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兰的这孩子是在大年初二的早上才生下来的。
为了生这孩子,她也是受了大罪了。
先是足足的痛了一日一夜的,等到终于快要生的时候,稳婆都变了脸色了。
因为这孩子不是头先出来的,而是手先出来的。
这妥妥的就是难产啊。
稳婆就出来请示了林太太,说是这拖的时辰要是太长了,只怕孩子在里面就会窒息的,问着林太太这应该是怎么办。
林太太就果断的表示了,无论什么情况,都要确保周秀兰肚子里的这小孩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她虽然没有直接说,但稳婆还是听明白了,保小孩,不保大人。
于是稳婆就转身拿剪刀去了。
经过一番鏖战,稳婆终于将小孩平平安安的抱到了林太太面前。
林太太也不顾这雪夜寒冷的,直接就是掀开了包着小孩儿的红绫被。
“是男孩,是男孩。”她高兴的对着站在她身边的彩云彩霞说着,一张面上满是笑容。
“恭喜太太生了个哥儿。”彩云机灵,立时就开口说道。
林太太一时就更高兴了。
她将这小孩抱在了怀中,吩咐着彩云:“出去告知宅子里的所有下人,就说太太生了个哥儿的,每个人赏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她就是要广而告之,教所有人都以为是她生了个男孩。
彩云答应着去了。而随后,林太太又吩咐彩霞拿了一百两银子来。
她示意彩霞将这一百两银子交给稳婆,而后问着她:“今晚你是给谁接生来了?”
稳婆是个走千家门,踏万家户的人,大宅子里面的什么龌蹉营生她没见过?当下她眉开眼笑的从彩霞手里接过了这一百两银子,道了声谢,随后就笑道:“今日我是给林宅里的林太太接
生来了。明日里我还要告诉其他我认识的太太们,林太太好福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哥儿呢。”
林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没有问周秀兰现下如何,稳婆也没有说周秀兰现下如何,仿似这个孩子真的就是林太太生的,周秀兰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等到林太太见到周秀兰的时候,是在三日之后了。
林太太额头上扎了一条玄色缎子刺绣金鱼明珠的抹额,在床上斜躺着,若是外人进来一见,倒真的以为她是在坐月子。
阿棠就是这时候来禀报的,说是周秀兰在后面闹的要死要活的,说是无论怎么样都要来见太太一面。
林太太皱了皱眉,但还是让阿棠将周秀兰带了过来。
想周秀兰怀孩子的那段时间,林太太怕亏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真儿的是什么东西贵重就给她吃什么。那当会周秀兰虽说是怀着孩子也遭罪,但面色看着实在是好。
只是这次生孩子实在是伤了她的根本了,饶是那些日子她面色看着白里透红的,可这当会一张脸却是蜡黄蜡黄的。
周秀兰见着了林太太,就立时跪了下去。
她还指望着林太太能跟林老爷说说,能让她做个姨娘呢。
“太太,”她生的时候整整的叫唤了一日一夜的,这三日来又没有细心的调养,所以现下她的嗓子还有些哑,“我生的儿子在哪里呢?老爷有没有见过?他可说过什么?”
林太太双眼盯着她看了一会,没说话。
没有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主动爬上了自己丈夫床的女人不恨的,更何况认真说起来,林太太压根就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
“太太,”周秀兰见林太太只顾盯着她瞧,却是不说话,由不得的心里就有些打怵了起来。不过随后她还是壮着胆子又开口问了一声:“我生的儿子在哪里?老爷见了怎么说呢?”
见她口口声声的只是问着林老爷有没有见过她生的孩子,却绝口不提自己想看一看这个孩子的意思,想必还是想凭着她生了这个孩子的缘故,在那做着飞上枝头做姨娘的美梦呢。
林太太由不得的就冷笑了一声,开口说道:“老爷昨日是见过了他刚出生的那个儿子了。他可是狠夸了好几句呢,说是眉眼长的很是像他呢。”
周秀兰一听,蜡黄的面上就浮现了个灿烂的笑容出来。
但林太太忽然又话锋一转,说道:“老爷当时还说,为了生这个孩子,太太你可是辛苦了。咱们林家可该好好的谢谢太太才是。”
周秀兰面上的笑容就僵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她嘴角勉强的扯了个笑意出来,迟迟疑疑的说着:“我整日在屋子里不得出来,也不晓得的,原来,原来太太这几日也生了个孩子的。倒是巧了,和我生的哥儿且是日子差不
离呢。”
林太太便又笑了:“这几日这宅子里可不是只有我生了个哥儿的?哪里还来的第二个哥儿呢。”
这下子周秀兰面上的那丝勉强的笑容再次僵在了那里了。
纵然是她脑子转的再慢,可这当会想着她怀孩子的那段日子林太太将她关在那后罩房里,整日的不许她出来,也不许谁去见她,还有那****生下了孩子之后,她只问得一句是男孩还是女孩,便是孩子的面都没让她见的,就让人给抱走了,再想着这几日丫鬟也不好好照料她,更是没个人来对她说老爷太太打算何时让她做姨娘的,前后联起来一想,这事不就是很清晰了?
一时她只觉得整颗心都凉掉了。
林太太见着周秀兰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面上更是血色全无的,也就明白了她听懂了自己的话。
她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自打知晓了周秀兰和林老爷的事之后,压在她心里的那股子怨恨这当会总算是消了一些。
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的多了。
林太太转动着食指上戴着的一枚赤金镶着绿宝石的戒指,慢慢的说着:“你以为凭着你长的有几分姿色的,爬上了老爷的床,替老爷生了个儿子,老爷就要扶你做姨娘了?可不是异想天
开了。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小厮的媳妇子罢了,扶你做了姨娘,传了出去,老爷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我的脸面又往哪里搁?不过也好,没有你,我也不会有现如今的儿女双全。如此说来,我
还真要谢谢你才是。”
周秀兰瘫坐在原地,一时只觉得全身都是软的,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但她忽然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膝膝行着往前爬,待爬到了林太太的床前,她一把抓住了床上秋香色刺绣着繁花似锦的绸缎锦被,拼命的就磕下了头去,一面磕,一面还说着:“
太太,我求求你,你就让我做了老爷的姨娘罢。我晓得的,只要你一句话老爷就会答应的。太太,我发誓,就算你抬举我做了个姨娘,我也绝对不会和您争宠的,往后在您面前我依然会日夜
伺候着你的。”
她叫的声音太凄厉,这让正躺在床上里侧的林琼玉恨不能都捂上耳朵。
对周秀兰,除了说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两句话,她是没其他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对于林太太,林琼玉头一次发现,原来林太太真的发起狠来,那也是不简单的。而且想来对于痛打落水狗这事,她想必是很在行的。
见着周秀兰癫狂似的依然还在那不住的说着想做老爷姨娘的事,林太太由不得的就嗤笑了一声。
“执迷不悟。”她对周秀兰的这番举动做出了评价。
随后她示意彩云彩霞将周秀兰从她的床前拉走,而后说道:“论起来你为着生这孩子确然是受了不少苦的,我也不会亏待你。”
“彩霞,拿五百两银子来。”她吩咐着彩霞从她的梳妆盒里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示意她将银票交给周秀兰,而后又道:“这五百两银票你拿着。你在我这宅子里是再待不下去的了,要么你就拿了这银票回你的老家去,随意的拣了个什么男人嫁了,拿这银子做些个小生意也能糊口了。自然,你若还是想和添福在一起,我这便让人送了你去和添福团聚。只是这往后,你
和添福就这不是我林家的奴才了。”
但周秀兰依然只是哭天抢地的在那求着林太太让她做林老爷的姨娘,毕竟若是当上了林老爷的姨娘,这五百两银子算什么呢?随意的怎么样不能弄了来。
到最后林太太被她弄的烦了,说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就让着一个婆子将周秀兰带走了。
随后林太太又在宅子里拣了个小厮,让他将周秀兰送到添福那里去。但不想那个小厮却也是个混账东西,他在半路上就将周秀兰给奸了,待将她送到添福那里之后,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周秀兰在林宅里是如何的偷汉的,听说还是和那汉子有了个孽种呢。
只是他不知晓周秀兰生的那个孽种就是林老爷的罢了,毕竟这事,林太太是除却她身边的几个亲信人,其他的人都是瞒得铁桶似的紧。
添福原本就因着不知晓林老爷什么缘故,忽然的就遣了小厮添禄来接替了他采买的事,现下又听说了林太太让他们两口子离门离户的事,又是周秀兰在宅子里偷汉子生孩子的事,一时只气得须发皆张的。
于是他便先将周秀兰一顿好打,随后便将她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娼家,自己则是拿了那五百两银票回了老家,盖了房子,置办了些田地,又娶了一个老婆,安生的过起了小日子来了。
周秀兰的事就算是这么告一段落了。而经过这次的事,林太太随后便将家里的丫鬟仆妇都清点了一遍,但凡是长的有些姿色的,便都给了银子让她们离开了。
于是一时这偌大的林宅里出众的就只有林太太和郑姨娘这两朵花儿了。
林太太自然是朵雅淡的秋菊,郑姨娘却是朵娇艳的红玫瑰。
现下郑姨娘这朵娇艳的红玫瑰面上的神采越发的出众了。
郑云天老婆说的那种香料实在是好用的很,自打郑姨娘趁着那次林老爷来看林承祖和林琼芳的时候往香料里掺了那么一点,林老爷立时就留在她那里没走了。随后她又暗地的用了几次,次次都是成功的将林老爷给留了下来。非但是如此,林老爷后来往这跑的次数也较以往勤快了起来,直接都能赶上他们两人刚相识的那会了。
因着这,郑姨娘这朵原本都快过了季的花儿便又重新鲜活了起来。自然,因着林老爷的宠爱又回来了,她在这林宅里也是气焰嚣张的又开始横着走了。
只是现下林太太压根就没空去理会她。
她刚得的那个儿子,她给取名叫做林承志的,实在是让她操心的很。
三天两头的不是发热就是拉肚子的,不然就是整夜整夜的哭个不住,直让她忙的焦头烂额的,整夜觉都睡不得一个。
不但是她,便是上房里的那些丫鬟仆妇们,也是被这个小祖宗给折腾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三个月之后,这个小祖宗总算是晚上睡觉踏实了些,但依然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痛的。
先前林琼玉实在是让林太太太省心了些,所以现下这当会林太太总算是体会到了做娘的不容易。
只是这林承志虽说不是她生的,可她这后半辈子毕竟都要指靠着他呢,所以林太太大意不得,也只得凡事都尽心尽力的去做。
而这当会,林老爷这里却又起了个变故。
原来林老爷有一次和其他的几个老爷在外面院子里快活的时候,其中的一位老爷就说起了京城里的繁华。
原来这位老爷前些日子在京城里又开了一家铺子的,借着机会便很是在京城里游玩了一些日子的,于是现下他便炫耀似的在各位老爷面前说了出来。
林老爷一听,当时就想着,我还能让你在我面前炫耀了去?
论财富,林老爷是只比这位老爷多,不比这位老爷少的,所以他当时就想做也要去京城里开一家铺子,也见识见识下京城里的繁华。
别的不说,济南府里的这些所谓院子里但凡出众些的花儿他都是玩腻了的,不如便趁着去京城里开铺子的机会,去见识一番京城院子里的那些花儿也是好的。
林老爷是个行动派。这事他既然决定了,当下他便回来办了。
去票号提银子,打点哪些伙计要带上京城里去开新铺子,哪些伙计要留下,再是收拾行李。
因着最近他和郑姨娘又是打得火热一片,而且想着到了那边买了宅子,宅子里总得有个女人日夜的在才是,不然猛可的回了家,找谁给他暖被窝去?因此上,他便让小厮德儿去通知了郑姨娘,说是让她赶紧的收捡些东西,这便要随着他去京城了。
郑姨娘一听,自然是喜出望外的。
别的不说,京城她也是没有去过的。再者说,去了那边买了宅子,就她一个女主人,名分上说起来她虽说还只是个姨娘,但不也是个太太是一样的?
郑姨娘当即就特地的来如意苑里见了林老爷,一来自然是要好好的谢一谢林老爷,二来又说着林承祖和林琼芳现下也才一岁半的,哪有她这个做娘的去了京城,却是将一对年岁还这么小的儿女留下来的道理?因此上她就求着林老爷,说是要将林承祖和林琼芳也要一起带去的。
依着林老爷的意思,他是十分讨厌小孩吵闹的,便是不想要带着林承祖和林琼芳一起去。但架不住郑姨娘软磨硬泡的,又是哭的梨花带雨的,最好也就只得点头了。
郑姨娘大喜,立时就回去吩咐着丫鬟仆妇打点她的行装了。
她这边肆意张扬的收捡着行装,那边林太太却是一些儿风声也不知晓的。
林承志这个小祖宗昨日晚间不知道是怎么的,又发起高热来了。
一个上房里立时便又鸡飞狗跳起来了。
等到次日他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上房里的丫鬟仆妇终于是能出来透透气的了。
于是便听到了阖宅里都在说着,老爷要带了郑姨娘去京城里开铺子呢,芳姐儿和祖哥儿也去呢。这不,郑姨娘正在她院子里指使着丫鬟仆妇鸡飞狗跳的收拾着行李呢。
上房里的这几个丫鬟仆妇一听,立时便赶着回来告诉了林太太。
林太太一听,抱着林琼玉当时便怔在了那里。
过得片刻之后,她便落下了泪来,说着:“我这太太做的真当就是个摆设了,通连个瓦罐都不如的。瓦罐都还有两只耳朵的呢,什么话也还能听得到一句的。哪里像我,这样大的一件事,只把我一个人合在缸底了。若是教外人知晓了,还不得笑话死。”
旁边一个仆妇就说着:“太太,你是没瞧见郑姨娘现下那得意的样儿呢。指使着一个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在给她收拣行李的,倒恨不能连她那院子里的树都搬去了才好。她这张狂的样儿,别说太太,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见了也是看不过眼去的。太太,要不要去责罚她两句?”
林琼玉闻言便看了这仆妇一眼,想着这又是一个吴家嫂子的人物,唯恐天下不乱的。
好在林太太在关键时刻也是拎得清的。她虽说是心里难受的紧,可到底也是知晓,那郑姨娘之所以这般张狂的,说到底不还是因着有林老爷在她后面撑腰的?若是这时候去找她的麻烦,没的到最后却是让自己没脸。
于是林太太就道:“由她。既然他们都不把我当做太太的,没的我自己倒跑过去现眼,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他们都去了京城也好,都离了我眼,往后这宅子里看不到他们,我也落得个眼净心净。”
只是话虽是如此说,到底林太太心中还是不自在的很,是夜她便是辗转反侧的一夜无眠。
而次日一早,林老爷便带了郑姨娘他们启程去京城去了。
林太太起来的时候,便有小厮过来禀告,说是老爷已经带着姨奶奶启程走了的。老爷临走的时候让他过来传话,说是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一切事物他都是安排好了。铺子里的事依然由着李掌柜在打理,逐月的有账簿送过来,请太太过目。他自己则是带着李掌柜的儿子去了京城开新铺子了。宅子里他带走了添寿两口子,并其他几个小厮丫鬟伺候着,至于剩下的丫鬟仆妇,由着林太太自行安排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看好门户之类的话他是提都没提的,他早就是知晓林太太这样性子的人最是会管理门户的。只怕是恨不能不让一个外人进了她这宅子才好呢。
自然,体己话那也是一句都没有说的。
林太太听了小厮传的这些话,是气得心都快肿了。
她当时便叫上了几个仆妇婆子,向着郑姨娘的院子就杀气腾腾的去了。
林琼玉望着她的背影,只想扶额。
郑姨娘在的那当会,她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呢,便是心里面再气,那也是不敢去和郑姨娘争论上一句的。可现下等到郑姨娘走了,她却是跑去人家院子里置气去了。
她这个娘,说到底还是太忌惮林老爷了,总是怕做出来的事惹得林老爷不高兴。说到底,也就这么些胆儿了。
且说林太太到了郑姨娘的院子里,指使着仆妇婆子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就是一段乱踩乱踏的,又是将她屋子里的一应器具都是砸了个干净。再是她院子里那些没有带走的丫鬟仆妇,让人叫来了人牙子,通通都是卖了出去。
做完了这些,她心里才好受了些。
只是夜深人静时,她想着自己嫁了这般的一个丈夫,虽说是衣食不愁,银钱无数,可他心中通没有自己的半点位置,不说温柔怜惜罢,便是一些儿尊重都没有的,这般的一生过下来,又是有什么意思呢?
想她年少的时候,和风丽日的时节,见着柳花漫天飞舞,也曾想过往后要嫁了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哪怕他便是苦些穷些,只要两个人是一条心,日子也是苦中有甜的。
可现下,不过就是徒然的守着这满屋子的金银财宝,冰冷无爱的过完自己的一辈子罢了。
沉思细恨,不如桃李,尤解嫁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