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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无间新主

儒园外的浩瀚草原,七、八百头黑豹直逼过来,豹子天生的锋锐气势犹胜过千军万马,顷刻间就将风小刀包围得水泄不通。

「冤家路窄!小子,这回你真是插翅也难飞了!」萧萧见风小刀落单,心中大喜,大镰刀舞得银光涟涟,有如放线风筝,娇媚的丹凤眼含着杀气,却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风小刀满腔怒气正好发泄在恶寇身上,长刀激出一道银芒,大声道:「大爷手痒,正想砍几头畜牲来祭刀,狗爪子就巴巴地送上来!」

萧萧见风小刀语气放纵,得意笑道:「从前你心思稳定,连百多黑骑也对付不了,何况今日你心浮气燥,还敢口出狂言?」

风小刀暗想就算打不过要逃跑,也该引得黑骑离远一些,就故意挑衅道:「贼婆娘!大爷敢当街拦道,就单手也能收拾妳,更不怕妳群殴烂打,妳要害怕,赶紧滚回家抱娃娃去!要不然教狗爪子一起上,省得大爷多费功夫!」

「想逞英雄嚒?姑奶奶料理你也费不了一时半刻,回头再收拾儒园,兄弟们还客气?上!」萧萧娇喝一声,数十弯银虹同时闪出!

风小刀心中打定主意:「儒园在南方,我向北而去,只要撑个几日,觅得一处丛林,就有望逃生!」虽记忆所及,恐怕十数日的路程都没有大片丛林,他仍硬着头皮,在千百道刀光炼影中杀出一条血路,摧豹往北疾奔。

萧萧见风小刀狼狈奔逃,大喝一声,挥刀带众骑追上。正当风小刀陷入浴血苦战,远方又有另一名女子呼啸而来,风小刀听她丹田气足,功力犹在萧萧之上,暗叫糟糕:「黑骑又来厉害帮手!」

呼啸女子一身五色彩服、珠花乱颤,五官明艳大方,眉弯眼笑,见风小刀边杀边逃地往北冲去,数百黑骑滚滚如龙地紧追在后,大喝道:「傻小子,别跑了!撑着点!」

风小刀一怔,还来不及思考,只觉得女子亲切的笑容有几分熟悉,就信任她且听话而行。他不再奔逃、薄冰猛力一挥,将数十把飞砍来的大镰刀全迭迭相黏到刀身上,同时将金龙鞭一端缚在腰上,另一端长甩出去,勾缠住数十条黑骑的铁锁炼,硬是以庞大的内力镇住围身的百多名敌人,除非黑骑们丢弃兵刃,否则无法逃脱,但他也被困在旋涡中心。

其他五、六百名黑骑围在外层,就抛飞镰刀攻杀,但因隔着里层的百多名黑骑,相距甚远,攻击力道受了限制,风小刀左手还以烮火抵挡零星砍来的镰刀,但以一人之力拖住上百人,必需稳住下盘,已顾不得下方凶猛的豹群,硬是被咬上好几口,腾风为护主人也奋勇作战、伤痕累累。

彩衣女子高声呼喝:「北帝敕吾符,一光在镜心,万镜皆灭,急急如律令!万冰镜阵!」双掌合十又向两旁展开,掌心各冲出一道光束,如飞箭般从左右快速射出!

彩衣女子又高喝道:「傻小子,快出来!」

风小刀听其命令,连忙抽回薄冰和金龙鞭,脚下连踢翻二头黑豹,双足夹紧腾风,纵身一跃,如大鹏般飞向彩衣女子。

萧萧见状,大镰刀飞空扫向风小刀背心,风小刀甩刀后挡,震退了萧萧的偷袭,众黑骑也学萧萧将大镰刀纷纷甩飞过去。

彩衣女子纤腰一抖,甩出一条长丝彩带,叫道:「抓紧了!」风小刀一面抵挡敌人,一面甩出金龙鞭勾缠住长丝彩带,顺着彩衣女子退掠之势,飞出光圈外,他凌空下望,却看见一幕不可思议的惊人景象——

二道光束端最后交会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光圈,将七、八百名黑骑全围困在光圈之中,接着光圈拔然冲天,变成三丈高的冰幕,这冰幕曲曲折折,宛如千万片明镜组成般,将数百黑骑反复折射,成为千千万万的浩盛军容!

群豹忽然发觉被无穷无尽的敌军包围,惊惶地胡冲乱闯,一旦起了冲撞,更是它们互相疯狂攻击、践踏撕咬的开始,连黑骑也控制不住地被甩将下来,成了尖牙利爪下的牺牲品。

萧萧见两道光束就要合拢,识机不妙,连忙一声长啸,策豹反身疾奔,赶在形成冰幕前从光束夹缝中闪出,来得及逃出者不过十数人,其余黑骑尽被围困于阵中自相残杀。

风小刀满身伤痕、目瞪口呆地看着水幕,彩衣女子双手叉腰,得意笑道:「等阵中再无半点生气,这万冰镜阵就会消失!」因为风小刀拼命将黑骑聚在一起,拖得半刻,她才能顺利施展术阵围灭黑骑,对眼前小子实在激赏,忍不住大力拍了他后背,朗笑道:「小子,有你的!竟敢独挑黑骑。」风小刀真气内蕴,本能地肌肉一弹,将她的玉掌震开。

「唉哟!」彩衣女子呵一口气在红痛的手掌心揉搓,笑道:「皮粗肉厚的,小子功力不赖嘛!」

风小刀沉默不答,只低头抚摸腾风,又拿出玉肌清露为它上药。

彩衣女子又道:「说你傻、真是傻,你又不认识我,我教你待在豹群中片刻,你就乖乖听话,不怕我害死你嚒?」

风小刀头也不抬,闷声道:「我被追上也是死路一条,横竖是个死,不如就赌一赌。」

女子奇道:「哪里只有死路?以你的身手要撑到静仁儒园,应该不是难事,怎么你不知道北方是荒原雪漠,向南才是静仁儒园,还拼命往北跑?」

风小刀这才抬头,吶吶地道:「我知道。」

他曾被万冰镜阵困过,眼前女子比起路潇遥,功力犹胜三分也不止,能用阵法杀敌到如此地步,除了苏无妒不会有别人,再看她眉目依稀有路潇遥的俏丽模样,只不过爽朗中自信大气,路潇遥却是娇柔可爱。他想起路无常那张黑黝黝的脸,不禁暗暗庆幸:「幸好遥儿像极了她娘亲,没有半分爹爹的模样……」

苏无妒收到女儿活着的消息,正是心花怒放,看什么都可爱,瞅着风小刀许久,呵呵笑道:「我明白啦,你是想将恶贼引离儒园!说你傻,还不承认?你一个人打得过这么多黑骑嚒?儒园那儿聚集了许多人,而且无邪门主也在那里,你干啥傻乎乎地一个人逞英雄?」

风小刀心想黑骑之围已解,灵珠又已交给路潇遥,不如改道前往青衣空舍,去狙杀玄音,就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之恩,在下先告辞啦。」

苏无妒笑道:「这就想走,也不留个名儿?难道下回再遇见你,仍唤你傻小子?」

风小刀想起风雨古庙初相逢时,路潇遥也硬要相问姓名,心想:「遥儿的脾性也像极了她娘亲。」拱手道:「无名小子,不劳前辈记挂。」

苏无妒忽又猛力拍了他背心,大声道:「记挂!记挂!怎么不记挂?我得记着跟你讨恩情!你身手不差,将来一定大有用处!」

这回风小刀存了心,就卸了内力结结实实受她一掌,苏无妒甚是欢喜,笑道:「你这小子真有趣!你向来都这么有趣嚒?舍命为人家打退黑骑,又不想让儒园那帮人知道,人家打你一掌,就甘心挨揍,倒是受了恩情,拍拍屁股就走!天下有你这么奇怪的人嚒?」

风小刀见她似疯疯癫癫的说笑,其实心眼甚明,一时无言以答,只道:「多谢前辈,告辞了!」

苏无妒见风小刀硬是不相理,心中也别扭起来:「臭小子!这么古怪,老娘偏要知晓你的来历!哼!我倒瞧瞧你有多别扭!」又举掌打下,风小刀仍是卸了内力任由她拍一掌,忽然间,全身竟有如雷殛,来不及反应下,已被五花大绑,一屁股摔坐在地,动弹不得。

原来苏无妒掌心暗藏一枚「五雷捆仙索」,这宝物触身如雷殛,趁人疼软无力时,就化成数十道绳索将人捆绑,任是大罗金仙也难逃脱。

风小刀未料遭她暗算,忿怒心起:「无邪的人怎都这么霸道!」

苏无妒瞧他扬眉瞪目,明明满腔怒火,却硬是咬紧牙根不吐恶言,更觉好奇,就轻身一跃,骑上腾风,哈哈笑道:「这大猫儿真有趣,你骑着挺威风,我也试试!」她不知使了什么妖术,豹子竟乖乖向南飞奔。

风小刀在与黑骑对战时,衣衫早破烂不堪,如今被苏无妒拖行于地,荏草一丝丝刮得他后背、腿肌尽皮破血流,虽然他以气劲护体,不至于挫筋断骨,但表面细伤累累,就好像被千把小刀割刺般,痛得他几乎昏厥,他空有一身武功,偏偏被捆得半点也使不上力,只能拼命咬牙忍耐。

苏无妒奔了小半里路才停下来,回头瞧着风小刀龇牙咧嘴的狼狈模样,弯腰笑个不止:「你骨头真硬!」

风小刀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岂料苏无妒竟然跳下豹来,蹲身动手扒他衣裤,风小刀大吃一惊,又羞得满脸通红,大喝道:「喂!喂!快住手!妳一个妇道人家怎能这样?妳羞不羞!快住手!」

苏无妒似笑非笑地道:「肯开口了嚒?又不是姑娘家,我都不害臊,你脸红啥?别瞧我貌美如花,其实我都老得足以做你娘了,哪个娘不曾见过孩儿的精光屁股?」

风小刀大惊失色,生怕她真剥光自己,只见苏无妒说话不停,十指更是利落,三两下就将他衣衫外裤都撕烂,总算手下留情地留了一条里裤,然后就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逗弄黑豹。

一个美妇绑着一个赤条条的小伙子,这情景十分怪异,风小刀恨不能施个隐身术、立刻消失无形,更盼望千万不要被人看见才好,苏无妒瞧着他明明咬牙切齿,却又强忍怒气,觉得煞是有趣,观赏片晌,又骑豹拖他续往儒园。

风小刀被赤身拖行在地,更是痛如火烧,若非知道苏无妒身份,恐怕就要破口骂尽她祖宗十八代,又瞧腾风竟然甚是听话,毫不停步,忍不住将满腔怒气发到豹子身上,咒骂道:「畜牲!果然是畜牲!方才还表现得赤胆忠心,现在就让人家牵着鼻子走!」

苏无妒笑道:「傻小子怕多吃苦头,不敢骂我,就骂小畜牲出气!」

风小刀不骂苏无妒自然是因为路潇遥的缘故,听她嘲笑自己胆小,也莫可奈何,想到绝不能如此前去儒园,着急大喊道:「妳快停步!妳究竟想干什么?」

苏无妒停下豹子,眉开眼笑、满脸喜悦地道:「放心吧,我可没闲心多管人家私事,我要赶紧回儒园瞧我的宝贝女儿,我那宝贝儿,是全天下最最可爱的宝贝儿,谁都比不上!」

风小刀想起路潇遥,心中又酸又甜,忍不住赞同道:「这话倒是不错,她是比妳可爱多了。」

苏无妒横了他一眼,啐道:「你乱应和什么?别以为油嘴甜舌我就放了你,小子我警告你,别瞧我宝贝一眼,否则我剜了你眼珠子!」

风小刀道:「我绝对不瞧一眼。」心中却道:「我瞧她十眼百眼,一辈子瞧着她!」

苏无妒见他乖巧,又道:「你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不能面对的人,自己去儒园处理处理,省得一辈子搁心上,多不快活!做人不能坦坦荡荡,有什么意思!我就好心带你一程!」

风小刀又被拖行片刻,眼见儒园越来越近,急得大叫:「儒园里有个黑骑奸细叫玄音!得把她揪出来!免得再有人受害,他们不相信我,或许肯听前辈的话!」

苏无妒又令豹子停下,笑道:「原来傻小子受了冤屈才闷不吭声!」

风小刀待要分辩,却又把话吞了回去,嚷道:「我什么都说了!我要走了,请前辈快放了我!」

苏无妒露出一丝诡笑,道:「小子说话吞吞吐吐、不尽不实,看来我不使撒手锏,你是不知厉害了!」

风小刀忿然大嚷道:「我怎么不尽不实?快放了我!」

苏无妒哈哈笑道:「说你是傻小子,还不服气?术法中有一门观心术,就算你强着嘴皮不开口,也是没用的,我一样可以探你心思,所以你是白受皮肉之痛!」

风小刀闻言一惊,怕苏无妒真来瞧自己心思,觑出对路潇遥的情意,不由得又气又尴尬,直是满脸通红,只得从实招出因玄音挑拨,木桑儿惨死,自己得罪路无常不便回儒园,却隐藏了无欲身份,还有与路潇遥相恋之事。

苏无妒道:「既然如此,咱们更不能令恶人背后逍遥,让无邪门枉做坏人!」

风小刀原以为苏无妒知道自己逼路无常认错,必会大发雷霆,她却半句不提,愕然半晌,才道:「妳……妳相信我?妳不怪我嚒?」

苏无妒道:「我怪你作啥?我要是你,说不定早将路老鬼大卸八块了!」忽反问道:「若你是路无常又当如何?」

风小刀认真道:「我虽非故意,确实误害人命,就自断一臂以赎罪愆。」

苏无妒笑不可抑,许久才勉强止了笑声,道:「傻小子果然尽想些笨法子!你是千手如来嚒?这么多手好砍?人家要你断臂有何用处?」

风小刀想莫非问要高价收购自己手臂,哼道:「妳不知我手臂可值钱呢!」

苏无妒瞧他无端受自己折磨也不吭气,心中一软,温言道:「江湖上行走,谁不是跌跌撞撞、犯错累累?你应该留着有用之躯多做些正事!大丈夫知错当改,何况你还留了条活路予他,只不过,」轻轻一叹:「他也是条强骡子,明知有错却不肯认,才越发不能收拾,男人啊,一旦坐上高位,受人景仰惯了,面子可重过性命,你一刀杀了他,倒还痛快,你逼他当众认错,他铁定是恨你入骨了!」

风小刀心想:「我若伤路师兄一根寒毛,却换遥儿恨我入骨了!唉!我虽想为木姑娘伸冤,其实也留了私心。」不禁恼恨起自己来。

苏无妒笑问道:「你可知江湖中最危险的是什么?」

风小刀道:「自然是万恶凶徒、罪魁魔首!」

苏无妒摇头道:「不对!凶狠之辈怕人家不知道他们厉害,总先声夺人,教你可逃可躲,奸狡滑头也不危险,因为他们通常满脑子鬼主意,眼神闪烁,教你一看就知道提防。」

风小刀好奇接口道:「前辈以为最危险的是什么?」

「最危险啊……」苏无妒指着自己嘻嘻笑道:「就像我这样慈蔼亲切的老婆子,再不就是正气凛然的长辈,或是楚楚可怜的美佳人,还有那种教你一见就喜欢、一交就十数年的知己好友——路老鬼误信了老友寒香梨,而寒香梨却误信了老友玄音!」

苏无妒句句话打中风小刀心坎里,回想起刑无任和菊仙歌,不禁心有戚戚。

苏无妒洋洋得意道:「所以你不提防我,自然要中暗算,我不过小小整治你一下,却不会要你性命,你多受些磨难,路才走得长久,你好该感谢我才是!」

风小刀见她欺侮人还振振有辞,实哭笑不得:「相比之下,遥儿真是厚道多了!希望将来别变本加厉地像她娘亲!」他瞧自己仍光不溜鳅,窘然道:「苏师姐,妳先放了我吧。」

「你唤我什么?你……你是风小刀!」这回换苏无妒惊得几乎跳起身来,风小刀大力猛点头,就盼苏无妒快放了自己。苏无妒哈哈笑道:「好啊,臭小子,早知道我是谁,却装憨厚骗人,真该多拖你几里路!只是这声师姐一唤,我就软了手,再拖不动啦!我早该认出你才是,只不过你的刀法透着些古怪才没瞧出来。」

她忽然笑容一敛、柳眉微蹙,道:「不对!不对!整件事透着古怪!」她解开风小刀的五雷捆仙索,丢了套黑色衣衫给他。

风小刀边着衣边问道:「什么古怪?」

苏无妒道:「前日里无间传来你和遥儿命丧魔界的消息,所以当你自承是风小刀时,常哥才以为你说谎,以致后来生出许多误会,更连累了木姑娘,他并非故意不信你!」

风小刀惊愕道:「竟有此事?」

苏无妒想起那一段伤心日子,不由得红了眼眶,频频拭泪,道:「我们本来要前往无间,途中听见黑骑祸害,你路师兄忍着丧女之痛,坚持先除害,他说:『死者已矣,早见晚见,遥儿都不会再唤一声爹娘,可咱们若撒手不理,就有更多孩子唤不到爹娘。』他疼爱遥儿实与我一般无异,但他把众生之苦放在私情前头,我心都碎了,没法不去见女儿一面,就让他先赶至儒园,后来我越想越觉他说得有理,才又回头,然后遇上你,若非遭逢丧女之痛、朋友相欺,常哥也不会大犯胡涂。」

风小刀恍然明白事情原有曲折,路无常并非真是霸道无理,但二人嫌隙已深,无法可补,黯然道:「如果有观心术,路师兄怎不用它来分辨玄音和我究竟谁说真话?」

苏无妒想到路潇遥安然无恙,又破涕为笑:「你道观心术这么容易嚒?它运行时得静默无声,且十分耗费心力,在儒园乱哄哄的武斗会场,你们一见面就大打出手,他怎能使观心术?更何况他先入为主认定你是恶贼,怎还想到用观心术?」

风小刀见她又哭又笑,实是性情中人,暗暗放心:「原来苏师姐方才是吓我来着,我只要大吼大叫,她也无法施观心术瞧我心思。」

苏无妒眼珠子一转,笑道:「咱们得想个法子,逼鬼现形才是!」

静仁儒园的春秋平台,群雄吵嚷不休,此时田尚信五儒士已苏醒过来,见路无常远从南域赶来相帮,大喜过望,忙请他带领群雄,商讨尔后抗敌复兴之事。

路无常谦逊一番,向四方抱拳道:「各位英雄,咱们刚得到消息,无间与魔界一场鏖战,折兵甚剧,再无力救援此处。」

群雄多重伤,平日又仰赖无间,闻言心下登时凉了半截,不禁嘘叹四起。

路无常见众人志气颓丧,扬声道:「此刻中州外有魔界侵扰,内有恶贼兴乱,双方交相煎迫,百姓苦不堪言,我们学武之人所慕何事?难道不是『侠义』二字?士以义怒、可与百战,相信只要心中侠义不灭,就算情势再凶险,也能勇胜万军!路某忝受各位英雄抬爱,将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群雄燃起壮志,纷纷喊道:「路门主教训得是!咱们誓死与恶贼一战!」正当众人齐声欢呼时,谷外却传来一声呼喝:「好个义怒之战!」

只见一女子骑豹凌空飞渡头顶,众人心中一颤:「黑骑来了!」待见她落在路无常身旁,才看清是苏无妒威风八面地骑着黑豹腾飞而入,手中还拎着一名浑身血水、半死不活的黑骑,道:「我将外头的黑骑全料理干净了!还顺手留个活口,」将手中黑骑扔到地上踢了一脚,道:「他已说出潜藏在这里的黑骑奸细是谁。」美目环顾一扫,在万头钻动中寻人。

群雄想不到黑骑俱灭,高兴得欢声雷动,但听说还有奸细混在中间,都你眼看我眼,觉得旁人甚是可疑。

那黑骑在地上打滚哀嚎,显是受刑极惨,听得苏无妒此言,忍痛大喊道:「她胡说!我没有招供……黑骑全灭了,快逃!」

苏无妒打了黑骑一掌,骂道:「臭小子,谁要你多嘴!你要不就痛快认罪,要不就痛苦受罪!」

那人惨叫一声,绻缩在地,苏无妒蹲身贴近他口边倾听,笑道:「瞧你还嘴硬!方才没招,现下可招了!」

人群中忽有一灰衣身影如箭窜出,正是玄音,她听黑骑全灭,早吓得魂飞魄散,后听俘虏示警,又见苏无妒凌厉目光向自己望来,以为黑骑真的招供,连忙拔身飞去,冷不防后心一紧,有人迫掌追来,玄音拂尘向后一甩,想击退后方敌人,却因肋骨断碎,提不起十足劲道,剎那间,她身子软软掉落,已然毙命,临死之前,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瞪视着凶手。

「贱人!枉我当妳是姐妹,竟串通恶贼陷我于不义!」寒太君急下杀手,当然是为了脱身离开,她提了玄音尸身,昂声道:「各位英雄,老身想不到受多年好友愚弄,以至来儒园捣乱,当真过意不去,幸好苏女侠明察秋毫,才没让我铸下大错,这张老脸皮哪能再待下?这就告辞了!」说罢施展轻功,迅然远扬。

群雄爆出如雷欢声,赞扬无邪,久久不歇,路无常不想妻子如此迅速赶来,还一手解决黑骑大祸,惊喜不胜,他生平最疼路潇遥,却最怕苏无妒,只脉脉瞅着她,轻声道:「妹子,妳真本事。」

苏无妒却低声骂道:「你当真胡涂!」随即转向群雄朗声道:「『士以义怒,可与百战。』当真说得好!可这义怒之战却不独我无邪之功,咱们更该多谢无欲派风小刀!」她将地上奄奄一息的黑骑拉起,扯下面罩,大声道:「这小子一人在儒园外头,为各位拼命抵挡黑骑,大伙儿说他傻不傻?」

众人见那黑骑竟是风小刀所扮,又见他狼狈不堪、伤痕累累,心中又惭愧又感激,半晌才爆出一声声大喊:「傻!」「傻得不得了!这傻事咱们可做不出来!」

风小刀未料苏无妒竟出此言,众人还齐声讪笑,顿时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入,群雄却爆出更大采声,纷纷围了过来,哈哈大笑道:「可咱们就佩服傻子!喜欢傻子!」「世上要能多些以德报怨的傻子,天下早就太平了!」「咱们不明是非、不辨善恶,岂不更傻?更浑蛋?」「咱们这群傻浑蛋只好和傻小子结成兄弟、生死论交啦!」殊不知风小刀满身伤痕,虽有黑骑所砍,却有一半是拜苏无妒之赐。

风小刀见群声欢涌,许久不停,又欢喜又尴尬,正没做理会处时,相熟的田尚信、田尚智、田尚义也走了过来,田尚信拱手道:「少侠方才为我儒园出头,保住园主位子,在下特来致意。」

风小刀忙道:「前辈勿挂在心上。」

田尚信又道:「若非我们这班老儒不中用,竟尔昏迷,怎能累少侠受此冤屈、青舍无辜受害,真真惭愧至极。」

路无常越听心中越不快,直到田尚信直指木桑儿之事,脸色不禁沉郁下来,又见众人团团围住风小刀称兄道弟、赞扬不止,更不是滋味:「他是故意逞英雄,好教我难堪,这一来,众人更当我是忠奸不辨、知错不认的老糊涂了!」忽然间,手心一暖,却是苏无妒悄悄来到身边,倚着他的肩、拉了他手,柔声道:「常哥,让年轻人出头去,咱们好该歇息歇息,从前在清水无崖时,你曾说要为我寻个清静之地退隐,一晃眼,咱们又累了十多年啦!这回还差点失去遥儿,她能回来,你不知我多感谢上苍厚恩,我再不想过打打杀杀的日子啦!只想每一刻都瞧着你、看着她,你们谁都不准给我少了一块衣角儿!」

路无常想妻女均安,夫复何求?又何必计较一时虚名,心中升起暖意,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对!妳说得对!妳说得都对!我带妳见遥儿去!」临走时,悄悄瞄了风小刀一眼,又对妻子道:「人说女大不中留,咱们总不能看顾女儿一辈子,既然妳这么舍不得,不如就许门近点儿的亲事,我瞧木沙夷规规矩矩、年青有为,咱俩家又是世交,小两口也青梅竹马、要好得很!」

苏无妒心中不舍,拍了他手背,啐道:「我才刚拾回女儿,你转眼又送出门去!想教我心疼死嚒?」不禁瞥了风小刀一眼,想他平白受自己凌虐,尽吞忍下来,路潇遥又念念不忘这小师叔,心中喃喃道:「傻小子人倒不错,一定会疼爱她……」

路无常不知妻子心中想法,笑道:「好!好!一切都依妳,咱们立刻带遥儿回家,好好宝贝着,再不管其他事了!」他这么说,自是想早早离去,不让女儿和风小刀再有半点牵扯。

当群雄包围着风小刀时,人群中忽有几名少年冲了过来,激动大叫道:「岛主!岛主!咱们可找着你了!」他们正是花无浪派来的心腹弟子,听闻这里群雄聚集就赶来查看,却与风小刀错身未遇,正苦恼间,见风小刀折返回来且大扬名声,直欢喜得手舞足蹈,高声叫道:「咱们岛主果然英雄少年,十分了得!」

众人一愕,纷纷问道:「什么岛主?」

无间弟子齐声道:「当然是无间岛主啦!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个岛主这么厉害嚒?」虽然天下岛主多不胜数,有些也厉害得很,但他们沾风小刀之光,口气自然大了许多。

群雄忽然全安静下来,齐齐盯着风小刀,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田尚信问道:「那……那刑岛主呢?」

风小刀心想刑无任之死错综复杂,且含着无间同门相残、戕害异派的许多丑行,众耳凝听下,实难细说,只得道:「各位前辈,这事说来话长,刑岛主先传位予我,后在群战中身故,小刀只得暂时接下岛主位子。」

若非风小刀除灭黑骑、勇救群雄在先,众人定要以为他撒了漫天大谎,因为无间七子无论那一位都比他扬名更早,声名更响亮,论辈分、论经验,怎都轮不到他,刑无任竟会如此派定,实大出意料。

风小刀问道:「你们为何出来寻我?」

一名弟子附他耳边低声道:「云师兄说你命丧魔界,君师叔为争夺岛主位子,就生事为难师父,幸好月公子上岛来稳住阵脚,要咱们赶紧寻你回去主持大局!」他们是林脉弟子,说话自然偏向花无浪。

风小刀未料无间会起内哄,本是担心,听孤焰前来相帮,就放心且欢喜:「大哥本事比我大得多,咱兄弟又可重聚了。」

群雄心中啧啧称奇,本来以晚辈论赞风小刀,如今他极可能成为中州领袖,忙改了口气奉承:「原来是无间岛主,怪不得这么大本事!」「咱们可是傻到家了,当真有眼不识泰山!」「岛主今日大恩,咱灵霄派日后任凭指挥差遣,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是!是!咱们也都甘赴所命!」

风小刀不惯众人阿谀,忙拱手道:「小刀年轻识浅,还需前辈们多多指教,什么指挥差遣的,绝不敢当,大家若不嫌弃,就以兄弟相称,将来仍要相扶共济。」

群雄见他不记前嫌又不摆架子,心中感激,齐喊道:「风岛主所说,咱们必定遵从!」

田尚信道:「几位无间兄弟风尘仆仆,不如和风岛主一起留下,让儒园尽地主之谊。」

田尚智也道:「今日好容易大败黑骑,吐了连番恶气,就由我儒园作东,和各位英雄在春秋台庆祝,不醉不歇!」

二位老儒这么说,其实是为了拉拢风小刀和路无常,免得中州两大巨擘分裂,群雄都欢喜附和,声浪响彻云霄。

风小刀亟盼再见路潇遥一面,方才悄悄左顾右盼,都没见着人,碍于路无常,不好出口询问,此刻儒园留人,正合他心意,无间弟子却十分着急,连连催促即刻起身,风小刀只得道:「你们先行,待我拜别路师兄,就立刻追上。」

「不稼不穑!无间主位竟沦落至此!」后方传来路无常冷冰冰的声音。

风小刀心中挂念路潇遥,忙道:「路师兄,无间有事,小刀需先行一步,我想和……苏师姐说一声。」

路无常冷声道:「不必师兄师姐唤得如此熟络,我早就当天下人面前说过,你我同脉之谊休得再提,人人奉承你,我无邪却不欢迎,就请自便!」

风小刀碰个大钉子,群雄都觉得十分尴尬,田尚信正待缓颊二句,无间弟子已大感不忿,冲口叫道:「什么不稼不穑!风岛主立下许多功劳,对兄弟有情有义,就算岛主没指位,大伙儿也心服他!」想起刑无任所行之事,又颤声大嚷道:「新岛主怎都比旧岛主好!」

风小刀怕他们多口,说了不该的话,忙翻身上豹,呼喝道:「兄弟!咱们回无间去!」又拱手向群雄拜别:「各位英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刀就此别过!」就策豹扬长而去,无间弟子也赶紧骑马追上。

群雄都想与风小刀好好聚首一番,心中无不惋惜,路无常看在眼底,自觉再留下也没多大意思,正想向田尚信辞别,苏无妒刚好扶着女儿出来。

路潇遥目送风小刀绝尘离去,不禁愁笼双眉,路无常过去一把抓了她手腕,道:「咱们这就回无邪。」

苏无妒见女儿神色凄苦,心中不忍:「你阻得女儿,却阻不得我!」大喊一声:「我抓小子回来替遥儿出口气!」说罢化了千里一日符奔追如飞,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路潇遥想不到娘亲竟肯出手相帮,两人之事多半有解,愁眉尽舒。路无常见她破涕为笑,微一愕然,随即明白苏无妒用意,忿忿扯了她手臂回身就走:「冤孽!冤孽!你们都喝了臭小子的符水!」

路潇遥笑嘻嘻道:「只咱们无邪有本事制符水,臭小子可不会!」

海天之上,明月如盘,清光幽幽地染映着万顷黑潮,漫无边际。

风小刀因豹行如风,将无间弟子远远抛在后方,在千矶湾陆水交会处,刚登上舟船,却见苏无妒飞身赶上,两人就共乘一船。苏无妒哼道:「小子不打声招呼就走人?」

风小刀道:「待解决无间事情,我会亲上云峰山拜会无邪。」

苏无妒啐道:「也不知你这小子有什么本事?既能惹恼无邪门主,又能教无间岛主传位给你!」

风小刀道:「那是机缘巧合,待回去后,我会把位子传给君师兄。」

他对苏无妒毫无隐瞒,边叙说前些日子岛上发生之事,边将玉肌清露敷于满身伤口,好复肌生肉,因药效发作疼痛入骨,他不禁忆起东篱居闺房疗伤时,菊仙歌泪水潸潸、楚楚动人的情景,不过短短时光,当时的旖旎柔情如今已是沉埋的苦痛,又想起无间弟子说君无言欺压同门,对传位一事顿生犹豫。

苏无妒心想年轻人总希望扬名四海,风小刀竟不恋栈大位,果然有无欲风范,但无欲派总独善其身,实在不应该,劝道:「既是命中注定就该好好承担,莫要偷懒,老想着推卸责任给旁人!」又从怀中拿出一小袋,哼道:「小子还记得这个吧!」

风小刀见那是装爽灵珠的小袋,是自己赠予路潇遥的定情之物,一时怅然:「遥儿将东西退还给我……她果然是怪我的。」

苏无妒左瞧右瞧风小刀一番,又用力扯捏他双颊,骂道:「干啥不吭气?瞧你失魂落魄样,倘若事情重来一次,看你还敢不敢狠逼路老鬼?」

风小刀挨她一顿打,也不闪躲,只大声道:「我总是要为木姑娘讨回公道!」

苏无妒见他理直气壮,蓦地一楞,停下手来,哼道:「臭骡子还发蛮劲呢!他爹爹也是,就是苦了我的宝贝儿!」

风小刀听到路潇遥受苦,心中难过,垂首道:「是我不好。」

苏无妒骂道:「也不知傻小子有什么好?教她死心塌地!」

风小刀愕然道:「她不怪我嚒?」

苏无妒高声道:「怪!怎么不怪?怪你丢下她一走了之!单论你是她师叔这事,常哥就不会允了你们,两头臭骡子还闹得这么僵,要不是瞧在你舍命救过遥儿,她又哭得死去活来,连我都不见你!」

风小刀听路潇遥哭得伤心,知道她记挂自己,既欢喜又心疼,见苏无妒口气松动,红了脸道:「我……我是真心待她的,请师姐成全。」见苏无妒不回答,又求恳道:「师姐可否帮忙传个音,说我一定会去见她,让她先别伤心。」

苏无妒横了一眼,啐道:「你心急什么?想教路老鬼杀来嚒?待我回去搓揉搓揉一番再说!」见风小刀挂念女儿伤心,颇是体贴,脸上终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风小刀闻言大喜,连连作揖道:「是!是!一切但凭师姐作主。」

苏无妒忍不住噗哧笑道:「说你傻,也不真傻,还知道扮乖巧。这次除魔大会,若非我夫妻给单人离缠得脱不了身,遥儿也不会险些丧命,更不会惹上你这冤家!」

风小刀心想能让他们夫妻称为「熟人」,该是与无邪大大小小交战数百回,打得相熟了,道:「原来当时你们说遇上熟人,指的就是他,此人是何方神圣,竟能牵制无邪?」

苏无妒难得沉静下来,幽幽望着染满月光的海面,思绪似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半晌,才感叹道:「他是魔界术师,向来十分神秘,尤其魔门封闭十二年,始终无缘照会,直到此番交手,他被我和常哥连手逼迫至一危局,不得不现身解决,我们才发现原来一直为魔界运筹帷幄的术师……竟是他!」

风小刀可以感受到苏无妒当时的震惊,忙问道:「是怎样的旧识让师姐如此挂虑?」

苏无妒问道:「你师父可曾提起,他有一名弟子后来送至无邪的事?」

风小刀道:「师父未曾言及,倒是君师兄说过,师父救的二名孩童,女子是尹无艳,难道……」惊愕道:「男子竟是单人离?」

苏无妒点头道:「不错,若非这次见了面,我们也万万想不到!当年若水师叔因单人离足筋有恙且体弱多病,无法习武,就教他读书习道,后来发觉他资质聪颖,便将他转送无邪修习术法,可是师父对他身份存疑,不愿收授,只让他待在无邪的『搜罗天地』里,做些洒扫杂役,他十八岁时忽然失了踪,大家也不在意,想不到竟是偷学一身本事投效魔界!」

风小刀又问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师伯才不肯授艺?」

苏无妒娓娓说道:「他的先祖曾与魔族联姻,因此他身上有些许魔族血统,即是所谓的人魔之子。魔族乃是魔界王族,十分稀少,人、魔二界更是不共戴天,因此这样身份的人其实凤毛麟角,他们因为兼具魔族的狡猾强悍和人族的多情善感,且大多是天赋奇才,所以两界既害怕他们太过了解本族习性,又无法信任他们杂有另族血统,都不能见容。他们大多在幼年时候就遭受逼杀、身世坎坷、难以寿终。然而单人离竟能位居魔界术师,其智之深、其心之坚,绝不容小觑,总之,此人将会是两界争战中至关重要的变量。」

「搜罗天地」乃是无邪收放典籍的地方,其中不少是深奥难明的术法藏书,因此绿水万万想不到没有术法根基、看来沉默怯弱的杂役单人离,竟能遍览群书、无师自通,而成为魔界术师,众人从前只听说人魔之子十分厉害,此刻方有了惨痛的体悟。

风小刀暗想绿水师伯因单人离有一些魔族血统就不愿施教,可师父却是胸怀朗月,教他读书习道,人魔无别,而自己始终也难放下成见,不由得对师父更生了几分崇敬。

苏无妒仰望夜空,沉入自己的思绪,过了许久,长风吹走一帘乌云,露出一轮满月,她才敛回心神,恢复生气地大声道:「茫茫大海,四下无人,正适合咱们行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拿出另外二个小袋,道:「无邪的幽精珠本来在我手里,你又交给遥儿胎光珠和爽灵珠,今夜是满月前夕,恰好藉月光之灵、潮浪大气,令三珠齐聚!」

「三珠齐聚?」风小刀原以为无邪会将三灵珠妥善带回,再参研其中奥秘,想不到苏无妒要在大海当中行奇事。

苏无妒道:「这灵珠单只一颗时,清气内蕴、不显光华,实在与寻常珠子无异,但若是三颗齐聚,就会散出灵气,惊动万界,所以咱们得找个隐秘地方行事!」

她优雅的身姿昂立舟心,两掌相交捏出印诀,又合十指天,口中念咒:「天罡所指、昼夜常轮,月光冥灵、隐我身形,身如水清,水清秋月现月现法无边,急急如律令!」

四周海水被她双掌引动,冉冉上升,虚化为层层水雾,将小舟弥漫包裹起来,小舟不摇不晃、不倾不斜,就像被一股大力稳稳定住,只慢慢地往下沉沦,直到二人一舟全然没顶,又沉入十数丈才停住。茫茫大海深处,伸手不见五指,风小刀熟识水性,并不害怕,只不知要在海底待多久,便早早吸饱元气。

澎湃汹涌的大海潮不断在周围怒吼推挤,威力无穷,但一方小舟竟能稳如平地,毫无所感,又有一道道透明光流围绕在四周,风小刀甚觉惊奇,他不知苏无妒的修为犹在路无常之上,这「四海息定术」以滔天大海做蔽护,是最好的遮掩术法,可以完全隔绝三珠齐聚时,所散发出的灵气、灵能或巨大变化,免得被外界知悉。

苏无妒解开封印,三颗灵珠各绽放不同彩光,缓缓飘浮至两人头顶,却始终不离小舟范围。彩光渐渐幻化成三张不同的五官,在海水波荡中扭扭曲曲,隐约可看出是三位发束道冠的修行老者,各具威严、慈润、清和三种不同的气度,口唇开阖、喃喃诉说。四周潮浪声音极大,风小刀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正要功运双耳倾听,冷不妨被苏无妒踢了膝眼窝一脚,喝道:「见了师祖们还不快跪下!」

风小刀一呆,这才认出三张面容里,自小携带的爽灵珠所幻化出的清和老者,竟是无欲师祖玉虚,不禁觉得冥冥之中,似有师祖牵引入门。而威严老者则是在无间万英堂见过的师祖玉京,想那慈润老者必是无邪师祖玉华,原来三颗灵珠内,居然各自封藏三尊长的灵魄。

风小刀赶紧跪下、磕叩响头。苏无妒也跪下叩首三回,道:「师祖在上,有所开示,请显化于灵文,弟子苏无妒、风小刀恭目谨阅。」双手再施法印,对准三尊长的面孔各射出一道灵光,三老者口中缓缓吐出成串发光的奇文异符,飘飘荡荡,字字堆栈、文文相串,慢慢形成一篇梵咒之文。

苏无妒将咒文逐字译出、念道:「先祖无心曾以三无神功制衡魔君闇月,然余三拙夫因天资愚鲁,无法通晓先师圣学,只能各专一道,如此一来,再不能抗衡魔功,天下将道消魔长、生灵涂炭,余等实愧对先师。

今有幸得悉,上古刑天神器『干戚』所分裂之七绝剑,若能合铸为荒尘刀,将可承受火、山、雷、林、冰、水、风七大天力,以无欲心法为变,贯连无间七绝为杀,辅以无邪术法为守,必可破残天魔罡。

然而天地神器无不有灵,莫邪为炼宝剑,尚能舍身投炉,余等忝为三无之首,岂不如一介刀师?故我等愿舍魂为灵,同封于三灵珠,待诸事齐备,以成就神刀。

入我门者,需以佑护苍生为使命,时时萦怀扶正除奸之念,三门既同出一脉,更需相扶相济,期共勉之。玉虚、玉京、玉华谕示。」接着三灵魄又化为轻烟,冉冉回入灵珠之中。

风小刀这才知道原来无间的七把宝剑正是铸刀材质,而二界争夺的灵珠,竟是三位师祖牺牲自身灵魄封印其内,为待宝刀铸成时,烙为刀灵!

至于无人可学全的无间七绝剑法,只要以无欲心法连系相生、破除相克,就能贯穿成一套完整的剑法,只因千年以来,双无早已分家,才使七绝剑法有破绽。接下来,他只要在明日中秋,进入玉璧结界拿出其余剑谱,学会双无合招即可。

苏无妒想自己夫妻要退隐,就重新封印灵珠,推由风小刀保管,道:「无间岛主该多担待些!」

风小刀将剑阁所说铸刃六要「炉、火、薪、质、灵、艺」代表事物转述一番,道:「阁主果然有见地,想不到无间七剑就是铸刀材质,得来全不费功夫!」

苏无妒点头道:「咱们就把七绝剑和三灵珠先送到剑阁,至于南疆的『喜爱命树』和巫祆教的『不灭火种』可就有些棘手了!」

风小刀叹道:「刑师兄以为无间剑法不能克制魔君,才会修习邪功,倘若早知道无欲心法可以成就七绝,凭他的才智定能学全,就不会误入歧途了。」

苏无妒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天机不到,谁又能参透呢?」

风小刀忽想到阁主年老体弱,若送了东西过去,定需找人代铸宝刀,说不定阁主会逼迫自己答允婚事,才肯传授绝艺,若是拒绝,不知阁主会如何处置?他已知道换脸之秘,又该如何面对公子蒻?

小舟已进入无间海域,却没遇上海防巡察,再行半日,天已大白,离无间岛不过半里之距,风小刀正觉奇怪,忽然清风渐暖,原本平缓而行的小舟剧烈晃荡,四周海水热气蒸腾、不断冒泡,船底不堪灼热,发出嗤嗤响声,二人甚感怪异,风小刀忙高喊入岛切口。

「轰!」曦白苍穹下,波涛起伏的银潮中,赫然现出一座火烧岛!

无间岛上、耸立千年的掠影峰化为巍峨火柱,绽放炽热光华,熊熊火舌从原本坚固的高峰岩壁不断刺穿奔射出来,又疯狂蚀毁周遭土木岩石,化为熔浆直流到山脚下的海里。彷如末日般的天崩地裂,一声声爆炸大响传荡在海天间,掠影峰在狂猛火力的摧折下,终逐渐龟裂、融化成赤熔碎岩,寸寸崩落!

二人瞠目结舌,震撼无已,风小刀眼睁睁地看着无间近在咫尺,竟发生惊天剧变,着急地想纵奔海面、赶赴上岛,却被苏无妒一把扯了回来,喝道:「小子不要命了嚒?」忙施一道冰镇符,使小舟化为一艘冰船,免得船底被滚烫的海水烧破,又在船身施了千里一日符,助船奔驰,不到片刻,二人已登上逐月滩。

无间弟子正急如飞蝗地救火,忽然看见风小刀平安归来,惊愕地不敢置信,心情激动得无已复加,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诉说惨况——君无言在浮光峰失了踪,而孤焰、花无浪及各派掌门尚被刑无任困于掠影峰山顶。

二人听到刑无任复生都十分震惊,风小刀道:「君师兄必是误闯浮光峰的玉璧结界,才会失踪,可大哥和众人却是性命垂危。」

苏无妒道:「打架拼命就归你,破结界可是我无邪拿手本事!」二人就分赴两峰,并头行事。

风小刀不过奔得几许山路,忽听到草丛中传来一微弱呼吸声,他低身探去,竟是菊仙歌受刑无任地火一掌,脸色泛红、屈身绻缩于土坳间,无力行走,虽未至性命垂危,但此地火石四处飞砸,甚是危险。

乍见这爱恨纠葛的女子,教他满腔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开来,千言万语在脑海中纷然旋转,却是一句也吐不出口,本该转身离去的脚步彷佛被钉在地上、无法移动,四目交投下,彼此眼中尽是爱之情深、恨之情绝,既惊且叹、复杂难明的矛盾。

风小刀见菊仙歌明明受伤,却只怔怔地瞧着自己,不肯开口求援,那迷离凄楚的美眸流露出一丝倔傲,半晌,他终是投降地扶起那柔弱娇躯,掌按背心、输入内力,冷声道:「我为妳续一口气,妳可走到海边乘船离开,就别再回来了。」

菊仙歌娇躯一软,偎入他怀里,轻声道:「风大哥,你还活着,我真欢喜……」

二人曾有的甜蜜时光、海誓山盟,犹如巨涛般一波波地漫过风小刀心底,无声地汹涌着,他硬是压下翻腾的情仇,涩然道:「妳又何必费心来骗我?」

菊仙歌感受到风小刀浑身充满真气地防备着,幽幽叹道:「你现在防我如蛇蝎,我如何能害你?又何必骗你?」

风小刀见她气息渐稳,收了掌,轻推了她,忍心道:「我赶着去救大哥,妳快走吧。」

菊仙歌却不愿起身,轻拉他衣袖柔声道:「风大哥,你别恨我好嚒?」

即使没有半句解释,风小刀听着她软语央求,仅有的一丝怨怼顷刻间就已经烟消云散,只余下说不出的苦涩沉淀淀地徘徊心头,他怔然半晌,才说道:「我不恨妳……我……已经有遥儿了!」

菊仙歌娇艳的玉容一瞬间苍白如纸,颤声道:「在菊园里,我早说你会和路姑娘双宿双飞,你却信誓旦旦地欺哄我,我相信了你,可你果然……果然还是和他们一样!」

剎那间,风小刀心里的伤痛被翻涌上来,再按捺不住地激动道:「妳究竟想怎么样?我不明白妳!我从来都不明白妳!我不在乎被妳利用,可妳有过一点真心嚒?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他深吸一口气,苦涩道:「我都会万般珍惜,是妳一掌断了我们之间的情份,现在却像忘记所有的事!在妳心中,我一定是又愚蠢又可笑,才会教妳三番四次地耍弄!」

「不是的!风大哥……」菊仙歌反身搂住风小刀颈项,在他唇上温柔一印,止住了他的话才低声道:「只恨仙歌是苦命女子,身不由己,倘若有一天你能明白我、谅解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怎还敢奢求什么?我……我真羡慕路姑娘能够爱你……」

那熟悉的柔情与温触像上瘾的毒药,教风小刀极力抗拒却又节节败退,最后连推却也无力气,只能颓丧地道:「妳走吧!遥儿对我情深义重,我绝不会辜负她!」

「至少,」菊仙歌轻声求恳:「别恨我好嚒?」

风小刀冷冷道:「妳真在乎嚒?」在他心中,隐隐盼着她能吐出一个「是」字,甚至只要轻点一下玉首,他就能从此释怀,解开心中纠结,然而她只是低声一叹,就起身离去。

菊仙歌十分清楚,风小刀声坚意决的宣告,其实正透露出他的心防脆弱得如一纸之薄,眼底的惆怅更是情深难忘,自己的话将在他心湖投下无法止息的波澜。

「身不由己?」风小刀望着蹒跚消失的纤弱身影,耳畔似回荡着软浓轻语,唇间还留有滑柔甜香,心情既沉重又失落,忆起满园菊色里,她深刻的无助和恐惧绝非做假,不禁迷惘:「难道我真错怪她了嚒?她受人威胁嚒?若是这样,我一定得帮助她,然后……然后……」想起方才几乎要伸手搂紧她,一个愧疚的念头油然升起:「我实不该再想着与她一起,否则如何对得起遥儿?」

明知不该,可迷惘和遗憾偏偏就像一把火苗在心间悄悄点起、缓缓燃烧,痛得刻骨、莫可奈何却怎么也无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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