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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剑阁武斗

翌日,四人坐于饭堂之中,孤焰问道:「二弟昨夜前来有什么事?」

风小刀劝道:「无间岛如此危险,大哥身子又不适,为何非去不可?」

孤焰道:「如此盛会,百年一见,我若不去瞧瞧,岂不要遗憾终生?」

风小刀想他是年少气盛,知道再劝无益,心中暗下决定,无论如何定要护住他。

忽然一群绿色武服的军士旋风般进来,长枪立地,声威赫赫,领队之人刚健高硕、结实剽悍,头颅全光,只留顶心一长辫垂腰,肤色黝黑发亮,湛蓝的精眸闪烁着硬朗锋芒和不可一世的自信,拍桌喝道:「店家,快快给我备上二十人的酒水带走!」

男子身旁站着一位红衫女子,明眸皓齿,爽朗健美,格外明亮,正是何丽丝,她目光向风小刀等人投来,一见孤焰在座即拱手道:「公子,咱们又相遇了。」

孤焰举杯回礼,微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何丽丝夹手夺过旁桌之人的酒壸,也不管对方是谁,就口饮尽,伸袖抹嘴,又把酒壸放回桌上,道:「何丽丝先干为敬,几番巧遇,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众人见这女子如此豪爽大方,不似中州姑娘文秀腼觍,皆暗暗咋舌,孤焰起身道:「在下月孤焰。」也潇洒地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那长辫垂腰的剽悍男子目光灼灼地打量起风小刀,朗声道:「我乃巫祆教主座下圣地使卓穆罕,不知今日比武大会,你们派那位参与?」孤焰虽丰神俊秀,但文士打扮,眼神平和宁静,毫无威胁,自是不入这巫祆战将的眼。

何丽丝见风小刀等人茫然不知,解释道:「将邪剑阁刚刚颁发了英雄令,希望能于今日之内,召得一位侠士帮忙运送兵刃前往无间岛,只要拔得头筹,即有犒赏,事成之后,更有意想不到的重酬,只不过,参赛者需是男子,若非如此,我何丽丝自是一马当先,」她亮眸一瞟身旁的卓穆罕道:「怎轮得到圣地使出手?」

卓穆罕自负是巫祆教中第二把好手,仅次于带领影子军的圣夜使,此番前来,早想技压中州武人,当即冷哼道:「就算无这规定,圣火使也不过是替我暖场的马前卒,剑阁犒赏最终仍是要落入我手中。」红绿两军向来不和,他二人各为军首,言语自是常带针锋。

何丽丝待要答话,一旁被她夺酒的女子忽长身而起,冷哼道:「两位何必以口舌炫技,你番邦蛮子能有多少本事,擂台上自可见真章!」她一身亮紫金衫,头戴笠帽,帽垂紫纱,教人看不清脸面,语毕乘着一金黄滑翼扬长而去,身形之快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卓穆罕望着那倏然隐没的背影,精光湛亮,双拳紧握,心中顿时翻涨起一较高下的气概。

画儿嘀咕道:「将邪剑阁真是瞧不起女子!」路潇遥灵机一闪,笑吟吟地对风小刀悄声道:「不如小师叔也当我的马前卒,替我暖场打头阵,最后再让我出个风头?」她想自己若能胜出,最后才说明女子身份,肯定要让剑阁那些轻视女子的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风小刀见路潇遥和画儿自从凤凰仙子一事后,感情突飞猛进,总吱吱喳喳不停说笑,心想:「大哥另有意中人,倘若画儿能移情遥儿,正是好事,小子既想在美人面前逞英雄赢得芳心,我自当全力帮忙,这样也能光明正大地护送兵刃至无间岛。」便欣然答允。

何丽丝见众人酒水已备齐,拱手道别:「既然少侠有意参与,敝教圣地使将于擂台上恭候大驾,后会有期。」她见风小刀虽衣着朴实无华,但神光清明精亮、气宇刚朗不凡,话中之意已替卓穆罕约下强敌。

卓穆罕非但毫无畏惧,且觉得正好大展身手,傲然冷哼一声,即领着下属离去。

孤焰暗想:「要参与除魔大会者,此刻都已汇聚临水镇,剑阁该是想从中挑选最强的高手护送兵刃,但若需要援兵,为何独独挑选一名男子?这场比武虽然可能逼退一些想抢夺兵刃者,但有实力者仍不会放弃攻击千矶湾,一个不好,护送兵刃者还可能监守自盗,如此只会让情势更复杂,这匆匆一日的英雄会究竟有何目的?」

四人酒足饭饱后,朝着比武之地出发,远远就瞧见剑阁擂台高伟开阔、气派恢宏,台架皆以千年紫檀构筑而成,深长、广阔均达二十丈,台高三丈余,并无上下阶梯,显示需有一定内力轻功,才可上台比试。

擂台上摆放着三张铺着紫金缎垫的紫檀大椅,空中横挂一幅紫金大布幕,以金丝镶绣着龙凤飞舞的图案,并且题字「将邪剑阁比武大会」,四周更有数十根旗柱高耸入天,无数紫金旌旗猎猎飘扬,十分壮丽威武。

擂台两侧各有一片高三丈、宽十二丈的木架格子,上头密密麻麻挂着各式奇巧兵刃,宛如展示精致的工艺品般,单是刀剑样貌已达十数种,其余尚有铁蒺藜、炼槌、长枪、短戟、金钩刺等,有些兵器甚至闻所未闻、不知如何使法,阳光洒照下,透着一片森森寒芒。

台下数百桌席皆以精绣彩绘的紫巾覆盖桌面,酒水佳肴也是达官显贵才得以品尝的名点,由此可见剑阁的豪奢阔绰。由于许多人为求一神兵利器,常得乖乖献上万金,至使剑阁在江湖中非但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更富甲一方,但阁主公子遇近些年已鲜少亲手铸刃,想求神器者,捧着金子也求不到。

此刻台下早已座无虚席,江湖武人都十分雀跃,心想如果展示于外的兵器已如此厉害,那剑阁内部又该是怎样的宝库?这回定要拔得头筹,赢个宝刃封赏,才不虚此行。

午时一到,一剑阁之人飞身上台,抱拳道:「在下公子益,感谢诸位英雄前来共襄盛举,我剑阁铭感五内,若有招待不周,祈请见谅。」他年约四十,方脸刚正,精光内敛,身形壮实沉稳,环目一扫台下,又道:「今日武会规矩十分简单,台上只一对英雄过招,离台者即算输,参赛者可随意取用两旁兵器,比试只到明日晌午即结束,最后留在台上者可蒙阁主接见、得到重赏,并需立即运送一批事物至无间岛,女中豪杰、或无意担此重任者,请勿上台,咱们不过是以武会友,并非要各位拿命拼搏,所以最好别伤人流血,点到为止即可。」

大家都知道运送任务是什么,便纷纷呼喝问道:「打赏的是什么?是乌月宝刀还是莫邪宝剑?」「我巾帼不让须眉,为何不能上台?」

公子益见台下吵杂不休,内力一运,将声音远远传出道:「这奖赏是绝不会令各位失望,但请容在下卖个关子,获胜者届时自会知晓,先请我剑阁三位公证人入席!」

不一会儿,台上紫檀大椅已坐了三人,左首是个白眉老先生,年约七十,面上红润慈祥,手中撑着一根黄金长杖。右座则是五十来岁壮汉,脸上黑黝黝地,精神矍铄,手上紧握一对黄金大斧。但最吸引目光的却是居中女子,她身形窈窕,头戴笠帽,紫纱遮面,正是客栈中被何丽丝夺酒之人,一条黄金长鞭像毒蛇般亮晃晃地卷在她手里把弄。

公子益抱拳道:「第一场就由在下献丑,向各位英雄讨教,请!」他双手一摆,掣出金色双刺,这名为「金翅雀」的双刺十分特别,除了椎刺可攻敌外,椎柄交接处尚暗藏钢炼,一按暗扣,双刺便可倏然飞脱,令人捉摸不定双刺何时出击、如何弯绕,指向何方。

「咻咻咻!」台下七、八道身影同时抢上,由于只能有一人上台,因此这些人不约而同在空中就向对方出招,有的暗器飞洒,有的刀剑相向,交击声、惨呼声此起彼落,眨眼间多人受伤落地,最后上台之人与公子益交手数回,也惨然落败。

如此来来回回斗了约莫五个时辰,许多人连擂台边也未沾到,就已挂了彩,只因上台之人多先向旁人出手,空中宛然是另一个更剧烈的擂台!

暮色渐沉,尚未出现能打败公子益的高手,因为真正高明之人均盼旁人斗了个筋疲力尽,自己最后出手,好捡个现成便宜,若发现上台者实力已超过自己,便乐于当个旁观者,也比丢脸现丑来得好。路潇遥看得几乎要打盹,要不是孤焰坚持风小刀得养精蓄锐,她几乎就要教小师叔早早技压全场。

其实公子益能当剑阁代表,自是手底极硬,乃是剑阁最顶尖的好手,再加上他手中飞刺忽而上扎下溯,忽而腾跃飞舞,对手只看得眼花缭乱、不知如何应对这奇巧武器,相反的,公子益出身铸刃名家,对比试者手中兵刃的优缺点、使用技巧,有时比持刃者还更加了解,自是又胜了三分。公子益面上虽无得色,但连赢数场,自有威风凛凛的气势,敢上台者已越来越少,他连喊几声都无人应试,直等了片刻,才飘上来一雪白身影。

此人手持白幡,面容苍白得无一丝血气,无发无眉、眼小如豆、鼻细塌而唇白如点,整张脸几乎没有五官,从头到脚直如一块白布,而这白布身影飞荡飘忽,双足全不沾地,十分诡异,因为人所练之轻功皆需借力弹跳,但他却能凌空许久而不坠,像极了渺渺鬼影。

这白影发出桀桀尖音怪笑:「呵呵呵!你这老头也威风够久了,让奴家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吧!」他白袖挥转,大声娇喝:「百幡招魂!」高台四周「唰唰唰!」倏然祭起数十道二丈高的白色幡布,将公子益包围其中。

公子益使出一招「纸鸢上青天」,双手交错拉扯钢炼,让双刺如风筝般在幡布之中往返穿梭,意图划破围身幡布,边大声道:「剑阁已事先说明,上台得是男子,女中豪杰不得入场!」他扬手撒去一飞刺,白幡蓦地就缩了起来,他一收手,白幡又展了开来,白幡明明围在四周,公子益精妙百变的飞刺竟招招落空。

此人竟以浑厚声音喝道:「臭婆娘,听到没有,还不快滚,人家可不欢迎妳!」自己忽又转成细软声音道:「老贼汉,你我同寄一体,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奴家这可是帮你呢!」

男声又道:「你别碍我好事才是真!」女声呵呵娇笑道:「待我招了他的魂儿,再让给你威风威风!」二声兀自争吵不休,手脚也没停下,只听得公子益和台下众人毛骨悚然。

男声转对公子益喝道:「我嬲生相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大丈夫,剑阁难道打输了就想耍赖?」接着每道白幡飞快旋转,如数十道长蛇般,对着公子益击来打去,又不时喷洒出阴騺邪气,公子益被困其中,无法逃脱,只能左闪右避,实是万分狼狈。

风小刀道:「这人如此诡异。」路潇遥道:「他是『阴冥界』的嬲生相,乃是鬼王阎吾镜手下第一先锋,阴阳同体,出手时宛如二人合招,公子益恐怕要输了。」见风小刀一脸疑惑,不禁嘀咕道:「若水太师叔还真是『世外』高人,怎连阴冥界也不跟你说清楚?」

对路无常夫妇来说,路潇遥是要接掌无邪门的心肝宝贝,自然是见识越广越好,所以即使她懒得出门管闲事,却对江湖动静如数家珍,但对若水来说,江湖门派争斗只是浮云过眼的小事,他只需给弟子一身足以应付危厄的武功和无欲派的修心之道,其他的,只有切身经验,才能真正体悟生命之道。

所以师徒俩在清水无崖上,除了习武,多是赏景种花、下棋饮酒,生活十分惬意,若水从不强迫徒儿对什么事要特别用心,见风小刀习武勤快,还常常自嘲:「天下大概没像我这般偷懒的师父,找一个好徒儿,就不用太费心思了,哈哈!」

路潇遥只得又解释道:「阴冥界和魔界常同声一气,只是魔门封闭多时,阴冥界却极不安份,还是常为祸中州,里头恶鬼丛生,手段独持奇异、阴狠无道。」

风小刀点头道:「难怪阴冥界会来参加比武,原来是替魔界打前锋。」他怕嬲生相杀了公子益,右手刚按上刀柄,孤焰立时阻止道:「为了剑阁兵刃,嬲生相不会于此刻杀人。」

台下一声惊呼,公子益已被白幡五花大绑,如捆粽子般飞抛下台,同时间,却有一团肉球反向滚了上来,故意用和公子益相同的速度与恰好相反的方向滚上台,只看这一身手,就教人啧啧惊奇,待肉球滚定站起,更教众人惊奇不已,他圆面大耳、浓眉阔嘴,鸽蛋大的眼珠露出凶光,身长如塔,足有七尺,只不过是横着量的,身高则不过五尺,胸前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大脑袋就安在打着赤膊的肉甸甸身上,好像随时会滚下来,胖得连脖子也不见。

肉球洪声大笑道:「你这不男不女的鬼东西,不好好待在阴曹地府,却跑来这儿吓人,和尚我最爱收鬼伏魔,为民除害!今次遇上我,算你倒了八辈子楣!」

风小刀道:「咦?来了个收鬼伏魔的和尚,这可好了。」他的目光忽被台上紫衣女子所吸引,只见她玉手紧紧握住金鞭,微微颤抖,隐含腾腾欲动的杀气。

路潇遥摇头皱眉道:「有什么好?他可是名动南疆的『天刑四罪』的老四肉塔僧,做过的坏事不计其数,还血洗许多帮派,十三年前忽然消失,有人说他死于仇家之手,也有人说他躲起来练更恐怖的邪功,这次复出,不知会不会引出其他罪人?如果是,那可糟了。」

风小刀奇道:「天刑四罪?」路潇遥道:「这四人满手罪孽,却口口声声说是替天行道,老三骨柴尼、老二混沌刀,听名字就知道和小师叔一样,是个使刀的,号称『混沌十式』,至于老大,是个十分神秘的人物,他们三人虽恶贯满盈,却只敢从老二排名,有人说老大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也有人说他是个俊俏的公子,更奇怪的是,还有人说他是个美貌的小姑娘,莫衷一是。」

风小刀却对老二更感惊奇:「混沌刀?」他记得应天狂的绝招即是混沌一式,只是若要说他就是混沌刀,身手未免相差太远,他二人究竟有无关系?

那团肉球像一巨大炮弹飞来滚去、左冲右撞,模样甚是滑稽,却无人笑得出来,因为谁都想如果自己被这么一撞,定是筋折骨裂、脑浆四溅,又想如果四罪人重出江湖,该是件多恐怖的事。剑阁怎都料不到这次比试,竟引来隐没许久、比嬲生相更像恶鬼的肉塔僧。

嬲生相身形滑溜阴柔,出招却十分刚狠,一下子就以十数块含了阴冥灵力的白幡紧紧捆缚住肉球,肉塔僧不断在地上打滚哀嚎,凄厉声直响彻云霄,众人以为肉塔僧就要一命呜呼,谁知他忽将雄浑内劲贯注胸前骷髅串中,猛力一撑,啪啦一声,黑烟四射,白幡如雪花般四散飞裂,肉塔僧哈哈大笑:「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出来丢丑,僧爷爷就陪你玩玩!」

嬲生相女声吱吱叫道:「老贼汉,奴家快死了,你还不快出手?」男声呼喝道:「臭婆娘,别再乱叫了,妳没瞧见我使着吃奶的力气,躲得正起劲嚒!」嬲生相见白幡阵已破,只得以轻功满场飞奔,拼命躲着肉塔僧千斤撞击。

众人见他自问自答甚是流畅,彷如真有两人对话,速度也丝毫不受影响,甚是有趣,却不知这对话其实有扰敌作用。嬲生相女声娇喝道:「踢他左脚!」肉塔僧圆滚滚的头身疾向前倾,让左脚向后躲去,嬲生相却不攻击下盘,反突伸五爪猛抓向那团自动送上前来的肉头,厉指狠狠戳向肉塔僧双眼,嬲生相男声这才阴恻恻笑道:「臭婆娘,我偏不听妳的!」

众人恍然大悟:「不错!不管他一身横练肌肉有多刚硬,眼睛却无论如何练不到,那正是肉塔僧的罩门,这阴阳鬼怪故意说话骗对方把眼珠子送上来,果然阴险!」

嬲生相见指尖几乎已戳到肉塔僧眼球,更加把劲地将五道阴气透指尖射去,如此近距,攻击如此脆弱位置,任何一人都万难躲避,眼见就要得手,忽地,肉塔僧朝他诡异的咧嘴一笑,脑袋竟像被人断了颈骨般喀一声,迅速咕噜噜大转半圈,以后脑勺对着他五爪。

嬲生相厉爪似戳在硬邦邦的钢块上,嗤一声,只在大脑勺留下五道殷红血痕。肉塔僧却是右手套着骷髅头,将逾百斤重的猛烈拳劲狠狠击向嬲生相腰腹,具邪佛法力加持的骷髅头对阴冥界的嬲生相来说,足有破山震岳之力,嬲生相立刻抛飞出去,狂吐血雾、魂魄不聚,众人见嬲生相方才还言笑自如,转眼已四肢齐折、不成人形,都万分震惊,想肉塔僧果然是凶残无比,一时吓得噤声不语。

肉塔僧精光咄咄地往台下一扫,见众人目露惧色,邪恶笑道:「这妖魔伏诛,你们该高兴才是,怎不替僧爷爷我欢呼欢呼?」他掌力一吸,竟把最前排一人抓到台上,公子益想开口喝止,已来不及。

那人吓得屎尿齐流,全身抖个不止,牙齿颤得格格作响:「高……高僧在上,您……您神功盖世,万魔……伏诛,小的……小的感恩……戴德,给您……欢呼……欢呼……」说罢,用力拍起手来,拍得手都肿了,所幸此人虽十分害怕,倒没说错话,哄得肉塔僧还算高兴,又将他掷回座位,其余人吓得两腿发软,连逃也不敢,只得赶紧附和着拍手。

「万魔伏诛?」空中忽响起并不宏亮却清清楚楚的声音,大家正惊异是谁如此大胆,天上已盘旋飞下一高减肥影,此人面容清癯、棱角分明,勾鼻细眼,目光如鹰,全身散发一股凌厉硬峻的味道,冷笑道:「不知你这恶僧要怎样伏诛万魔?我倒很想试试!」

肉塔僧拿起颈上的一颗骷髅头,一抛一抛地笑道:「臭小魔,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就报上万儿,让老子给你送行,免得到阎老儿那里告状时,让僧爷爷我背了胡涂债。」

褐袍人挥出长袖,如鹰展大翼般向肉塔僧狂扫而去,喝道:「听好了!魔界任鹰扬!」

此言一出,台下观众都骚动起来,大伙儿心知肚明,比武大会背后真正的意涵即是对付魔界,此魔竟敢上门捣乱,不怕被群雄围剿,当真胆魄十足,俗话有云:「若无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此魔想必是身手超卓,这一恶一魔相较量,众人竟不知该盼谁赢。

风小刀又问起路潇遥,路潇遥却摇头道:「魔门封闭十二年,其间有什么能人,咱谁都不知,瞧他身手应是鹰族一支、白海青的手下。」

风小刀忆起幼时两番遇见白海青,他身手惊人,不愧是灵族第一高手,今日若再见,也未必有把握胜过他。

邻座却传来一老者哼道:「魔界还能有什么高手?当年若水上人收伏魔君、杀了蛇王,后来魔门封闭,却又内斗剧烈,蛇族一支几乎全灭了,我瞧其他支派也好不了多少。」

风小刀微笑招呼:「先生真是见闻广博。」

老者十分矮小,身穿墨绿花长衫,佝偻着身子蹲踞椅上,摸着山羊灰须,半瞇着眼得意笑道:「小伙子,别太佩服我,老夫名号『千闻生』,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闻!」他压低声音、十分神秘道:「老夫还知道一个魔界秘辛,保管没人知晓……」

路潇遥最是好奇,忙问道:「千老前辈,究竟是什么秘辛?快说来听听!」

千闻生见有人捧场,摸着山羊胡呵呵笑,卖足了关子,才开口道:「前些日子,魔界邪魂被若水上人高徒风小刀杀得落花流水,浮沉海那一战啊,啧啧啧,可真是大快人心!」他比手划脚、口沫横飞地说着战况,彷佛自己就是大灭邪魂的风少侠,最后才对风小刀道:「小伙子,你再练十年也没这本事!」

风小刀不忍泼他冷水,点头道:「小子定会加倍努力。」千闻生满意道:「你有自知之明,也还算有救!」却害得路潇遥和画儿在一旁忍腹偷笑、忍得十分辛苦。

台上两个凶煞凛然对峙,肉塔僧浑身恶胆,毫不惧怕任鹰扬的凌厉攻势,他身子虽庞大,却十分灵巧,才使招「滚瓜溜圆」往前疾滚去数尺,避开对手袍袖横扫,忽然间竟又能扭个方向,使出「旋风陀螺」,夹着凌厉罡风转身回撞。

任鹰扬施轻功腾跃而起,避过肉球撞击,一个空中转身,又如海鸟捕鱼般俯冲疾下,同时双掌合如椎刺,连连戳向肉塔僧顶门,但觉如戳中铁板,对方半点无伤,他立刻翻身而上,飞停在兵器架上。

肉塔僧放声大笑:「方才瞧你这鹰爪子有点气魄,谁知就这点胆末,打了就跑?」他后心给连戳三、四下,只如被蚊子叮咬,浑然不觉,自是得意张狂不已。

任鹰扬见嬲生相无法戳中对方双眼,心中早有打算:「这恶僧不愧是名震南疆的天刑四罪,横练功夫已臻上境,全身实有如铜铸铁打般,但凡修此种硬功者,将全身撑至硬实,必有一处练门气虚而柔软,我屡试屡攻,瞧他着意护住那里,还怕破不了他!」

「鹰瞵鹗视、觑机而动,探敌许久、聚力集中,出招狠准、一击命终。」乃鹰族最擅长的本能,任鹰扬自是极有耐心,当下纵高窜低,指掌交错施招,剎那间快拍、猛抓,疾打肉塔僧眉内「攒竹」、小腹「肚角」、后心「中枢」各处,连试十多个穴道,与他游斗甚久。

肉塔僧早失了耐心,又明白他用意,喝道:「僧爷爷我功夫练到家了,没练门!我就专收你这无胆小魔,九佛朝天!去!」语声未毕,不再滚动,右手一抬,邪佛法力灌注的九颗骷髅头分上、中、下三路向任鹰扬激射过去,骷髅头于空中陡然放大数倍,气劲沛然,形成满天黑色大骷髅头奇异又恐怖的景象,朝着任鹰扬团团飞转,频频扑击而去。

岂知任鹰扬丝毫不惧,喝道:「青鸟探看!」双袖化做羽翼延展丈余,飞身空中,双爪犹如钢爪铁钩,尽往各大骷髅头的眼洞狠抓恶挖,黑蓬蓬的大骷髅头只是气劲形成,真正小骷髅头果然是藏于大骷髅的眼洞之中,噗噗声连响,小骷髅头尽成粉末,大骷髅头影也同时化做缕缕黑烟消散无形,不一会儿,九颗骷髅头只余五颗!

肉塔僧见对方竟破了自己绝招「九佛法印」,大是骇然,右臂伸出,要收回余下骷髅头,任鹰扬未等他气凝聚足,利爪猛地抓来,肉塔僧闪避不及,手臂竟被他连皮带肉血淋淋地抓下一块,但这一下奇击虽中,未伤及筋骨,肉塔僧咧嘴一笑,双指插入一骷髅头的眼洞之中,再度以骷髅头为拳套,重击向任鹰扬的下胁。

任鹰扬动如飘风,一下子滑翔躲过,又绕上肉塔僧顶端,头下脚上,右手钢爪往下倒钩入他双眼。肉塔僧见五爪戳至,颈子发出极细微「喀」的一声,脑袋又咕噜噜转了半圈,岂知任鹰扬有了嬲生相的前车之鉴,左手爪早探至另一方,待他双眼自动送上。

肉塔僧连忙双眼一闭,任鹰扬这才发现他竟连眼皮也练了硬实气功,一戳之下,如遇铁片,肉塔僧咧嘴哈哈一笑,骷髅拳套猛然高举、向任鹰扬打去。

「哈哈哈!恶——」笑声嘎然而止!

众人尚看不清发生何事,肉塔僧已一口鲜血喷向任鹰扬胸前,任鹰扬右袖潇洒一挥,血雾又洒回肉塔僧肉甸甸的上身,而任鹰扬左手兀自插在肉塔僧的头身之间!

任鹰扬收回血淋淋的左手,「啪嚓!」在肉塔僧的圆头顶上使劲擦拭二下,飞起右脚,将圆球踢滚下台,接着负手而立,不可一世地睥睨着台下众人。

原来他方才攻肉塔僧双眼,听见对方颈骨忽然发出喀一声,终于明白那练门正是在颈侧「天窗穴」,所以肉塔僧才将自己吃得十分肥大,连脖子也看不见。

路潇遥咋舌道:「他竟当众杀了肉塔僧,就不怕其他罪人来报仇嚒?」

风小刀道:「只看他的手段,就可以想见白海青的厉害!」

画儿望了孤焰一眼,道:「公子,这人真好大的胆子!」

孤焰道:「火候是差些,眼识和胆魄却不在白海青之下,假以时日,必有他的位子。」

路潇遥笑道:「不过,这倒好,魔界又多了三个头疼的对手呢!」

画儿不以为然道:「他既敢杀肉塔僧,魔界也未必将另外的三罪人放在眼底!」

风小刀闻言,甚觉有理,心中越发担心魔界倒底还有多少实力。

公子益见无人敢再上台,只得硬着头皮道:「咱们这比试,当初说了,只能……」

任鹰扬一回头,眼中射出厉芒,冷冷盯着公子益,道:「当初只说女子不可上台,难道剑阁是瞧不起我任鹰扬?还是瞧不起我魔界?」

公子益听他大剌剌提起魔界,心口蓦地紧缩,凉上背脊,咬牙硬撑道:「嗯……这个……嘿……这个……可咱们还有个任务……」

任鹰扬冷笑一声:「不管什么任务,我魔界全包了!」

众人皆知这任务是护送兵刃至无间岛,如果让魔界担此重任,岂不是请阎王当大夫、小鬼开药帖,实荒天下之大谬。

「益兄不必烦恼,让老夫来吧!」台下如旋风般转上一人影,甫一立定,群众已爆出如雷掌声:「田文辞老师!是与青衣空舍观玅道长齐名的『静仁儒园』园主田文辞老师!」盼了许久,才盼到正道高手,众人心情终于安定不少,都高声喝采。

此老儒六十余岁年纪,双目精光内敛,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功深厚,他一上台即对台下颔首微笑、向任鹰扬拱首抱拳,俨然一派宗师气度。

任鹰扬微一欠身,冷冷道:「我这个小辈就先向田老师进手了!时维鹰扬!」倏地运气于臂,双袖展扬,掌未到、风先至,迅猛已极,一掌直取田文辞胸口!

田文辞滑行向后,任鹰扬一掌击空,随即身形挫动,一掌快似一掌、一爪猛似一爪,满场掌影飘忽、虚实交错,他见掌击屡屡不中,又交杂爪攻,喝道:「鹰击羽挚!」他指骨间响声绵密,犹如豆大的雨声击在屋顶上,配合狠厉的身法,形成节节不休的催命乐音,只要一被抓中或拍中,必是摧筋裂骨、肚破肠翻,这样邪异的武功实教人心惊胆颤。

反观田文辞,无论对手如何疾攻,他始终只脚踩「六艺行书」之功,以身为笔,在地上写出各式行书,时而前滑后移,时而左掠右飘,显得翩翩自如、气度优闲。六艺行书乃静门儒园独有的奇妙步法,取自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书」字诀。

画儿疑道:「这老先生好似在地上写字,就恰好能躲过任鹰扬的攻击!」

孤焰不及回答,千闻生又已滔滔说道:「他写的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进道矣』。」①

风小刀道:「承前辈指教,原来大学之道也可融入武学,不仅是文字,就连意涵也能相通,田老师始终安定而静虑,有所先后、从容不乱,倒是任鹰扬十分急躁,反而离了道。」

千闻生越发得意,拍拍风小刀的肩,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常请教我这见闻广博的前辈,必能大有进境,就算比不上风少侠,能及得上他一根小趾儿,也算不错了!」

却说台上双方斗得正凶,任鹰扬在一轮疾风骤雨的猛攻之后,双爪终搭上田文辞肩头,犹如十根铁钩正要硬狠狠地嵌入肉里,田文辞两肩一缩,施一招「柳枝迎风」向后仰去,背后折扇顺势上手,使一招「合扇点梅」,以玄铁所铸的扇骨重重向任鹰扬双手「曲池穴」击去,这是臂上要穴,点中后全臂立即酸麻失灵,动弹不得。

任鹰扬有如电触,当即运劲回抗,对方绵厚的力道却已是深贯骨穴,他两臂立时无力垂软,脸色铁青,斗大的汗珠涔涔流下,他双臂重创,已知这老儒果然名不虚传,再坚持下去只有败得更惨,何况台下群众正虎视眈眈,他急忙向后一跃,硬是撑起双手,不让人知道他手骨已裂,抱拳道:「田老师神功,小辈受教了,来日必再次请教!」一瞬间,已向天飞去、消失云空里。

田文辞对这一击竟未能废去对方双臂,也暗自惊异,台下观众响起一阵欢呼,欢声未止时,「哈哈哈!」一阵狂啸声传来,众人彷如被撕刮了耳膜般,都感到头昏目眩、十分难受,田文辞心中一凛,急提内元相抗,瞬然间,一灰色巨影疾冲而下,双臂幻化无数拳影,以雷霆万钧之势扑杀过来!

「啊!」路潇遥忍不住呼喝起来,转头望向风小刀,只见他颊边肌肉一动,虎目放光地牢牢盯着台上,眼底同时泛起了一丝复杂痛苦的神色。

路潇遥想道:「小师叔心心念念菊姑娘,见到应天狂在此,几乎就要冲上台去。」她却不知风小刀会如此反应,固然是心急菊仙歌的下落,更是因为他隐隐可感觉到,那个在他心中有父亲影子的应天狂已渐行渐远,最终要走到刀剑相向、你死我活之路,若应天狂真伤了菊仙歌,恐怕两人相残的局面就要提早到此刻。

孤焰忽淡淡地道:「武林中恩恩怨怨、牵缠纠葛,累世成仇者所在多有,许多人未必为了剑阁封赏,反倒是想藉此机会做一了断,只是事情有轻重缓急。」他虽不知风、应二人的渊源,却知道一路上风小刀都在打听菊仙歌的消息,只怕他一时冲动或心软,就坏了正事。

此语正切中风小刀心思,他攥紧双拳,强压下波涛起伏的情绪:「大哥是教我不要冲动,可是我怎能置菊姑娘安危于不顾?」

田文辞大步一划向后退掠,避去应天狂杀招的同时,扑向右侧兵器列,旋身回来,已挥铁扇在手。他扇面以挡、扇缘以割、扇骨以击,一面护住周身、一面攻向应天狂「肩井」、「大陵」、「劳宫」等双臂穴道,以柔克刚地卸去对手厚重拳劲。这招「罗扇扑萤」,乃取自女子「轻罗小扇扑流萤」之姿,在他一介老儒手上运来,端的是斯文儒雅、风流不尽。

应天狂攻势受阻,反而更激发兽魔功中狂野兽性,他不管不顾地向前扑冲,田文辞心中惊疑,不敢托大,手中折扇一晃,再使出「羽扇风流」,铁扇骤飞而起,他长袖挥舞、内力催动,空中扇面顿时幻化成七尺大扇,大幅摇摆,霎时台上刮起一片凌厉劲风,搧得应天狂发衫飘扬、肤如刀割,他扑攻之势终于稍稍迟滞下来!

田文辞精光一湛、铁扇一收,数十年功力径贯入扇骨,穿透应天狂无数掌影夹缝,向他「檀中穴」直直点去!

应天狂知道怎样也躲不开,突然反过身来、弯腰弓背,硬生生挡住田文辞扇柄重击。

画儿欣喜道:「公子,这恶人要糟了!」

孤焰淡然应道:「不,再一招,老先生就要输了。」

千闻生怒目相瞪,喝道:「你这没长眼珠的酸书生,乱掉什么书包!田老绝艺高超,有眼珠都瞧得出那疯子根本不是对手!」他见孤焰一副弱不禁风的文士模样,说话自然大声。

画儿奇道:「公子,你说老先生要输?那他该用什么招式才不会输?」

孤焰道:「老先生必输无疑,除非肯用一招『心狠手辣』!」画儿一愕,正想问这是什么招式,千闻生又道:「老夫什么招式都听过,就没听过哪个门派有『心狠手辣』这一招……」待要再说,却教台上的景况吸住了眼珠,说不出话来,浑没听到孤焰淡淡地道:「画儿,妳记着,『心狠手辣』这招,哪门哪派都有!」

田文辞眼见这一击若中,应天狂定会脊骨断裂、命丧当场,他宅心仁厚,想彼此并无冤仇,一时不忍下杀手,劲力疾收,改成点他「背心穴」,要教他不得动弹、知难而退!

谁知应天狂拼着被扇柄断骨之险,右掌倏然发出一掌,一阵如墨毒雾随掌心散出,众人一阵惊呼之下,只见田文辞退避不及,身子轰然向后飞出。

应天狂示弱诱敌成功,片刻不歇地「碰碰碰!」连发三拳,正是凶狠无比的万兽无疆,他拳拳相迭、并力齐发,千斤巨力如猛涛般排山倒海冲出,田文辞转眼即要毙死拳下!

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有的闭起了眼不忍观看,有的愤然叫骂,却都来不及援手,「碰!」应天狂一拳击落,却如击中铜墙铁壁!他被自己劲力震退,踉跄了数步,才稳住身子,台下众人惊诧无已,一时反应不过,许久才爆出如雷欢呼!

田文辞德高望重,仁心慈厚,江湖中人缘极好,众人对应天狂既使诡计又施毒气均感忿然,见一年轻小子以星闪之速飞身上台,左手自田文辞身后环住他,且在他胸口「檀中穴」缓缓注入真气,右手竟挡住应天狂重如山岳之击,如此左右力道轻重有别、出入相反,均感十二万分不可思议,倘若这小伙子不能完全挡住应天狂力道,将导致田文辞伤上加伤,立刻毙命,此时公子益急忙一跃上台,将田文辞扶开。

台上之人俊伟轩昂,正是风小刀!兽魔功的劲力霸道无比,尤其相较于黄妃塔甚至云深竹隐时,应天狂的功力又提升不少,几乎可说是与时俱增,但仍无法与风小刀得名师指点、自小修习相比,尤其无欲心法遇强则「容」的特性,并非硬挡狂猛之力,乃是将其先蓄积气海,再一一化去。

应天狂双眼血红,气急败坏,一连串疯狂大喊:「他妈的,你这狗崽子在我面前扮什么大侠!谁不知你什么底!你见到我这个大当家,还不腿子一抖,给我跪下!」他简直无法相信付出魂魄代价所得的神功,竟无法伤害最恨的这个小子分毫!

他脑中恶象横生,好像有什么黑影在张牙舞爪,渐渐地化成一个影像,那是黑风寨制高平台上,风盛磕磕叩叩,向台上威风凛凛的自己求饶,可风盛一抬头,蓦地里,竟换了一张脸,不是那懦夫的脸,而是自己的脸!萎顿苍老,向台上威风凛凛的风小刀磕磕叩叩!

他心中震骇不可言喻,只觉得怒极!恨极!再催动内力,将功力提至极限,对风小刀疯狂扑杀,他拳影掌影如旋风狂扫,两旁兵器被气劲一带,发出磔磔震响,几欲飞出,就连台上三位剑阁的公证人也暗提内劲相抗,应天狂浑不知这么猛提内力,兽魔功已开始反噬!

风小刀站在台上,初时闪躲挪移,并不反击,像被应天狂的拳影团团包围,看得台下众人十分焦急,路潇遥揪眉问道:「月大哥,那恶人怎么一瞬间越来越厉害,你说小师叔会不会受伤?」此时方知台上凶险万状,深深懊悔不该一时兴起,教风小刀上台拼命。

孤焰淡然应道:「兽魔功自是如此。」周围的人听到台上巨汉使的竟是失传已久的邪功,尽闻之色变,且为风小刀捏一把冷汗。

二人自说自话,又引来千闻生老脸不红地道:「酸书生,你可别乱吓唬人,要知道这兽魔功已失传许久,怎可能……」忽然,他喉咙咕地一声,呆张着口,竟是画儿伸指倏点了他哑穴,嫣然笑道:「千闻大叔,您还是休息会儿好。」倒教路潇遥噗哧一声,破涕为笑,画儿眨着清灵灵的眸子道:「遥儿,妳别担心,只要公子不皱眉,包保无事。」听得此言,就连孤焰也不禁莞薾。

应天狂拳掌翻飞、越打越快,招招欲置风小刀于死地,口中不停呼喝:「你这个小瘪三,他妈的还不给我跪下?你爹给我跪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也得给我跪一辈子!」

这一番话蓦地触动风小刀心底深处的伤痛,攻打菊香村前,父亲在众人面前颤抖下跪,低声下气的求饶,儿时情景随着应天狂喊叫,一幕幕浮现心头,他忽然明白父亲常伤痕累累、担心受怕,为的是什么?他心绪一阵激动,泪水几要夺眶而出,又思及这恶人对付田文辞所施的毒计,慢慢地,心思转而一片清明:「这人终究是欺压良善的恶霸,至死不改,他与爹爹又有什么干系?」他眼神一变,冷光锐利,薄冰寒芒暴涨而出,再不留情!

风小刀忽快忽缓、宛如鬼魅的刀法,应天狂只应付得手忙脚乱、吃力之极,但他却毫不退缩,仍横冲直撞,且总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沛然而出。

风小刀心眼一亮,突然领悟到兽魔功并非以攻代守,而是只攻不守,就像一只野兽若遭攻击而受伤时,只会更加发狂地挣扎前冲,并不知道自卫,直到对手以为魔功源源无尽,心生惧意,不战而败,就如当日的云水天先自气馁一般。

人最害怕的并非是最糟的情况,而是茫然没有底限的情况,兽魔功凶名远播,乃是因对战之人多是败给了自己的惧意,从而渲染它是多么强悍、多么无可抗衡。

倏然间,原先在暴风圈中心的风小刀竟消失不见,应天狂的攻势全击向虚空,失去目标的野兽,心中锐气尽泄,骇意丛生,他未及回头,嗤一声响,身后刀尖已悄然无声地割破他背心,刀气森寒透入,应天狂被震得口吐鲜血,向前踉跄数步,险险仆倒,他猛一咬牙,奋力运起「兽与天齐」,回身双掌齐发,向风小刀腰腹间拍去。

风小刀知道他此时已如困兽之斗,倒转刀柄,「啪啪!」重手击去数下,应天狂就摔倒跪地,气喘吁吁,风小刀刀柄再转,刀尖已刺得他眉心处微微沁血,喝道:「你我之间从此恩清义绝,再无瓜葛,我只问你一句,菊姑娘现下在何处?」

应天狂此时魔功渐息,神志渐渐清明,毕竟他曾是一寨之主,并非只是莽夫,心中惊疑:「金巧巧究竟给我练的什么功夫?」他知道风小刀不会再念旧情,只能先设法脱困,忽听到风小刀有此一问,险些放声狂笑,却终是压抑下来,他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冷笑,残忍而悄声地道:「那小贱人,我早已扒光她丢进河里了!」

风小刀闻言眼前一黑,脑中轰然,长刀险些握不住,惊怒交集下,胸膛似要炸开!

应天狂趁他心神恍惚瞬间,猛力一滚、滚下台去,虽极狼狈,却已脱去威胁,风小刀怒极之下,刀光暴涨射出,却仍是慢了一步,只在应天狂背后留下一道长口子。应天狂也是了得,虽受重创,脚下无半点停顿,忍着伤势倏然远扬,风小刀正要飞身追去,空中却有一身影挟着磅礡气劲截杀而至,银尖直戳他心口,极准又极快!

「啊!是那个辫子大汉。」路潇遥虽听不见应天狂说了什么,却看出风小刀神色有异、刀法紊乱,情况似乎不妙,见此人来势汹汹、斗志盎盛,不禁担忧起来。

风小刀心神不宁,被卓穆罕一轮猛攻疾刺下,险些招架不住,耳中嗡嗡然似听到对方说道:「应天狂那恶贼本来是我的,你要抢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放走他,我只得把这帐算你头上!」卓穆罕在台下看着风小刀身手早已心痒难搔,根本也不在乎逃跑的恶贼,否则他就该追杀应天狂而非截住风小刀。

孤焰不禁微微皱眉,他这一皱眉可教路潇遥心头七上八下,正当开口询问,何丽丝却忽然悄悄来到桌旁,一脸明朗笑容道:「月公子,可否单独借一步说话。」孤焰便随之而去。

风小刀眼看无论如何已追不上应天狂,心中痛怒无以复加,一口气全出在卓穆罕身上,「唰唰唰!」薄冰连攻十数刀,刀光涟涟,气劲雄浑,剎时逼得卓穆罕连退数步。

卓穆罕被他激得血脉贲张,喝采道:「小子,恁地了得,这才有点劲!」长枪已变化多端地再度攻去,每一势道夹带狂暴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入、枪柄打中,都是身穿骨断之祸,风小刀长刀则快逾流星、如鬼如魅,两人瞬间就交手数十招。

台下观众看得慷慨激昂,不断呼喝鼓噪,彷佛就是自己在对打,千闻生更激动得嗯嗯啊啊怪声连连,很是吵耳,画儿见孤焰已离去,他再骂不到主人,便伸指解他哑穴,千闻生长吁一口气,怒瞪了画儿,却不敢再骂,兀自喃喃道:「错了!错了!这使刀的小子实步不凝重,虚步又踏得过紧,眼也不瞧对方,快是快点,但全乱了套!」

路潇遥忙问道:「千前辈,怎乱了套?」画儿秀眉一扬,哼道:「遥儿,妳别信他!」

千闻生怕画儿又点自己哑穴,不敢骂出口,只哼道:「我瞧妳背上一把剑,便知妳也不懂刀,使刀的手势和剑不同,刀势有四,乃是『嫩、老、迟、急』,开砸敌器时,施力于刀尖处为『嫩』、着力于近柄处则为『老』、磕托稍慢为『迟』、以刀先迎为『急』。这刀法除缠头、裹胸外,尚有六式本诀和六变诀,六本诀有『刃外为展、刃内是抹、曲刃为钩、过顶叫砍、举刀下斩做劈、平手下压称剁』,六变诀则是『刺、扎、撩、搠、缠、绞』,无论那一诀,都差别在劲力的表现上,像刺呢,其意劲需通透全身,最后集中贯于刃尖,搠则力量较猛,刃身都得充满贯穿对方的力道,扎呢,就比较专注于刃部前端,以灵活为主,这小兄弟除了六本诀精到外,六变诀使得也不错,但刀诀再好,六象不相合,遇到高手终要落败,小娃儿,懂了吧?」

路潇遥听他论得头头是道,心中着急,又赶紧问道:「他怎样六象不相合?」

千闻生见她凝神细听,越发说得起劲:「任何武功皆需『精、气、神』三内修配合『手、眼、身』三外形,使其六象相合,浑然一体,这小伙子手、眼、身虽快,可精气不聚、神志不明,实是乱挥一通,俗话说『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使双刀就该两手用力均匀、步点灵活,以显出叶里藏花、双蝶飞舞的姿态,但使单刀者右手有刀,左手无物便难以安顿,倘若协调得好,右刀自然顺风顺水、来往自如,否则便碍手碍脚、功力减弱,这小伙子使单刀却重在行云流水,宛似双刀,那便错了。」

路潇遥几乎要把眉头蹙到一块儿,千闻生见她极为捧场,越得意道:「最糟糕的是人人都知『剑走轻灵、刀走黑』,『刀若猛虎、剑似飞凤』,他竟使刀若剑轻,满场飞走,这更是大错特错!」他一连摇头叹气道:「错!错!错!这连三错,小伙子不输才怪!」

这番话虽具足刀法道理,也看出风小刀心神不凝,但他并不知无欲刀法本是双手可行,势重若山、灵走如水,已突破一般刀的格局,反是其特色,话中倒有三分是见识不足。

路潇遥心不住往下沉,喃喃自语道:「输便输了,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画儿劝慰道:「倘若风大哥没使一个好的,又怎能打到现在?」

千闻生心中哼道:「偏妳这ㄚ头忒多话!」又道:「学武之人都知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枪本就高出刀一筹,剑又是最上筹,连武器都选输人家,还怎么打?」

画儿不服气道:「可公子说『剑乃百刃之君、刀乃百兵之胆、枪乃百兵之王』,只要修到顶尖,那是各有所擅!」

千闻生摸起小山羊胡,得意道:「你公子文文弱弱的,懂得什么?小娃儿别不服,让我来教妳吧,枪呢,基本法诀为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不过,要使的上乘,得硬如棍、软如鞭、行如龙、转如盾、去如箭、来如风,这大汉倒使得样样灵通,游刃有余……」他兀自滔滔不停,路潇遥和画儿却再没心思理会他。

天空忽然飘下了蒙蒙细雨,剑阁体贴地遣了仆婢为每桌客人撑起大油纸伞,台上对战的身影却隐没在雨雾、枪光、刀影里,众人只能看到雨粉蓬蓬,看不清精彩处,都恨这场雨扰了兴头。随着风雨渐大,台上斗得也越激狂,两人早已分不清身上是雨是汗,卓穆罕刚以枪尾震开风小刀薄冰刀背,枪尖已如灵蛇出洞般,从另一端扑射过来!

风小刀长刀狠狠一划,「当!」一声清脆激越,刀锋刺上枪尖,这一击威猛无匹,震得卓穆罕长枪向旁荡开半圈。

卓穆罕奇击不成,枪杆反而弯成半圆,他顺势化刚为柔,藉杆身弹荡之力,再度甩打回风小刀背心,风小刀见这大个儿竟能将长枪使得有如软鞭,也十分惊奇,他反手将长刀往背后一竖,格去对方枪尖,且随着回刀之势,扫去一把雨粉,卓穆罕知道这雨粉含着刀气,健腕一扭,长枪顿时成了风车旋转,将雨粉尽数回洒。

在纷纷天雨之中,二人对峙的每一刀、每一枪所化出的气劲,雨,不再只是雨,而是每一点、每一滴可藉以伤敌、可用来化解对手招式、决定性的利器!

卓穆罕枪柄转如漩涡,雨粉也连带被一卷而起,成了一束龙卷风般扑向风小刀,「起!」他大喝一声,龙卷风束被气劲冲激,宛如狂沙爆散开来,既细密得无孔不入,又狂暴得难以抵挡,正是绿衫军首传承的绝招,从大漠中领略龙卷风沙威势的「风卷狂云十八式」。

风小刀见漫天雨粉夹着无数枪光迎面击来,拼命舞刀相应,又似要将对自己的恨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刀刀风狂雨骤,表面看来虽精采厉害,但无欲刀法本以轻巧见长,遭遇强敌更该潇洒大度,如此急攻猛攻实是犯了大忌,他无论如何也使不出一半功力,以至迭遇险招,到后来,都是在危急中硬挡而过。

风小刀内心如火焚烧,脑中纷乱无比,不断盘旋着自责话语:「我为救菊姑娘害死了小蝴蝶,心中其实暗暗恼怒于她,对她的好意一直拒于千里之外,」想起二人画舫重逢、情曲相赠、巨盒同囚、舍命相救,菊仙歌总温柔款款地释出善意,自己却不愿承认与她相熟,甚至并不积极营救,总想云水天可救人回来,皆是因内心深处潜藏的怨怼与愧疚,而不愿与她多有牵扯,不料今日却听到这恶耗,才发觉自己心胸竟如此狭窄,他不由得全身冰寒、恨悔莫及:「她为护我才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我为何这样对她!我万死都不能赎罪!」对于菊仙歌落入山贼出身的应天狂手中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他想都不敢想,如此沉重的罪愆,只令他痛苦得生不如死,刀式混乱无章,一时空门大露!

卓穆罕见机不可失,长枪奋力一掷,向风小刀胸口射去!

「啊!」台下众人见风小刀救了田文辞,又见卓穆罕是异邦人士,皆盼风小刀能得胜,此时见他陷于危厄之中,都齐声惊呼起来。

这枪尖只要再前挺半分,风小刀胸口立时就是个透明窟窿,谁知卓穆罕竟反手一吸,将枪拉回,顺势向后一掠、拔高飞上,落在左旁兵器列架上,居高临下地大声呼喝:「二百招!」他大手如扇抹甩去脸上雨水、汗水,朗声笑道:「今日打得真痛快,能和我过上二百招而不败,好小子,你叫么来着?我卓穆罕不约无名之辈。」

风小刀抬头仰望,昂声道:「风小刀!」

卓穆罕用内力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教台下众人都听见:「你今日心不在焉,对我实在太不尊重,再打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此刻暂且罢手,来日西漠『祆焘峰』顶再行比试,到时我会请各位英雄好汉前来做个见证!」说罢左足一点,飞身而去,台下众人见他胸怀大度,均爆出如雷喝采。

卓穆罕是条直爽率性的汉子,心知此刻若尽力打败风小刀,虽有望得剑阁封赏、夺取兵刃,但胜之不武、于心有憾,因此不愿再纠缠下去,对他而言,找到可验证武道的对手实比剑阁封赏有意思多了,便当众定下比武之约,教风小刀无法拒绝。

风小刀望着卓穆罕离去的身影,心猛地一抽而空,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方才尽力应战,尚需分一半心思,如今剩自己孤零零的立在高台之上,满怀伤心痛悔,如被道道雨丝鞭笞般,台下欢声鼎沸也好,人影幢幢也好,彷佛都与自己不相干,成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冷冽雨水浇灌之下,只倍觉凄寒。

可他这孤独并未太久,一身影已神鬼不觉地出现在高台上,台下众目睽睽,连来人如何现身似都未看清,风雨之中,那件湛蓝水衫显得十分刺眼,但真正教风小刀惊愕的是,来者并不是别人,竟是玉冰华!

眼前之人刚毅剽悍,浑身迸发极大的杀气,深邃的眼神蕴藏一抹极深的恨意,直如锋利剑芒,穿透重重雨帘,欲致人于死地!

风小刀被这精光寒芒刺得头脑清醒了不少:「他的眼神从来都这般锐利,还是特别恨我?可他为什么恨我?他是小蝴蝶的大师兄,和我同属三无派,他的杀意却比卓穆罕还凌厉!」直觉感到对方的腾腾杀气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本欲开口相询,在玉冰华强大气势的压迫之下,已无分说的余地,身旁的种种皆已模糊,眼中只存在玉冰华慢慢地、慢慢地拔出了腰间佩剑,和利剑透出来的闪闪冷光,那极慢的动作,像在预告当剑尖完全出鞘时,就是自己的死期。

「冰殇剑出鞘了!」台下有人先喊了起来,这一喊在众声惊哦当中,很快地转成了鸦雀无声,方才的打斗让人热血沸腾、欲罢不能,现在却让人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扰了台上之人,谁都感到这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谁都觉得风小刀要逃就该趁现在!

一个是救人的少年侠士,一个名震江湖的大侠,本来满心看热闹的观众竟盼望谁也别出手,更庆幸不是自己在台上,否则在这么可怖的压迫下,真是连逃命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道蓝光闪电似划开漫天雨扉,阴暗天地骤然亮起,照得高台浸沐在一片蓝雨之中,甚是冷艳奇诡,彷佛台上只是虚幻的一幕。

玉冰华冷冷地道:「你我之间正好做个了断!」话声甫落,一招「玉骨冰心」正面冲出惊天剑光,不带任何花巧,就逼得对手在庞大压力下,无半点进招的可能!

(注①:「知止而后有定……则进道矣」语出「大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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