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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剑阵天威

魔军撤离,千尸冢的海边徒留一群惊错的江湖豪杰和无间弟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厄!

骄阳映射下,苍海云弓金芒流转,张扬着弓主深厚的修为与勃烧怒火。

在众人惊噪声中,田封厉将摊开的画卷飘上十丈高空,图面清楚显映着刑无任将囚牢锁匙交给玉冰华——画中二人是传音交谈,群雄无法听出刑无任交锁匙的用意,但对照九狐儿的话,看来就像是他吩咐玉冰华释放灵族!

刑无任见群豪目光如炬地瞪视自己,情势已是剑拔弩张,他一生为保住无间令誉,无所不用其极,此刻却因一步之差,将要身败名裂,他虽不畏生死,却绝不能忍受污名留世,从未有过的寒意袭遍全身:「这画卷定是他向路ㄚ头借来诬蔑我!月孤焰!你真是好深的心机!」最后一句话却是以传音入密直撞进孤焰心口。

孤焰虽早藏身于群众之中,仍感受到刑无任欲将自己碎尸万段的恨意,不禁暗自担忧:「他邪功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这些人挡得住他嚒?」

刑无任虽然已串连许多情节,偏偏危急之中已难细细辩解,只得朗声道:「各位盟友,刑某一生为中州尽心尽力,虽不敢厚颜居功,却是赴汤蹈火、鞠躬尽瘁,难道仅凭几句话、一幅图,就要诬蔑刑某?」

受毒伤的群豪此刻多已脱困而出,齐聚此处,想起无间历年来的锄强济弱、匡扶正义,不禁心生动摇,纷纷交头接耳,一时不能定夺。

刑无任喝道:「老五,你出来!向大家说清楚!」此刻他只能寄望玉冰华因受胁于化身求生丹出言证明。

一直藏身于巨石凹隙的玉冰华缓缓转出,他半面焦黑,发丝散乱,再不复从前的英伟,值此之际,心中只求一条活路,一抬眼,正对上刑无任深沉狠厉的精光,不禁心头一颤,又悄悄退入人群中,垂首想道:「别人不知你心狠手辣,难道我不知嚒?我今日替你翻身,明日必被灭口!倒不如让他们杀了你,还有一丝指望,就算真的会死,我也替自己报了仇!」环目一扫,见群雄鄙夷地望着自己,甚至有人低低窃骂:「淫贼!」

他想起从前风光,真觉得生不如死,不禁既痛恨又沮丧:「从前他们那一个不是对我唯唯诺诺、吹捧有加?现下却视我连粪土都不如!无论如何,我这个『大侠』都是做不成了……求饶虽是羞耻,只要能保住一命,总有东山再起之日……这些狗眼,将来我定要你们加倍偿还!」

他牙一咬,双膝垂软,霍地下跪,大力磕头道:「是我对不住大家!师父用『化身求生丹』逼我放了妖魔,好让他们里应外合,我贪生怕死才犯下这不义之事!我原是罪该万死,还望各位大人大量、不计前嫌!」他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额角都流下血水,实是哀哀恳切、狼狈不已。

众人瞧一成名大侠落得如此不堪,既愤恨难平又不忍卒睹,只有莲华上前扶起他道:「善哉善哉!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只要玉施主真能痛改前非,连佛尊也不记你罪愆。」

刑无任双眸精光暴射,大喝道:「逆徒!你当真敢胡言乱语?」虽想一掌就毙了玉冰华,却是四方群豪相围,连上空都有苍海云弓虎视眈眈。

花无浪听弓弦微响,知道田封厉内力已提聚指掌,就要发动攻击,忙挺身挡在刑无任前方,大喝道:「老五,你怀恨陷害师尊,这是天理不容的大罪!」

刑无任深明「处境越是艰难、心境越得镇定」的道理,若是乱了阵脚,后果将更难收拾,深吸一口气道:「方才诸位都中了毒,倘若我真要下手,你们焉能站在这儿质问刑某?这分明是妖魔诡计,要令我中州自相残杀、四分五裂,你们不肯明辨是非,刑某却不能与你们一般胡涂。」他冷目一扫、挥手下命:「无间弟子听令,此事不清,谁都别想离开!」

群豪面面相觑,虽觉得他也有道理,但见无间弟子越聚越多,剑光粼粼地包围四周,都不禁心下惴惴,暗暗打量起彼此战力孰优孰劣。

正当双方僵持时,风小刀、君无言、姬伤英三人带了大批人马回来,见到数百名无间弟子与群豪两相对峙的势态,万分震惊。

姬伤英连忙缓颊:「各位英雄莫伤了和气,刑岛主向来仁心慈厚、圣如日月,怎可能意图不轨?这肯定是误会,咱们千万别中妖魔诡计!」他其实只想劝解,但说惯了阿谀之词,一时改不了口,见惹得群豪嘘声连连,不禁十分懊恼。

君无言脸色一沉,扬声道:「师门不幸,竟出了勾结魔界、残杀子弟的尊主……」

花无浪想不到连君无言竟也倒戈,截口嚷道:「二哥,我知道你对大哥多有心结,但今日师门危急,咱们必需同心一气,将从前恩恩怨怨先暂放一旁!」他同时望向云水天和宫紫风,二人却是脸色森寒,竟毫无相助之意,他心中蓦然雪亮,这一场逼宫之戏恐怕是同谋者众、蕴酿已久。

君无言道:「老四,你不妨先瞧瞧这个,无间弟子听着,你们若还要奉刑无任命令,就是这般下场!」

无间弟子向来对刑无任敬畏有加,不敢轻易造次,见君无言从怀中拿出一画卷运劲上抛,都睁大了眼睛。

「你们既不听道理,刑某也毋须再说!」刑无任想不到另一画卷竟是落入君无言手里,再按捺不住地出手,剎那间,一道狂猛火气奔冲十数丈,直烧向画卷!

田封厉喝道:「刑岛主有什么秘密,老身定要瞧个清楚!」金弦一动,嗡声大作,震得众人耳膜几乎破裂!

刑无任见数百水箭如倾盆大雨对准自己洒来,每一道雨箭都夹带田封厉的儒家正气和海涛之威,的确不容小觑,再顾不得画卷,双掌一移,澎烈火气转对向漫天水箭。

水、火两气交会,天边不断形成篷篷云雾,群雄心中越加忐忑:「苍海云弓果然是宝物,能引海水作百箭,若是旁人怎能躲得过去?但刑岛主的烈火神功恐怕要更胜一筹!」

果然水箭尽数被蒸化去,待云消雾散后,空中却露出君无言所掷的画卷,赫然呈现一幅更惊人的图象——正是路潇遥于玉璧中录画的换血之景!

风小刀见画卷起于莫非问、刑无任二人对话,最后停留在刑无任呼喊「路ㄚ头」,恍然明白路潇遥为何失踪,她定是想替自己洗刷冤情才会进入玉璧查探,不禁忧急如焚,霍地拔刀直指刑无任,大吼道:「遥儿呢?你究竟对她怎么了?」不等刑无任回答,又急问君无言:「君师兄,你怎会捡了遥儿的画卷?她人呢?」

君无言黯然道:「恐怕她已遭到毒手了,我只在山间拾到画卷,却未见半个人影。」

原来那日君无言故意成全风小刀与菊仙歌香闺独处,自己则到浮光峰凭眺沉思,无意中发现路潇遥丢失的画卷,这天外飞来的宝物实是扳倒刑无任的最佳利器,只是他不敢轻举妄动,想等最佳时机出手,才能一举成功,否则反而会招来杀祸。

无间弟子见兄弟死得如此凄惨,既悲愤又丧志,都聚到了君无言和风小刀身边。

花无浪想自己总以刑无任雄才伟略,足以领导中州、抗衡魔界为由,一意放纵姑息其作为,有时甚至违背良心沾染无辜血孽,此刻真如当头棒喝,猛然震醒:「能力越大、权位越高者,若心思不正,为祸只会更大,我从前助纣为虐,当真胡涂……」终于退到一旁,眼中浮了泪水,苦涩道:「大哥,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是为苍生贡献,为天下大义,我都会支持你,可你为何要修练邪功杀害弟子?他们那么信任你、敬仰你,为什么!」他说出了无间弟子心中吶喊,也是自己多年来隐忍的苦楚。

刑无任见众声挞伐,沉叹道:「老四,我的苦心,别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了解嚒?他们修为太低,就算派上战场也是送死,对正道能有什么帮助?与其被一刀杀了,还不如献上性命予有用之处,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莲华合十叹道:「善哉!人之欲念,深执不弃,便谓之『着魔』!刑施主心魔甚重。」

刑无任怒道:「刑某一生除魔务尽、刻苦厉己,无时无刻不以天下苍生为心念,你竟将我与『魔』相提并论?人言相辱,莫此为甚!」他暴喝一声,已潜运功力至全身。

莲华见他精光四射、杀心炽烈,并不争辩,只手持佛珠低低念诵:「汝修三昧,本出尘劳,杀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如不断杀,必落神道……彼诸鬼神,亦有徒众,各各自谓,成无上道,我灭度后,末法之中,多此神鬼,炽盛世间,自言食肉得菩提路……汝等当知,是食肉人,纵得心开,似三摩地,皆大罗剎,报终必沉生死苦海……」①

这段经文是劝刑无任莫以杀孽方式走菩提路,否则就算有大智大愿,也将沦落魔道苦海。莲华以「佛口息心功」潜运内力融入梵唱清音中,企图沉淀洗涤刑无任杀戮之心,刑无任却以一声声冷笑回荡反击,莲华感到他绵绵无尽的内力逼入,声音越来越微弱,忽地,身子一晃,呕出一大口血来,向后就倒,麻九龙急伸手相扶,点落他几处大穴,好护住心脉。

刑无任止了长笑,朗声道:「当遭遇困境时,你们就利用刑某对抗妖魔,等敌人退去,你们又处心积虑想将我拉下这位子,我怎样待你们?你们又是怎样地回报我?我舍身拯救天下,却遭至众叛亲离的下场,这又是什么天道?既然你们各个坐享其成、忘恩负义,都想以妖魔之名讨伐我,那么我就称你们的心,杀戮无尽,谁要送死,尽管上来!」

他全身散发出澎湃气场,四周空气随之灼热起来,群雄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虽个个握牢兵刃,却没有人敢开第一刀。

风小刀心绪激动地往前跨出,薄冰一划,大声道:「你对我虽有授艺之恩,但你不只害了小蝴蝶,连遥儿也不放过,就算作个忘恩之徒,我也要你偿命!」他悲愤不已,体内「绝、无」两股真气蠢蠢欲动。

君无言立刻掣剑与之并立,冷然道:「你一生作恶多端,满手血孽,今日气数已尽,要报血仇,怎少得了我?」

「『作恶多端、满手血孽』?既然世人评价刑某的就是这八字,那我又怎能枉担虚名!」刑无任哈哈大笑,笑声传遍千里,隐隐有一股醉世独醒、壮志未酬的凄凉意味,同时又强悍狂傲得足以令人心惊胆颤,他笑声顿止,森然道:「就凭你们俩连手?恐怕还不够格!」

人丛中忽有声音淡淡说道:「不凭他俩,凭的是斩妖除魔的七绝剑阵!斩的是心魔丛生的狂邪!」说话之人正是孤焰!

风小刀收刀掣剑,宫紫风、云水天心领神会,忙占上瑶光、闇阳两阵位,花无浪略一迟疑,也踏上天玑宫位!

玉冰华想自己若配合剑阵,刑无任怨己甚深,定会全力攻杀,但另一方面,因化身求生丹刚发作,尚保有八成功力可配合剑阵,此刻实是唯一的翻身机会,思索半晌,终下定决心,从人群中闪出,踏上玉衡位,他长剑上手,立刻是一派凛凛气度。

刑无任见七宫已形成六位,独缺自己的天枢,冷笑道:「没有刑某的天枢火力,你们这剑阵能开启嚒?」

邝无音一抹泪水,持剑踏上天枢,悲愤嚷道:「让我来!我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刑无任冷笑道:「很好!很好!无音,妳该知道,我若要破阵,第一个杀的就是妳!」

邝无音知道自己修为最低,虽能运转剑阵,却不会七绝剑招,实是剑阵的破口,但她生性直硬悍猛,并不畏惧,昂首大声道:「我这条命本就是多的,与你这假仁假义的恶贼同归于尽,也算值了!」

刑无任面对七人无情逼杀,想自己费尽心血训练门人形成七绝剑阵,为的是要对付魔界,到头来,魔主未除,竟是反噬自身,他再豪情傲世,心中仍不禁唏嘘怅惘!

邝无音心知一旦扬剑开阵,刑无任必会觑准剑阵将开未开的剎那全力攻杀过来,她再豪气不让须眉,面对生死一刻,也不禁微微颤抖,阵中七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剑尖,不敢稍瞬。

终于,邝无音咬着牙,手中长剑微微一颤,划出一道极细的红色气流——

剎那间,刑无任天火燎原的剑气已扑涌过来,邝无音长剑上凝聚的火气与之相比,简直是萤萤之火,她方才的一鼓作气几乎泄尽,第一剑尚未展开,就已被十数道红色光影逼杀得毫无招架之力、跌出剑阵之外,其余人见状,心中一紧,如六道流光般同时飞身而上,紧跟阵位,以稳住剑阵不变。

同时间,刑无任火殇剑尖宛如一道红色流星划过,就要坠落邝无音胸膛……

邝无音连红光落点都没看清,只感到铺天盖地的剑气当头笼罩,她跌倒在灼热气场里,却惊吓得全身冰寒,只来得及紧紧闭起双眼!

骤然间,耳边爆出一串铿锵交击之声,她惊魂甫定地睁了眼,才看清厚重的橙光剑屏护挡身前,正是守天璇的君无言飞踏上「蒙」位,一动手即使出至极杀招绝殇天山!

他山殇剑疾转,布下一道又一道无坚不摧的剑墙,有如平地拔起重重高山,为邝无音挡去杀招。刑无任冷哼一声,急催内力,剑尖旋转有如火钻,直钻破君无言的巨山剑屏。只见红火、橙光四方散射,师兄弟宿仇已久,此刻再不需要伪装,冲突的剑气正如心中沸腾的怒火,都恨不得立刻毙了对方!

君无言节节败退下,大喝道:「刑无任!你杀害弟子、逆伦弒师,罪证确凿!今日你插翅难飞,还不束手就擒!」他当然知道刑无任不会乖乖束手,这番话除了扰乱对方心神,但最主要的是,杀弟子是真,弒师一事却苦无证据,他故意将二事拉扯一起,就是要逼刑无任于急乱间无法辩解,好煽动群众认同,加以定罪。

果然群情哄然,想当初上官秋水乃是领导中州、天神般的人物,声势远胜过今日的刑无任,却忽然暴毙身亡,众人实在不能接受这结果,扼腕感伤之余,都希望有一个合理解释来宽慰心中遗憾,如今听到死于逆徒暗算,回想刑无任种种作为,都觉得必然如此。

「弒师?」君无言一语正是婴动刑无任内心深处的逆鳞,令他怒火狂烧,暴喝道:「那恶贼表面大仁大义,却将自己徒儿送给邪魔,毁了她一生!又算是什么师父?」

当时众人虽仰慕尹无艳,但多年后都另觅良缘,唯他独身至今,立誓要除去幽鬿这个为祸人间、强抢良女的大魔头,以至走上嗜血换身的不归路,都起缘于上官秋水当年的错误。

刑无任心绪激动下,出剑又狠又厉,犹如百道火龙翻飞猛窜、横行四野,君无言再支撑不住,重重剑屏应声崩溃,一团团橙色剑气有如碎裂大石四处爆飞!

君无言功体受震荡,全身通红如火炙,连退数丈跌坐在地,呕喷出一大口血来,他万料不到刑无任受白海青掌伤在先,仍悍猛至此,眼看绝招瞬间被破,红光剑尖疾取命而来,离胸口不过咫尺之距,他心念大仇未报,实是万般不甘,但技差一着也只能含恨以终。

就在刑无任全力杀向君无言时,守天权的风小刀已飞踏上「无妄」位,如光如电的雷殇剑配合无欲鬼魅身法,使他剑意至狠至绝、剑招至奇至快,快得几无招式,只道道电芒不断从剑尖暴射而出。

刑无任对这剑阵原本娴熟无比,但见风小刀融进无欲身法后,每一招虽只快上半步、猛上半分,威力却远胜昔日靳无尘,实超乎自己所熟悉,不由得暗暗心惊,他长剑杀向受伤的君无言,同时分了大半力气形成一股回旋吸力,卷扯风小刀长剑!

风小刀眼看自己剑芒不断收窄,就快陷入一巨大漩涡里,只能拼命握紧剑柄。就在风、君二人都全力相抗时,刑无任忽地错身旁移,人奔剑随地穿过二人中隙,大掌劈向邝无音!

刑无任虽受围攻、身心煎迫,但思绪仍是明晰,他十分清楚无论如何仇恨君无言,若要脱身,杀邝无音才是首要之务。

他身影飘幻莫测,进退挪移又十分玄妙,风小刀、君无言明明看着他从旁掠过,一连刺出数十剑,形成一道滴水不透的光网阻挡,却仍是招招差了半隙,拦截落空!

风小刀本以迅快见长,连点「归妹」、「小过」两方位,剑芒暴涨地杀向刑无任背后,刑无任此时掌气已快扑到邝无音头顶,邝无音吓得高举长剑胡乱挥舞抵抗,她发衣焦黄,像随时会被化为灰烬。刑无任感到背后金芒追至,身也不回地将长剑向后掷去、射向风小刀。

风小刀忙挥剑格架,未料火殇剑顺这一挡之力,斜向飞出、绕了半圈,反而绕到风小刀背后,极快速地往前冲去,要将他刺个透明窟窿,而刑无任大掌仍是对准邝无音,就要狠狠劈落!

电光石火间,风小刀陷入相救邝无音和反手自救的两难之中,君无言尚倒地不起,唯一方位最近、能出手解套者竟是位于玉衡位的玉冰华!

不容思考,风小刀急扑邝无音,长剑对准刑无任手掌狠狠砍落!同时,火殇剑尖已紧贴他身后,仅有数寸之距!

旁观群豪万分心焦却无法相助,因为若贸然插手,反而会造成剑阵瓦解,一个不好,更令刑无任凶性大发地杀了阵中之人,所以只能眼睁睁地冀望玉冰华出手解危,然而,他却紧紧握着冰殇剑柄,纹丝不动!

原来此刻玉冰华只要趁刑无任相敌风小刀和邝无音,以寒冰之力封冻住刑无任的火剑攻势,位于闿阳的云水天再源源送上磅礡水气,相补寒冰之用,就能压制刑无任不得动弹,而位于中心的风小刀则趁隙反手施出五雷轰顶之力,任凭刑无任再强悍,也只有陨命一途。

但玉冰华怎能忍受相救风小刀后,又让他独占鳌头地杀了刑无任?风小刀、刑无任两个仇人的命一下子都掌握到他手里,将出的一剑,立时可决定要杀了谁、饶了谁,一股主宰生死的快意油然升起,半焦黑的脸上浮现一丝既得意又诡异的笑容!

刑无任觑出玉冰华心意,大声夸赞:「好徒儿!」他要令众人生出嫌隙猜忌,就算玉冰华最后仍是杀向自己,剑阵威力也要大打折扣。

玉冰华见群豪愤慨地怒骂自己,再度激发了满腔嫉恨:「我反正身败名裂、活不长久,只要他早死一步,我也甘心了!」陡然间,冰殇剑寒光大盛,竟是反手杀向同阵战友!

两大顶尖高手的沛然剑气,一烈一寒,两柄绝世宝剑,一前一后,火力全开地冲向了风小刀背心!

猝起突然,风小刀忽成二剑之的,他再高明、身法再快,电光石火间,就算避得过一剑,也绝避不过第二剑!

风小刀心念电转:「我反正要死了,不如多救一人!」他伸掌一推,气吐如浪地将邝无音扫出刑无任掌底,同时反剑一挥,企图弹开身后追剑,可终究慢了半分,再无半点生机!

时间像忽然静止了般,阵内阵外众人都停住了呼吸,只瞠目结舌、悲痛惋惜地看着悲剧发生,连闭眼尖叫都来不及,更遑论出手相救!

就在火殇剑尖刺破风小刀衣衫的当口,「叮!」一声爆响,冰殇剑忽然被一小物震得脱出轨道,一个侧偏,撞向火殇剑,这两剑相撞之力,令火殇剑尖向上挑了几分,虽仍斜擦过风小刀肩头,却已避去背心要害,而冰殇剑更被震得冲天飞起、抛落远方。

在一片惊叫声中,风小刀半衫染血地向前奔跌了几步,稳住身子后,竟仍生龙活虎地昂立着!众人这才回神过来,爆出喝采,大声叫嚣打气!

即使如此,刑无任蕴藏在火殇剑上庞大的热气仍从风小刀肩口直贯而下,令他痛得有如五脏俱焚,幸好无欲的「遇强则容」化消了七成入体气劲,他不禁万分庆幸:「若当背刺中,我哪里还有命在!不知是谁出手救了我?」瞥见地上一颗五芒星玉发出莹莹蓝光,美得有如夜空星子,才知竟是这枚小物震偏玉冰华的长剑,解救了自己。

孤焰拼命为风小刀发了这手暗器,虽只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也足以令他伤势加重,然而兄弟值生死关头,他顾不上许多,唯一庆幸的是刑无任受伤在前又分心杀邝无音,且是以气御剑,才使火殇剑力道只剩二分,否则以他现在的手劲是绝无法将剑打偏。

玉冰华本全力刺杀风小刀,不料长剑被震脱,失去宝剑的他脸如死灰,心中寒栗,知道再无容身之地,众声唾骂中,只急思脱身之策。

刑无任看清是孤焰出手,虽早知这个文士深藏不露,仍震骇万分,因为这以剑荡剑、同时解去二道杀机的暗器手法实在巧妙至极,非但眼力、手劲要十分精准,最不可思议的是孤焰对七绝剑阵的生克变化、方位移转,必是处心积虑地研究过,否则绝不能在瞬息间,使暗器的切入角度和方向在化消危机的同时,居然还推动剑阵逆转、杀向自己!

此刻他已无暇细究,因为剑阵逆转,守天玑的花无浪已补上「渐」位,毫不迟疑地施出绝殇天林!

长针似的林殇剑幻出千百道树影,燎乱狂舞,满天绿光自剑丛中不断洒下,其连绵无尽的杀气足以令阵中敌手千疮百孔!

刑无任剑气化成漫天火星,与花无浪的针叶剑光点点交触,空中不断爆出细碎火花。

守瑶光位的宫紫风及时送来狂风之力,花无浪的绿叶剑光顿时转得有如龙卷旋风,将刑无任全面围困在风心眼,令他动弹不得——

位于中心的风小刀连忙纵身跃起,一剑指天,顿时天际云涛汹涌翻腾,轰隆隆声中,一道雄强炽烈的雷闪劈开天幕,直奔入风小刀剑尖!

刑无任本就受了伤,内力不济,又受林、风、雷三股大力牵制,眼见涳蒙苍穹、暴云狂卷,道道电芒全汇聚到风小刀剑尖,只待他一剑劈下,千万道惊雷扑杀而至,自己将难逃一死,顿时万念俱灰:「罢了!罢了!我一世英雄,到头来,竟是命丧群孽之手!」

「风兄!我找到遥儿了!她只余一口气,你快过来!」人群中忽爆出一声大喊。

风小刀一愕,回首瞧去,乍见到路潇遥软倒在寒香默怀中,双眸垂闭,奄奄一息,他震惊得手上剑招略一停滞,天雷之力倏然隐入云涛深处。

刑无任变招极快,趁机拼尽全力,左袖生出龙卷狂风般的吸力,往寒香默扫去。

「糟!」寒香默一个把持不住,路潇遥腾空飞起,落入刑无任袍袖之中,眨眼间,刑无任已夹带她为人质,退离剑阵。

「遥儿!」风小刀大惊,提气急追,其他人见状也赶忙衔尾其后。刑无任夺得一线生机,怎不全力狂奔,眼见前方海天苍茫,一望无际,毫无可藏身之处,心念一动,几个起落,竟是投入九宫制阴阵中!

其时,阵位旋转,已无阴气流窜,巨石中心底处又恢复成一片平静的软泥。风小刀想起路潇遥曾说若误闯此阵,定会困到连胡子都白了,当时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大是激动:「就算出不去,我也陪着她!」这一思想只是剎那,就毅然跳入阵中。

眼见刑无任身形急往下坠,差得丈许就要到达谷底,若他闪身躲到巨石后,阵形一启动,再见不到踪影。风小刀心中着急,忙挥甩金龙鞭,鞭上倒钩精妙地刺进路潇遥小靴,他大喜之下,健腕巧转地想将路潇遥扯回。

刑无任受伤甚重,见风小刀长鞭紧紧勾串三人,若不放弃路潇遥也无法脱身,冷笑道:「风师弟,你追得可紧,我将路ㄚ头还给你,接好了!」语毕,一掌击向路潇遥背心!

风小刀连忙使劲一扯金龙鞭,将路潇遥如放纸鸢般拖飞而起,好远离刑无任掌力,同时飞身卷抱住她,但刑无任这一掌几乎是贴着路潇遥背心发力,风小刀身手再快,路潇遥仍是再度受到震荡,喷出一大口鲜血才回到他怀里,而刑无任也急闪入巨石之后消失无踪!

风小刀急为路潇遥灌输真气,过得半晌,路潇遥微睁了眼,虚弱唤道:「小师叔……真是你嚒?」

风小刀但觉她气力逐渐消失,软软地依偎着自己,急道:「别说话!我一定救活妳!」

路潇遥一直昏昏沉沉,陡然看清眼前是朝思暮想的人,又惊又喜,忽然生出些许神智,她意识到自己命如残烛,忍不住潸然泪下,道:「我快要死了,你又何必进来?」

风小刀见她原本娇俏如杏桃的玉脸枯寂苍白,心中既难受又怜惜,想起她为救自己才会受伤,更愧疚无已,不禁紧紧拥着她,道:「遥儿,别担心,妳不会死的。」

路潇遥忽又陷入一片混沌,浑身颤抖、胡言乱语地道:「小师叔,我瞧不见你啦!我不想死,我想见爹爹和娘亲……我好怕!你别赶我走……」

风小刀见她如此惊吓,满怀酸楚,握紧了她冰冷的小手,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害妳,我一定带妳去找爹娘。」

路潇遥又迷迷糊糊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菊姑娘,可她要嫁人了,你一定很伤心,我……我想陪伴你,你却狠心赶我走,遥儿现在真要离开了,你会不会惦记我?」

风小刀想她失踪后,并不知自己和菊仙歌的婚事,但见她虽神志不清,句句都是真情挚意,更觉酸楚,低头轻贴着她的小脸,哽咽道:「遥儿,是我不好,我会一直陪着妳,再不离开。」

路潇遥像终于放下了心,露出一抹纯真笑容,轻声道:「你送个东西让我带着上路……我就会知道……你一直陪着我……」只听她越说声音越低落,到后来几无声息。

风小刀的心也不住地往下沈,但自己身上并无值钱之物,本想拿出父亲所遗留的玉珠,往怀里一揣,忽然摸到一把枯草,心念一动,欢喜无已,连连唤道:「遥儿,遥儿,有救了!我真该死,竟忘了这东西,灭魂公子说无论多沉重的伤病,这灵草都能保命十三日,待出去后,我立刻带妳治伤。」见路潇遥已然昏迷,无法吞服,便将灵草酥落成粉,一点一点沾入她口里。

风小刀怔怔凝望怀中孱弱的人儿,见她脸上犹带一丝幸福神情,不由得既伤心又愧疚:「遥儿对我情深义重,我却只惦念别人,还累得她险险丧命,当日若不让她走……」他忆起路潇遥随寒香默离去的情景,再到后来的心神不宁,不禁迷惘:「我心里其实一直放不下她,她一走,我便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总像少了什么……她问我何苦进来,倘若她从此不醒,我就要困死在这里,明知只能陪她短短一刻,我还是愿意,倘若换成别人,我也会这么不顾一切地跳下来嚒?」方才强大的决心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另一娇媚的身影蓦然浮现脑海,那凄美迷蒙的眼神似含嗔带怨地望着自己:「仙歌知道了,一定很伤心……」但究竟伤心的是自己要命丧于此,还是陪另一女子赴死,却不敢再往深处想。

方才势态危急,风小刀不意其他,此刻才注意到路潇遥胸口「紫宫」、「玉堂」、「膻中」、「中庭」、「神藏」、「灵墟」、「神封」七处穴道插有七段彩色短线,看来像是莫非问七线生机所截下的丝线。他不知是治病还是伤命,不敢贸然拔去,只盼望十三还魂草快快生效。

他从巨石缝隙向外望去,见阵外站满了人,显然群豪怕刑无任逃脱,已将石阵围得密不透风,他在里头虽可瞧见外面景象,却彷佛隔着一道透明墙,怎么也穿不过去,不禁懊恼当初未留心出阵之法。

「遥儿的伤不能耽搁,我得快快出去。」他解下衣带将路潇遥缚于背后,抬头仰望一方蓝天,想道:「我若穿梭在巨石间,必要迷路,不如直直往上攀爬反而容易。」他饱吸一口气,施展「纵天梯」的轻功连连点石而上,只是上游了十数丈,这石壁却似没有尽头地往上延伸,竟越爬越高,忽听得背后路潇遥嘤咛一声,轻声道:「小师叔,没用的。」

风小刀高兴得欢呼:「遥儿,妳真醒了,灭魂公子果然没骗我!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从前他因不信任灭魂,便没把这事搁在心上,此刻灵草生效,登时对灭魂生出不少好感,觉得自己对人多有偏见,实在不应该。

路潇遥指着左前方一块大石,有气无力地道:「『阴遁二局』……第二颗大石起步,再依六仪三奇……」她因挂念风小刀不能出去,凭着还魂草的灵效,勉力支撑说了几个字又再度昏迷。

风小刀见她气脉稳定,心中稍宽,待下到谷底,就依她当初所教,循着奇门遁甲及河洛卦象的「干」盘逆数定位行走。他心知走错一步,就会落入生生不息的太极循环中,举步甚是小心,试得几个方位后,发现每走对一处,巨石就会自动让开前路,在遇到记忆模糊时,索性拾取地下碎石块,投到方位处,若巨石不移,便知道猜测错误,再投试它处,如此弯弯曲曲地行了十数个方位,就在快要出阵时,一块巨石缓缓移开。

赫然,刑无任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前,正精光厉厉地罩视二人!

「风师弟,你能走到这儿,也算不容易!」刑无任火殇剑以绝烈之势当胸刺到,风小刀心知只要稍有移位就会迷失石阵中,又怕伤及身后路潇遥,拼命以薄冰相迎,承受所有力道,岂料刑无任虽受重伤,这一剑仍有撼天之威,令风小刀几乎倒飞出去,他赶紧力沉双足,插入软泥中,以稳住身形。

刑无任这一剑已豁尽全力,未能退去对手,自己反被震得跌入迷阵中,他颓坐丈许远,不住呕血,显然已气虚力空。风小刀明知是报仇良机,但中间隔着二、三块巨石,他怕陷入迷阵里,不敢追击。两人僵持间,忽然轰隆隆一声声巨响,震得人七荤八素,竟是最外层的巨石劈里啪啦爆裂,只见满天土石散射,每一块碎石飞撞之力都可致人于死,也会撞破其他巨石,造成连环坍塌的毁灭结果。

九宫制阴阵是无邪师祖留下,无间弟子并不会破解阵法,也不知巨石破碎后果如何,陡然见到石阵内有刀剑火光,猜想风小刀正与刑无任恶斗,便决议将石阵毁去,好入内相助。

君无言于是下令以焚业火雷逐层爆破,巨石正飞快地由外往内碎裂,内层结界石一旦有了破隙,三人都将葬身阴涛之中。

风小刀此刻再顾不得刑无任,急背负起路潇遥,施展轻功穿越漫天碎石,在差得几步就可出阵时,身后忽传来一声惊天怒吼,同时一篷篷大火自石阵深处冲起,剎那间,天摇地动,有如五岳同崩!

竟是刑无任自知生机渺茫,索性散发功力,将内层结界石震得尽数坍塌,在声声轰然大响中,噬人的火焰追到了路潇遥背心,风小刀极力飞奔,火舌虽差得尺许,却是越烧越近,除了前方满天飞石、后方烧身火力外,更可怖的是滚滚阴气宛如波涛江浪,骤然由四面八方涌至,眼看数步之距就能重获新生,却怎么也脱不出危局!

突然一股巨大力量自背后飒飒逼近,既快且猛,风小刀回眼瞄去,竟是一块周长丈许的大扁石朝二人飞冲过来,若被撞上,定要粉身齑骨,他不禁自嘲:「上天真厚待我,倒不知火烧、阴气、飞石碎骨,那一种死法较痛快些?我今日和遥儿同命于此,也不枉她对我一片深意。」

逼命瞬间,求生的本能令他灵思乍现,忙身子一矮,待巨石飞压头顶的剎那,双手倏地高举攫住巨石边缘,同时足下猛力一蹬,身往前平飞,顺势贴藏在巨石下方的凹隙间,藉巨石飞冲力量直往前去,而这片大巨石更是一面绝佳盾牌,不但遮蔽了大部份火涛、阴气,也撞飞了前方挡路碎石。

风小刀忽觉天光一亮,人声嘈杂,知道已冲出危地,他双手放开,滚了几个滚地葫芦,才万分狼狈地瘫软在地,巨石仍往前冲飞十数丈,才轰然一声碎裂四散。

这一死里逃生实是幸运之极,风小刀解下路潇遥,孤焰赶来搀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兄弟俩都经历过生死交关,心情起伏实难言表,风小刀伸手予孤焰,惨然笑道:「无间阎王收不到咱兄弟,肯定要气得七窍生烟了!」二人不禁相视而笑。

寒香默这时也赶了过来,看着衣衫褴褛、满身煤灰的风小刀,和兀自昏迷却只发衣微乱的路潇遥,心知风小刀一路上都以内力护住佳人,不禁叹道:「唉!是我先在素问居里寻到遥儿,本来应居首功,但风兄你不打声招呼就这么一跳,她从此可离不开你了,在下那里还有半点机会?只好认输退出。」他轻功本与风小刀不相伯仲,但追到九宫制阴阵却不由得退缩,实是输了一筹。

风小刀见到安然昏睡的路潇遥,由衷感激,道:「都是寒兄机灵,一见到画卷就猜到遥儿落入医枭手里,才能及时救她脱险,小刀真感激不尽。」

寒香默得意道:「我从前总不吝相助江湖同道,才能赢得侠名,今次自然也不例外……」他正要说上一大串沾沾自喜的话,却被远处惊天景象给打断。

石阵中心,最炽亮的火焰深处,缓缓裂开一道细缝,慢慢扩大成一个人影的大小,在耀眼的火光中,那条裂缝彷佛是通往地狱的甬道,灵族冤魂的凄厉吶喊就从那道缝隙翱啸而出,哀回在天地间。

一道道巨大火柱激射出来,同时燃烧着篷篷阴气冲向天际,化成翻腾不休的乌云,遮蔽了原本晴丽的天空。除了火光之外,四周尽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灰蒙,人界彷佛一下子坠入最深沈的无间地狱,众人面对天地变色,无不惊惶骇然。

突然一声大响,最后的结界石也轰然坍塌,在隔了彷佛一世那么久之后,大地终归于宁静,只余永不间断的大海波涛声,诉说着沧浪依旧、人事已非的寂凉。

天际微露出一线清曦,阴霾渐渐消散,众人再见天光,但觉宛如重生,想无间岛主一世风光,却这么与他最痛恨的灵族冤魂同葬,都不禁心生慽然,万分感慨!

(注①:「汝修三昧……」出自《大佛顶首楞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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