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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舍心成全

兰亭香榭的房舍里,孤焰在离魂引的救治下已然清醒,他虽是病体初愈,非但不见苍白,反而容光焕发。两兄弟单独相聚,他见风小刀神色有异,问道:「二弟,你心中有事是藏不住的,怎不说来听听?」

「大哥,」风小刀双目燃起火焰,沉声道:「我终于见到杀父仇人了!」

孤焰疑道:「杀父仇人?」

风小刀点头道:「是!找鬼王那日,我在船上瞧见他了!」

孤焰原以为风小刀的仇人是邪魂,愕然道:「他没死在浮沉海,难道竟是鬼王手下?」

风小刀答道:「不是。」

孤焰沉吟道:「那……是鬼王?」鬼王是魔界栋梁,若与兄弟有杀父大仇,就不免有些难办。

风小刀又摇了摇头,孤焰道:「鬼船之上,既不是阴冥鬼族,又会是谁?」

风小刀暗想:「我若说实话,大哥定要帮着出头,可诛杀魔君太过危险,大丈夫报仇当凭自己本事,怎能累及兄弟?我反正中了魔茧,就拼着剩下的三个月与魔君同归于尽!」遂转了话题,道:「大哥,那凶手不过是无名小卒,我料理得,倒是有一件事我对不起你。」

孤焰道:「你冒险救我一命,我还没称谢,你倒说对不起,天底下有这等道理嚒?更何况兄弟之间有什么天大的事也消了。」

风小刀郑重道:「你虽不知道,我仍要说,否则搁在心里头要不安。」

孤焰点点头,风小刀又道:「我曾有那么一刻受了鬼族挑拨,以为大哥是魔界主君!我不相信兄弟,竟去相信妖鬼之言,当真荒唐!」

孤焰心头一震,看着兄弟许久,不发一言。

风小刀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双目含着极复杂的神色,似感动似忧怀,又像有许多为难,心中大呼糟糕:「我真该死!大哥不能伤心,我却偏偏伤了他的心!」想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人回来,若再有闪失可不得了,急道:「大哥你不要紧吧?难道身子又痛了?你心里不痛快,就怪我好了!不然你揍我一顿,千万别闷着气!」见孤焰仍不说话,急得就往自己胸口捶上一拳,好替他出气。

孤焰疾伸手一挡、紧紧握住风小刀的拳,兄弟默然对视许久……

风小刀甚是惊愕:「大哥身手更厉害了!」他方才虽气恼自己,却也只出二分力,不会真打伤,但心急之下,出手甚快,就这一击一挡、电光石火间,已分出高下——

风小刀算得上日进千里,但孤焰的修为却像臻至一个无可探知的境界,彷佛在对手起心动念的剎那,就已经能全然觑破气机!

孤焰缓缓放开手,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地问道:「倘若我真出身魔界,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嚒?」

风小刀想孤焰心中不快,才反话相问,登时涨红了脸,认真道:「大哥,我和你是生死至交,我和魔君却是不共戴天,你仁心侠义,而魔君就残忍狠毒,你们实是云泥之别,怎能相提并论?你知道我向来鲁直、思虑不周,才险些中了他们的诡计。」

「残忍狠毒?不共戴天?」孤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兄弟,胸中激荡、思潮如涌:「看来刑无任说得不错,再过命的交情、再情义的兄弟,也化消不了千年血仇。」

风小刀不知他心里想什么,急得大声道:「大哥,这回是我错了,以后别人再说什么,我一万个不相信!」

孤焰涩然道:「我有你这样的好兄弟,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真要说对不起,那个人也该是我,我……」他微吸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双目炯亮,坚定地道:「自然不是魔界主君!只是我们兄弟就要分别了,将来不知何日才可再见。」

风小刀暗想:「原来大哥不是怪我,那又是为了什么?他为何说我们相见无期?莫非他已瞧出我中了魔茧!我可不能露出马脚,教他过意不去,他一伤神又引发旧疾,那可就糟了!」忙装做镇定道:「大哥哪儿的话?等我回无间交办一些事情,就回来与你相聚。」

这一刻,孤焰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风小刀,因为他弥补了自己心中早已失落的真诚与坦率,这个兄弟永远站在阳光下,即使说谎也是出于善意,且教人一眼就看穿。

他见风小刀笑得勉强,也不戳破,只拿出一封信柬,道:「我需出一趟远门,几时回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本来要向遥儿解释菊仙歌之事,却因旧疾发作,害你多挨些相思折磨,这信中清楚解释了当日之事,你拿去给遥儿,她见了应该就能谅解。」

风小刀心想自己魔茧未必能解,与路潇遥见与不见都是为难,道:「大哥不必为我的事伤神,等找回君师兄,事情真有眉目,再向遥儿说清楚也不迟。」

孤焰又从书栈中拿了一本黄皮纸书,递予风小刀,道:「你我结义一场,大哥从未赠过你什么,这是我对兵法战略的粗浅心得,你初掌无间,该用得着,就当作是临别纪念。」

风小刀听孤焰归期未定,心中遗憾:「但愿你回来时,小刀还识得你。」虽无间也有兵法战略典籍,但兄弟亲手批注,意义便自不同,他大方受过,珍重地揣进怀里,道:「多谢大哥。」便起身告辞,带着宋燕赶回无间。

孤焰独倚窗台,凭栏眺望,满园兰色依旧幽雅逸秀、暗吐馥郁,犹如春烟彩霓,他沉思许久,才缓缓自内步出。

画儿伤势未愈,一拐一拐地在檐廊下徘徊,见到孤焰底气十足的模样,欢喜地迎了上去,道:「公子,太好了!太好了!你身子果然全好了!」

孤焰却是脸色一沉,斥道:「妳竟鬼鬼祟祟地偷听我和二弟谈话?妳过来!」即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画儿从未见孤焰疾言厉色,笑容一时僵住,但她听惯了命令,只赶紧着步跟随。孤焰步伐沉稳而平均,始终保持着画儿能跟上的速度,直穿过缤纷花园,到了兰亭香榭的大门口,才停下脚步,缓缓回转身来,精光严峻道:「妳为何还回来?」

画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公子生病了,先生要我……」

「住口!」孤焰未等她说完,即沉喝道:「妳记着,魔界与妳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妳若敢再踏此一步,我必饶不了妳!」

原本穿梭在花园中修剪花草的小婢,因为感受到孤焰庞大的锐气,都停下了手边工作,呆望着二人反目的情状。

画儿看着全然陌生的孤焰,半天说不出话,等会意过来,忽然感到既伤心又害怕,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公子……画儿做错什么,你要赶我走?」

孤焰冷声道:「妳还假装嚒?妳本是天盗一族的人,却一直潜伏在我身边!」

画儿见他满布杀气,似乎轻易就要毙了自己,吓得双腿发软下跪道:「公子,画儿从没做过半分伤害魔界的事,我……我什么也不敢奢求……只想伴着你、伺候你而已……」她情急之中说出心里话,泪水已点点滚下。

孤焰目光更加森寒,半点不为所动地道:「小小年纪,就如此工于心计,从前将我玩弄于股掌,如今还垂泪作戏!」

画儿心想孤焰必是受灭魂和梦初的背叛,以至性情大变,才怀疑起自己,正想开口劝慰,忽见他不由分说地轰掌而来!

孤焰掌力何等强大,只要余劲扫及,小画儿必当肢离破碎,围观的小婢都惊叫出声,掩面不敢看,画儿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双眸紧闭,却连动一根手指也不能,更别说闪身躲避!

「碰!」一声大响,强大的气劲竟是一阵风般地从画儿身旁掠过,将兰亭的朱红铜门撞得大开,也带得她抛跌至门外!

画儿全身筋骨发疼,手足俱软地瘫倒在地,不住喘气,但五脏六腑并未受伤。

孤焰盯着滚落门外狼狈的小人儿,万分冷酷地道:「让妳毫发无伤的离开,是我对妳仅剩的一点仁慈,妳该知道,魔君身边容不下一点背叛,再不走,莫怪我灭了天盗一族,妳当记得邪魂的下场!滚!」

画儿未料到孤焰绝情至此,竟因自己的欺瞒就要诛灭天盗一族,只得忍着伤痛道:「我只盼永远服侍公子,绝没有半分图谋,既然公子不能见容,画儿……这就走了,你要保重身子,莫再伤心,倘若有一天……有一天……」她泪流满面,凄然道:「公子看见一片冰晶花园,请进来歇息赏花,好让画儿……再斟茶相侍……」

她叩首拜别,才起身相辞,心中纵有千般委屈、万般眷恋,也只能依依难舍地离去,却又忍不住频频回首,期盼孤焰能回心转意,开口唤她一唤。

那魂断神伤的娇弱身影,摇摇欲坠地渐行渐远,消失在朱红大门之后、长路的尽头……

沉厚的铜门终于缓缓关了起来,隔绝了孤焰的视线和心底的不舍:「画儿,对不起,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伤痛都会过去,妳定会遇到一个人,可以倾慕互许、相知相契,也许妳偶而会想起我这个大哥,也还感伤,甚至落泪,但妳会更懂得珍惜身边那个人,与他更美好、更快乐地渡过一生。」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身边多一个关心的人,灭魂便多了一分胜算,也就多个受害者,画儿并不像单人离本在魔界争斗中心,更不像风小刀足以自保,只有尽早和她切断关系,才能令天盗一族免于风暴之外,他相信与画儿决裂的消息,很快会藉由这些小婢之口传至灭魂耳里,更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处境将万分艰困!

孤焰回到听梅小筑,命单人离召众灵王七日内回返天燎原,准备召开魔界大会。

梦初见到他痊愈归来,欣喜无已、忘情地向他奔去,孤焰却召下钦鹀,袍抽一扬,将她送到钦鹀背上,自己再纵身安坐其后。

梦初并未察觉其中微妙,只惊叹孤焰似能变戏法。她第一次骑乘这头巨禽,心中欢喜雀跃,忍不住贴在钦鹀颈项旁,细语道:「焰哥哥说他小时候总乘着你来看我,原来你长得这么威武,我却把你想得七彩斑烂,好像花蝴蝶般,真是对不住啊。」钦鹀似听懂她的话且十分不服气,一声长啸、直冲上天,展示它更威武的一面。

回雪狼峰的路上,是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依,孤焰即使决定放手,仍忍不住让钦鹀慢慢飞翔,延长了旅程。他们乘风飞行,美丽的景致尽收眼底,梦初轻贴着他宽厚的胸膛,觉得既温暖又安全,虽然飞得极高,也不害怕,听孤焰在耳畔细细解说,每一件事物都是新鲜有趣,就像个好奇的孩子般不停发问、笑语晏晏。

天色慢慢昏暗下来,孤焰不愿重回思雪小庐这伤心处,只让钦鹀停在一座雪丘上,寻了个雪洞歇息,他怕地气湿寒,便褪下外衫平铺于地,待梦初安稳地躺睡其上,自己却坐到洞口守望,且悄悄以内力生了暖气,徐徐送入雪洞中,让梦初能够舒适些。

洞穴外风雪簌簌飘飞,梦初见孤焰老半天也不进来,只呆坐洞口,她今日四处游赏,十分开心,自然而然地唤道:「焰哥哥,你为什么不进来?外面风景很美嚒?」

孤焰心想她一直与自己十分亲近,在梦里牵手拥抱都极为自然,没有男女之别,从前将她当成妻子,自是无妨,但将来她会是弟媳,总不能没有份际,却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梦初见孤焰不回答,就起身来到他旁边,抱膝并肩而坐,陪着看雪景,看了一会儿,因心中愉悦,忍不住轻声吟道:「『散葩似浮玉、飞英若总素』,这雪景真美,难怪你舍不得睡,却不唤我一起看。」

孤焰瞧沉沉夜幕中,寒雪冷飒飒地吹刮,目几不能视,除了凄荒的死寂味道,只有偶尔传来的凄厉狼嗥,哪有什么美丽可言,她必是在梦中挥洒惯了,才会胡思乱想,问道:「这儿黑漆漆的一片,梦儿也觉得美?不害怕嚒?」

梦初想起孤焰前些日子不醒人事,如今终于完好无恙,心满意足地说道:「真实也好、虚幻也罢,不管黑的白的风景,只要你好端端的,又陪在我身边,梦儿就觉得什么都是美的,什么也不害怕。」

倘若孤焰少了几分定力,或对梦初不甚了解,听到这几句情真意挚的话,定会情潮汹涌、难以克制地拥她入怀,但现在却明白再多的恩爱也是徒增感伤而已,只说道:「妳放心,以后我一定保重自己,不再让妳担忧。」

梦初听到孤焰承诺,十分高兴,看着阴沉沉的旷野,心里反倒是安适恬静,玉首轻倚着他的肩,柔声道:「焰哥哥,你说些你的事给我听好嚒?」

孤焰一时编不出什么故事,笑答道:「每一回我去看妳,就说尽了,前些时候我也睡着了,不如换妳说给我听,看梦儿遇到什么新鲜事?」

梦初扳起俏脸薄嗔道:「梦儿想听你真实的事,不是胡编的故事,你究竟要哄骗人家到几时呢?」随即自己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孤焰微一愕然,但听她语气虽是责怪,眼神却是怜情蜜意,瞧着她故作生气的娇憨模样,好不容易埋藏的情愫几乎再度被挑起!回想自己总是机关权斗、满手血腥,在她面前如何说得出口,一时自惭形秽、百感交集,只沉沉地道了句:「那些事,妳不听的好。」

梦初也不追问,只柔柔低声道:「你不爱说,梦儿就不问了。」

二人沉默片晌,梦初忽然又道:「焰哥哥离了魂,不如我就说个离魂的故事给你听,这故事还有曲儿呢,梦儿也会唱,婆婆教的。」

孤焰想起梦婆泛舟时,总哼哼唱唱,微笑道:「婆婆是挺爱唱小曲儿!」

梦初笑道:「是呵!她说从前有个小姐和一文士自小订了亲,二人情深意爱,可小姐的娘亲却出了个难题,要文士高举后才把女儿嫁他。」她边说边唱道:「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雨云墙……」

孤焰听她语音轻脆娇甜、宛如黄莺夜啭,实教人心神俱醉,却不敢想象这娇媚的小曲儿若由梦婆来唱,会是怎样的风光,笑道:「婆婆的声音沙沙哑哑,哪有梦儿好听?她恐怕只能唱小姐的娘。」

梦初噗哧一笑,道:「婆婆听见了,定要不服气,非扯着你这小家伙的耳朵,大唱个三十回不可。」说着想起那模样,便笑得如春花绽放,半晌,喘了口气,才又道:「那文士赴京赶考,小姐却相思成疾,」又唱道:「我一年一日过了,团圆日子较少;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唱到这儿,二人同时想起前些日子的煎熬,心中都千回百转,梦初双眸微浮了泪光,垂首道:「小姐病恹恹地身子不能动,魂魄却着急地离了身,一路追赶着文士。」又唱道:「我蓦听得马嘶人语喧哗,掩映在垂杨下,唬的我心头丕丕那惊怕,原来是响王吉王吉榔板捕鱼虾。我这里须风悄悄听沉罢,趁着这厌厌露华,对着这澄澄月下,惊的那呀、呀、呀寒雁起平沙……」

孤焰从没心思听这种小戏曲,此时寒风漆夜,安静地听着软呢的语音娓娓唱来,合情合景,别有一番意味,就好像真看到一位深情的小姐为着情郎连夜赶路,不由得触动心弦,悄悄地望了梦初一眼,但见她玉眸轻闭,皙嫩的双颊微染红晕,痴然沉醉的模样十分美丽,不禁暗暗自嘲:「她唱得这般情深意切,该是想到了『他』……我才成了拦阻他们的亲娘……」忆及当日梦初不顾一切地护卫灭魂,心底就泛起一片怅惘。

梦初心里浮现的却是大风雪夜里,听到孤焰命危,悄悄溜了出来,焦急地和画儿一路奔赴下山,她才刚苏醒,对外面的一切既陌生又害怕,甚至不认识画儿,要那样夜奔,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就像曲中小姐那般惊怕地赶路。

她唱着唱着就沉浸在回忆里,过了片刻才收回心思,续道:「小姐魂魄陪着文士几年,文士终于高中,就写了书信说要带妻子回来,病榻中的小姐不知文士所说的妻子,其实是她自己的魂魄,以为他另有婚娶,不由得悲恸欲绝,就……丧了命……」又幽幽唱道:「早是离愁添萦系,更那堪景物狼籍。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

孤焰听她越说越哀慽、越唱越凄凉,彷佛自己就是那个小姐,忍不住握了她的小手,安慰道:「下次让婆婆说些开心的故事,别说悲伤的。」他却不知道这曲「迷青琐倩女离魂」本是皆大欢喜,是梦初自己改了结局。

梦初泫然欲泣地道:「焰哥哥,你说他们多令人伤心,只能以魂魄相聚,等了许多年,终于可以在一起,却不明白彼此心意,且天人永隔了!」

「她是暗示我嚒?」孤焰心中一跳,剎那间,当日的惨痛历历浮现,教他硬是压下念头:「她求你放了他们,还不够清楚嚒?你不过因她几句话,就胡思乱想。」就回道:「不过是个故事,别当真。」那句「别当真」其实更是劝自己。

梦初道:「倘若我魂魄也离了身子,就有两个梦儿,一个日夜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她为什么说……陪着我?」孤焰虽不敢奢想,仍无法克制地燃起一丝希望,却听梦初又凄苦道:「另一个……另一个就只能像故事里的小姐那样,孤伶伶、冷清清地躺着,再不醒来。」

孤焰蓦地被一盆冷水浇灌而下,直凉到了心底:「她从前在梦里不恨我,可现在看到了外面,知道我曾经那么残忍地对待她……只要对着我,就会勾起被困锁的痛苦记忆,她不愿责怪我,只好避而远之,我竟还自私地想挽留她……」恍然明白梦初为何执意选择灭魂,原来自己是她不能言喻的伤痛。

「今后,我都不该再见她才是。」孤焰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忙沉闭双眼、吐纳运息、安定心思意念:「曾几何时,你竟是这么提不起、放不下,你再不看清形势,仍放纵情意、心存妄想,不只害苦了她,还会将魔界子民推向水深火热!」

梦初鼓起勇气吐出这番话,却见孤焰闭起眼不愿理会,更觉得惶然无依:「从前在梦里,他总是抱着我,跟我说许多话,就算不说话,我也明白他。可现在我们就要分别了,他连瞧也不瞧我一眼,他还生我的气嚒?我全看不清楚。」

长空漫漫、深夜沉沉,风急雪冷,最是教人愁思无尽……

梦初就这么痴然凝望着孤焰俊美沉静的侧脸,许久,见他终于张开双眼,忙撒娇道:「焰哥哥,我还不想睡,我再吟个诗儿给你听?」

孤焰从前在梦境里教她识字读诗,此刻虽万般沉郁,心口又痛,但见她意兴正浓,仍微笑道:「好,我瞧瞧梦儿诗作进步没有?」却不敢再看她一眼。

梦初轻声吟道:「几回寒夜乐声飘,银汉冰湖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雪立中宵?」诗中所述乃是孤焰为她几度寒风大雪中、冰湖弹琴之事。

本来梦婆谨遵孤焰之令,从不敢多口,见梦初执意要和灭魂在一起,无论怎么劝说,始终不改心意,梦婆情急之下再顾不得许多,便说了些自己知道的事。

孤焰想她不该听得见琴声,问道:「婆婆告诉妳的?」

梦初点头道:「是婆婆说的,你说这诗作得好不好?」

孤焰涩然想道:「她一句『似此星辰非昨夜』是想说旧情已逝、物是人非,我今夜存了私心,将她挽留于此,难怪她要藉诗意表明心意,教我莫再纠缠……」不禁凄然一笑,大声道:「好!意境深、措辞婉、喻示清楚,自然好极了!」

梦初听他说诗好,露出一抹温婉微笑,心中却想道:「你为梦儿做的事、受的苦,我全知道了,我多想看看你为我描的画,听听你为我弹的琴,可惜我从来没见过,以后也见不着了。」

孤焰听梦初话声虚弱,明明有了倦意,却苦撑着陪伴自己,就道:「妳若累了就进去歇息,我会守在这儿,等天一亮,我们就回去。」

「回去?」梦初怔然半晌,才拉了孤焰的手臂,撒娇道:「我今日玩得太开心,所以身子累了,心里却睡不着,你抱着我,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我睡,好嚒?」

孤焰余光瞥见她采眸如星,既天真无邪又柔情款款,不禁心中一荡,回想起幼时自己与她上雪狼峰的路程,总怀抱着她,连睡觉时也不离身,此后二人只能梦里相见,就算相拥相惜也虚幻不实、毫无温暖,一时挣扎无已。

梦初见他不答应,羞赧地软语央求道:「就这么一次,最后一次了……」

孤焰终于缓缓回过头来,幽邃如夜空的眼瞳里藏着极深的情感与遗憾,梦初触到他目光,内心悲恸,再忍不住地扑进他怀里,大哭道:「焰哥哥,对不起!」孤焰微然一震,便紧紧搂住她,彷佛要将那柔软的娇躯全融进胸怀里,再不分开。

大雪飘飞不止,缓缓地落满衣衫,慢慢地蒸散成烟岚云雾,在荒寂的雪夜里,笼罩着两人……

不管冰寒刺骨、真实虚幻,或是分离在即,两人在灿烂星空下、遍地银华里,紧紧相拥,彷佛要将十二年来所有的相思一偿而尽,梦中再甜蜜,总是清冷,现实再苦涩,却有暖热……

梦初埋首在孤焰宽厚温暖的胸膛里,浑身颤抖、泪流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许久,才下定决心,颤声道:「我是要和他一起的!焰哥哥,我们不能……我还是要和他一起的!」她怕孤焰未听清楚,反反复覆地喃喃自语。

孤焰见她如此自苦,紧紧拥着那纤弱欲倒的身子,不舍道:「我明白,是我不该困着妳。」他了解梦初的再三言明,不是为了拒绝,相反的,是怕她自己不够坚定。

雪玉棺、魔界的婚约是枷锁,怜悯和回忆却更是一种枷锁,孤焰不忍心教她陷在这样纠结的漩涡里,倘若有一天,他要梦初回来,必是梦初释开心结,而自己也不再受噬心威胁,真给得起幸福。

孤焰将梦初抱回雪洞里,拥着她,低声问道:「我的小梦儿长大了,可以清楚心里爱的是谁了嚒?」

他可以奇谋巧智地周旋群雄、大勇无畏地闯越险关,但在这最单纯娇柔的女子面前,他的自信荡然无存,他的才智全不管用,只能被动地等候答案,甚至连半分把握也没有,此刻彷佛是一生中最煎熬、最漫长的等待。

过了许久,梦初终于微微地点了头,见孤焰清澈的双瞳似能把自己瞧个透,玉颊一红,垂首避去他的目光。

孤焰听到「最后一次」时,其实就已经知道答案,却因着这一点激情忍不住问了个傻问题,见她回避自己,只道:「那就好。」

梦初双眸犹染晶泪,嗫嚅着问道:「焰哥哥,他们说是我害你的,你不怪我嚒?」

孤焰为她拭了泪,温言道:「不管谁说了什么、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生妳的气,更不会怪妳,只是妳得答应我一件事。」

梦初认真地点了头,道:「一百件事梦儿也依你。」

孤焰心叹:「只怕妳一件事也不能答应我。」说道:「从此以后妳都要开开心心的,别再流泪,就算嫁了人,有什么不如意、谁欺负了妳,我依然是妳的哥哥,都会帮着妳。」

梦初双臂轻轻环住他颈项,腻声道:「那你也答应人家,不准再把灵识封闭起来不理人。」见孤焰点头,才吁了口气,紧紧抱着他,心疼道:「这次你可吓坏我了!倘若你从此不醒,那我……我……」想到曾对画儿说,若孤焰有甚么不测,在与灭魂成亲后就会追随他而去,可此情此景再也说不出口,只拼命忍住眼底的泪水。

连日来的大起大落,教梦初躲在孤焰怀里,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朦胧间,她只觉得彷佛回到梦境那样亲近甜蜜,但身边人的气息却是温暖真实,令人陶醉又迷惘,心中只盼两人能永远这样依偎:「焰哥哥,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可是我舍不得让你这么痛苦……今天是梦儿一生中最欢喜快乐的日子,以后再不会有了,早知醒来后,有那么多愁苦,我宁愿一辈子和你在梦里……」

孤焰见梦初双眸沉闭,睫梢悬垂的晶泪悄悄滑落,白里泛红的玉容有如彤霞映雪,实是娇美无伦,脸上神情似欢喜又忧愁,不知此刻梦里的天地是怎样,他不舍得入梦打扰,却忍不住贴着梦初耳畔,轻声道:「梦儿,我爱妳,一年、十年,天长地久,我都会等着妳。」这一句梦初曾说过的誓言,现在他还了给她。

雪洞外,银花纷纷如絮,凄清地飞舞,彷佛化为点点离人泪……

「最后一次……」孤焰在深深的雪夜里,就着淡淡的月光,静静地凝望着怀中玉人,一刻都舍不得闭眼……

黎明透了第一道曙光进来,映得两人微染金光,梦初依旧躺在孤焰怀里,安祥沉睡。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一黑色长衫身影傲立于雪洞之外,遮断了幽微的熹光,冷声浅吟,打破这一方温馨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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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踩踏着万里风雪而来,曾经那么高傲的他,最终还是败在了一个情字上面,他微笑,可是笑容里面的落寞是那样明显,他轻轻的摩挲着碑文,呢喃那人的名字,却再也唤不醒她。“这么久了,你是否还恨着我?我后悔了,对不起,雪上眉稍,相思无痕…呵呵…无痕?”他低低的苦笑,一滴泪掉落…溪水不绝,山悦木兮,望君不负相思痕……
  • 四叶草伴你一生

    四叶草伴你一生

    我是第一次写小说,写的不好请见谅。如果想和我交朋友的话,可以加我qq2657588573。草儿们,觉得我写的不错就投票、评论、收藏,告诉你的好朋友吧!
  • 冷若江乔哀

    冷若江乔哀

    一指弹尽世间纷扰红尘,半曲离殇别愁凌肃乱世。遇不见为伤,留不住为愁。叹纷飞往事如尘,念精致妙颜如烟。当时年少,约定为冢之时,谁哀谁悲。不怨君不怨命,只怨心念不该念之人,身托不该信之夫。为三国,乱世闻歌,泪里朦胧遇他,便缘定,开始与结束,都是浩劫。
  • 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

    虽身为乞儿,有父老怪,有母疯婆,却手携娇娘,心念缄儿,陪同六爷,流浪大唐十道二百州;虽身处乱世之中,却看风云色变、金戈铁马,历文士豪情,把酒言歌,识风土人情、大地江山;以单薄之身,或混迹名士之中,偶过富贵之地,或陷江湖草莽,高举义军之师;而他,一直在流浪。。。。。
  • 太子爷的意外婚约(大结局)

    太子爷的意外婚约(大结局)

    【简介】杜心诺怎么也没有想到,17岁那年父母竟然说她有未婚夫,而且还是一个邪道太子爷!更离谱的是,那个男人竟然让她当天晚上就跟她走!他当她是卖给他的奴隶啊,不过就是找他借点钱罢了……再说,她可不打算真的和一个“非正道”的男人结婚。可是那个男人还是没放过她,在离开酒店后,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哭……她只知道他叫雷御风,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的高中生涯竟然是这样的呢?雷御风不打算放过这个本来就属于他的女人,更何况他还是付了钱的。本想用一百万就打发了她,他可不会去完成什么可笑的婚约。但是命运似乎在和他作对,竟然让他再次遇见她,而且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红袖,我回来了。不知道读者还有几个人认识我呢?不认识没关系,请大家关注这文,记得收藏就好。
  • 时间的页子

    时间的页子

    在人生的长河中我们远远地流逝,见过多少繁华美景与黑白人生。
  • 99天契约情人

    99天契约情人

    99天的契约生活,99天的情人生活,99天改变了女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