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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连命绝情

巢宫内殿如虚如幻,却不是琼楼金阙、朱阁玉廊,而是触目惊心的灰败。

老枝残叶飘零垂荡,长须枯藤宛如毒蛇攀爬横张,沼气幽浊弥漫如雾海,诡谲的景象就好像这里是千年不醒的恶魇,任谁落入其中,最终都会被这片阴森给吞灭噬尽。

殿堂的至高处,魇主悠然地斜倚在古色古香、千枝百条交织的巨大躺椅上,一手温柔逗弄着双眼灵动、活泼可爱的小麝狸,完全不像才经过一场大战,那金毛绒绒的小兽在她身上悠转磨蹭,时而搔首摆尾,时而吱吱轻叫,十分陶醉欢喜。

魇主幽森的碧眸荡漾着迷离光芒,对下方垂首恭立的菊仙歌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好孩子,若不是妳带回欲煞胡兹,本座怎能破绿水那老贼的天罡七星阵?妳立下这等大功,妳说,本座该赏赐妳什么才好?」

菊仙歌跪了下来,伏首道:「仙歌为主上尽力本是应该,不需赏赐。」

魇主枯臂陡然伸长数尺,以指端轻轻摀住她的樱唇,道:「本座若不好好赏赐功臣,怎能显出我的英明仁爱?妳又怎会明白我是多么疼爱妳?」她轻抚着菊仙歌的发丝,怜惜道:「孩子,我真是把妳当亲生女儿来疼爱!所以我要赐妳二件酬赏,第一,妳总觉得灭村仇人还有幸存者,妳猜得不错,而且,」她微然一笑,道:「本座已经帮妳寻着了!」

菊仙歌身子一震,双眸放出冷光,急磕首道:「主人神机无边,孩子求您金口开示。」

「的确有条漏网之鱼……」魇主长臂一抽,将应天狂卷个扎实推到菊仙歌面前,微笑道:「当年灭菊香村的凶手、黑风寨的首领就是这个人!」

应天狂和菊仙歌二人同时剧震,四目相对,眼中皆爆出惨厉而仇恨的火光!

噗咚一声,应天狂双腿发软地跪了下来,浑身颤抖、拼命磕头道:「主人饶命!主人饶命!我不该脱出五行圈!」他磕得额头都流下血来,一张凶霸横张的脸顿时变得更加狰狞可怖,一抬头,遇见魇主邪冷的清光,急得他大汗淋漓,又啪啪啪重打自己耳光,吼叫道:「我再出去多杀几个人、多放几把火,让主人欢喜,主人饶命!主人饶命!」

魇主掌心轻轻抚摩着应天狂脑门,微笑道:「你怕什么?你方才的表现也很好,而我并不是个吝啬的主人……」她转对菊仙歌柔声唤道:「歌儿,妳过来!」

菊仙歌双掌满劲,恨不能立刻将应天狂碎尸万段,听得主人呼唤,勉强起身移动了脚步,又跪到魇主面前。

魇主温言道:「好孩子,这第二个赏赐嚒,就赐妳一个表现忠心的机会。」

菊仙歌满怀恨火,瞥了委顿在地的应天狂一眼,冷声道:「这恶贼脱出五行圈,害主人延误复出,实是罪该万死,请主人把他交给我,仙歌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魇主以枯枝般的手指端起她美丽尖削的下颔,赞叹道:「真美丽!就算妳已经满心苦毒仇恨,还是这么美丽!难怪风小刀也要倾心于妳。」

「风小刀」三字犹如一根针般扎入菊仙歌心里,令她微微一颤,只听魇主又轻声问道:「孩子,告诉我,是什么让妳这么容光焕发?」

菊仙歌想也不想地回答:「是主人!主人复出,仙歌心中欢喜,自然神清气昂。」

魇主摇头道:「不,不是我,我没教过妳欢喜,妳怎会因我复出而欢喜?一个心怀畏惧之人脸上应该尽是晦气,不该如此光采明亮,孩子,是谁填补了妳心中的空虚,让妳觉得有依靠,让妳身上的恐惧煞气消失殆尽?妳说,是那个风小刀嚒?」她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沉,菊仙歌不觉涌上一阵寒意,薄唇微抿,冷声道:「不是!无论他心意如何,仙歌只是利用他为主人成事罢了!」

魇主喃喃自语:「风小刀?真了不起,他让妳不再害怕,解了君无言心头之恨,让应天狂畏惧,让你们全乱了套!呵!越了不起的人本座越有兴趣!」

菊仙歌又磕首道:「求主人把应天狂这恶贼交给我,我愿意亲手除去风小刀,以回报主人大恩!从此更为主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魇主伸长了颈子,俯身贴近她耳畔,用无比慈祥的声音道:「好孩子,我知道妳很好,妳肯为我做任何事,可是杀人是最最下作,本座不喜欢杀戮,妳应该有更好的法子对付风小刀才是!」

菊仙歌迷惘地看着魇主道:「仙歌愚钝,不能明白,还请主人开示。」

魇主瞄了应天狂一眼,又对菊仙歌柔声道:「恶煞现在满身火热,我要妳用这么美丽的身子……浇熄他这把火!」

「主人,妳……说什么?」菊仙歌宛如被重重砍了一刀,脸色霎白的跌坐在地,剎那间,阴惨的记忆从内心深处狂涌出来,汹涌如血涛,残忍的淹没她。

火焰燃烧的夜里,鲜血洒满了遍地黄花,所有亲人村民瞬间灭绝,只余女子的悲泣哀嚎回荡天地间,那样恐怖的情景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灵魂,令她甚至害怕男子碰触,她实在不敢置信这样惨厉的折磨竟要临到自己身上!

魇主抚摸着她美丽却无血色的脸庞,轻声叮咛:「有些人手上一见血孽,就特别疯狂、特别需要……他就是那种人!所以我要妳好好满足他!」

「他……是我仇人……」菊仙歌用尽力气才迸出的声音是那样空洞而虚弱,连她自己都已听不见。

魇主爱怜无限地抚着她秀发,叹道:「可怜的孩子,妳已被仇恨折磨的千疮百孔,我瞧着好心疼,妳难道还要继续嚒?怨恨是自己饶不过自己,妳再痛苦、再煎熬,对方半点也感受不到,倘若妳刺他一刀能挽回半个亲人,本座一定允许妳将他千刀万剐,但这可能嚒?既然于事无补,何必多结冤孽?妳报不了仇,就只能选择原谅,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等你们欢好之后,你侬我侬的不是很好嚒?孩子,要懂得放下,才会海阔天空!」

「为什么?为什么……」菊仙歌惊吓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感到极大的骇栗痛苦撕裂全身,以至四肢百骸全无力气,甚至因过于颤抖,连话也说不清楚。

魇主的手轻轻压在她的顶心,似乎一吐劲就能令她脑浆碎裂,口气却仍轻声慈缓:「孩子,妳居然问为什么?妳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难道全是谎言?枉我最疼爱妳,妳怎可欺骗我真挚的感情?是谁把妳从炼狱中救出来,又赐妳美丽的容颜?难道妳不该好好报答我?」

她冷光一湛,沉厉道:「真正的忠心乃是没有理由、盲目的服从,妳对我的忠心难道比不上自己的尊严和清白?妳真令我失望!看来我隐没太久,你们都懒散了!」长臂一挥,菊仙歌便被劲风扫得跌入应天狂怀里。

魇主再不看那苍白失色的容颜,只对应天狂冷冷道:「好好品尝你十二年前遗漏的猎物!别让我失望了!」

菊香村的屠杀是应天狂人生最后一场骄傲,如今竟能重新回味,彷佛胜利的战场得到了延续,怎不令他血脉贲张,这女子是风小刀心中挚爱,能好好报复,又怎不令他燥热沸腾,捏着怀里娇软美丽的奖赏,不禁胸怀大畅、哈哈大笑:「多谢主人!多谢主人赏赐!」

怒涛汹涌的愤恨、无法抗拒的恐怖邪术在菊仙歌心底疯狂交战,激烈地撕扯着她的灵魂,她一生除了效忠主人,就是拼命寻找灭村凶手,她不愿相信恶寇已灭尽,总幻想着自己能将他们千刀万剐,到头来,竟被主人残忍地丢弃给仇敌,天底下还有什么比纠缠十二年的梦魇再度成真,更残酷、更绝望、更令人恐惧……

但除了惊骇的绻缩、抱头哭泣,在魇魅邪蛊的控制下,她根本没有反抗能力,甚至连半点挣扎也没有,只余悲凄的啜泣彷如困兽垂死前的哀鸣。

听着逐渐远去的悲鸣,魇主忽然一把捏死肩上的小麝狸,轻声叹道:「妳一直是个听话又有本事的好孩子,若非我未吸足精魂就破出阵法,又受了重创,我还真舍不得这么快就用了你们两个……」她扶着木手把弯腰剧咳起来,呕出一口口鲜血,胸口剑洞更是倾血如注,溅落在满地残叶里!

当所有人都离开毒沼,风小刀独自立在茫茫浓雾的巢宫上方,心中起伏难平,面对魇主的诡谲可怕,他苦苦思索怎样才能破解,但几乎无法可想,苦恼间,远处一叶小舟在沼雾中缓缓漂近,舟上一道白光亮起,照清云雾之中娇美的人影。

路潇遥手捻明火符,黄衫飘飘俏立梢头,秋波如水、深情款款地凝望着他。

风小刀心中一荡,所有话语哽在喉间,相视许久,才轻声问道:「妳不是随木兄弟走了,怎又回来?」

路潇遥轻声却坚定的道:「我来寻你。」

风小刀飞身上了小舟,二人并肩而坐,一时相近情怯。

风小刀低声道:「多谢妳原谅君师兄。」

路潇遥道:「我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娘亲。」

风小刀心想:「当所有人都为了仇恨在奔忙,只有遥儿能轻易放下,真正不记仇,她实在比我们都开朗豁达,这是因为师姐的缘故。」由衷感佩道:「苏师姐的确很了不起!但南疆很危险,妳怎能一个人来这儿?路师兄呢?」

路潇遥道:「爹爹留在法普金乘对付魔军。」

风小刀歉疚道:「妳还生我的气嚒?」

路潇遥嘟了小嘴儿,娇嗔道:「我自然生气,你怎能瞒着我许多事?」

风小刀支唔道:「我不是故意要瞒着妳,但中了魔茧又不是什么好事,总之……总之妳现在知道了!」

路潇遥小手悄悄探了过去握住那大手,柔声道:「难道我们不该一起想法子嚒?从现在开始,我一刻也不离开你。」

风小刀只怔怔相望,吐不出半句话,眼底满怀感动与柔情,路潇遥嫣然一笑,桃花般的粉颊染了红晕,轻声啐道:「臭骡子不拗了,倒傻了!刚才说的挺大声,现在只傻呆呆地瞧着人家,一句话也不会说嚒?」她指尖摸到风小刀手臂内有一道奇怪伤口,低首瞧去,似乎是刻了个字,奇道:「这是什么?」

风小刀赶忙抽回了手,藏到背后,窘然道:「没什么!」

路潇遥顿觉古怪,心中别扭起来,硬是拉了他手臂,道:「我瞧瞧!你不给看,我偏要看!否则我一辈子不理你!」

风小刀一时窘得满脸通红,却仍是依了她,缓缓伸出手臂,路潇遥见原来是刻了个「遥」字,一时感动无已:「我以为他只在乎那妖女,原来他时时刻刻把我记在心上。」

风小刀万分尴尬,努力解释道:「我怕魔茧发作时,会六亲不认误伤了妳,本来想画个妳的图像放在身上,可画来画去总不像,我怕认错了人,还是伤了妳,所以……所以……」他见路潇遥抿着唇不说话,强颜笑道:「哈!妳也知道我不会画画,把妳画丑了,妳肯定饶不过我!」

他想了想,又认真叮咛道:「虽然我也想过魔茧发作就……」他将「结束自己」四字吞了进去,又道:「但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所以万一真有那时候,妳千万要离我远远的,若是不小心遇了我,就远远的比着我的手臂大喊道:『我是遥儿!我是遥儿!』或许那时我还能认得『遥』这个字,就不会伤害妳了。」他见路潇遥双眸盈泪,再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

「大哥!」路潇遥也紧紧抱住了他,柔声道:「你莫灰心,我定会寻出解法,就算……就算真发作了,我也定会让你恢复,你莫要存了轻生之念。」

二人误会得解,风小刀欢喜无已,不禁充满希望,笑道:「我不灰心,更要陪妳到老,怎能轻易就死!」

路潇遥拭了泪水,手指顺势一点,将天涯海角符施入风小刀心口,露出一抹俏皮微笑,道:「这样你就躲不开我!你听着,不准点我穴、不准赶我走,更不准把人家丢出去……总之你拿刀子杀我,我也不走!」她虽是微笑着,声音却是颤抖,眼神更是怜爱无比。

风小刀微笑道:「我不赶妳,从现在开始到最后一刻,我都与妳一起。」

「嗯。」路潇遥点点头,心中既欢喜又感伤,一滴清泪悄悄飞散在浓雾里。

两人相拥许久,路潇遥仰首问道:「大哥,大伙儿都走了,你为什么留下来?」

风小刀道:「这妖树是铸荒尘刀的柴薪,我总得设法砍下来。」

路潇遥促狭笑道:「你什么事也瞒不了我,你口里说得硬,其实是想留下来寻出菊姑娘的蘼魂花!」

风小刀被她看穿心思,尴尬道:「她受逼迫才做了许多坏事,总是身不由己,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这样,遥儿,妳怪我嚒?这事危险得很,不如妳……」路潇遥嗔道:「又想赶我走?」风小刀赶紧摇摇头,道:「我只是让妳待在这儿等我。」

路潇遥问道:「巢宫是魇主的大本营,里面一定是千弯百转、千窟百穴,你要如何寻到美人儿?」

风小刀心想:「若没有遥儿的术法帮忙,要寻到仙歌的确很困难。」但二女结怨已深,他实在无法开口央求路潇遥,支唔道:「咱们既然号称双无大侠,不如就顺手做那么一点儿侠义事……」

路潇遥道:「你这双无大侠是英雄救美,你救了她之后,肯定能赢得美人儿芳心、以身相许,那我这双无小侠又算什么?只能在一旁恭喜恭喜!」

风小刀忙解释道:「妳别听魇主胡说,我和她在大漠里并没有做什么……」

路潇遥轻哼道:「是嚒?你什么好处也没得,却拼了命要救人,果然是救苦救难的大英雄!」风小刀听她取笑自己,无言以答,只傻傻苦笑。

路潇遥看他满脸通红、欲言又止的窘态,不禁噗哧一笑,柔声道:「傻哥哥,我若不肯帮你,又何必回来?」她拿出山海奇形图,施了术法,道:「当初爹爹追杀她时,已设法在她身上施了追影符,喏!就在这儿。」她指出菊仙歌的位置,风小刀便用心记下巢宫地图。

路潇遥又道:「但我们除了寻到她的人,也得找到蘼魂花,才能恢复她魂识。」

风小刀心想这些事自己果然一窍不通,只得好声求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路潇遥拍着胸口得意道:「既然双无大侠要救人,就要好事做到底,走!包在我身上!」她拉着风小刀潜入毒沼下,漂游在巢宫外,夹指划出一道灵符如箭飞出,道:「我们只要跟着灵符就能找到她的魂魄!」

二人衔尾疾追灵符,在万蓝千红的花丛中兜兜转转地穿梭,风小刀见丛花万簇,朵朵相似,不禁庆幸有路潇遥相帮,否则就算寻一百年,恐怕也寻不着菊仙歌的蘼魂花。

两人远远瞧见魇主浮坐在巢宫之外,双臂大张,大口大口地吐纳,似乎正在运功,路潇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惊呼道:「大哥,太可怕了!你得快去救她!」

风小刀惊道:「妳说什么?救谁?究竟发生什么事?」

路潇遥急道:「菊姑娘的蘼魂花不断散发出惊骇气息,旁边的花朵是应天狂那恶贼,却不断爆发出狠戾之气,这二股气息能使喜爱命树恢复些许生气,好修补魇主的创伤……菊姑娘如此害怕,应该是受到很大的折磨!」

风小刀震惊不已,又不敢相信,忙道:「我们快摘下那花朵!」

路潇遥道:「不!妖邪正在运功,摘了花她必要发现,菊姑娘就更加危险,所以定得兵分两路,你去救人,我去摘花!」

风小刀心急如焚,又放心不下路潇遥,道:「我怎能让妳一个人去对付魇主?」

路潇遥道:「我有隐身符,打不过难道不会躲嚒?菊姑娘恐怕撑持不住了!谁都禁不起那么大的惊吓,你快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风小刀无奈,只得依着山海地形图指示潜入巢宫。路潇遥隐身游近魇主身旁,直到她运功完毕离开,就赶紧折下菊仙歌的蘼魂花!

风小刀小心翼翼潜入巢宫,极目所见,尽是千枝百干交错成数不尽的通道和大大小小的树洞,令人望之生惧,彷佛一不小心,就会永远迷失在深幽神秘的沼穴里。他依据山海地形图指示,急急飞奔,轻易避过守卫的魇兵,直闯入魇魅最幽黯的地界,沿路不断听见女子尖声惨叫,男子嘶吼如鬼嚎,实是令人毛骨悚然。

风小刀心狂跳不已,拼命奔赶过去,女子叫声却渐渐衰弱、最后无声无息。

黑沉沉的隧道尽头是一扇沉厚的木门,他不顾一切劈开枷锁、冲了进去……

微弱的莹光映照着洞里交错的身影,放大在岩壁上有如夜魅狂舞,顺着黑影往下瞧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只野兽正俯身在弱小的羔羊上纵意驰骋、咨意凌虐!

应天狂此刻已然疯狂,被蹂躏的女子彷如死了一般,没有稍动!

就如菊香村被屠杀的暗夜,菊仙歌最后静静躺在血孽和仇恨的地狱之中,没有挣扎、没有抵抗,任由恶兽欺凌、魔鬼吞噬!

那个沉沦在尸山血海中求救的小女孩活生生地出现,自己却来不及保护营救,一瞬间,风小刀全身彷如遭受重重雷殛、被炸成碎片,痛得没有一丝知觉,却仍清清楚楚感受到整个洞穴里汹涌着恐惧的怨气……

凄冽的刀光一闪,应天狂在疯狂欢享之中,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头颅就这么滚了下去,二人之间的宿孽竟然在一瞬刀光里简简单单的结束了!

但留下的悲恸却是一生也弥补不了!

风小刀冲过去以外衣卷抱起赤裸冰凉、满身伤痕血污,几乎不成人形的女子,想呼唤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从前恨她欺骗的事,如今竟血淋淋地应验!

菊仙歌依然没有稍动,只睁眼瞪着他,又彷佛看不见他、不识得他,眼底只余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黑沉沉的洞穴忽然透入冷风,沉重的铁门悄然开启,将外面一丝莹光引了进来,彷如引来最后一线希望。

路潇遥以隐身符避开魇主赶了过来,见到菊仙歌几乎已经没有生气,双瞳却是涣散灰白,犹似蒙了一层恐惧煞气十分骇人,她不禁感到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只想快快离开这险恶地方,急拉了风小刀,道:「大哥,咱们快走吧!」

风小刀却彷若不闻,只拼命为菊仙歌行功运气,路潇遥心中一酸,急喊道:「大哥!大哥!没用的!你别这样!」

风小刀坚决道:「我以前救过她许多次,这次一定也可以,妳瞧,她气息多了些,心跳也快些了,是不是?妳瞧是不是?」

路潇遥瞧着不忍心,轻声道:「她三魂七魄只剩一缕,就算救得回性命,也是痴人一个!」

风小刀心中一震、顿时跌入谷底,忽又醒悟过来,张眼定定地望着路潇遥,道:「妳怎知道她魂魄尽失?遥儿,妳有法子对不对?妳一定有法子!」

路潇遥一愕,忙避开他求恳的眼神,摇头道:「我没法子。」

风小刀想她不会欺骗自己,也不再相求,自顾自的说道:「我魔茧无解,剩下的时日也不多,我就细细照顾她、天天呼唤她,或许有一日真能唤得她魂魄归来,倘若不能,一个月后我陪她一起上路,她也不会再孤单害怕。」

路潇遥听他口气平静,内心更是难过,她知道风小刀陷在怎样的冰火煎熬中,如果自己都已心如刀割,他又如何承受?她宁可永远失去这个男子,也不能让他一辈子痛苦遗憾,忍不住柔声问道:「大哥,你真为了她什么都愿意?你……不管遥儿了嚒?」

风小刀听出弦外有音,燃起希望,但见她容色慽苦,心中又是一沉:「我负她至此,还有什么脸面求她出手相救?」思来想去,忽大声道:「遥儿,我知道我对不起妳,也知道妳恨她,我无脸求妳任何事情,可我还是厚着脸皮求妳垂怜、求妳救救她!妳救命大恩、我欠了妳的,我今生是无能为力了,来世我一定做牛做马偿还妳!」他原本坐在地上,说罢就伏身磕首行礼。

「大哥,你……」路潇遥忙抱住他,伤心道:「你别这样!我不恨她,也明白你,倘若换了我受伤,你也是这般待我,不只是我,就连月大哥,你也是拿命去救他,你也替君师叔背负血仇,我知道你对谁都是那么好,我真的知道!我……我是有法子,可这法子……我怎能将你推向死地?我做不到!」话一出口,她泪水忍不住滚滚而落,二人怔怔相望,心中波涛起伏,身子却像泥塑人般一动也不动。

过了许久,路潇遥再堪不住风小刀求恳的眼神,终是叹道:「罢了!这连命之术将你二人命连一起,她借你的精意魂、气血脉共享,所以你活她便活、你死她也死,你被借走一半性命,阳寿折半,精神、体力大不如前,魔茧发作之日必会提早,如此一来,一个月折半,我实在没把握在十多日里解开魔茧,你……当真愿意嚒?」她不必问也知道风小刀千百个愿意,是自己不愿意。

风小刀闻言悲中生喜,道:「想不到我剩下的半条命还大有用处!她一生悲苦,这十多日里她清醒着,能感受一点温情,有一段欢喜快活的日子,总是好的。」

路潇遥望着菊仙歌,凄然想道:「虽然妳自幼悲苦、我受众人宠爱,可是他为了陪妳最后一段日子,逼我亲手折他性命,从此你们生死相依,又有谁怜我孤老一生、伤心无尽?」她想魇主必会追杀菊仙歌这叛徒,二人一连命,说不定立刻就送了风小刀的命,又道:「大哥,你须答应一件事,我才为你们施术。」

风小刀忙道:「只要妳肯援手,我什么都答应。」

路潇遥郑重道:「将来她若遭遇不幸,咽气之时你必然感觉得到,你需尽快重击『膻中穴』,逼出连命符好切断术法,这符只连命的两人才可取出,我绝不允许你和她一起死!我……我不想亲手害死你!」她怕风小刀到时候下不了手,才把话说在前头。

风小刀听她语声颤抖,心想:「倘若我这么死了,对遥儿实是太过残忍!」便答应道:「好!我答应妳!」

路潇遥柔声道:「虽然只余十数日时间,我也会努力寻出魔茧解方,让你们可真正长相厮守。」

风小刀万分感激,忍不住拥她入怀,但觉她浑身冰凉无已,一时不舍放开,痛苦道:「遥儿,如果可以,我心里……真是希望和妳一起,可是我已经救不了爹爹、救不了小蝴蝶,我一定得救她,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能放弃……」

路潇遥凄然一笑,道:「我什么都明白,可是你再抱下去,人家怎么施术?到时候救不回你的美人儿,可别怪我无邪术法不管用!」

她为避免施术时受到魇魅打扰,先在四周设下结界封印,然后遵五命术谱中「连命术」一篇所述,依二人五行命格,起出三阴三阳的连命术阵,教他们分坐阴阳两边,四掌相对,菊仙歌昏沉不醒、身子虚弱无法坐起,风小刀便先点了她穴道,令她不能妄动,再行功运气牵引她全身气机,而路潇遥则施行术法,将二人的精、神、魂、魄、意融合为基底,又将二人的筋、脉、气、血、髓利用术法一丝一丝串系起来,最后,汇聚成符,种入各自的「膻中穴」,从此,二人生死攸关、性命与共、心意交融。

路潇遥眼睁睁看着风小刀的神魂透过符线一丝丝传递过去,彷佛感到自己与他之间的情意也一丝丝被剥离,心跟着被一缕缕抽空,那样切割的痛苦直痛遍了全身,到了最后,他再也离不开这个女子,而自己将永远只是个无法介入的外人!

经过大半时辰,风小刀的生气借着符术丝丝缕缕传入菊仙歌体内,无形无象的在她十二经脉奔窜,宛如一片干涸的枯地经过春雨滋润,慢慢生芽出苗,活络了她原本几乎死寂的三魂七魄、五脏六腑,路潇遥怕魇主杀来,见她恢复些许生气就收了术阵。

菊仙歌只感到自己彷佛坠入无边的幽暗里,沉沦中却有个温柔而激动的声音不断呼唤,把她从最深的死寂里拼命拉出来,她双眸渐渐聚了光,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温暖人影,取回了魂魄,压抑已久的情愫有如山洪海啸般瞬间爆发开来,她忽然明白自己是多么深爱眼前这个男子,想不顾一切地向他倾诉情意,可下一刻,就看清站在他背后的女子,也想起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惨烈的记忆更如祝火熔焰般无情地吞噬了一切,这样不堪的自己如何还能爱他?她只恨不得立刻消失、死去!

风小刀受她牵动,也感到激情爱怜满溢胸怀,但一下子热烈如火,一下子冷若寒冰,内心波涛汹涌无法自已。菊仙歌心思过度煎熬却无法说出口,一时激动又昏了过去,此后她便忽哭忽笑、忽睡忽醒,一直神智不清,风小刀着急问道:「怎会这样?」

路潇遥安慰道:「她受到太大打击,刚接收你的神魂意魄,一时还未融合,再过些时候,你们就算不开口,也能心意互通、相知相惜,将来肯定是最羡煞人的神仙爱侣!」

风小刀见她笑得苦涩,万分心疼道:「遥儿,我是怜惜她,但我只想照顾她,我……」他鼓起勇气握了路潇遥的手,道:「我对妳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如果我们能渡过这个难关,妳能允许我继续照顾她嚒?就只是照顾,没有其他别的。」

路潇遥缩回了手,冷淡道:「待你魔茧解除后,我就会回云峰去,自从娘去逝后,爹爹口里不说,但心里总是孤伶伶的,我要回去陪着他,一起兴旺无邪。」

风小刀心中黯然,低声道:「我知道不应该再要求妳什么,无论如何,谢谢妳。」

路潇遥望着他小心翼翼抱起菊仙歌残破的身子,泪水不禁悄悄滑落:「大哥,你不知道连命术有多么厉害!我从前以为没有任何术法能改变一个人的情意,今日才知道这实在错了,此刻你还喜欢我,但以后你们心心相印、情意相系,你又怎会记得我、在乎我?就算我强留在你身边,她不开心,你也不会开心的,你只会越来越厌恶我。可是,即使遥儿会伤心难过一辈子,还是愿意成全你,因为我曾经失去了娘亲,能体会失去挚爱的痛苦,我舍不得你再一次承受那样的折磨,我们只要能看着心爱的人平安就是一种幸福,我们只微小的希望他们能够活着就好!所以我只要远远看着你,那就足够了!」

她不愿加入连命的情场诡局里,去争取那虚伪的感情,就只有默然退出,她彷佛已经看见他二人携手欢笑的向前走去,渐渐消失,却将自己弃留在原地、永远遗忘。

「孩子,妳真要跟他走?」空中忽然飘来温软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快走!」风小刀抱起菊仙歌、拉着路潇遥狂奔向巢宫出口,那声音似追着他们一阵又一阵地回荡!

菊仙歌惊醒过来,吓得双手掩耳尖叫:「恶鬼!恶鬼来了!歌儿不敢了!歌儿再也不敢了!姆嬷,姆嬷,不要丢下我!求求妳,不要丢下歌儿一个人!」

风小刀见她像小女孩般惶骇不已,忙柔声安慰道:「仙歌!别怕!我在这儿!」菊仙歌认出他的声音,就安静下来躲在他怀里簌簌发抖。

「孩子,我是恶鬼?那么他又是谁?仁义大侠还是痴情郎君?」魇主顿了一顿,又道:「妳忘了他不止一次抛弃妳?」

「他是谁?我为什么跟着他走?」菊仙歌问着自己又抬头怔望风小刀许久,忽然清醒过来,急道:「风大哥,你快走吧!她太可怕、太可怕,你斗不过她的!我不值得你这样!你放下我,快快走吧!」

风小刀只抱得她更紧,并且掣出薄冰护住三人,专心注意藏身暗处的可怕敌人。

魇主一袭绿衫身影飘然出现在前方幽暗之中,挡住三人去路,充满深情的语调令闻者动容:「愿意为所爱之人牺牲性命,真是世间最伟大的情操!孩子,妳怎可把这样高贵的情感分给别人?妳不是只该对本座付出?」她见菊仙歌用冷冽怨毒的目光望着自己,不禁伤心悲叹:「所有孩子中,我最疼爱的就是妳,想不到妳竟会背叛我!难道真心付出者到头来总要被人伤害?难道我养妳多年竟比不上一个外人?」她忽然转对风小刀,道:「风岛主,你从来也不明白她,你可想听听她的故事?」

风小刀不免闪过一丝好奇,想魇主能读出自己心思,索性大方承认:「妳想说便说,不说就快快让路!」

魇主柔声道:「风岛主,你对本座多有误会,才一直充满敌意,我只是想告诉你,仙歌因为幼时遭遇灭村惨事,一直走不出惊恐的阴影,可是因为你,她心中居然和暖平静许多,就连我施在她身上的蛊术效用也弱了,蘼魂花散发不出恐惧气息,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风小刀口里不答,心中却是一恸:「她不是活尸!她心中爱我只是无法表达,她不能违背主人,所以真心希望我归服魇魅,好相守在一起!」

魇主唇角轻然一扬,道:「你终于懂了!我可怜的孩子对你一片真心痴意,我本想玉成好事,谁知你却当众羞辱她、抛弃她,她如此贪恋情爱却从未享过男女欢娱,是多么可怜!既然你不要她,我便把她送给需要的男人,让她得偿心愿,我错了嚒?风岛主,你从不曾听过她的淫声浪语、享受过她细皮白肉的身子,我实在不明白她那么美丽,你怎舍得便宜那禽兽?」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苦苦压抑的屈辱记忆,在心爱之人面前生生撕扯开来,教菊仙歌再也无法承受,不停地疯狂吶喊:「我求求妳不要再说了!求求妳……我跟妳回去,妳不要再说了!」

魇主在一串串卑微求饶声中,冷笑道:「后来我想通了,你看重虚假的名声和不知所云的正义胜过一个弱女子的真情意,你怕被指谪和妖女牵扯不清,就迫不及待和她划分干净,本座就和你不一样,她和应天狂原本有生死大仇,我轻易将仇家变成亲家,谁说我是带来灾祸?我才是真正为世人带来救赎与恩赏!」

路潇遥见风小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急道:「大哥,别听她胡说!她是故意让你内疚,想摧毁你的意志!」

「风岛主,我曾说要你看清自己的心,现在,你的心——痛嚒?是不是痛得很想一刀杀了自己!」魇主吐气如丝,宛如空中飘絮,每一字却有千斤之重,压得人心几乎要爆裂。

路潇遥大声道:「妳胡说!被抽掉魂魄的人那有什么真心?」

「不!我知道……她是真心的……」风小刀悔恨难当,只觉得是自己抛弃了这个弱女子,才令她落入烈火般的折磨里。

菊仙歌崩溃痛哭道:「我不爱他!我一点都不爱他!主人,我乖乖回去,再不爱任何人了……求求妳,妳放他走吧!」

魇主笑道:「孩子,妳又错了,我费了一番苦心才让风岛主明白妳的心意,又看清他自己的心,而他竟还愿意接纳这么下贱的妳,妳不是好该感谢我?我向来有成人之美,自然会允许妳跟他走!」她转对路潇遥道:「小姑娘,妳瞧,情爱当真是人间最诡魅的东西,既可以毁天灭地,也可以包容无尽!眼看爱人为别的女子拼命,妳的心应该已经千疮百孔,却还能咬牙相护,呵!妳也真不容易,我开始对妳有了兴趣!」

风小刀见魇主想对付路潇遥,心神稍醒,忙拉她到身后,大声道:「要动手,我便奉陪,你别再多说废话!」

魇主轻然一笑:「动手?那是野蛮人的行为!你这么想动手,怎不替我苦命的孩子杀了灭村仇人?」

菊仙歌一听到灭村血仇,再忍受不住折磨,拼命想挣开风小刀怀抱扑向魇主,嘶声叫道:「我杀了妳!我杀了妳!我和妳同归于尽!风大哥,你让我杀她,你快走!」

魇主眸光迷离,冷声道:「妳这恶毒的狼崽子,我至今还为妳着想,妳却不知感念,竟想反噬养大妳的恩主!」她嘴角露出一丝惋惜又残酷的笑意:「隐瞒风岛主身世是我对妳的恩赏,却换来妳毒蛇般的回报!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手下留情?我决定收回这份仁慈!」

风小刀喝道:「妳胡说什么!我有什么身世?我身世简单得很!」

魇主却不理他,只对菊仙歌道:「孩子,妳不妨问问他父亲是谁?」

一阵不安直袭心头,风小刀大声道:「我爹只是寻常百姓!不是什么武林人物!」

「最懦弱的人往往喜欢去欺侮更弱小的人,好证明自己的强大,你那不成材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懦夫!仙歌,风岛主不但是妳仇人之后,更是当年在菊香院门口抛弃妳的那个孩子,妳不是最恨那个小男童嚒?他一次又一次抛弃妳,妳真要这样跟着他走嚒?妳爷爷会瞑目嚒?」魇主温柔的低语宛如无形的刀一字一句凌迟着二人!

菊仙歌像忽然泄了全身勇气,绻在风小刀怀里不停哆嗦,紧紧抓住他衣袖颤声问道:「什么仇人之后?风大哥,你为什么是那个孩子?她究竟在说什么?」

风小刀心口怦怦而跳,脸色苍然:「我……我也不明白……」

路潇遥大声道:「不管她说什么,肯定都是骗人的!」

魇主轻笑道:「骗人的是谁?小子,你假情假义,偏我最诚实正义,容不得你欺骗我可怜的孩子!当年你父亲风盛随着应天狂劫杀菊香村,应天狂欺凌了多少稚女无辜,你父亲就跟着尝了多少甜头!仙歌要报仇,父债子偿,你是不是该让她一刀杀了?」她转过身飘然离去,只余风中一串残忍而凄厉的笑声。

十二年前的杀戮恩仇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味狂猛地扑向二人,将最后的坚持击溃!

四周一片静默,彷佛无声的寒风轻轻呜咽,又彷佛沉落到最绝望的深渊,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你……父亲……是谁?」菊仙歌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只张大了眼瞪视着风小刀,又似乎已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她心中害怕不下于风小刀,甚至希望他欺骗自己,然而黑暗之中清清楚楚映出他的脸惨白而僵硬,抱着自己的双臂不停颤抖,剎那间,一股绝望与憎恶涌升上来,她只觉得身心都像被撕碎了般,死命地想推开风小刀,却连半点也动不了。

那个慈和懦弱的父亲真做过这么多恶事嚒?风小刀无法回答,脑中混乱空白,宛如坠入永不清醒的梦魇之中,他甚至不敢去看菊仙歌的脸容,只任由她疯狂捶打、凄厉咆哮:「你放开我!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恶鬼!你放开我!快放开我!你这个恶鬼,别用你的脏手碰我!」风小刀忽然双膝一软,跪倒下来,将她轻轻放在地面。菊仙歌伏在地上呕吐许久,吐不出半点东西,又用手指拼命挖自己的咽喉,终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风小刀想要相扶,菊仙歌又嘶声大叫:「恶鬼!别碰我!」风小刀不禁缩手回来,路潇遥见菊仙歌已神智失常,想此地不宜久留,便要过去抱她,菊仙歌忽仰首相瞪,双目如电,厉喝道:「我明明杀了妳,妳为什么还不死?妳总阴魂不散的想拆散我和风大哥!妳以为我不知道嚒?妳假惺惺的救我,想让我感激、逼我退出,我不会领妳的情!」

她突然奋起全身力气一掌击向自己心口「膻中穴」,风小刀全身顿时有如雷殛,一阵麻痛无力、神智昏眩,那连命符从菊仙歌口里吐了出来,毁于掌心,她将余灰用力掷向路潇遥,嘶叫道:「我不会让妳如愿!妳休想抢走他!我不欠妳!我宁死也不欠妳恩情!」连命符一出,她真气涣散,再也支撑不住,颓倒于地。

风小刀忽然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再忍不住用力抱紧死命挣扎的菊仙歌,大喊道:「妳为什么要这样?一次又一次,我拼了命救妳,妳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

濒死之际,刻骨的深情唤回菊仙歌的神智,她终于软弱地倚入风小刀怀里,紧抓着他的手,柔声道:「风大哥,你别怪我……别怪我好嚒?我从小在魇魅长大,没有人教我怎么去爱,我总想伤害你,可是方才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宁可用自己换你平安离去,我终于能够真心付出,就算只有短短一刻,我从来……从来也没这么欢喜过……我……」她黯淡的双眸滑下了泪水:「我是个身心都肮脏的女子,你为什么还对我这样好?如果你没有救回我的魂魄,我浑浑噩噩,或许还有勇气活下去……可如今,我也无法再接受你的情意……你可知,我好恨……」

她芳息若有似无,彷佛随时都会断气:「你可还记得眼泪树的故事?我多想……我们能重新相遇,没有负累地相遇,我对你没有仇恨,你也不曾看过我的丑陋,只会记住我最美、最真心的一刻……可是我怕来世你会寻不着我,所以……」

风小刀不断亲吻着她的脸颊,哽咽道:「我带妳回无间,从此赏星观月、逐浪听海,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菊仙歌听他将自己当时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温柔一笑,轻声道:「不,你送我去莫非问那儿,以后,你看着剑阁大小姐,就好像有一个真心真意、清清白白的仙歌仍陪着你……」她越说声音越低,拉着风小刀的手终于无力地放开、垂下。

「爷爷,歌儿要回家……你们终于肯接我回家,不要……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迷蒙之中,她彷佛看见一片金黄灿烂的菊花田,有着满村的欢声笑语,爷爷微笑着张开双臂迎自己入怀,她阖上双眸,唇角犹留着一丝笑意,却不知是心愿得偿的微笑,对世情的冷笑,还是对自身凄凉的嘲笑……

风小刀没有喊叫,没有哭泣,只紧紧拥着她,彷如和怀里的人一同死去。

万般前尘割心而过,时光也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逝去……

路潇遥恍然明白魇主为何不来阻止连命术,听着菊仙歌一番话,她浑身都已冰凉,不为自己,却为了风小刀一生都得纠缠在她惨死的幽魂之中,「大哥……」她怯怯地唤着。

风小刀抱起菊仙歌尸身缓缓站起、缓缓回首,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瞳已染成血红,闪烁着凄厉的光芒,又似笼罩着一层可怖的青绿迷雾。

「大哥!你醒醒!」路潇遥不由得心惊胆颤、发冷发寒,想奔过去抱住他,却被他满身杀气给逼得无法寸进!

「妳走。」风小刀冷冷地道,彷佛她是个陌生人!

「我不走!你说过不赶我……」路潇遥正要再说,忽然眼前刀光一闪,她半撮青丝、半截衣裙飘零无依地散落!

「妳别再跟来,否则我杀了妳!」风小刀的薄冰已绽放着最凛冽的光芒,就如同他眼中的恨意一般犀利!

身中魔茧以来,他一心「殉道」,反而生了执念,越来越偏离「无欲」,为私仇、为公义,他本想诛灭魔君,此刻却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路潇遥望着他入魔的身影缓缓离去,眼中除了泪水还是泪水……

巢宫之内,魇主悠然地玩弄着另一只美丽又温顺的麝狸,轻声呢喃:「可怜的少年拼命想救回心上人,却因为背负着上一代的罪孽,遭到爱人以死指责,从今尔后,他将永远痛恨自己,除了抛却『喜爱』坠入地狱,他还能怎样活着?我真迫不及待想看这个刚毅善良的少侠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胡兹立在下首,恭敬道:「主人,风小刀入魔,不就为魔界添了一名猛将?」

魇主幽幽笑道:「不错!他是最猛厉的刀,只不过,这把刀究竟是砍向中州还是挥向魔界?你倒说说!」

胡兹道:「主上高明,放走风小刀必有深意,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魇主沉醉道:「让正道领袖沦为鬼魔爪牙,比引诱贞妇失节更有一种出轨的兴味与刺激!江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魔君啊魔君,你是不是好该感谢我!」她忽然悠悠一叹,将麝狸狠狠甩至角落,百无聊赖地道:「这少年是有点意思,他虽意志坚强又创伤了我,但终究三言两语就给毁了,刑无任、慕苍音皆死,可叹我独自矗立于茫茫人海中,满目不见对手,是何等孤寂苍凉!欲煞,你说,天底下还有其他更有趣的事嚒?」

「有!」胡兹刚想起在九荷山受的屈辱,魇主已接口道:「一个是杀了刑无任的月孤焰,不过他已失踪,另一个,则是妄想借魇魅力量逼退魔界的圆缺,也是巫祆教主玄焱!」

胡兹又道:「据属下在巫祆的探子回报,圆缺已怂恿魔君调集大军前去守护云深竹隐的阴泉,意图连手对付主上!」

魇主彷若不闻,只将支离破碎的麝狸重新卷回掌心继续捏弄,微然冷笑道:「你盼本座帮你雪耻?看来敢大胆借助本座力量者,也不只那个圆缺!」

胡兹仆地下跪道:「属下只是想阴泉可医治主上的伤势,绝无他意!」

魇主伸长了藤索,轻轻抚摩他的顶心,微笑道:「你怕什么?欲煞心存贪念乃天经地义,你野心越大,本座越欣赏!」她神思飘飞、悠然神往:「敢以一句『始悟心在云深处』断言我南疆情势,指出云深竹隐的阴泉可灌溉喜爱命树!然后以魇退魔、联魔制魇,两面三刀地玩弄魔、魇两大势力,这个向天借胆、夹缝争存的小僧,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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