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小八再度陷入昏厥,暮云朝收起白绫,不着痕迹地擦拭着唇角的鲜血。
“云朝,你受伤不轻。”百里丘的语气有些紧张,“在密道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密道中布满了机关暗器,我带着小八一路奔逃,却寻不到离开之法,我便用内力强行将石门抬起。”暮云朝心知在百里丘面前什么也隐藏不了,可她还是隐瞒了甲壳虫一事。
百里丘自责不已,“当初我若是与你一起进了密道,你也许就不会受伤。”
暮云朝摇头,皱眉道,“小八中了蚀骨散,劳烦你在此照料,我需得折回衙门一趟。”
“你要去找卞夷要解药?”
暮云朝点头,不置可否。
“不可!”百里丘即刻挡在暮云朝身前,“如今卞夷定然是火冒三丈,你若是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腰间突然一阵剧痛,暮云朝不禁蹙眉,“即便是这样,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小八死去……”
“你留下,我去!”百里丘拂袖,目光之中带着不可抗拒的情愫。
“暮姐姐,百里公子,你们谁都别去,”月儿突然走进屋中,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药瓶,“蚀骨散的解药,我这里有。”
暮云朝眉头一挑,问,“月儿,你为何会有解药?”
月儿笑答,“这是当年,我的家人留给我的东西。自从随姐姐出宫后,我便一直将它戴在身上,今日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好,既然是解药,那快些给小八服下。”暮云朝立时信了月儿所说,可百里丘却始终半信半疑。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几个时辰下来屋外已是另一番模样。
暮云朝已换了身干净衣裳,披着貂裘大褂徘徊在客栈后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印残留在雪地上,一个又一个。
积雪已有一掌深,行人走过“吱吱”地叫着,暮云朝虽喜爱这声音,却偏生畏寒,便不敢在外多做停留。
“云朝,云朝!”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不一会儿便见百里丘出现在面前,他仍旧一袭粉袍,翩然而立。
“我方才又去那山脚查探了一番,心中仍有些疑虑。”百里丘殷勤地扶暮云朝在前厅坐下,神采飞扬。
暮云朝挑眉,“哪座山?”
“便是你先前炸开的那座山!”百里丘说着,递上茶盅。
暮云朝接过茶盅,慢条斯理地饮了两口,才悠然道,“你有什么疑虑?”
百里丘倏地绽放笑容,一双桃花眼眨来眨去,传神极了,“你是如何得知山底下埋了黄金的?”
“这个……”暮云朝放下茶盅,揉了揉脑袋,有些为难,“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这是百里丘第二次从暮云朝口中听见这句话,他虽无奈,却并未气馁,“你若是告诉我了,我未必比你挖到的少!”
“噗嗤……”暮云朝笑了,眉目间光华流转,她道,“少庄主大人,你若当真想要知道,又何须我亲口相告?”
百里丘的笑意不曾减去半分,他眉宇间英气照人,堪称风华绝代,只见他启唇,道,“我不会再对你使用读心术,若你心中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绝不觊越。”
暮云朝再度拿起茶盅饮着,她眼神飘忽,似是透过当下看向了更遥远的远方。
良久后,只听她轻声道,“百里丘,待有朝一日你成功研制出合格的炸药来,我便解答你此刻心中疑虑……”
“暮姑娘!”
“百里公子!”
客栈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有别于中原人士,带着些许粗犷意味,二人转头看去,正是拓跋仲宇。
拓跋仲宇大步走来,神色欣喜,“可算是追上你们了!”
黑,无边无际,伸手不见五指。
柒小八独自行走在茫茫黑暗之中,他睁眼看不见一物,唯有令人绝望的黑暗。
他找不到方向,不知该向何方走去,但他不敢停下脚步,因为彻骨的寒冷正侵蚀着他每一寸肉体。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恍若未闻。
柒小八徘徊在黑暗之中,他抱紧了双臂,上身缩成一团,却突然感到钻心的疼痛自脚底蔓延。
他似乎踩到了什么?
停住脚步,他忍住彻骨严寒蹲下身,他伸手去触摸自己的双脚,却只摸到两根冰凉的棍子。
他心下慌乱,没来由的恐惧,他连忙顺着棍子朝上摸去,不一会儿便触碰到了小腿上的肉体,粘稠却又冰凉。
柒小八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却坐在了一滩水泊中,浸湿了他的衣裤。
他心底有无数疑惑,他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哪,他很想知道他的脚去了哪里,他很想知道为何自己如此冰冷。
“有……有人吗……”
他开口叫唤,也许会有人听见他的声音,便赶来搭救。
可他一开口,便发觉嗓子疼痛难忍,刺骨的冰寒自喉底散发,发出的声音亦是沙哑又低沉。
“不行,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柒小八心中想着。
“有人吗……有人吗……”他是大将军公孙则麾下最得意的将领,他有着顽强的意志,这点疼痛与冰寒又算得了什么!
“有人吗……有人吗……”
柒小八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一声大过一声。
直到第三百八十一声喊出后,他仍旧不曾听见回应。
身子越发冰凉,他竟有些累了,“我莫不是处在鬼门关?我已经死了吗?”
“有人吗……阎王爷?黑白无常?你们在哪?”柒小八无力垂眸,他盯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也渐渐凉了去。
柒小八再度伸手摸上自己的双腿,然而除了两根棍子,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敢再往上动作,生怕自己连心都已经没有了。
良久后,他终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原来死亡竟是这般滋味!暗无天日,冰寒彻骨。甚至没有任何物事知道他的存在。
“小八将军……”心底响起一道熟悉的女音,这声音柔弱甜美,却自带刚毅。
“小八将军……”柒小八自嘲地笑笑,都说死前最后见到的那个人,会是这一生最为牵挂的人。那他柒小八心中牵挂之人,又会是谁?
“小八将军……”那道女音越发响亮了,响彻在他耳畔,响彻在他周身,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温暖。
柒小八心头一动,颤抖回道,“你,你是谁……”
“我是月儿啊……小八将军……您快醒醒……”
月儿?
柒小八心生疑惑,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月儿……”柒小八痴痴地念着,“月儿……月儿……”仿佛这个名字在他心底扎了根,触及便癫狂。
“我是月儿……您睁开眼啊小八将军……”
月儿……
柒小八在心底一遍遍地念着,突然脑海间闪过一张容颜,她甜美可人,笑起来总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给人以温暖。
柒小八心中狂喜,他猛地睁开双眼。
霎时间光亮大作,再无半点黑暗。
暮云朝带着拓跋仲宇赶到时,柒小八正巧睁开了双眼。
月儿守在床边,见柒小八醒了,长舒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柒小八有些不适,他伸手遮在额顶,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月儿。
“小八将军,您终于醒了!”月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瓷碗,刺鼻的草药味顿时弥漫在整个屋中,“来,先将这药喝了。”
柒小八逐渐适应了光亮,任由月儿将他扶起靠在床边,他动动手指,先前那彻骨的冰寒正渐渐消逝。他又动了动脚趾,当真切感受到双脚的存在时,他竟有些恍然。
“小……”拓跋仲宇正要开口,却被暮云朝拉到了屋外。
“拓跋大王,小八刚转醒,如今正需静养,我们晚些再来看他罢!”
拓跋仲宇点点头,轻叹一声,“小八兄弟是为了救我才遭此大祸,我对不起他……”
“拓跋大王,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暮云朝的神色蓦然黯了几分,“当初的承诺,我们并未做到,害得蒙人一族惨遭横祸,这是罪,我们罪孽深重。”
提到自己的族人,拓跋仲宇再也提不起精神,他低敛眼睑,声音颤抖,“我的族人们……尸身何在?”
“他们身中剧毒,尸身早已被焚烧……我在蒙人营地大殿前立下坟冢,这便带你过去吧。”
“焚烧……”拓跋仲宇喃喃自语,“那岂不是什么也不曾留下……倒也好,下辈子投胎转世做个中原人,再也不会受到此等欺辱……”
片刻后,拓跋仲宇突然目光一戾,他沉声问道,“暮姑娘,你可知那背后下毒之人究竟是谁?若当真是卞夷,我拓跋仲宇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拉他陪葬!”
暮云朝心头一滞,竟下意识开口,“真凶究竟是谁还未查明……”
拓跋仲宇一怔,片刻后点头,“这几日有劳暮姑娘费心了,我这便前往蒙人营地,和我的族人们说说话。姑娘无须担忧,我一人前去,速去速回。”
见拓跋仲宇如此坚持,暮云朝也不便多加干扰,“拓跋大王请放心,有生之年,我定会替蒙人一族,报此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