮云朝倒是先问出声。
见暮云朝正盯着自己的下巴,左丘摇头轻笑,“当年,玉风研制出延年益寿的灵药,希望我们大家都能服下。可为师却觉得此番做法有违天理伦常,便迟迟不愿服药。”
暮云朝掩唇,轻笑出声,“师父,玉风前辈研制出的灵药,也并非长生不死之药。常年习武之人,体质本就比常人要健壮得多,如若再服用保养之药,想要多活个几十年,也并非难事。”
左丘呵呵笑着,“当年为师不愿服药,玉风那厮便要用强,硬是将为师这胡须给生生拽去……最终,那灵药入了腹,可为师的胡须,却再也生不出了……”
左丘说着,目光望去远方,眼角竟有泪花溢出。
故人已逝,生者却永远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