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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巫祆秘城

风小刀和菊仙歌在影军护送下进入神秘的巫祆古城,放眼望去,只见辽阔无垠的沙野上,一朵朵毡帐连如云涛,绵延无尽,纵横交错成街道轮廓,纯朴的百姓穿梭其间,有的挖矿、有的搬石,尽挥汗如雨的劳动着。

风小刀问道:「西漠百姓多做矿工嚒?」

影语道:「大漠贫瘠,我们是按阶等分工分粮,一般百姓皆是做畜牧、采矿的粗役,只有与神臣攀上关系者,才可分配到买卖、随仆的轻工。」

风小刀不解道:「分粮?」

影语道:「我们食粮全收归公有,十分之九用来供养教主、神臣和军队,剩下的一份再分给百姓,不肯劳动者,便无食粮。」

风小刀愕然道:「百姓占了大多数,却只分到一份粮,这样岂能吃饱?那些老弱残病、无法劳动的人分不到粮,岂不是只有等死?」

影语道:「所以身强体壮的男子都愿投军,他们能得到较多配粮,就能分给家中老弱,如此我军队才能强盛壮大,否则西漠如此贫穷,我们怎么和其他势力相抗衡?」

众人再往前去,路旁有一群身穿白色长斗篷的女子正在举行简单的法祭,为排队的老弱病残一一灌顶施术,风小刀好奇道:「他们做什么?」

影语道:「百姓生病受伤,正排队让祆神医治。」

风小刀问道:「这儿没有大夫嚒?」

影语尚未回答,只见一老人家领了符粉,拉了旁边的小童磕首膜拜,道:「小儿能得祆神怜悯,赐下祆符,都是仙司恩德,罪民全家感激不尽!迎曦仙使,罪民还有一事相求,请答允……」迎曦仙使冷冷道:「你说吧。」

老人磕头泣道:「倘若罪民前世冤孽深重,或是小儿福灵未满,仍需受病魔考验,罪民希望能代替小儿受苦,也甘愿一生受圣光仙司差遣,只盼小儿的病痛能快快痊愈。」

迎曦道:「念你一片赤诚虔敬,仙司会向祆神传达你的心愿,下去吧。」

老人家领着小童伏跪三次,又大喊道:「祆神大能无边、教主天威浩荡、圣光仙司懿德留芳!」才双手颤抖的捧着符粉、欢欢喜喜走了。

风小刀看那小孩身虚体弱、脸色菜黄,心中甚感不妥:「那符粉若是不灵,老人家可要失望了!」他本想追上去为小童助些内息,迎面却来了一队绿衫军兵阻隔前路,他们执鞭赶着一批批手铐脚镣的囚犯拖沓而来,囚犯背上都立着公告罪刑的木牌子:「偷军长三件皮衾,断右手。」「偷枢密使二只牛羊,粗杖三十。」「打伤马军百夫长,天葬。」

风小刀瞧被处天葬的囚犯十分瘦弱,怎么看也不像会重伤一个军长,为何会被处以极刑,问道:「打伤人都是天葬嚒?」

影语回道:「不,这要看各人阶等,若是那百夫长打死了他,只需赔一份口粮。」

风小刀忿然道:「这是什么规矩!」

影语平静答道:「巫祆的规矩。」

那押解犯人的军长听到二人对谈,先对影语行军礼,又见过风小刀,恭敬解释道:「风岛主不需同情这些罪犯,他们都是因为前世不修,今世才会沦为贱民!祆神早已将天道昭示我们,人人都需刻苦修行,否则就要受到重罚,然而他们到了今世还不知悔改,如此累世犯行,自然罪加一等,死后应该直接坠入火蚀地狱,根本就不应该轮回出世!世间若能少一些罪人,就能多添几分太平。」他又躬首行礼,才押着罪犯离去。

风小刀忿然道:「乱世固然应该用重典,但重典必须公平正义,否则这些刑典只会是上位者用来欺压百姓的工具!」

影语不与贵客争辩,只默默领路在前,走了半里路,前方出现几座大毡帐矗聚一起,许多身穿金衫、装饰华贵的男子都围绕观看,意兴昂扬地呼喝,显得特别热闹,毡帐里传来吆喝叫卖声,又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

风小刀问道:「那市集叫卖什么、怎有女子哭声?」

影语道:「牛、羊、女奴!」

菊仙歌惊道:「女子怎能和牛羊一起叫卖?」

影语道:「姑娘错了,在我们这儿,二个女奴才值上一只羊、三个女奴才合算一条牛,但像姑娘这么美丽的女子,早就送进圣宫当嫇妃,享受着荣华富贵,不会沦落那儿。」

菊仙歌谦逊道:「影将军过誉了。」

风小刀关心道:「她们怎会成了女奴?」

影语道:「有些是家里过于贫穷、有些是犯了错,给当家作主的男人卖了,一旦为奴,是终身为奴,再不得翻身。」

风小刀问道:「犯什么大错要一生为奴?是杀人放火嚒?」他在江湖中打滚,自然觉得是杀人放火之事。

影语笑道:「倘若等女子杀人放火,那奴隶贩子都要喝西北风了!」

风小刀义愤心起,怒道:「只犯些小错就要终生为奴?岂有此理!我们过去瞧瞧!」

菊仙歌瞄了影语一眼,见他脸色凝重,忙拉了风小刀的手柔声道:「风大哥,这是西漠习俗,我们管得了今日,管不了明日,何况你还重伤在身。」

风小刀见菊仙歌神情冷漠,忽然想道:「倘若遥儿瞧见了,定会说:『我偏要去闹个天翻地覆,瞧他们还敢不敢欺侮弱女子!』」忍不住就大声道:「双手不能救尽天下人,但救一个是一个!」即策马冲了过去,影语只得赶紧召人追上。

每座毡帐里都有几个精铁牢笼,五、六名瘦小女子挤在一座囚笼里,她们头发散乱、衣不蔽体,全身伤痕累累,眼神惊恐地看着笼外讪笑指点的达官贵人,有些买主甚至会伸手进去,称斤论两的触碰女子,她们或惊或逃,却只能像小老鼠般在笼中团团打转,引得众人哄声大笑,要是有些女子企图反抗,更会惹来奴贩一顿毒打。

「这还有天理嚒?」风小刀再忍无可忍,正要拔刀出手,影语却更快拉住他马辔,婉言道:「风少侠且慢!请听在下一言,今日你将人送回去,赶明儿他们又把人卖出来,如果一直卖不到好价钱,主子一生气,她们会……更凄惨。」他见风小刀义愤填膺,也不好直言女奴下场。

影军一下子就包围过来,看似护卫左右,其实更是阻止,风小刀暗恨自己伤势未愈,路见不平、竟难伸张,心中正感郁闷,忽见一群白衫军冲了进来,领头的女子年逾花信、相貌虽称不上最美,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迷人风情,那是花盛而艳、酒陈愈香、敢爱敢恨的娇媚爽快,有别于一般少女的忸怩羞怯。

女子居高临下,指着旁边三匹骏马,朗声道:「圣光仙司有令,这些女子全都要送进圣宫里,那大宛良马是打赏你们的!」她口气虽强悍利落,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娇嗲软呢。

围观的达官贵人中,有一位满脸横肉、金衣玉带的男子怒道:「白衫军怎么又来抢人?这个月已是第三次啦!还让不让人做买卖?」其他金衫男子也吆喝助阵:「小小一个贱婢也敢来和我们这些大臣抢人!」又有人坏笑道:「媚熹,不如妳挑几个嫇妃来服侍我们,就让妳带走这些贱奴!」

女子翻身下马,呸道:「我白衫军姐妹可是教主专宠,你们那些下流肮脏的身子也配给人服侍?」她对着贩子道:「马桑,你怎么说?难道这些大宛良马也比不上几个贱奴?」

贱奴易得、宝马难求,大宛一向盛产良驹,例如举世闻名的汗血马即是产自大宛,而这三匹马虽不如汗血马稀珍,却也是身高九尺、颈与身等、昂举若凤,毛色有如鳞甲的好马,实在万分难得。

马桑看着骏马,早已垂涎欲滴,但想他们一边是宠妃,一边是重臣,谁都得罪不起,急得团团打揖道:「媚熹仙使,妳教小的好生为难,方才枢密拓元大人已支付二十匹牛羊,包下全部女奴,这……大人,您倒开个金口……」他盯着那些大宛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枢密拓元大人是圣日使胡兹的亲信,也是这批文臣之首,他心想媚熹是圣光仙司的师姐,如今白衫军气势正盛,不宜直接冲突,就点了几个相貌丑陋、身材瘦小的女子,道:「这几个贱奴又老又丑,教主不会看上眼,就让给我们,马桑,你退还一半牛羊。」

媚熹冷笑一声,向随从喝道:「全给我带走!教主要人,难道是你一个小小枢密来论断美丑?」

所谓「仙使」其实只是教主宠侍,位阶卑贱,而枢密乃是斗大的官,却被当众训斥,旁边家仆忍不住就抡起棍棒呼喝起来:「狗仗人势!」

白衫军也不甘示弱的大声娇斥,双方人马眼看就要起冲突,红衫军副首喀尔忽然快马来到拓元大人身边,他下马行礼后,即附耳道:「圣日使吩咐,请大人尽快回营,共同商议圣宫大事,莫要和妖女争一时意气。」

拓元大人双眉一皱,露出一抹诡谲微笑,道:「不知死活的贱人,老夫暂且放妳们一马!赶明儿定要收妳当奴隶、舔净老夫的脚趾!」便召唤众文臣随喀尔离去。

风小刀见媚熹领走全部女奴,喜道:「幸好这位姑娘仗义勇为,令她们得还自由!」

影语道:「不,她们进宫当嫇妃,是为了服侍教主,金衫、红衫两军联合,与白衫、绿衫争斗已久,我黑衫向不介入,风少侠请上路吧!」

喀尔虽是低声耳语,影语和风小刀却听得清楚,都想:「看来圣宫将有一场风雨!」

众人再走了几里路,前方是整齐壮阔的高大军营,成千累万的旌旗旄节迎风招展,红绿军营各半、壁垒分明,宛如彤霞和碧涛直延伸到天际。营账四周各有一小队、一小队的军兵来回驰骤、到处梭巡,却只听蹄响、不闻人声,十分严整肃穆。

风小刀想道:「我中州能抵御外敌侵略,是依靠许多侠道义士的齐力护卫,但巫祆能雄踞一方,却是因为治军有道,他们硬是把一个贫瘠地方筑成钢铁城堡,影兄弟说得对,没有这些军队,他们如何抵挡魔祸入侵?但如此一来,百姓就更贫穷了。」

影语带他们穿过营账通道,直到尽头,前方矗立着一座金光万丈的宫殿,耀丽的光芒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殿阁上的金匾镌刻着「金鎏灿影」四字。

这金鎏宫每一钉、每一瓦都是金箔碧玉铸建,飞彩纷芒,极尽奢华,而百里之外的巫祆圣山「祆焘峰」长年红光四射,恰好将金鎏宫映照得更加灿烂辉煌、宛如仙殿,此处与入城时的贫穷景况相比,实有天堂地狱之别。

宫殿外有大批乐队夹道相迎,排场甚大,一见风小刀到来,即吹笙鼓乐,弄得喜庆非凡,足见巫祆教主对无间岛主的重视。影语领风小刀和菊仙歌穿过众人欢呼,再进入内殿,宫婢立刻服侍他们更衣沐浴、分房休憩,处处体贴周到,又说今晚将有盛宴款待,请贵客静心安歇。

那房室既宽敞又华丽,杯盘尽是金光烁烁,雕饰皆呈珠垂玉坠,风小刀惊叹:「荒凉之地竟能如此奢糜,这教主真是刮尽民脂民膏!我今晚便好好瞧清他是何等样人!」想起胡兹的毡帐素雅淡然、起居清俭,他更心生佩服:「胡先生十分难得,我真该助他一臂之力。」

当晚风小刀和菊仙歌即被仆卫领往一座「霓霄殿」,殿中果然是酒池肉林、金满银溢,各式精巧的摆设多到目不暇给。席中有十数名高大壮硕的绿衫军士陪宴,却不见教主和五圣使,其中一位绿衫千夫长代表致意:「军首得知风岛主来访,欢喜得不得了,但他正戍守边疆、防备魔军突袭,实在无法回城相聚,所以派我们前来招待。」

风小刀不能与卓穆罕欢叙,也觉得遗憾。那千夫长一一介绍在座军士的位阶、司职,他们个个战功彪炳,无论骑射、搏击都是绿衫军中的头挑武士。千夫长笑道:「军首推崇风岛主武功厉害,足为众人之师,我们西漠武士最佩服英雄好汉,所以兄弟们都抢着来见您,要请您指点个两句。」

他们敬酒之后,就轮流上来表演摔跤搏斗,又向风小刀请教缺失。风小刀诚心解说、知无不言,令他们心中越加佩服,酒到酣处,众人欢呼纵饮、笑乱成团,到了深夜,武士们不胜酒力,尽躺倒一片,风小刀和菊仙歌便各自回房。

翌日,那仆卫又来请安,说众武士十分钦佩风岛主,晚上仍要欢聚,风小刀见他们性情豪爽,皆是磊落汉子,倒也欢喜,但他心中挂念魔祸,忍不住问道:「教主是否参宴?」

仆卫脸色一暗,道:「风岛主,您有所不知,自从圣子崩逝后,教主极少见人,但他老人家已吩咐我们一定要好好款待您,绝不可怠慢。」

风小刀心想见不到教主,就先去拜会胡兹与何丽丝,仆卫又阻止道:「军首们事务繁重、行踪不定,风岛主这一去说不定会扑了空,还是等小的安排妥当,您再过去。」

风小刀只得道:「那就麻烦小兄弟了。」这日赴宴情形与前夜相同,两人又与众武士欢聚一场。

隔日直到午时,仆卫才来禀报,说圣夜军首只宴请风岛主一人,但教主已安排几位宫婢服侍菊仙歌四处游赏,两人便分路而行。

霓霄殿中,罔两已摆了酒席相候,风小刀就座之后,先举杯敬酒,道:「多谢前辈在胡桐林里出手相救,小刀才能安立于此。」

罔两回了酒,淡然道:「区区小事,风岛主不必挂怀。」

风小刀道:「对前辈来说是举手小事,但对小刀而言,却是生死大事,无论如何,小刀都欠你一回!」

罔两道:「江湖本波涛、人情随起落,我昨日救你,说不定明日就要杀你。」

风小刀道:「我从前杀了七名影军,若军首此刻有意讨回,在下绝无话说。」

罔两精光一湛,沉声道:「你伤势未愈,我若是出手,你还能活着走出去嚒?」

风小刀道:「尽人事、听天命,我奋力以搏,或许有一丝机会。」

罔两摇头道:「影军是军职,死于任务即是死得其所,不会以私人恩怨论处。」

风小刀听他不追究影军之仇,道:「在下是江湖中人,凡事侠义论断、恩怨处决,既蒙前辈多次厚待,我愿襄助巫祆共抗魔界,将来若被迫与前辈为敌,必先让一掌,好还清前恩、再叙后事!」

罔两冷笑道:「你让我一掌?那是瞧不起老夫了。」

风小刀道:「不!前辈或许能一掌了结我,但大丈夫无法强求生死,却须恩怨分明才能无愧于心!」

罔两一口干尽手中酒,道:「好!若有那一日,老夫定先赞你一掌,成全你气节!」

两人畅然对饮数巡,罔两又道:「既说侠义论断、恩怨处决,那么风岛主此行目的,究竟是为了侠义还是恩怨?」

风小刀心忖:「他话中意思『除魔』乃是侠义之举,但若参与巫祆内争,就是恩怨角斗了,影军其实是巫祆内斗最关键的力量,我不如试着说服他相助胡先生……」就道:「我原本是为了诛杀魔君而来,但一路观之,西漠虽不乏勇兵强将,百姓却十分困苦,小刀冒昧相问,这强军、贫民之间,贵教主又如何取舍?」

罔两肃然道:「贫瘠、荒芜是西漠永不改变的景况,若不能保有兵强马壮,就只剩下灭亡一途,这是巫祆上下都明白的事。」

风小刀道:「中州的富饶引来外患掠夺,西漠的贫瘠却造成压榨内斗,无论如何,苦的都是百姓,但天道有三宝:『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教主平时没有仁慈,只崇尚勇武,不知俭啬,只追求大方,不知忍让,只争出锋头,令百姓时时受苦,一旦西漠有大祸,他们逃命都来不及,怎肯齐心卫护家园?」①

罔两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才缓缓道:「慈让是富足者的闲情,争夺是贫困者的本能,弱肉强食才是天道循环的真相,在穷荒之地面临着生存竞争时,人何异于禽兽?又怎能保持善良?教主亦然、万民亦然,谁不想为自己多争取些,只不过,有没本事罢了!」

风小刀道:「但『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倘若百姓生活富足,当有外敌入侵时,自然会齐心抵抗,又何必担忧邦域不固?」

罔两面色一冷,沉声道:「教主殷勤款待,你却在他的圣宫、他的心腹军首面前厥词不敬,这岂是为客之道?」

风小刀道:「我本就是来拜会教主,岂只在他背后议论?这番话就是当他的面依然不吐不快!」

罔两冷笑道:「风岛主,你这个人很有意思,你遵循天道教条,却不睁眼看看残酷的现实,即使被群雄背叛、性命危在旦夕,仍不改其志,究竟是什么支撑你这样天真的信念?」

风小刀道:「我师父是个无欲豁达之人,他时时训勉我所谓『侠义』,观字形、知其意:『侠者,以仁为本、一人肩负众人』,『义者,我为羊牲、尽献天下』,学武之人要走侠义道,就需有此觉悟,师恩深重,小刀不敢一日或忘。」

罔两点头道:「令师确实是德高明慧、万众钦仰的高人,相比之下,我影咒看似一道可笑的枷锁,但『忠诚』乃是军人真正的骨气与节操!只有绝对的忠诚、无我无私,面对战场的险恶和敌人的狡诈时,才能威武不屈、顺逆不惑、生死无惧!也才能真正的保邦卫民!」

风小刀道:「但影军所尽者,乃一人之忠,非万民之大忠,军首也是明识之人,又是什么支撑你效忠这样的教主?」

罔两精光一湛,道:「你说『这样的教主』?究竟风岛主以为教主是怎样的人?」

风小刀道:「教主避不见面,小刀无由评论,但一路行来,总见蛛丝马迹。」

罔两道:「你以为教主是个贪奢骄逸、鱼肉百姓之人?圣子或许恶行昭彰,但已遭天罚,至于教主如何,你眼不亲见,不能论断,就算亲见,也未必是真相。」

风小刀道:「不错,我眼不亲见,但军首身处西漠,百姓苦情却是时时入眼,难道你全然无动于衷?」

罔两长身而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所谓『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自古以来,每当暴政肆虐时,总有义士揭竿而起,由此可知,谁为主上,自有天意命定、万民抉择!武力强者虽可掀涛兴浪,但经政大事却非拳脚可理。古有明鉴,军武起义者多以暴治暴,易一味重视武功而忽略文治,最后又成为穷兵黩武的新暴君,也无法使朝代长传久安,所以祆神已下了禁咒,影军不得干政,否则就会失去影术,我们只能静观局势,顺应祆神天命,扶持真主即可!」

风小刀心想:「我从前不明白他武学造诣堪称一代宗师,为何甘心扶持一个骄奢暴主,但听君一席话,才知他并非粗鲁武夫,更非愚忠之辈,与其说他敬主守誓,不如说他顺应天命。」遂举酒道:「影咒看似一道无理的束缚,却含有极深刻的智能,前辈开释,小刀学习了。」

罔两举杯相敬,爽朗笑道:「老夫从未对人畅言心中所思,今日真是痛快!」言尽于此,二人都知道无可改变对方,却更生欣赏与敬重。

到了第四日,仆卫邀请两人去草原观看射箭表演,然后是骑术将领表演赛马,接下来每天都有不同的武术技艺,到后来连摔跤、好来宝、阿肯弹唱等各式杂耍玩艺都搬出,那仆卫十分尽职地讲述西漠的佚事趣闻,令他们都了解不少巫祆风俗、草原民情。

风小刀伤势渐渐痊愈,适逢巫祆的舞雩庆典,两人又被领到东侧宫门的高台上观看节庆舞蹈,只见下方大校场里,整整齐齐排了数百名反穿羊皮大衣的武士,忽然间撼动天地的鼓乐声传荡起来,武士们一手包在大衣内,一手从羊毛袖中伸出,模拟大鹰觅食、伸颈、滑翔等动作,实是气势雄伟又优美流畅。②

仆卫解说道:「风岛主,大漠里就是牲畜多,我们很多表演都是从牠们的姿态学习来的,连武功也是,你现在看到了『大鹰舞』,接下来还有『走熊舞』、『鸭子舞』、『挤奶舞』、『割草舞』。」

随着乐曲流转,武士们不断变换着舞姿,每一场都将动物神韵学得唯妙唯肖,又连串成一起,就好像立在天苍地茫的大草原里,观看着苍鹰翱翔、熊群咆哮、鸭子赶路、牧童割草、挤羊奶等各式西漠风光。

最后乐曲成了孤独、凄凉、奔放的曲调,那声音十分特别,表演的武士形成万马奔腾的壮阔景象,风小刀心中感动,问道:「这是什么笛子?」

解说的武士答道:「这可不是普通笛子,我们叫它斯布孜额。」他微然得意道:「打仗时,我们的黑走马可以听得懂斯布孜额的呼唤,就算敌人抢了我们的马匹,只要我们用斯布孜额吹起『黑走马』的曲调,马儿就会乖乖回来。」③

随着乐曲变成轻盈活泼,有一群彩衣女子列队而出,与表演的武士两两成对,好似情人般交错舞蹈,他们时而拍掌挽臂、时而踏步移身,让人感受到草原男女无拘无束的豪爽作风,他们又邀请两位贵宾下场同欢。

风小刀不擅舞蹈,只能左张右望、手脚乱挥,努力跟着节拍,忽然乐曲再转,男武士个个双臂大张,宛如山的雄伟,将万物都包容进胸怀里,女子则攀在男子身上,宛如温柔的水溪缠绕山腰间,风小刀正自呆愕,菊仙歌却已笑意盈盈、蹁跹而来。

她柔若无骨的玉臂竟能带着风小刀这样一个高伟男子旋舞起来,在她时而轻拍、时而甩点的巧劲带动下,风小刀终于也灵活的仰身、转圈,融入乐曲之中。

菊仙歌韵律天成、仙姿曼妙,非但将西漠舞蹈的热情狂野表现得淋漓尽致,更融入了中州的软柔妩媚,别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风采,西漠女子从未想过自家的舞蹈少了点舒放、多了点婉约,竟变得如此浪荡迷人,都心生惊叹,那些军士更是放开了自己的舞伴,只目不转睛盯着这位中州美女的绝妙丽影,意醉神迷。

风小刀早已停了下来,呆呆站立在中央,看着她围绕自己尽情旋舞、笑意灿烂,彷佛在这天高地阔的草原大漠里,过往的仇怨都已随风而逝、遥远得令人想不起,只留下眼前绚烂欢娱的景象。

他不禁忆起两人初相逢时,就是这样隔着纱帘观看她美丽的舞姿仙影,或许那时自己就已经为她着迷,就像这里的每一双眼睛、深深地为她着迷。

如果她不是魇魅女子,如果两人就这么放下一切,隐遁西漠,又会如何?能不能将这短暂的欢乐永远留下?

然而烟花再绚烂,终究只是虚幻,只有当下这一刻才是两人最美好的时光,没有从前的心机算计,也没有将来的苦恨别离。

风小刀每日清晨练功时,感到魔茧越来越难对抗,他实在无法一直这么游玩下去,只好再次请仆卫引见教主。那仆卫劝道:「风岛主来到西漠,是想与我巫祆结盟,共同对付魔军,教主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但您身子未愈,再着急也是没办法,不如您就放宽心,好好休养再说。」他微瞟了菊仙歌一眼,极小声道:「教主说了,倘若风岛主厌倦了武技,喜欢女子陪侍,小的也可以安排,保证国色天香、销魂至极……」

风小刀知道这人说的再小声,以菊仙歌的功力必然听见,果然她似笑非笑说道:「原来仙歌碍了你的好事,那我今日待在房里就是。」

仆卫见菊仙歌如此识相,笑道:「菊姑娘也是我们的贵客,教主早已另有安排。」忙召了几个宫婢陪她四处游玩。

风小刀再度被领到霓霄殿,只见一群身披白色长斗篷的女子早已等候在殿里,她们个个姿容秀美、身影曼妙,一字排开,甚是清丽出尘。

女仙使们双手捧金盒,盒内有药瓶、油烛、灯盏、银针等器具,最怪异的是还有一个稻草小人偶,双脚被黑线绑缚,胸口贴着一张写有「风小刀」的羊皮纸。

领头女子正是在市集中为人治病的迎曦仙使,她玉手一挥,众女恭身行礼,娇声齐唱:「人生受苦无尽,唯有祆神指引,方能登光明大道,仙使向风岛主请安!」

迎曦冷声道:「风岛主受魔君陷害,以至中了魔茧,仙司特别修炼了七款灵符宝丹,帮助您对抗魔物,分别是苏灵之蛊、咒毒之草、洗神之香、回心之血、驱厄之泥、袪邪之花、还魂之尸,它们都是以毒攻毒的好东西,医治途中或有不适,风岛主不必害怕。」

风小刀未料那仆卫说有美女相侍,竟是圣光派人来整治自己,实是又好气又好笑,见迎曦面容清秀却始终冰冷严肃,忍不住取笑道:「我不怕什么以毒攻毒的小人偶,倒怕冷口冷面的冰山美人。」

迎曦转对众女子道:「妳们医治时,记得面带笑容,可别让贵客感到不快。」又一脸冰冷对风小刀说道:「我会站在远处,不让风岛主瞧见。」

风小刀不喜欢装神弄鬼的圣光,自然也不信西域术法,见迎曦不能言笑,索性将背心往后一靠,瘫入座椅内,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大声道:「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出来吧!」

果然第一个女子轻颦媚笑地挨近,像只温驯小猫般跪坐在他脚边,娇躯散发着诱人馨香,倘若风小刀定力稍差,定要被勾了魂去。女子缓缓打开一个小钵,凑到他面前,柔声道:「风岛主,这是苏灵之蛊,用来苏醒您被魔咒沉睡的灵魂。」

风小刀因为女子身上的香气正感到精神放松,却赫然瞧见钵内盛满彩色毒蝎、毒蛛、毒蜈蚣,顿时起了一阵疙瘩。那女子拿起一根长针狠狠扎在小人偶的头心,且一扎再扎,连扎十数下,狠辣的好似与小人偶有仇。

风小刀见小人偶写着自己名字,那一针针彷佛就扎在自己顶心,不禁整个头皮发麻,一抬眼,见到女子仍然笑意不减、媚意盈盈,他忽然觉得眼前情景实是说不出的诡怖邪异,倒宁可对方容色冰冷些,才更合情合景!

女子又冲着他妩媚一笑,才将小人偶放入钵中,连同各式毒虫一同火烧成灰粉,再注水入钵,双手恭敬递上道:「风岛主请喝下祆水。」

风小刀想这钵「祆水」实在恶心,一时犹豫,女子却附到他耳畔悄声道:「您若将这碗符水喝净了,」她玉首轻垂,羞赧道:「贱婢今夜定会好好服侍你,让你尽兴,你若能喝光七碗,就会有七个姐妺留下来。」

风小刀忙坐直了身子、推辞道:「不!我不……」他本要说「我不需要人服侍」,话犹未吐,迎曦已精光寒湛,插口道:「风岛主是不敢喝嚒?」

那跪地女子用哄小娃儿的口气,柔声哄道:「这小人偶浸过了祆水和苏灵之蛊,神效奇大,您定要乖乖喝下,身子才会好,风岛主若是害怕,贱婢就先为您去了腥秽之气。」

风小刀心想这古怪东西如何能去除腥秽之气?女子却已端钵喝了一小口,将符水轻含口内,娇躯微倾、几乎贴到他胸前,微敞的衣襟露出一抹诱人至极的春光,香软的朱唇更已凑到他唇边,竟是要以口相亲地喂符水。

风小刀瞄见众女目光灼灼,似笑非笑,豁然想道:「反正我已中了魔茧,教主若要相害也只是浪费手脚而已,又何必让她们看轻!」便赶紧将女子推开、夺钵过来,一口喝尽。

剎那间,他天灵处好似被雷电轰击,震得头痛欲裂,前尘往事一幕幕倏闪而过,却捉不到任何思绪,他赶紧凝功守神,又喘气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那女子却轻声叹道:「不成!这魔茧太厉害,苏灵之蛊只唤回从前一些意识,姐姐,看来得劳烦妳们了。」便拉好衣襟,起身退到一旁。

风小刀本不愿再受折腾,却见第二个女子长相甜美、梨颊微涡,颇有几分路潇遥的俏丽,这思念一起,便涌生无尽盼望:「或许这些符水真有一味奏效,我就能和遥儿团聚……她定会假装生气许久,我总要好话说尽,诚心求她原谅,直哄到她欢喜才行……」他一边沉浸自己心事,一边任由女子揉圆搓扁,只盼能出现奇迹。

但每一味药不是令他神游太虚,几乎要疯狂,就是冰火相煎、痛不欲生,身心都承受极大痛苦,但最令人沮丧的却是不断燃起希望又次次摔落谷底。

每一个女子施术后都摇头叹息,脸色越来越沉重,直到最后的迎曦出现面前,道:「风岛主这已是最后一味药,还魂之尸。」她硬是咧开僵硬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幸而风小刀此刻已气虚力空,无心理会她笑容如何。

迎曦将小人偶沾满药粉,火烧在钵里,再加入符水,风小刀想这药看来简单,不像前几次总要煎熬许久,便爽爽快快大口喝下,迎曦一见他喝完,立刻敛起笑容,面色转冷,道:「这药粉乃是婴尸之皮、油、脑三者合炼七七四十九天……」

风小刀闻言吓一大跳,忍不住大力呕吐,甚至运功催吐,但符水吞腹,早入血脉,哪里还能呕出半点?虽有人赶忙递上金钵承接,但众女子瞧他狼狈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迎曦彷如不见,依然冷冷道:「纯阴童尸乃是世间最纯圣之物,用来对付魔物最是有效,仙司费尽心思才找到这个,风岛主莫要浪费!」

风小刀但觉全身虚冷冰寒,彷佛天地阴气都聚到身上大肆交战,前尘往事再度翻搅在脑海,又似有许多灵物飞绕四周,想要侵占他的魂魄。众女睁大眼瞧着他的变化,既担心又惊怕,咦哦声不断。

过了许久,风小刀脑中喧闹才逐一安静下来,他只觉得好像经过一场大斗,全身虚脱乏力,几乎要沉沉睡去,不知为何,师父、路潇遥、孤焰、菊仙歌甚至父亲的身影都飘然消失,只留下一个影像徘徊不去,竟是在「月沉风乱」的小酒馆里与跛脚先生畅然对饮,那先生只是一介过客,在这一瞬间却深深攫住他的灵魂,令他无法想起生命中任何重要的人……

众女见他两眼涣散,无法动弹,急得七嘴八舌:「迎曦姐姐,咱们不是医死人了吧?」「教主怪罪可怎么办?」「这丹药是仙司炼的,咱们只是听命行事……」「别胡说!仙司怎么可能有错?不是咱们医死他,是他自己胆小,一听到还魂之尸就吓个半死!」「对!对!是他自己太胆小!不关咱们的事!」「想不到无间岛主这么胆小,连婴尸都害怕!我从前还听说他是个大英雄呢!传言不可尽信。」「还好咱们也没真的要服侍他,否则这胆小鬼怎配给姐妹们服侍?」

迎曦观察半晌,蹙眉道:「不对!还魂之尸就算解不了魔茧,也不会变成这样,他身上好像还有别的邪物,看来得等仙司亲自来诊治,才能知晓。」

风小刀迷迷糊糊中听见众女所言,甚觉奇怪:「跛脚先生究竟是谁?对我作了什么?看来那酒馆之夜确有其事,并不是我胡思乱梦。」但想魔茧已然无解,多中一咒、两咒又有什么差别?既理不出头绪又神思恍惚,也不再多想。

众女子忙到深夜,却没半点功效,迎曦只得率众人离去。风小刀无力起身,索性睡在霓霄殿内,众兵卫就在殿外守护,也不敢打扰。

隔日一早,风小刀先去探望菊仙歌,看她是否安好,菊仙歌一见到他,即贴近他耳畔,假意嗅了两下,促狭笑道:「好香!女子勾人魂魄的迷香!听说巫祆嫇妃最会承欢献媚,对付男子特别有手段,风大岛主昨夜应该享尽艳福了,怎还舍得回来?」

风小刀脸上一红,窘然道:「昨夜不是妳想的那样,我可是被整治得七晕八素!」

菊仙歌娇嗔道:「你说话不尽不实!」又热络拉了他的手,要他安坐在膳桌边,笑道:「我们离开中州许久,你肯定怀念家乡味了!昨日我特地请他们带我去张罗些材料,做了几道小点让你填填肚子。」

那桌上摆放着六道佳肴,但并不是什么小点,每道菜色都用大盘子装盛,看起来份量十足,但因为覆着锅盖,教人看不透里面是什么东西。

风小刀在霓霄殿里喝尽一堆莫名东西,被整治得大耗体力,早已饥肠辘辘,想起在无间岛上曾听说菊仙歌厨艺精湛,自己始终无福领受,不禁食指大动,笑道:「多谢妳啦!妳也一起吃!」他拿起碗筷准备大快朵颐,菊仙歌却只盯着他,笑盈盈道:「我不吃。」

风小刀但觉她的笑容别有含意,正要询问,菊仙歌已一一掀开锅盖,只见六道菜色分别是「醋溜土豆丝」、「糖醋排骨」、「葱醋鸡」、「醋芹」、「西湖醋鱼」、「酸辣甜蟹」,连米饭都是「醋扮饭」!

风小刀看得瞠目结舌,一双筷子僵停空中,怎么也下不了。菊仙歌撒娇道:「人家可是忙乎了一整天,你定要试试手艺!」又为他挟了一片醋鱼放入碗里。

风小刀看着美人儿轻嗔薄怒的娇憨情态,连醋意都吃得这般有情趣,心叹:「她们十个加起来,也不如妳一个有手段!」心中虽这么想,仍是乖乖吃尽整桌酸醋菜肴,庆幸的是菊仙歌把一桌醋意十足的餐肴做得津津美味,没有半点苦毒呛辣。

待风小刀用膳完毕,菊仙歌拿出一篮子、一篮子的发钗、玉环、首饰,皆是稀贵轻巧、女子喜爱之物,道:「这是教主遣人送来的,他赠你灵药、送我珍宝,看来是存心拉拢,却避不见面,不知是何用意?」

风小刀笑道:「恐怕他是要留下妳当嫇妃,却嫌我这穷小子碍事,要我快快复原,滚出西漠!」

菊仙歌轻哼道:「就算他送来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稀奇!人家只稀罕你这穷小子!」说罢就在他颊上轻轻一吻。

风小刀一时不知如何响应,呆了半晌,才诚恳道:「仙歌,妳知道我身中魔茧,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如果魔茧真能解除,我也要回去找她……遥儿对我情深义重,又为我受了许多委屈,我是不能辜负她的。」

菊仙歌温婉一笑,道:「我几时让你辜负她?」她美眸如水,羞赧道:「昨天夜里,我以为你和那些女子同欢,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整夜都无法安眠,后来我想通了一件事,你是个大英雄,将来一定会有更多女子仰慕你,难道我还能天天绞着心过活?现在只是一个路妹妹,我有什么不能接受?」

风小刀从没想过能同时拥有她们,更没想过这两个女子可能和平共处,心中一时惊愕,又似乎生了欣喜,更有一丝忐忑不安。

菊仙歌握了他的手,柔声道:「风大哥,你听我说,你先随我回魇魅去,等主人为你解了魔茧,我们就一起去找路妹妹,跟她解释清楚我并不是杀苏无妒的凶手,或许这样,她就能接受我了……」她玉首轻垂,楚楚说道:「你总是记挂着她,又放不下我,仙歌舍不得你左右为难,为了你,我一定会尽力讨好她,让她接受。」

风小刀听她如此委屈求全,心底着实感动,却也迷惘不已:「她是真心的嚒?我曾经痴恋着她,直到现在,也仍然怜惜她、想照顾她……」当他凝望着菊仙歌深情热切的美眸时,彷佛也看到了路潇遥的笑容渐渐落寞,又感到心疼不舍:「但遥儿对我一心一意,我这么做,她真能接受嚒?」

菊仙歌见他犹豫不答,美眸深处隐隐透着一丝冷光,风小刀忽然感到那样的冷光就像她对待女奴们的淡漠,还有在沙漠里决杀时的狠辣,不由得心中一寒:「其实……她有什么需要我保护照顾?其实……」他不得不承认从前怜惜的那个弱女子已经消失,此刻坐在面前的人温婉依旧、美丽如昔,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阂,或许自己从来也不曾真正了解她。

「其实我和遥儿心性相近,都坦率爱胡闹,喜欢打抱不平,也能携手共闯天涯,我喜欢逗她开心,只要看到她笑盈盈,我就感到开怀……」桌上这顿佳肴虽然美味可口,但自己在无间岛刻苦练剑时,路潇遥陪在山顶上吃的粗菜淡饭,却是温馨满怀,是此生吃过最好吃的饭了,他越想越觉得思念涌生,恨不能立刻去寻找路潇遥,终鼓起勇气决断道:「仙歌,多谢妳的招待,对不起,我先回房去了。」便起身离开。

那一句「对不起」虽是礼貌的道别,却更像是轻轻割断两人之间的牵缠,菊仙歌凄楚一笑,也不再挽留,只目送他离去,神色却是越来越阴寒,彷佛慢慢沉入黑暗里。

风小刀一回到居室,便请人拿来纸笔,想道:「大哥、师父的本领都高强,我就算入了魔,也不容易伤着他们,但遥儿对我痴心执着,就算见我疯狂,也一定会傻傻跟着,不肯离开我身边,我得随身带着她的画像,以后入了魔,才不会误伤她。」

想到孤焰曾为梦初作画,此刻终能体会那一番旖旎心境,便兴冲冲地提笔作画,但他实在没什么画技,画来画去总是晕成一团墨,不禁十分懊恼:「这些画半点也不像她,将来我入了魔,看到这些,根本就认不出来,只会以为是一堆黑石头。」看着一张张黑球图纸,又觉得好笑:「倘若遥儿知道我把她画成黑石头,肯定要拿十八般刑罚伺候我!」

他坐着呆呆痴想,想着路潇遥的甜甜笑语、撒娇淘气,想着两人从前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着想着,感到体内的魔茧又蠢蠢欲动,忽然就拿起刀尖刺向了自己的手臂……

(注①:「慈故能勇、俭故能广……天将救之、以慈卫之。」出自《老子道德经三宝章》。)

(注②:「舞雩庆典」即是祈雨祭典之意。

(注③:「斯布孜额」是哈萨克斯坦族的传统乐器,又称草笛,小说中只是借用这乐器和黑走马乐曲的传说,还有走熊舞、鸭子舞等哈萨克斯坦风俗,巫祆教并不是哈萨克斯坦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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