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听他问话，玉书才想起自己是要做什么的，终于转过了心思，微一偏头，对上胤禛冰冷审视地的眼睛。

她曼声解答道：“我是要推翻大清的。至于人手，我先前在全国开了善堂，多亏了康熙朝的各种灾害和官员们的不肯用心救助呢，不然还没法子凑够这么些人。”

“你以为你有几个人在手，就能推翻我大清了吗！”胤禛恨恨道：“做梦！我大清八旗不是那么好惹的！”

便是被他如此否定了，玉书却也不曾激动。

她声音仍是淡淡的，“先不说你八旗现今战斗力到底如何，我既要做这事儿，自然是有极大把握的。现在，你也不必多说，便与我一同等着结果就好了。”

提起现在八旗的战斗力，熟知情况的胤禛不由得心里一虚。八旗糜烂，这已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了。

从入关一来，因旗人自有国家供养，便是不上进也饿不死，所以八旗这些年，出的人才已越来越少，反倒是纨绔子弟、痞子恶霸比比皆是。

而且现如今，便是兵营也是以汉人为主的绿营占据了作战的主力，如果有一股极强的汉人势力要反抗大清的统治，不知这些汉人为主的绿营会不会就此反水！

如此一来，胤禛也没什么心思再与玉书说些什么了。他闭上眼睛，心中暗暗祈祷着玉书他们失败，同时焦虑地等待起了结果。

时间便在这样的静默中滴滴答答地走过，约莫两个时辰之后，玉书的联络仪再一次地有了动静。

已经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胤禛猛一睁眼，向着玉书手腕上看去——

只见玉书轻轻一点，先前曾经出现过一次的那女子的面容，再一次地被一块巨大的屏幕，展现在他们两人面前。

绝地行了一礼，神色兴奋道：“主子，各地人马已给我传了信儿来，说是所有清廷兵丁俱已投降、武器也全都收缴，负隅顽抗的也全被消灭干净，粮仓银库等重地也都看管了起来！”

“大清现在已经全在我们手里了，接下来如何，还请主子示下！”

玉书背对着他，对绝地道：“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你们便护住当地安危，不要使百姓乱起来便可以了。”

绝地道：“是，主子，属下定不辱命！”

听完她们这一番对话，胤禛只觉得肺腑间一阵翻腾，然后，便有鲜红地血液从唇角漫了出来。

在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之后，他不敢置信地对已关了联络仪、重新看向他的玉书嘶声诘问道：“这些都是假的对吧？是你找人演的一场戏！全是用来骗我的，对吧？大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亡了！”

“假的！全是假的！我不信！”

玉书知道，他如此反应只是因为打击过大了，才一时失了仪态风度，不过，她是深知胤禛为人的，这人性情坚毅，这种情形也只会是一时的。

所以，她也不说话、不反驳，只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果然，喊出了那几句话后，胤禛再一次找回了理智。

玉书是个修真者，他已经见识了她的本事，在她眼里，他估计和一个蝼蚁也没什么区别，她有什么好骗他的？

便是骗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么，这一切便都是真的。

大清，是真完了。

胤禛惨笑一声，他本还野心勃勃、想去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们兄弟们如此针锋相对，阴谋暗算，没想到是如今这么个结局。

大清既已完了，还是因他亡的，那他这个罪人的结局，他已是不在意了，活与不活，已没什么要紧。要杀要剐，便任由这妖女吧。

便是千刀万剐又能如何？不过一死而已。

不过，在那之前——

胤禛如狼一般恶狠狠地盯住玉书，“你亡我大清，不过是为了成仙得道。那我爱新觉罗·胤禛对天起誓：老天有眼！只要能让钮祜禄·玉书求而不得，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诅咒你！”他声音阴毒狠厉，“永生永世地诅咒你！”

说完这几句，胤禛便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一般，闭上眼，一动不动了。若非胸膛仍有微微起伏，他躺在床上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具尸体。

便是听了如此恶毒的诅咒，玉书的脸上也未有半分变色。她知道自己以后会如何，也能够掌握住自己的命运，胤禛不过一个凡人，便是诅咒她又能如何？

她既然毁了他的梦想和国家，接下来还要收了他的命，那便是让他发泄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胤禛已全是一副生无可恋，只求速死的样子，玉书道：“登基之后，满人也是我的子民，我不会对他们如何，只会也把他们当也成普通百姓看待。”

胤禛转头看向她。

玉书冲他点点头，算是给出了承诺。

这个时候，胤禛心里的怨气才稍稍解了一些。

就大清刚入关时对这些汉人做得那些屠杀，玉书还能让满人存留下来，让他们作为普通百姓活着，而不是亡族灭种，这已是极好的结局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你爱新觉罗一族，包括你，都是要死的。”

听了这话，胤禛终于开口了，“我一族？”他声音发虚，“一条血脉也不能存留吗？哪怕只有一个人？”

玉书冲他摇摇头，平静道：“一丝也不会留下来。”

得了这个答案，胤禛只觉得一阵阵地剧痛袭上心头，他为了不痛叫出来，死死地咬住了牙根。

他知道，无论哪个朝代，被推翻皇族都不可能会有好下场。就拿前明来说，只要是皇帝的血脉，全都被他们铲除了个干净。不然的话，便会有无数的麻烦等待着新朝新君。

朱三太子不正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放跑了一个朱三，当朝镇压了多少次打着他旗号的反清复明？前朝皇室的血脉，只能是后来者的麻烦。

他深知这一点，也知道，等待他们父子兄弟的不会是第二个结局。可是！他没想到，这妖女会如此狠毒，竟然要把他们爱新觉罗一族全部抹去，半分血脉也不留！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成王败寇！

他已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既已下了此心，便是向这妖女求饶，想必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为她添了些笑料而已。

他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便是死，也要有尊严的去！

等他死了，再去向他们一族的族人赔罪罢！

见胤禛已是一副等死之态，再不会有什么好问的了，玉书便走了过去，俯下身来，从空间中取出一把匕首，抵在他胸膛上头。

她低声道：“你安心去吧。下辈子，我会助你们爱新觉罗家所有人投一个好胎的。”说完，便将这把匕首往下一压，刺入了胤禛的心脏。

感受着心口的剧痛，胤禛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在他上方的玉书。

他看着这个他相伴十年，越发放入心底的女人，从骤然事发开始，便激烈波动的情绪，慢慢慢慢地归于平静。

他闭上眼，两人间日日夜夜恩爱缠绵的场景，飞速地在眼前划过，浓烈的恨意一点点退去，最终留在心头的，竟然是怅惘、苦涩和……一丝丝爱意。

若有来生，我不祈求什么更好的生活，我只愿意——再也不会识得你。

——胤禛停止了呼吸。

在胤禛死后，玉书看着那丝从他身体中飞出地龙气，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将那丝龙气困住，也不忙着现在就去吸收它，因为，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胤禛身上是有连脉引龙符的，这符咒连接的，不仅仅是爱新觉罗家所有血脉身上的龙气，还有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也就是说，胤禛活，则他们活；胤禛亡，那他们所有人都要送了命。

现在，胤禛已停了呼吸，那只要身具爱新觉罗血脉的人，此刻应该都已经与他一同去了。

玉书等了片刻，见胤禛魂魄开始离体，她便已术法将其拘了起来。然后，她飞身而出，站到天空高处，以胤禛魂魄相引，将所有爱新觉罗家死去的成员全都引到了身边。

等到全员到齐，在无遗漏之后，玉书掏出一个法器，扬手一抛，这法器骤然发力，所有在她身边的神魂全都被它吸了进去。

收好了这放有爱新觉罗全族神魄的法器，玉书重新回了先前的屋子里。

她坐在屋内的地毯之上，目视着那被拘束在胤禛身体不远处的那一丝龙气，闭上眼，开始运起了功法。

那丝龙气十分轻易地就被她引入了体内，而后，在她体内运转九九八十一圈之后，由体内而出，被置放在空间中的系统吸了进去。

在最后一丝龙气离体之时，玉书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似所有毛孔全都张开口来呼吸一般，身心上下无比的爽朗舒畅。

不过，这舒畅之感却未持续多久，她的神魂却又是一重，好似一座大山顷刻之间压在了她神魂之上，让她一时只觉脑子一昏，神识一沉，本是无比清明的神魂，此时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玉书忙忙闭眼向识海看去，只见三条巨大的锁链正绑缚于她的神魂之上。

一条最为粗大的，玉书知道，那是她欠下当朝百姓的因果；

一条血红色的，玉书一下子便认出，这是她欠爱新觉罗家的因果，正因为她方才将他们所有人全都杀死，收了魂魄，这条因果链才是血红色的；

而最后一条，却是让玉书最为不解的一条。

这条因果链粗细介于前两者之间，颜色倒与第一条并无差别，可是，她却想不到，这因果是她欠谁的。

正在她要仔细探寻感知一下的时候，突然自识海中出现了一道阴影，向着她的神魂扑去！

玉书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心魔！怎么会是心魔！可不及多想，她便一下子晕了过去。

于是，当苏玉倾按照玉书的吩咐，为她检查好所有布置全都无误之后，回来找她之时，看到的，却是玉书仰面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样子。

玉书混混沉沉之间，只听到耳边一阵嘈杂的乱喊，可是她脑子涨得厉害，耳朵一阵阵地嗡鸣，竟然听不出到底是谁在说什么。

她狠狠地皱着眉，努力地让自己的神志清醒一点，一会儿之后，几个小孩子争吵的声音传入了她耳朵里。

先是一个男孩嚣张地大叫，“小傻子，快把那个苹果交出来，不然揍你！”

然后是一个糯糯的小男孩地声音，“呜呜~不、不要……不能给你。”

“交不交！交不交！”伴随着一阵拳打脚踢声。

“不！呜呜，我要、要留给姐姐，姐姐生病了……”

玉书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方才明明是……是，她方才明明是在做什么？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边为了一个苹果的争执仍在继续，玉书被那两个小兔崽子的声音吵得头都大了好几圈。

本来就不舒坦，小孩子的声音又尖利，简直让她恨不能拿刀戳死自己，或者直接弄死那两个小崽子！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扭头，眼神恶狠狠地看向那边，喝骂道：“要打架滚远点！想找死，成全你们！”

似乎被她的眼神和语气吓到了，那个刚刚还嚣张的要死、对另一个拳打脚踢的男孩动作一顿，满是惊惧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另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方才还护着什么，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男孩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一跃而起，直接奔着她扑了过来，同时涕泪交加地大声喊道：“姐姐！姐姐，你醒啦！你终于醒啦~”

玉书一时反应不及，竟被他真的扑在了身上。她只觉得胸口一闷，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那男孩却不知道自己对玉书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只一味地高兴。

在表达完对玉书醒来的惊喜之后，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绿了吧唧、皱巴巴地小苹果，捧到玉书眼前，表功道：“姐姐，你看，我抢到了一个苹果！我刚刚有好好护着它，没被大壮抢走呢！”

“我要把这个苹果给姐姐吃。”说着一扬小脸，一副骄傲满满、又有些期盼被夸奖地小样。

玉书瞅了瞅这个趴在她身上被揍的满脸开花，看不出原样的小鬼，又看了看那个被他当宝贝一样护在手心里的破烂苹果，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这小子谁啊？

他口中的姐姐……不会是她吧？

而且，就那么个破玩意儿还值得当宝？她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一个烂苹果？

简直可笑。

不过，先不管这个莫名其妙的小鬼……她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玉书环顾着这间几乎灰突突地、没什么东西地小屋子，再一次皱起了眉。

可不待她细想，一阵剧烈地痛苦猛地袭入了她的脑海，让她痛得只能抱住头，咬紧牙根，连叫也叫不出来。

一会儿之后，这痛意潮水般退了下去，而她方才好像走失的记忆也重新回来了。被这段记忆一冲，她也便忘了先前的那些不对劲儿，只关注自己这些回来的记忆了。

她叫戚玉书，今年七岁，是幸福家园孤儿院里的一个孤儿。

而面前这个趴在她身上，叫她姐姐的小鬼，是她两年前在马路边捡到的，当时他痴痴傻傻的，一看就知道是被遗弃在了那里。

那时候她恰巧觉得无聊，想有个活物作伴，孤儿院里根本养不了宠物。她见他傻乎乎的，估计没人会理他，也不会背叛她，是个当宠物地好对象，就把他捡了回来。

嗯，她还按照她自己的名字给他也取了一个，就叫戚玉墨，还让他叫她姐姐。

不过园长倒是挺不乐意的，多了这小子，就多了一张嘴要养不说，看他痴呆呆地，估计什么也不能干，根本没法做活赚钱，更不可能有人愿意领养他了。

是她在园长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说这小子她来养，这才让园长松了口，收了他进来。

不过这两年过去，这小子的痴呆症状倒是轻了不少，眼看着越来越正常了，现在已经能和她正常交流了。

这本是件好事，不过，对拿他当宠物养的她来说，也不知道他要是变聪明了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了。

想到这儿，玉书叹了口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看他现在对她这依恋的样子，估计也不会背叛她。，

想了这么些，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她也没管戚玉墨手里捧着的苹果，本能地想掏袖子去拿里头的帕子给他抹抹脸。

在掏了一个空之后，玉书微微一愣。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洗得发白、破旧不堪的短袖体恤衫。

她怎么可能会把手绢那一类东西放到袖子里呢？而且这孤儿院里头哪来的手绢啊？

真是魔怔了。

想罢了，她扭身扯过先前穿过、扔在一边儿的等着洗的旧外套，给戚玉墨抹了把脸。

一边抹，一边儿柔声道：“一个破苹果值得你这么拼命？大壮要，你给他就行了，犯不着被他打一顿，你又打不过他。等以后，姐再给你报仇不就好了？”

小小的戚玉墨嘟起嘴，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姐姐生病了啊，姐姐病了，要把苹果给姐姐吃，阿姨说姐姐吃了就好了。”说着把那个苹果又往上举了举，“姐姐，你吃，吃了就好了。”

玉书一愣，心里竟有一丝暖意。她摸摸这孩子的脑袋，柔声问：“你不痛吗？”

戚玉墨整张脸皱成了个包子，“痛……”

玉书诱哄道：“把苹果给大壮，他不打你就不痛了啊。”

“可是，可是……”戚玉墨皱着小眉头，咬着手指吭哧吭哧地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道：“姐姐吃了苹果，病就好了，给大壮，我不痛，可是姐姐的病不会好，那，那还是我来痛吧，姐姐早点好起来。”

就在这一刻，在玉书心中，戚玉墨的身份终于变成了她的弟弟、是她可以依靠的亲人，而不是什么养来打发孤单寂寞的宠物。

玉书温柔一笑，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轻轻的，暖暖的，“嗯，姐姐一会儿吃了阿墨的苹果，病就好了。”

戚玉墨笑的开心极了，用力点点头，“嗯，嗯，要姐姐病好，姐姐吃。”说着，再次把苹果举到玉书眼前。

玉书笑着接过来，也不在意这是个绿色的、抽巴巴的、上头的还印着指印儿的坏苹果，直接在上边咬了一口。

这苹果的滋味与它的外表自然是十分相符的，又酸、又涩，口感差极了。甫一入口，玉书差点直接吐了出来，她有多久没吃过这种糟糕东西了？简直太难以下咽了！

不过，这想法初初一入脑海，玉书便又是一愣。

她今儿个是怎么了？真病糊涂了？就是发烧也不至于发成癔症啊？

她所在的这家孤儿院，因为环境和条件不好，来资助的好心人就特别少。所以，经济状况一直很糟糕，工作人员也特别少。

他们从小知道一点事儿了开始，就学会了自立，自己照顾好自己，学会吃饭、穿衣服，不然也没人会来照顾他们，那些在这里工作的阿姨们只负责看管那些一点行动力都没有的小婴儿的；

等他们稍稍大一点，他们就帮忙做一些手工活儿来替孤儿院增加收入，这个时候，其实生活状态能稍稍好一点儿，但其实，就是半碗饭到一碗饭的区别罢了。

本来这孤儿院就没多少钱，再加上园长阿姨超级抠门，他们这些在这院里生活的孩子，全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这样长大的。

别说想吃好了，便是吃饱都不容易。

在这里活了七年，别说零食蛋糕这种东西，她从来没吃过，就算现在她手里这种别人扔了看都不会再看一眼的水果，也是只有少少的几次。

而且每一次，都是和一群孩子们打架，争来抢来的。

今儿个，她怎么会觉得这苹果这么难下口，而且她许久许久都没吃过这样难吃的东西了？

她明明昨天还因为饿的受不了，吃了一块发霉了的面包，然后倒霉的发了高烧、拉了肚子，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躺在这儿了。

那面包那么难吃，比着苹果更糟糕，她都忍着吃下去了。现在，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是真烧糊涂了吧？