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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瞒天大谎

路无常带领三千人马抄最短的路径奔赴南疆,才赶了一日路程,就到达了「云里峒」,此峒谷是大片山丘起伏的灰岩谷坑,然后慢慢交错了巨木丛林、深山瘴沼,直到万里青森。

路无常听周遭隐隐传来异声,呼喝道:「小心,有埋伏!」话声未止,已有千把针箭从岩石后、洞谷隐蔽处洒射出来,群雄早知此行危机重重,总轮流歇息、提心戒备,此刻使出浑身解数抵挡,一阵混乱之后,虽有人中箭倒毙,所幸伤亡并不严重。

正当众人庆幸早有防备时,前方忽然飘来阵阵妖氛浓雾,遮蔽了视野,路无常喊道:「小心!这是日黎族的暗黑巫术『复阴还阳』!」

群雄连忙止了脚步,只见暗蒙蒙的黑雾后方站着一个五彩纹面、棉麻长袍的老者,正是日黎长老,他大力挥舞手中长杖,以巫术牵引阴气飞旋绕转,片刻间,这些黑雾就化出一排排骷髅大军冲杀过来。

路无常哼道:「南疆巫术嚒?难不倒路某!你逆天施为,颠倒阴阳,难道我就不会拨乱反正、归位阴阳嚒?」他双臂高举向天,以法印符诀向太阳借正大阳气,再对准骷髅大军射出道道白光,剎那间,一排排骷髅阴军被正大阳气狠狠烧灼,骨架全散了开来,消失无形。

日黎长老没料到这黑胡汉子转手间就能破去自己的骷髅阴军,大是惊骇,忙长声呼啸,叫日黎武士再吹射毒箭,田太君夫妇挺身而出,以苍海云弓的气箭对抗,但日黎武士分散躲在各处,这吹箭又轻细疾快、见血封喉,且从四面八方射出,田太君夫妇就算武功高强许多,一时也难以取胜。

同时间,岩石后方、坑洞凹处奔冲出大批南疆族民,宛如遍布四野的蚂蚁疯狂涌来,群雄边闪躲漫天箭雨、边对付满坑满谷敌人,一时陷入苦战,心中都十分惊颤:「南疆各族向来互相争斗又与世隔绝,想不到联军起来竟如此可怕,如果真倾巢攻略中州,肯定会是一场大浩劫!」

路无常想十八峒族若全部归附魇魅,那么路潇遥和无邪弟子无疑就是陷在险境深处,就算以天罡七星阵暂时撑住,若是没有援兵,最后也会被困死在巢宫里,他心中着急女儿安危,但日黎长老豁尽全身法力,一副同归于尽的势态,缠得他实在无法脱身,只得大叫道:「苍宁门主,你快带人突围、传讯给风岛主,教他绕过云里峒,尽快赶去巢宫救援无邪!」他顿了一顿,又道:「教风岛主一定要把小女完好无缺的带回来!」夏藏德于是领了弟子在路无常的掩护下突杀出去。

云里峒内双方激战许久,中州群雄仗着武艺高强,终于逐渐占上风,此时遥远的南方却传来一波波幽沉低促的战鼓声,整个大地彷佛也随之轻轻颤动,那声音越响越近、越来越大,大到了如雷轰鸣、响彻天地!

群雄终于听清了那不是战鼓声,而是密集的奔蹄声夹着尖锐的呼啸声,竟是大批虎狼狮豹有如千军万马般,势不可挡地冲杀过来……

风小刀得到夏藏德传来的讯息,赶紧率领人马从云深竹隐绕道前往巢宫,急赶了两日路程,才想找个地方饮水歇息,前方突然有数百名魇魅敌军冲了过来,见人就砍,群雄立刻执刃反抗,双方激战起来,一阵冲杀后,中州群雄轻易就将对方歼灭,但他们心情却十分沉重,因为魇兵死后会化为粉尘、消失不见,横躺地上的死者全是被魇妖迷失心智的寻常百姓。

原来魇主凭着迷魅之术轻易就占领南疆,她自己虽然留在九荷山,却命令魇兵和十八峒族大军往北进攻,四处烧杀掳掠、迫害中州各帮派归服,连寻常百姓也不放过,百姓失了心智,就群聚一起、疯狂抢掠,宛如一座座喜乐小城重现,但当时只有几座小城镇沦陷,就令人毛骨悚然,如今沿路而去,竟看不到一块平和之地,只有连绵无尽的恐怖景象,短短时间,这把火已经烧得中州南方一团乱。

风小刀领着众人越向南行,越见愁惨不堪,成千成万座房屋兀自焚烧,满目都是尸骇遍野、血染平原、悲声痛哭的凄凉,群雄更常常遭到百姓莫名攻击,又不能尽力还手,实是越走越不安,途中遇有受迫害之人,风小刀都施以援手,许多门派获救后也自动加入,无间岛主恢复神智、神功大成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地散播开来,害怕魇祸之人都竞相投效,到最后虽集结逾四千人,但这支队伍已经是中州武道最后的支柱了。

众人才靠近南疆边陲,麻九龙就觉得耳边不断回绕着嗡嗡响声,怎么都挥之不去,他正感奇怪,突然间眼前金影一闪,竟是只金色小蛾拍打着翅翼飞扑向面门,麻九龙双臂伤势虽然还未痊愈,但他毕竟是一帮之主,手中神龙节轻轻一扫,光是劲风就可轰毙恼人的飞虫,那蛾身一爆碎,竟喷出金色汁液洒溅到麻九龙和旁边几位弟子的手臂上,一下子又渗入皮肉里、消失不见!

「啊!」麻九龙和那些弟子惊声大叫,一下子从马背滚到了地上,满脸涨得通红,不断在地上打滚,双手胡乱扯着自己的发须和衣服,又把自己皮肉一块块撕抓下来,弄得鲜血迸流,甚至扑到其他人面前哭求要挖出东西:「出来!挖出来!快帮忙挖出来!」叫声如杀猪屠牛,他们都是江湖上打滚的硬汉,若不是太痛苦,绝不会如此嚎叫,弹指间几人已疯如野兽,情状万分可怖。

风小刀疾点了他们的昏穴,又吩咐龙蛇帮弟子将几人安放在马背上,妥善照顾,群雄这才看清他们皮肉下隐隐有金丝起伏游动,好像藏了千千万万只金蚕在咬啮一般,都不禁骇然变色,连手段凶狠的黑道中人也连连咋舌。

哭笑不得生熟知旁门左道的伎俩,惊颤道:「风岛主,有虫子在他们体内爬!点穴只能令他们不抓伤自己,却止不住……」他微吞了口水,强自镇定,仍忍不住微微哆嗦:「不到二日,虫子就会一分分吃光他们的内脏!」

群雄听得浑身冒冷气,无人接得出半句话,四周一时静谧无声,却像蕴酿着另一场更大的风暴。

谁都知道摆在前方是极可怕的危险,许多人不禁心生动摇,哭笑不得生想这些白道人士明明怕得要命,却不想让人耻笑,就硬着颈子不肯出声,看来只得由他这黑帮恶人来做胆小鼠辈,就道:「风岛主,我们不是怕死,一刀抹了脖子不过碗大的疤,总是干脆,可是这等死法,实在太过吓人!不如我们先退回去再从长计议……」群雄见有人出头,都赶紧附和。

风小刀心悬路潇遥和无邪弟子,且需尽快寻到苗先先,麻九龙等人才有救,遂大声道:「现在魇妖控制了南疆,若让这些毒虫猛兽流入中州,必会酿成大浩劫,今日我们退了回去,将来谁都要沦为魇魅傀儡,到那时,所受的折磨是千倍百倍,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今之路,只有除灭魇妖才能安享太平!愿意的就快随我来!」当下一提缰绳身先士卒地冲锋在前。

雷海和观玅都道:「风岛主说的不错,我们但求仁得仁!」即吩咐弟子前行。法普金乘灵华、普华、莲华三僧也道:「佛门弟子连阿鼻地狱都入得,又有什么不能入?这才是大慈悲。」即率领一干僧众跟上,其余人受了鼓舞,也振作精神追随。

空气中、草丛里传来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群雄心中戒备,放缓了奔行速度。雷海长杖指着天空,哑声大叫:「小心!金飞蛾!」只见数百只毒金蛾宛如一道金流般扑飞过来,群雄见麻九龙等人所受的剧烈痛苦,心中惶骇无已,眼看金蛾群就要扑飞而至,一时也想不出好法子,只能握紧了兵刃严阵以待,有些胆小的,甚至顾不得脸面,吓得拔腿就跑。

风小刀随手夺了身旁一人的长枪,又道:「雷爷,您长袍借我一用!」不待雷海回答,已一把扯下他宽敞的大袍罩住全身头脸,抢身飞奔出去。

他以绝殇天火的内劲贯入长枪,将枪杆烧灼得有如红火棒,又不停挥舞,蛾群受到火焰吸引全飞扑过去,众人看得怵目惊心,都替他捏一把冷汗。

风小刀头脸包裹在长罩衫里,看不清蛾群情况,只能听声辨形,他枪上含劲不发,撑持着往前飞跃到数十丈远的地方,又确定蛾群都已环绕在枪杆周围,才蓦地绽放出烈火狂焰,几个红光回旋,满天飞蛾就应了「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一下子全化为灰烬!

风小刀小心翼翼地解下沾满金毒液的长袍,连同蛾群尸身一起烧化成灰,才回来向雷海和那个长枪手致歉,他们又怎会介意。群雄见风小刀蒙身在黑暗之中,竟能将满天飞蛾杀得一只不剩,神功当真出神入化,都信心大增,爆出如雷欢声:「风岛主!风岛主!」

此时,苍宁门主夏藏德却领着一干弟子全身伤血地从后方冲马过来,大叫:「风岛主!不好了!不好了!路门主他们被兽瑶族的猛兽阵包围在峒谷里!死伤惨重!」夏藏德传了消息之后,原本要回转云里峒相帮,却发现情况不妙,又赶回来求援,风小刀虽挂念路潇遥,于此情况,也只能忍心喊道:「咱们快去接应!」又领着群雄转往云里峒。

峒谷之内,中州群雄为避免与十八峒族真结下深仇大恨,一开始对被迷惑的南疆族民都手下留情,但这些异域人士武功虽非顶尖,却各有奇招,能驭兽召蛊、施术放毒,中州群雄打斗时,常常遭受暗算,而且南疆猛兽都长得奇形怪状,不只皮肉坚硬、齿爪锋锐,体型更是巨大无比,群雄往往一刀斩之不死,就落进猛兽嗜血疯狂的攻击中。

路无常一方面与日黎长老斗法,一方面必需对抗猛兽,他双袖连连挥洒符光,每一道清光掠过,都有猛兽倒下,但转眼又会有四、五只猛兽扑上来,眼看敌军攻势犹如巨涛溃堤,完全锐不可挡,再顾不得开罪十八峒族,一咬牙大喝道:「将这些迷乱心智的人全杀了!不必留情!」

「是!」群雄大喝一声,全开了火力拼战,但他们武功再高,一个人要面对十数只强悍的猛兽和狡诡的南疆族民,总是难以持久,渐渐的,人人力气耗尽,挥砍的动作越来越慢,手臂越来沉越重,却仍淹没在震天嘶吼、万蹄杂沓中,彷佛再也看不到半点活命希望。

风小刀带人赶到云里峒外,只见无穷无尽的兽影层层围绕着峒谷,从谷内不断传出咆哮哀嚎声,其惨烈悲壮直可震撼天地。风小刀心中虽着急,但此刻他已不是初出江湖的冲动小子,知道这么带大队人马突杀进去,只会一起落入险境,就骑着黑豹绕道至一小丘陵上,居高下望,想先看清形势,再做定夺。

峒谷内,密密麻麻的野兽疯狂攻击群雄,踩踏撕咬、混乱惨烈,看似毫无章法,但风小刀从轩辕骉口中知道这阵法其实是遵照大自然规律运行,他又从孤焰赠送的兵书知道行军打仗的阵法多是从河图洛书、伏羲八卦发展而来,也是依循着天道规律,所以追本溯源,这些阵法都有相同的脉络,只不过中州学问渊博,阵法千变万化,相较之下,南疆阵法就简单许多,因此风小刀才看了半晌,对「兽炼阵」的攻守情状便已了然于胸。

这「兽炼阵」就像有一条无形锁炼鞭策兽群分成四路进攻,中间两路是大兽,猛锐如刀,不断冲来撞去,把谷内群雄分割成一小群、一小群,令他们无法互相支持,另两翼则是小兽,行动轻灵,专门缠绞住落单的敌人,而且大兽小兽配合无间,当群雄专注对付凶猛的大兽,小兽易被轻忽,就伏在地上窜游偷袭,悄悄咬伤群雄双脚,令他们行动不便,无法闪躲大兽的攻击。

谷内群雄虽不乏精熟五行八卦、兵阵布防之人,但他们忽然遭遇千万猛兽,又想不到野兽竟懂得依阵而行,身陷混乱之中,只能拼命自保,也无法看清情势。

风小刀虽然看懂了兽炼阵,却不知轩辕骉如何操控兽群,实在无法真正破阵,但情况危急,已不容细究,他只得将手中四千人马先分成东、西、南、北四军,由雷海、观玅、哭笑不得生、灵华四位心性老练稳重的帮首发号施令,每一军都不与猛兽正面硬斗,只轻捷地迂回敌后,再与谷内人马里应外合的夹击。四人都是老江湖,一下子就明白战略,风小刀自己则骑豹穿梭其中,掩护四路人马,又将众人尽量纠聚在一起。

江湖门派极重面子和情谊,本来就只奉自家帮主号令,一旦被冲散,只会东一帮、西一派地各自为战,若帮主一死,帮众群龙无首又悲愤交加下,更是胡乱施为,杀到眼红处,甚至会自相起哄、误伤盟友,一把火就挑起新仇旧恨,此时群雄见风小刀带人回援,发号施令,便齐心听从,终于慢慢稳住情势。

路无常也能多点心思对付日黎巫术,他从怀中祭出一小鼎炉,飘浮至日黎长老头顶上空,叫道:「该换你尝尝我无邪千斤鼎的厉害。」在他双手术法催发下,巴掌大的小鼎炉散下一片红光,将日黎长老笼罩其中。日黎长老真觉得有一座千斤大鼎压在身上,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仍不断念咒,拚命反抗。

路无常索性飞身至小鼎上,以全身功力重重下压,日黎长老一声长嚎,再支撑不住,口吐鲜血倒地,所有骷髅阴军剎那间全消失无形,路无常斗到此刻,也已耗尽心力,正要喘口气,日黎武士以为长老身亡,全都激动悲愤地冲杀过来!

风小刀一直关注着路无常,远远见到他陷入危险,立刻策豹疾冲过去,忽听得后方吼声大响,震得他几乎耳膜破裂,一篷腥风热气更大力喷来,喷得他发衣全湿,他匆匆回首一瞥,只见篷篷烟尘中,竟出现一只铜铃大眼、须发张扬,形似猛狮的庞大怪兽,周遭的恶兽与它相比,简直就像小狗小猫。

巨兽顶上威风凛凛站着一个满身刺青的壮汉,正是轩辕骉,手中长鞭一挥,大喝道:「好狻猊,乖儿子,把中州蛮子咬得稀巴烂,这些人肉全是打赏你的!」那大兽即猛扑过去,它一蹬之力可达数丈,脚程又疾快如风,不过眨眼瞬间,已追在风小刀身后。

风小刀见路无常情况危急,不想与之纠缠,径施展轻功向前飞奔,狻猊紧追在后,利爪连连砸下,每一砸都有千斤之重,风小刀左腾右跃,堪堪避去,身后尘土飞扬,地上现出无数被重击的大坑洞,周围有人逃避不及,险险要遭池鱼之殃,幸好风小刀一路以长鞭将旁人都扫了开去。

轩辕骉见他飞也似得逃命,十分狼狈,哈哈大笑道:「兀那小子,你从前跟老子说不吃人肉,武功就会勇猛厉害,怎么你今日连逃命也没有力气?连老子骑在屁股下的畜牲也比你强!幸好我没真听你的话,还是偷偷吃了几口!」

风小刀脚下飞奔,口里叫道:「骉大哥,这里的人肉都不干不净,乖儿子要是吃了,肯定要闹肚子痛!」轩辕骉怒道:「你又来骗我?」风小刀叫道:「我是你小兄弟,怎会骗你?不信你瞧!」随即一个缩身翻滚,钻进狻猊的肚腹,重重打了一拳,他内功深厚,这一拳的力道连山石都可碎裂,谁知狻猊皮粗肉厚,只打了个哆嗦,连半点伤也没有。

狻猊气得凶性大发,但它看不见风小刀,见到路无常就在附近,立刻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下,路无常堪堪退去日黎族疯狂的攻击,虽想发掌对抗这头巨兽,却是力不从心,才提起手臂,竟然就全身虚弱,一屁股摔倒在地,他只能拼命向旁滚开,肩膊仍被狻猊的尖牙狠狠刮了一道深及数寸的伤口,若非闪躲得快,整个半身已被咬下。

路无常才喘口气,瞬间那庞然大影又已扑至,尖爪利齿同时狠刺下来,他毫无空隙可闪躲,只能令百害不侵符光大盛,拼命抵挡,想自己竟要毙命于此,心中又绝望又羞惭:「无妒,我没能保住妳,又护不了女儿,下到黄泉,真无颜见妳……」

生死瞬间,风小刀从背后冲到,大力抓住他手臂,硬是甩向后方,但这么一来,风小刀自己反而落到狻猊前方,他情急之下,长腿一个狂风回扫,硬是冒着腿骨可能被咬断的危险踢向狻猊鼻头,鼻头常是兽类极敏感脆弱处,狻猊登时痛得震天狂吼,倒退数步。

风小刀见群兽因狻猊这一震天嚎叫,竟慌乱地四散奔逃,忽有所悟:「原来牠们都服从兽王狻猊!」再稍加观察,已发现轩辕骉因站在高处能看清底下战况,再令狻猊高呼低吼、长嘶短鸣,群兽就根据不同的吼声攻守移位。

路无常死里逃生,回想自己曾数次逼杀这个小师弟,他却不计前嫌地出手相救,一时间羞愧懊恼、自责愤怒,万般滋味齐涌心头,竟连个「谢」字也说不出口,又想到女儿十分爱他,此刻却是命在旦夕,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来做什么!我教你去救遥儿,你却来这儿?我早就看透了你这混小子,你这么不爱惜她,这辈子休想和她一起!」

风小刀也不甘示弱,大声道:「师兄准不准允我们,我都要回来!遥儿已失去娘亲,如果你再有什么损伤,她一定很伤心,比我和她分开还伤心难过,所以我更要保护你周全!」

路无常更是生气:「你胡说什么?我堂堂无邪门主,要你一个臭小子保护?」

风小刀也不理会他,趁机窜入狻猊肚腹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划去一刀,从胸口至肚腹直划了一道三尺长的伤口,狻猊发出一声惊天大吼,整个巨大身躯向后倒飞出去,轩辕骉也被摔得大老远。

混乱匆促间,风小刀这一刀未能施尽全力,狻猊又皮粗肉厚,因此只伤了皮肉,牠一个翻扭起身、踪跃跳蹬,又扑了过来,风小刀双足连点,飞速踏上狻猊头顶,居高俯瞰,乍见到谷地内血流成河、伏尸处处,其伤亡之惨重,简直已成了吞血噬骨的修罗地狱,有中州群雄,更多的是南疆族民和猛兽,他不禁心生悲悯:「这些人、甚至这些野兽本来在南疆生活得好好的,全是受了魇主摆弄才来送死,圆缺师父能设法将迷失心志的人困进西漠迷宫,好等着救醒他们,我为何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危乱之中,他虽极力思索,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底下却传来路无常的喊叫声:「好啦!好啦!你若救得遥儿回来,我就准了你们!还不快走!」风小刀曾多次当天下人面前执拗作对,路无常要平白给出宝贝女儿,自然是又不甘心又不舍得,原本想等臭小子卑躬屈膝、苦苦求恳,才答允两人婚事,好一抒心中郁气,但见风小刀只顾着杀敌,他担心女儿情况,不得不拉下脸面,又叫道:「你再不走,难道还要我求你?」

风小刀大声道:「师兄,你放心,遥儿既然和我连了性命,我此刻还生龙活虎,就表示她暂时没有危险,不信你瞧瞧!」他决心令群雄先退出这谷地,不再无谓的杀戮,便左一拳、右一拳狠狠击打,狻猊不断惨痛哀叫,群兽一时分不清号令,混乱成团。他同时以内力传声极远,教东军回转中央、西军迂回前方、南军疾趋至左、北军退而向后,最后齐集成中军,群雄终于慢慢突破兽炼阵,齐心往谷口冲出。

此刻轩辕骉已奔了回来,一声长啸,狻猊认主,猛力将风小刀甩下来,轩辕骉又跳到狻猊头上东指西比,群兽立刻又勇猛起来,追逐在众人后方,风小刀见众人已冲出危地,便施展轻功跟上。

群雄才奔出谷口几里路,前头有人惊叫起来:「毒虫!毒虫!哪来这许多毒虫?」只见前方草丛里银光点点,竟伏藏着一大片、一大片爬虫,被惊扰的虫群发出丝丝响声,传遍山野,实是令人打从心底发颤,只见大大小小的银虫纷纷涌爬出来,不到片刻,已横成一片银流,阻断了前道。

奔在最前方的人拼命挥砍虫蛊,想要开路,风小刀心中一动:「瞧这阵势……像是苗族人的手笔!」他想起当时苗先先的「一本万利」,忙大叫道:「这不是虫,是蛊!不可杀!不可杀!」

「蛊?」众人闻言,都觉得奇怪:「不可杀?难道任由它们钻身附骨?」更是手起刀落,斩得痛快,虫蛊就侵入那些人的七窍孔穴,再化成数百条钻身而出,中蛊之人自然一命呜呼,死状甚惨。群雄惊惶之余,下手更快,倏忽之间,虫蛊不断生养,一化十、十化百地漫延了满山满谷,甚至到了无所不在的地步,众人只好赶紧退后半里路。

前有虫蛊挡路,后有猛兽追兵,群雄实是落进腹背受敌的惨况,风小刀和路无常便分成两军,风小刀带领武艺高强、受伤较轻的人到后方防守猛兽,路无常则把伤势沉重的人聚集在一起,并试图以「龙卷啸风」的术阵吹散虫蛊,好开拓前路,但他拼战许久,早已气虚力空,如此勉强施为,只呕出一大口血来,却催不动半点风势!

正当虫蛊越逼越近,情况实在危急时,远处忽传来一阵喧嚷:「喷火!喷火!」竟是剑阁公子益带了百名弟子推着几座大炮,盘据在附近一座山头,威风凛凛地对着地上虫蛊发射火炮。

「轰!」一声,大片虫蛊尽化成灰,连影儿也不见,瞬间就开出一条生路,群雄大是惊喜,正要往前奔去,才跑了几步,两旁千万虫蛊又如海涛般合涌过来,众人只得又退了回来,见公子益不再喷发火炮,急得大吼道:「快喷!快喷!怎喷一发就停了?」

公子益朗声道:「老夫是奉了阁主命令前来救援姑爷,这炮座乃是一连百发的新式武器,非但炮管极长,里面的炮芯也不是一般火药,乃是十分轻细、特制的化虫粉,所以相距再远,也能洒到虫蛊,姑爷,只要您一声令下,再多的虫蛊也能立刻炮轰成灰!」

「姑爷?什么姑爷?」众人一时间不明白剑阁是什么意思,山顶上的剑阁弟子却已欢声雷动地叫了起来:「风岛主!姑爷!风岛主!姑爷!」

群雄之中有人猛然想起,赶紧叫道:「风岛主,剑阁说的是你!」其他人一听,也附和叫道:「风岛主,你快快命剑阁炮火开路!」

风小刀正专注防守后方,伏身贴耳于地面倾听动静,好估算兽群大约多久会追上,并未听到剑阁所说「姑爷」二字,听众人大声呼喊,才抬头传音问道:「益前辈,你说什么?」

群雄眼见蛊虫已渐渐漫了过来,忙连声催促:「风岛主,你快叫剑阁喷发炮火,他们只听你的!」

风小刀不知道这一开口,就是认了剑阁姑爷的身份,只想赶紧解开虫蛊之危,好尽快去支援路潇遥,便喊道:「益前辈,还请您尽快灭了虫蛊,解救大家!」

剑阁武丁见风小刀当众认了婚约,想大小姐交办的事情已经妥当,都高声欢呼,公子益更立刻下令连连发射火炮,正当虫蛊之危稍缓,后方猛兽已如洪涛涌来,风小刀见群雄受伤不轻,若再激战,恐怕会伤亡殆尽,只有自己冲入兽群里宰了狻猊,众人才有活路,就吩咐受伤较轻的人:「你们千万顾守住这条防线,别让它们冲过去!我去杀了那只兽王!」他壮怀激烈,当即一人冲进猛兽阵里。

但轩辕骉这次学了聪明,让狻猊远远站在猛兽阵最后方,风小刀就尽量施展轻功在巨兽头顶上飞走,有许多大兽一个跳跃,就能扑盖住他渺小身影,风小刀只凭着一股坚韧意志将薄冰左扫右劈,拼命砍翻猛兽,忽然间,一只鳄首马身的怪兽张开巨颌咬了过来,锐利尖齿牢牢咬住薄冰,风小刀一时拉扯不出兵刃,又有几只狮熊猛扑过来,他不得不放弃宝刀退身闪避。

这一来情势糟糕至极,他手中无刀,一人面对无数疯狂大兽,神功再厉害,也难匹敌,他只得飞身落地,穿梭在爪蹄杂沓之中,去抢夺南疆族民的兵器,这么做实在太过危险,每一步都是生死交关,幸好他身影极快,总能险险避过攻击,一旦砍得刃锋卷了不能再用,便即丢弃,如此一路砍杀下来,换了十数把兵器,正当快要接近狻猊时,手上的刀竟然断了!

他放眼望去,四周只有猛兽,再没有半个拿武器的人,他抢不到兵刃,只得功透双臂,单凭一双肉拳相抗,但每只猛兽都十分坚硬巨大,连兵刃都未必砍得透,他再有惊天内力也要耗尽,打到后来,连双臂都已麻木,拳头鲜血飞溅,却离着狻猊还有数丈的距离!

四周群兽逼来,都不想放弃这肉饵,风小刀眼见自己活不成了,本想一掌打出「檀中穴」的连命符,转念又想自己若死在这儿,路潇遥也必死在巢宫,那连命符取不取出来,似乎已没多大分别,也就作罢。

「接着!」竟是路无常也冲了进来,将薄冰从空中飞掷过去!

风小刀凌空一跃、接了刀,随即翻个觔斗,飞扑向狻猊,左手一把抓住狻猊高高踢起的厉爪,借力蹬上它头顶,踢下轩辕骉,右手薄冰猛然刺下,硬生生插入狻猊眼窝之中,狻猊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悲吼,身躯剧震,七窍全流下血来,晃了几晃后,终于不支倒地。

忽然之间,群兽都镇定下来,伏地哆嗦哀鸣!

风小刀一跃而下,奔去和路无常会合,此时群兽虽伏,但四周万千魇兵和南疆族民仍是无边无际的冲杀过来。

两人相背而立,连手抗敌,生死之际,一切好像变得天高地阔、云淡风清,再无从计较,路无常忽笑道:「想不到我竟要和你死在一块儿,倘若可以选择,你一定希望此刻陪在身边的是我那个乖女儿,而不是我这个霸道顽固的老头吧!」

风小刀笑道:「遥儿要是知道我们一起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定然高兴得很!」

路无常道:「我们之中总得有一个人活着出去照顾她……」风小刀闪身避过敌人来攻,一掌击向自己胸口,路无常赶紧拨去他手掌,阻止道:「你做什么?事情未到尽头就寻短路,岂是大丈夫所为?」

风小刀道:「不是!我和遥儿连了性命,所以得击出连命符,然后我护着师兄你出去……」路无常心中一阵激动,冲口道:「师弟,对不起……」

两人被数不清的人潮冲涌开来,风小刀隐约听见路无常的歉意,拼命将敌人引向自身,想道:「我不该和遥儿连着性命,应该让她父女团聚……」心中忽升起一模模糊糊的灵思:「连命……连命……」那念头不停反复,突然间清晰起来,他赶紧大喊道:「师兄,你快施传音符给遥儿,教她以连命术……」

敌军像潮浪般一波波腾涌过来,无论谁护着谁,两人都没有生路,转眼就要被吞没,千钧一发间,天地竟然沉默了下来,只剩一阵哐啷哐啷响声,所有南疆族民竟同时像泥塑般呆立不动,甚至掉了手中兵刃,魇兵更是在瞬息之间全化成粉尘、消失得连个影儿也不见!

风、路两人也无暇探究发生何事,忙施展轻功一路飞奔出去,此时中州群雄见猛兽停止攻击,便赶来救援二人,却见到风小刀身后跟着大批南疆族民,并没有魇兵,都觉得惊奇。

十八峒族族首领头在前,率着自己部众整整齐齐排成数列,忽然间齐声大喊:「停!」然后止步立定,除了轩辕骉垂头丧气、伤心欲绝外,人人脸上都是涕泪纵横、欢欣感激的神情。群雄万分惊讶,路无常大喜喊道:「师弟,你的法子奏效了,他们回复神智了!」

原来风小刀教路潇遥以连命术施在喜爱命树上,让所有蘼魂花连命一起,当砍下一片花朵时,其余花朵因连命之故也会纷纷坠落,就释放出魂魄,此时路潇遥又施了传音符说妖树因花叶尽落,一下子失去大量养份,变得虚弱枯萎,她已砍下大块树根!

群雄闻言欢声雷动,心中却仍暗自戒备,毕竟云里峒一役杀戮太惨烈,谁都难保南疆族民真能放下这段深仇大恨。

只见十八峒族首以自己的族语大喊一声,千万族民竟一起下跪,伏身在地。黎长老伤得不轻,由两名族人搀扶起身,拱手道:「各位英雄,刚才的争战谁也不愿意,大家都有损伤,不如就此罢手言和,对我们来说,身子骨肉虽然重要,但灵魂却更重要,我们死后灵魂要归给天、归给地、献给各族的神祗,却是万万不能归给妖邪,那是沦入恶劫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幸好你们救了我们的魂魄回来,这是大恩惠,我们感激不尽,不会再向你们寻仇。」

群雄大喜,也表达了诚意,都道南疆和中州本该井水河水互不相犯,全是魇主罪过,风小刀想双方既然言和,虫蛊之危就不是问题,赶紧提了麻九龙等人到前方,道:「苗先先姑娘呢?」

「风爷!」虫蛊阵后方,娉娉袅袅地走出一群美丽的苗族女子,领首人自然是摇曳生姿的苗先先,软声笑道:「好久唔见,你想唔想侬啊?侬可想煞你啰!」

风小刀道:「请苗姑娘尽快解了这几位兄弟的金蛾毒。」

苗先先掩嘴笑道:「风爷咋说,小女子就咋办啰!侬最乖巧……」她粉脸微红,拿出一尾红丝小虫,道:「只要风爷肯吃了这蛊,侬就令蛊阵退去!」

众人大吃一惊,想这苗族女子应该已经清醒,不再受魇妖控制,怎又拿蛊来威胁人?苗先先俏脸一红,微笑道:「风爷勿生气,红蛊和魇妖无干系,是小女子自己的意思。」

路无常忽然闪身过去,一把抢下苗先先手中红蛊吞进肚去,怒道:「妳这妖女就想有人受妳控制,老夫替他吃了就是!」

路无常身法何其快,苗先先等他退身回去,又说完了话才回过神来,惊声尖叫道:「你……你介大胡子竟吃侬家的……的……」她一句话说不出,竟昏了过去,两旁苗族女子赶紧扶住她,群雄也大声呼喝:「妖女究竟下什么蛊?还不快拿出解药!」众苗女粉脸涨得通红,神色十分忸怩。

风小刀想不到路无常如此护卫自己,震惊叫道:「妳们快拿出解药!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苗族女子见众人凶神恶煞,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话,姬伤英久居南疆,对苗语有些理解,众人只见他脸色古里古怪、似笑非笑,都十分纳闷。

风小刀急得连连追问,姬伤英才吞吞吐吐道:「她们说那蛊暂时解不得,最快也得过一年半载才可解,否则路门主和苗姑娘都要身亡……」风小刀闻言更是着急,姬伤英只得又道:「风岛主,您先别急,那未必是坏事,唉!老夫也说不出口,不如等苗姑娘醒来再说。」

苗先先终于悠悠醒转,盈盈水波瞥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在路无常脸上,众人心尖一跳,都想:「这苗族女子施什么迷魂术?神情竟这样诱人?」却见两人目光相对,竟是情意款款,一瞬也不瞬。

苗先先起身走向路无常,风小刀忙闪身挡在前头,叫道:「妳又要做什么?」

苗先先歉然道:「风爷,对不起啰!」风小刀怒道:「别说废话!妳快拿出解药!」

苗先先却抛了一媚眼,柔声道:「本来侬觉得你煞是英雄好样,但现在看来,你怎及得上路郎威风?他才真系男人中的男人!路郎,快过来!」

路无常微笑道:「师弟,不碍事的,苗姑娘如此盛情,我不过是去苗寨做客,无邪门暂时交给遥儿打理,至于遥儿……」他哈哈大笑道:「就交给你了!」

风小刀一时呆楞,苗先先微然娇羞地笑道:「风爷勿担心,侬不是坏娘子,路郎吃了侬心血制成的『情投意合蛊』,便是侬的心头宝贝儿,先先咋舍得再害路郎?」就吩咐身旁女子为麻九龙等人解毒,自己则挽了路无常先行离去,不多时,满山虫蛊也退得一干二净。

群雄只看得目瞪口呆,有人想道:「路门主术法高强,岂肯这样受人摆布?将来解了蛊毒,定要将苗寨搞得天翻地覆!」也有人想道:「路门主甫遭丧妻之痛,有美人解愁,未尝不是好事。」更有人想道:「传闻苗疆女子最千娇百媚、痴心一意,我要是有这等艳遇,也不行走江湖,要好好快活去!」哭笑不得生心想:「路老鬼此刻若是清醒,肯定是哭笑不得!看来我这名号应该拱手让他才是!」

这时公子益从山头走下,捧了刀箧过来,道:「风岛主,小姐因为治好了病,人精神许多,也肯用心学习铸造兵器,她为答谢您的恩情,特地派老夫送来几支宝刀,这每一把刀全是她依照你的体形臂骨、使刀习惯,选用稀世矿材,日以继夜亲手打造,你快过来瞧瞧,看有没合用的?」

风小刀见这份礼物十分贵重,正想推辞,公子益拿出一封请帖,道:「风岛主,待魇魅事情一了,还请赴剑阁商议铸造荒尘神刀一事。」又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大小姐还让老夫私下带来一句话,从前她自知高攀不上你,但今日景况已然不同,你一到剑阁就会明白,小的斗胆加上一句,有什么话小两口子见了面再好好细说,这礼物就请您先收下,否则老益回去无法交代。」

风小刀忽想起公子蒻此刻应该就是菊仙歌的模样,想自己终于完成菊仙歌遗愿,又信守对公子蒻的承诺,心中既欢喜又感伤,就先收下东西,公子益这才带剑阁人马离去。

群雄正想大功告成、松一口气时,哭笑不得生忽大叫:「唉哟哟!这可大大糟糕了!」众人也想起妖树已被砍断,魇主却仍未现身,那么她必定一直藏留在九荷山,此刻应该已经吸收阴泉之气,臻至天下无敌了!

风小刀明知回头阻截已来不及,就算遇上魇主也只是送死,仍拼命策豹疾奔,群雄虽紧跟在后,但腾风脚步奇快,众人越跟越落后,几日下来,双方距离渐远,到云深竹隐时,只剩风小刀孤身闯了进去!

三千罪墙前,盘坐的不再是隐世高僧,而是满身碧绿妖氛、长发舞空的魇魅妖主,她凤眼沉闭,娇小枯瘦的身子不断散发出沉甸甸的阴暗气息,放肆地污染着这方清净圣地,身旁只剩胡兹一人。

「你来了!」魇主背对而坐、一动也不动,一如当日的五失,十分专注地观看着这面罪墙。

风小刀摸不清魇主究竟得到闇黑阴泉的邪气没有,一时不敢贸进,只提尽全身功力戒备,道:「妳老巢已经破了,所有妖兵都已消失,妳还能有什么作为?今日我要为仙歌、为所有被妳残害之人讨回公道!」

魇主知道他所言不假,却依旧微笑道:「本座一直等着你,是因为我有惊天秘密要告诉你,希望你知道后还有力气站在这儿、没有自杀以谢天下!」

风小刀道:「妳放心!未除灭妳这妖邪以前,我绝不会先死!更遑论什么自杀!」

魇主道:「风岛主可有勇气听本座一席话?」

风小刀道:「我魔茧已除,不管妳再说什么,也动摇不了我心志!」

人总有好奇心,魇主深知这一点,风小刀没有立刻动手,正是情不自禁地想听她究竟要说什么,她深深一叹,悲悯道:「可怜的人吶,你得站稳了,本座才好说出口!你可知道你拜把兄弟月孤焰正是魔界少君,他神功已臻至残天八阕,你见识过他的能耐,应该知道他对天下的危害将比本座更大……」

风小刀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道什么?妳这老调重弹,我早听过八百遍了!下次换个新鲜的!」他精光一湛道:「不过妳也没下次机会了!」

魇主看进风小刀的心思里,才知道鬼王早已说过,心中不禁暗骂:「这个死心眼的傻子,我该如何让他相信?」只得又说道:「本座虽然喜欢破坏天下、掌控人心,可是你扪心自问,我有哪一句话欺骗了你?」她顿了一顿,缓缓道:「风岛主,你是本座少见光明磊落之人,不只行事光明,连心中也很少污秽思想,所以你并不知道这世间最肮脏不堪的东西是什么。」

风小刀道:「最不堪的就属妳这满手血孽的妖邪!」

魇主沉声道:「你错了!本座的手段可都是跟『人』学的!这世上最肮脏不堪的……是人的心底话!一辈子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可能在心底已经捅了你好几刀,那个为妳精心打扮的好姐妹,可能暗暗嘲笑妳脸丑腿粗、搽粉也活像死尸!你没有识透人心的灵能,不能体会本座的痛苦,我宁可看这面三千罪墙,看尽光天白日下的罪恶,也好过看幽暗的人心,你可知道那感觉像什么?」

风小刀从未想过自己有灵能,能看尽天下人心,摇头道:「我不知道。」

魇主幽幽说道:「在我眼中,每个人就像一块块泥沼里的石头,你以为石头表面已经很粗糙难看、沾了淤泥,不是太干净,可是一翻开来,才发现下面长满了虫子,比表面更恐怖恶心十倍、百倍!你惊颤、你害怕,可是依然得不停不停地翻开那些恐怖的石头,无法终止!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风小刀点点头,不再言语,反正在她面前也不需要。

魇主缓缓说道:「本座是喜爱命树吸收死人魂魄孕化的妖灵,在我年纪很幼小的时候,有一个南疆族长发现了我的灵能,就礼聘我为巫师,教我监看着他的妃嫔臣子,有谁不忠心就告诉他,敌人有什么计谋也告诉他,很快地,他这一族就富足强盛而且战无不胜,所以我很小就享尽荣华,但同样也看尽杀戮!

只要我一句话,不管是忠心谏言的年迈长老、还是族里天真的小童,都会轻易被处死,到后来,族民的怨念像火焰般燃烧起来,他们等到族长出战时,就想烧死我,幸好我早一步觑出诡计躲入地洞里,直挨到族长回来,我狠狠告了一状,族长盛怒之下诛杀了数千人,我才觉得出了口怨气,那时血染江河、浮尸满遍,从此他们就把云梦大沼里那条碧溪改名为『三途河』,意思是生死的界线,也提醒走河之人要心存善念,莫要轻易杀戮。

我自认尽忠职守,令他们富足强盛,为何人人恨我?后来我才明白,因为我说了真话,世人才容不得我,谎言是用来遮掩血淋淋的真相,只要将真话赤裸裸地摊在面前,就足以让愚蠢的人们自相残杀,又何需添油加醋、胡说八道?所以本座向来诚实!

之后只要我想得到的、想铲除的,就设法让这族长替我完成,到最后,他终于发觉自己成了傀儡,居然想灭了我!他完全不顾念是谁赐给他荣华富贵,于是我又明白了一件事,人心随时会变,光探知是不够的,还得控制才行,幸好我发现我的母树有控制人心的树蛊蛊种,从此我再也不需要面对各种污秽心思、饱受折磨,我要全天下人都只有一个纯洁无瑕的念头,就是效忠本座!」

她幽幽一叹、感伤道:「因为我天生灵能,我一生好似没吃过苦,却一生都在受苦,像我这样一出生就被咀咒的妖女,是注定得不到一丝真爱,更看不见半点光明,因为不管多少人围在我四周,说尽奉承的话,我也知道一切都是虚假,当我看尽世间丑恶之心,自己的心又怎能不扭曲?所以我很羡慕梦族小姑娘,她同时拥有灵能又不必受折磨,我很好奇她如何能办到,我想,应该是她一直被囚禁的缘故!」

风小刀沉声道:「妳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魇主道:「我很想知道,如果换了光明磊落的风岛主拥有这样的灵能,会变成怎样?」

风小刀思索了一会儿,道:「倘若我有这样的能力,却没有人教我是非黑白,应该会比妳更不堪,但庆幸我有个好师父,他必定不会让我走上邪路。」

魇主微笑道:「你很诚实!我知道你很敬爱师父,可是总有一天你师父必定会死在月孤焰手里,而且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当你们兄弟对决时,你没有半点胜算,但本座甚愿意帮你一把!」

风小刀冷笑道:「妳又想挑拨我去对付大哥,妳说我会信他还是信妳?」

魇主道:「你不必急着动手,只需将我的话牢记在心里,他的残天魔功并非无坚不摧,甚至有着致命的弱点,只要能伤他的心,就能不战而胜……」

风小刀大声道:「我不想听!也不需要知道!」

魇主微笑道:「你害怕听见真相嚒?你可有勇气往前一步,只要一步,你就能看见一生追寻的答案!」

风小刀冷声道:「有何不敢?我就看看妳还要耍弄什么花样!」他以上善清心咒坚守道心,大无畏的往前走了几步,就这么走进魇幻虚境里。

剎那间四周已是一片火海,他又回到了菊香村,看清自己为寻找父亲,抛弃了求救的菊仙歌,又在寻到父亲的那一刻,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小魔头化成烟灰,却无能为力,再重看一百次这样的场景,他仍是心神激荡、感伤无已,然而小魔头隐藏在银灰面具下的双瞳正厉厉地盯着他,那一双眼冷若月、亮如星,竟是如此熟悉!

小魔头嘴角噙着一丝邪冷笑意,缓缓的将面具摘下,风小刀终于看清了藏在面具下的真影……

魇主柔声蛊惑道:「小魔头最在乎的就是梦族圣女和桃源子民,倘若他们全死在你手里,你说他会多么伤心?那残天阕就不攻自破了!」

风小刀不禁感到胸口绞痛,全身都僵硬起来:「大哥的武功确实不能伤心伤情,最在乎的也是梦姑娘和桃源子民……」

蓦然间,他长刀一划,狠狠劈向小魔头,也劈破了魇魅幻影!

魇主继续说道:「我嘲笑满口情义之人,更鄙视人们喜乐满足的嘴脸,所以我夺去他们喜、爱魂魄,让人们看清黑暗的真相!但是曾经有个人在一刻间感动了我,你该猜到了……」她深深望着风小刀,碧绿的美眸湛射一丝悲悯怜爱的光芒,柔声说道:「那个人就是你!在仙歌死去的那一刻,你打动了我,所以我才不忍心你被妖魔欺骗,更何况……」

她嫣然微笑道:「我们还一起进入桃花阵,有了短暂的情缘,仙歌不过刚刚死去,你就迫不及待紧紧抱着我,直到现在,我仍时时温存你胸膛的暖热,和那双有力量的臂膀是怎样圈抱着我……」

「妳住口!」剎那间,风小刀狂暴的怒火化为锋锐无匹的电光,对准魇主直刺过去!

这无变无幻、直锋刺入的一刀,显示出刀者极强大的自信与气势,庞大的刀气更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狂扬而起,无所不在地锁罩住前方大敌!

魇主见他短短时日内修为竟然大进,心中着实吃惊,正要闪躲开去,只见风小刀身法奇快,心念刚动,刀已随至,「嗤!」薄冰已刺中她绿色衣衫!

但魇主除了武功绝顶之外,最厉害处乃是能探敌心识,占尽先机,风小刀虽快,她能未卜先知,仍是再快了半步!在感到狂猛刀锋刺向己身的剎那,纤躯一旋,恰恰在刀锋侧掠过,她急抽身时更带动四周气场转成了龙卷旋风,风小刀薄冰刀尖撞上这堵结实的旋风气墙,终是偏离了三分,只斫出一道火花就往外滑开,风小刀只能错身而过、直往前飞,他锋锐无匹的电光竟然就这么刺向三千罪墙,令墙面裂开一道缝隙!

剎那间,魇主觑准时机,提尽全身功力,竟是快速闪身投入墙隙之内!

胡兹在一旁观看两人对峙许久,心中早打定主意:「我年老力弱才饱受人欺凌,圆缺信中说闇黑阴泉能使人邪力大增,我就赌上一把!」他一看墙面破开,也飞快地扑身向前,紧抓住魇主裙角,随之投入墙内!

同时间,魇主衣袖内飘飞出一纸信笺落在地上,风小刀快速瞥了书信一眼,只见上头寥寥写着几字:「三千罪墙乃是由千百圣僧美善愿力所砌成,用来阻隔墙后的闇黑阴泉,只有清净正洁的无欲刀气才可破开,慎防魇主投身墙内,吸走千年邪力!圆缺字。」这封信笺正是埋藏在翠竹下、被魇主抢走的第一封书信!

墙内传出魇主嚣狂响亮的笑声:「风岛主,你想为仙歌报仇?可惜只要我能识破你的心思,你修为再高,也没有半点机会!我说要告诉你惊天之秘,那就是你将帮助本座得到阴泉邪力,如今看了这信笺,你应该明白自己做了何等蠢事,你还不自杀以谢天下?」

墙内阴气受到巨大震荡,不断腾腾翻涌,彷佛千涛万浪就要破冲而出,风小刀大为震骇:「魇主无法打开三千罪墙,才故意刺激我、借我无欲正气为她劈开墙面!我竟又上了她的当……」他不禁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心中越来越恐惧,却不知该如何收拾这可怕的残局,只茫然地望着那一片墙:「我……我真成了毁天灭世的天下罪人!我万死不足以谢罪……」他内心震撼激动也如那滚滚阴涛无法平止,忍不住高高提起薄冰就要刺入自己胸腹,就在刀尖几乎刺破衣衫的剎那,心中霎然浮现路无常劝阻:「事情未到尽头就寻短路,岂是大丈夫所为?」他猛地顿住刀尖,想道:「师兄教训得是,无论如何我总要尽最后一分力!」他忙提尽全身无欲正气贯注长刀,化成一面光墙拼命抵住墙面破隙,不让阴泉涌出。

时光一分分过去,每一分每一刻都令他煎熬难耐、度时如年,却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千罪墙的变化,不敢稍有松懈,只见墙面的破隙慢慢合闭,一日、二日,不知过了多少时光,他依旧全神贯注,如石像般,一动也不敢稍动!

直到云深竹隐外传来了群雄赶到的吵杂声,风小刀彷佛清醒了过来,只见三千罪墙依然是三千罪墙,依然映着一个个犯罪身影,没有什么变化。

群雄看风小刀脸色苍白、满身大汗,心力耗尽,几乎风化成石尸一般,都万分担心,叫道:「风岛主怎么了?怎么了?魇妖呢?」

这一刻,风小刀才真正清醒过来,看清了罪墙上好像真有点儿不一样,好像多映了个碧绿的身影、也多了个苍老的身影,他双眼终于敢眨了一眨,再定睛瞧去,忽然间,他狂笑大叫起来:「他骗了我们!他骗了我们!骗了全下天的人!」

群雄见他疯疯癫癫的,不禁更加担心,纷纷问道:「谁骗了我们?谁胆敢欺骗天下人?是魇妖嚒?」

风小刀大笑道:「骗得好!骗得好!好个瞒天大谎、好个圆缺神僧!」身子一瘫,就昏晕过去。

待风小刀清醒后,群雄终于弄明白原来九荷山上的「天机出示」不过是一场引魇主入彀的大骗局,当圆缺对天下人预言南疆情势乃是「始悟心在云深处」,又到魔界散播闇黑阴泉可襄助魇主的消息,正是要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能识透人心的魇主不管看到谁的意识都一样,就不会再怀疑,只会千方百计想得到阴泉之力。

唯一知道实情的孤焰在面对魇主时,不得不强迫自己失忆,更故意留下不可让魇主得到翠竹信笺的讯息,做为最后一个饵,终于勾引魇主以为那是他藏的重要秘密,当魇主一抢到信笺又身受创伤,自然就迫不及待投入阴泉之中,可是极罪闇流的强大邪魔气场与魇妖根本就不相容,且足以将她永世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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