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数日,终在三月初三,到得慕容山庄。
本该是大地回春、草长莺飞,雪城却分外严寒,地面上积郁着万年不化的冰雪,温度低得令人心颤。
下了马车后,暮云朝被带去偏院,关在一间极为简陋的房屋中,无人问津。
屋中仅有一张木床,床上铺着一层棉被,便再无他物。
暮云朝恨不能将棉被时时刻刻都裹在身上,可即便如此,仍旧抵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
一整个白日过去了,她独自一人待在房中,无人理会。
天色暗下后,暮云朝只觉头脑发热,胸口憋闷,肚子……也有些饿了。
突然,袖口颤了几颤,熟悉的感觉令她心中大喜。
“小梦?”她轻呼,而后便见那粉嘟嘟的小家伙探出脑袋望着她,圆滚滚水汪汪的大眼睛分外明亮。
小梦的身子又大了些许,它趴在暮云朝的双膝上,懒懒地眯着眼。
额间的伤口已然痊愈,新的毛发生出,它却一连睡了两月。
此番转醒,一定饿极了。
暮云朝抚上小梦柔软的毛发,感受着来自于它的温暖,一颗心极为平静。
倘若她无法恢复内力,便犹如砧板之鱼,只能任人宰割。
到那时,她一定会吩咐小梦,将这里所有人的鲜血,饮个干净!
蓦地,屋外传来一阵悉碎声响,像极了打斗声。
暮云朝不动声色,静静地坐在床边。倒是小梦,猛地瞪大双眼,闻见了它喜爱的味道。
片刻后,打斗声不复,却有开锁音响起。
随后屋门敞开,一道黑影被扔向床前,正是那守门人。
双膝上的小梦立即窜了出去,趴在那已死之人的胸膛,大口饮着鲜血。
随后冲进屋中的乃一黑袍男子,以黑巾遮面,令人看不清他的容颜。
然那一双温润的桃花美目,却令暮云朝心惊。
“百里丘!”暮云朝起身,轻呼,“你怎会在此?”
一把将屋门合上,百里丘揭了黑巾,笑望着暮云朝。
盈盈眉眼,风姿卓然,即便褪去了一身粉袍,那无双风骨仍半点不减。
“云朝,我来了。”他开口,温润如玉,风华绝代。
昏暗的烛光下,暮云朝能够瞧见他苍白的面目,带着几分病态。
“你不是回了荆都?为何会在此处?”暮云朝蹙眉,鼻尖却蓦然一酸。
这个问题,哪里还需百里丘的回答,她心下了然。
“我不放心你,便折回荒庙看看。”百里丘仍是答了,“云朝,只怪我后知后觉,方猜透你的心思。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相助。”
暮云朝心下轻叹,她知道此刻无论她如何回绝,都不能令百里丘改变心意。
既如此,她只有受着,受着他无边无尽的好,受着他碧海青天的情。
而后,暮云朝敛眸,沉声开口,“如今我内力尽失,什么也做不得。这慕容山庄究竟是刀山还是火海,我亦不能知晓。百里丘,我的师父左丘,以及孟泽霖前辈,他二人如今正在这山庄之中,若能与他二人取得联络,之后的事情兴许会好办些。”
“你放心,我会设法与二位前辈取得联络,查清楚这慕容山庄背……”
百里丘话音未落,屋外便响起一道慵懒的女音,“听闻那暮云朝被抓了回来……”
“不好,是凤于岚!”暮云朝心惊,瞥了眼地上的干尸,立即开口,“快换上他的衣物,去门外守着!”
“本尊这便去看看……”
凤于岚说着,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偏院。
“岚护法!”百里丘低垂首,恭敬俯身,行着大礼。
“嗯。”凤于岚轻哼着,却连正眼都不愿瞧他半分,“将门打开,本尊要见见那女人……”
“这……”百里丘竟有些为难,“左护法有令,任何人不得私下见她。”
凤于岚蹙眉,有些不悦,“本尊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分明是轻柔至极的言语,可那传出力道,却凌厉非常。
百里丘被其震慑,一个腿软跪倒在地,前额贴在雪中,不敢抬起半分。
见他这副模样,凤于岚嗤鼻一笑,“罢了,本尊也不为难你。”
随后便听一道乐声响起,清润悠扬,婉转悦耳,门上的锁链随之滑落。
凤于岚将“金风玉露”握在手中,勾起唇角,推门而入。
入眼便见暮云朝坐在床上,被棉被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张脸。
“金风玉露”散发着盈盈幽光,凤于岚看似对它爱不释手,时时握在手中把玩着。只是那断了两节的手指,略显狰狞与突兀。
“暮云朝,我们又见面了!”凤于岚开口,眼底的讥讽之意再明显不过,“几个月前你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沦落至此!”
“哼!”暮云朝只是冷哼一声,不屑地瞥过凤于岚,不做言语。
眼前这个女人,实在不值得她动怒。
见暮云朝一副清高,凤于岚也不怒,只是笑着上前,站定在床边。
她伸手,捏着暮云朝的下巴,冷冷启唇,“本尊所承受过的痛楚,必要你以百倍千倍偿还!你等着吧,再过几日,你会跪下来求饶,求本尊赐你一死!”
凤于岚指尖的力道不轻,捏得暮云朝鹗骨生疼,似是即将碎裂。
暮云朝却强自忍受痛感,依旧冷冷地瞪着身前的女人,一言不发。
许是觉得无趣,凤于岚松了暮云朝,转身便走。
暮云朝的一双眼眸却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巴乌,眼底的恨意愈发汹涌。
两日后,慕容山庄似是迎来了一位贵客。
山庄上下洋溢着喜气,却又隐约能够听见阵阵啜泣。
百里丘已成功联络到左丘、孟泽霖,趁着这夜月色,欲采取行动。
暮云朝已有三日不曾服药,加之畏寒体质,当百里丘等人破门而入时,她几近昏迷。
“师父……”暮云朝浑身发烫,却凭意志强撑着,“我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外面究竟出了何事?”
“是卞夷来了。”百里丘背过暮云朝,沉声道,“云朝,眼下你身子不适,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我已与两位前辈商议过,趁夜逃走!”
“卞夷?”暮云朝心惊,“莫非是至阴童子抓齐了!”
三人对视一眼,不去理会暮云朝的担忧,向屋外冲去。
然,冲出屋外,到得院中时,却在顷刻间遭受围堵,他们的行踪竟在不知不觉间暴露了!
“百里丘,皇尊可是候你多时了!”傅建华阴邪的嗓音自上空响起,而后不过片刻,一身黑袍的他便出现在几人眼前。
令人惊撼的却是,原本伏在百里丘背上的暮云朝,此时却被傅建华抓在手中。
“放了她!”百里丘低喝出声,一颗心沉至谷底。
傅建华不加理会,转眸望向左丘、孟泽霖二人,眼底尽是阴狠,“二位口口声声说着前来投靠慕容山庄,却不想竟怀了不轨之心!”
左丘眉眼一沉,转念便将今夜之事猜了个透彻,“原来你们早就知晓百里丘会来!难怪这两日一切顺遂,这都是慕容世云一手谋划好了的!”
“没错!”傅建华挑眉,大大方方承认了一切,“百里丘这小子,虽有几分睿智,却终究太年轻!你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本座早就发现你一路尾随,只是不曾声张罢了。”
“呵……”正当几人愤怒不已时,暮云朝却蓦然笑了,“慕容山庄的人,还真是阴险卑鄙,不择手段!”
“你知道便好!”傅建华抓着暮云朝的肩头,转而挥挥手,便见凤于岚、侯子俊,以及傅建元三人自天而降。
“抓住百里丘,将他带去大殿。”傅建华开口,沉声吩咐着,“至于这二人,关进牢房,大刑伺候!”
说罢,他一个飞身跃起,向着慕容山庄正中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暮云朝忍受着猎猎寒风,最终敌不过,昏睡过去。
百里丘重伤未愈,单是侯子俊一人,便足以将他制服。
左丘、孟泽霖二人对阵凤于岚、傅建元,起初尚能应对,而后渐觉力不从心,被二人所伤,关进了牢房。
恢复知觉时,已至子夜。
暮云朝只觉四肢酸痛,想要动弹,却又动弹不得。
“云朝!”百里丘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暮云朝费力地睁开眼,便见一身黑袍的男子,在视线中渐渐清晰。
他眉目如画,其内描摹着担忧。
不幸的是,百里丘距她颇远,被绑在一根铁柱上,四肢受缚,唇角渗着丝丝血迹。
“百里丘……”她轻声唤着,复又挣扎了一番,奈何她同样被绑在铁架上,情形不比百里丘好。
垂眸打量着周遭景物,她置身于一座偌大的宫殿中,殿中放置着两排火炉,却驱不走半点寒意。
“暮姑娘,你终于醒了。”突然,一道低沉阴邪的嗓音响彻在耳际,鬼魅非常。
心头一颤,暮云朝转眸,望见了一张诡谲万分的容颜。
此人身着一袭火红色的袍子,坐于黄金椅上,却是半张脸极美,半张脸极丑。
“你……”暮云朝蹙眉,一颗心扑通乱颤,“你是……慕容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