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抱着嘉哥儿回到院子里,真是越看越不顺,越看越生气。她本是王尚书嫡女,也曾是父母心尖尖上的人儿。若不是为了父亲的前程,哪里便会嫁到这里来做小?
身边服侍的丫鬟看二姨娘神色不对,便赔笑道:“看把嘉哥儿热的,奴婢去端碗井水冰了的绿豆汤来。”见二姨娘点头,便慌忙去了。
那丫鬟是二姨娘贴身的丫鬟,二姨娘自是不会怀疑。见嘉哥儿喝得高兴,二姨娘喂了好几勺方才罢手。
不料到了晚上,嘉哥儿却起了一身的红疙瘩,又发起了高烧。二姨娘全指望着嘉哥儿为她日后争光,不料眼下嘉哥儿尚在襁褓便性命难保,不由得哭天嚎地,连请了几位有名的医者来。
一个极有名望的医者捻了捻胡子,沉声道:“若老朽没有看错的话,令郎应是饮了什么有毒的植物汁液。这说也好治,只不过少不得要小郎君受些苦楚。”
“嘉哥儿走到哪儿都有众人看着,妾更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又怎会饮毒物汁液?嘉哥儿下午只饮过一些绿豆汤,想来定是那里面有毒!”二姨娘恨道,“老爷,您可千万要为妾做主啊!”
“好了好了,像个什么样子!”宋进贤面沉如水,狠狠地瞪了一眼二姨娘。这女人平日精明得过度,怎地到了事上便如此愚蠢,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众医者只默不作声,二姨娘也觉得不妥,慢慢收了哭声,只小声抽噎着,随着众人去了其他房间。
宋进贤听了二姨娘的讲述,便一脚将那做绿豆汤的丫鬟踢倒。那丫鬟也顾不得心口疼痛,便披头散发地扑上去抱住二姨娘的脚哭诉道:“奴婢跟着姨娘少说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一直忠心耿耿,何曾会有这样恶毒的念头?若有这样的念头,便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这样说着,那丫鬟竟生生喷出一口血来。宋芊芊忙掩了脸,似是不敢再看的模样。见众人还不做声,她便忍不住提醒道:“你纵是这样说,若没有真实证据我们也是不信的。你做汤间隙可有离开过,是否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那丫鬟凝神想了一下,不由得哭道:“不敢欺瞒老爷夫人,奴婢做汤时曾出去提过一桶井水,回来的时候似是见到了……”
“见到了谁?”二姨娘忙追问。
“似是见到了四小姐,宋初。”丫鬟喃喃道,“我看背影有八成像是她,从小厨房慌慌张张的走了。”
“把宋初给我叫来!”宋进贤显然已是怒极,府中接二连三的事情皆是由她引起,莫非她想翻了天不成!
宋芊芊低下头,掩去了嘴角一抹阴森的笑意。
宋进贤一脸怒气,二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大夫人面无表情,宋芊芊表面担心,眼含幸灾乐祸的笑意。宋初踏进门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众人神情各异的一幕。
宋初平静地上前见礼。宋进贤也不叫她起来,阴沉下脸道:“宋初,你可知错?”
“女儿不知。”宋初平静地道,清澈的眼中没有一丝害怕:“女儿平白地被爹爹叫了来,莫名其妙地问上这样一句话,敢问爹爹,宋初所犯何错?”
“孽障,还敢狡辩!”宋进贤大怒,“嘉哥儿尚在襁褓,你竟给他下毒,差点害了嘉哥儿的性命!”
“是啊妹妹,”宋芊芊插话道,“你若是平时对我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直说,怎么能这样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呢?难道你都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女儿没有。爹爹可曾好好想一想,我与二姨娘素来无冤无仇,为何会突然向嘉哥儿下毒?况且这样的毒药女儿闻所未闻,又从何处得来?女儿下了毒,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宋初口齿清晰,一条一条地说道。
宋初的确没有理由下毒。二姨娘在心里慢慢琢磨着。
“二姨娘身边的丫鬟亲眼看见你从小厨房走出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宋进贤毫不留情地说道,“原以为你只是缺乏管教,谁晓得今日竟然做出弑弟的事情来,怎不让我寒心?”
“你说你看见的是我?”宋初上前一步,面色平静地看着丫鬟,眼中含着一丝讥讽的冷笑。
那丫鬟蜷在地上望了宋初一眼,只觉得似像非像,想到自己若是找不到下毒的人必定会被乱棍打死,便壮了壮胆,大声道:“没错,就是你!”
“不知你看见我的时候 ,我穿的是什么衣服,戴了什么头饰?”宋初似是早已料到丫鬟会这样说,似笑非笑地问道。
“湖绿的衣裙,戴着一支银簪。”
“可我今日并未更换过衣服,一直是这件粉的,戴的也是祖母送的琉璃簪子,不曾戴银簪。”宋初冷冷地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定是看错了。”
“妹妹这话说的,谁晓得你今日穿了什么,戴了什么,若我我才不会记得这样仔细。”宋芊芊表情无辜地开口,“妹妹你若是错了,承认便是,我相信父亲也不会重罚与你,何苦惹得大家都不痛快呢?”
“我的丫鬟可与我作证。”宋初回过头,平静地看着翠竹。她一早知道翠竹不是她的人,今日带她来,便是要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日后只忠心自己的好机会,她定不会亏待翠竹。
翠竹不敢直视宋初眼睛,半晌跪下道:“回老爷夫人的话,小姐今日上午的确不在,奴婢不敢撒谎。”
大夫人看着翠竹,眼中有一丝满意的笑意划过。芊芊做的这件事十分欠考虑,也未和她商量,但幸亏还有这丫鬟在。这次想必宋初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宋初望着翠竹,心中难掩失望。
宋芊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得意,讥讽道:“妹妹一早承认了,怎会有后面的诸多事情?嘉哥儿福大命大,一定会原谅你的。”
宋进贤面色阴沉,看着宋初道:“出了这样大的事,家里是留不得你了。明日你便收拾收拾,去家庵修行吧。”
宋芊芊心中一喜。
“谁要把初丫头送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禁抬眼望去。宋进贤更是惊讶地道:“娘,你怎么来了?”
宋进贤心中纳闷。他明明提前和府中都吩咐过了,这件事务必瞒着老夫人,便是怕她伤心过度,没想到老夫人竟还是知道了。
“我怎么不能来?这样大的事你竟不告诉我,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娘吗?”老妇人不悦道,“即便初丫头有什么不对的,也该来先告诉我,众人一起定夺才是。”
“娘说的是,儿子思虑不周。”宋进贤恭敬地道,“只是宋初这次做得的确过分,儿想把她送进家庵,修行一段时间,磨磨性子。”
“哦?”老夫人抬起半垂着的眼皮,“你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只有初丫头今天上午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读了一上午的经文,我竟不晓得她哪里有时间去给嘉哥儿下毒。”
众人诡异地沉默下来,宋初却淡淡一笑。她赌老夫人还有良知在,果然赌对了。她今日哪儿也没去,只是将昨日抄的经文拿给了老夫人,又陪她念了一上午的经文。
宋初郑重地跪下,垂首道:“谢谢老夫人为初儿作证,还初儿的清白。”
二姨娘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何况她向来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打压大夫人的机会,便赶在大夫人之前开口道:“初儿既是上午一直在陪老夫人念经文,我那丫鬟看见的定然不是她。究竟是谁给嘉哥儿下了毒,还应该用心查查才是。”
老夫人赞赏地点点头:“理应如此。”
相府这几日安静的可怕。
宋芊芊挨了大夫人好一通脾气,靠在大夫人身上哭诉道:“娘,我再也不敢了。只是谁想得到老祖宗突然插上一手,若不是她,宋初现下已经在家庵里修行了。”
大夫人冷笑一声。“你以为府里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老夫人的眼睛?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她哪有不知道的!你不和我商量便擅作主张,以后万万不可这样了。”
宋芊芊面上应下,心中却不以为然。
曹川奉命查来查去,最终竟查到了宋芊芊身边的云锦。曹川犹豫几日,最终还是将这消息告诉了宋进贤。
宋进贤负着手在窗边站着,闻言沉默良久,最终淡淡地朝曹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向外说,便让他下去了。
隔日二姨娘的丫鬟便招了,她因着二姨娘曾经责骂过自己,所以心生怨恨,便在绿豆汤里下了毒,与外人无关,更不是宋初下的手。
那丫鬟被捆了送进官府,八成是活不得了。二姨娘心知不是如此,但宋进贤态度坚决,不再往下查下去,也只好作罢了,心中隐隐约约晓得必然与大夫人和宋芊芊有关系,心中不免暗中发恨。
大家都以为翠竹要被发卖了,不料宋初却做主将她留了下来。是夜翠竹羞愧难当地跪在院子中,院子里其他所有的丫鬟都垂手静默地立着,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
宋初淡淡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翠竹,开口道:“我一早晓得你不是一心为我的,那日带你去便是要给你一个机会。谁想你竟毫不晓得我的苦心,仍是站出来指认我。”
“我便想把你发卖了,谁知今天上午玉珠和云晓等丫鬟便去求我,道是你虽然有异心,服侍却十分尽心尽力,求我给你留一条生路。”宋初眼神炯炯有神,翠竹羞愧得不敢抬头。
“今日我将众人叫来,便是要让大家都看看。我虽在府中没什么权利,但也绝不是好欺负的,更不允许背叛的事情发生。大家服侍得尽心与否,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宋初顿了一顿,“一等大丫鬟翠竹,降为三等,罚半年月例,打三十大棒,以儆效尤。”
众人皆是吓得一哆嗦,平日里有几个不是十分尽心尽力的丫鬟更是心中滋味苦涩难言。本来以为这四小姐待下人宽厚,像是个好糊弄的,谁知四小姐心中竟如同明镜一般。
第二天玉珠拿着半盒伤药偷偷去了翠竹的房间,宋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